第1069章 番外九百四十八 朝廷谁请缨?青史谁不见
和契苾贺一样,团结兵们对发到手中的新武器都很是不屑。有人甚至还杂耍一样舞弄起来,丈把长的杆子立在地上都快赶上新安的城墙高了,可他硬是舞的虎虎生风。这等漂亮身手引得叫好声如雷,人们一拥而上围观起来,整个校场转眼就成了杂耍市场。
秦晋阴沉着脸,站在校场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看着各行其是的团结兵们。团结兵校尉契苾贺很快就从秦少府的眼中发现了失望与不满,这让他赶到很尴尬。
“都给老子住手,把校场当什么了?当杂耍市场吗?”
费了很大力气才让这些团结兵们安静下来,契苾贺自觉脸上无光,来到秦晋面前。
“团结兵已经集合完毕,请少府君训话!”
秦少府的面色更加难看了,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从昨天诛杀崔安世以后,这个平日里很温和的县尉就好像换了一个人,自己站在他的身边就不由自主的忐忑起来。
“契苾校尉,县中在籍的团结兵有多少人,今日实到的有所少人?”
秦晋平静的发问,契苾贺却憋的满脸通红,说实话秦少府的这两个问题,他一个都回答不上来,只能说一个大致的数目。再者,团结兵平日里的训练本就时有时无,谁又有闲心去数数每天实际到场了多少人呢?但不管有一千种,一万种借口,身为校尉的他都是失职的。
“好,秦某帮你回答!”秦晋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样,冲身后的佐吏挥挥手,立时就有人捧上来一本籍册,竟是团结兵的花名册。
“半个时辰,给秦某一个准确的答案!”
契苾贺一句话都没解释,从佐吏手中接过花名册挨个点名画押,很快今日的实到人数便统计了出来。除了负责警戒城墙的一百多人,今日校场上竟只来了三百七十九人,而在花名册上实有人数却达到了破天荒的一千余人。亏得平日里大伙都号称团结兵有八百人的规模,看来都不及这份花名册夸张啊。
秦晋冷冷的看着满脸无辜之色的契苾贺,情知这件事根本怨不到他的头上,他就是个负责训练的校尉,平日里负责征募节制团结兵的,都是挂了兵曹参军之名的县丞。
这种虚增团结兵人数的戏码在唐以后历代也是司空见惯。团结兵在良家子中十选其一,选中者每户可免除部分徭役。有唐一代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才有免除全部徭役的特权,只凭免除部分徭役这一点,平白多出了着许多员额来,也就见怪不怪了。
对团结兵的整顿就从清理空额开始。繁杂的文书工作和具体实施,他都交给了户曹和兵曹的佐吏。接下来,才是今天校场练兵的重头戏。
以新安团结兵的现实情况,称之为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也不过份。契苾贺虽然是个很勇武的人,但也只能管束住身边的一众亲信。这种仅以私恩笼络亲信的办法利弊都很明显,他无意革除这种已经根深蒂固的观念,但是在这种观念之上,他要确立一个规范,让这支散兵游勇真正成为一支精兵。
由于内乱和恶战,团结兵内部原有的编制早就乱了,裁汰掉不合格的老弱后,今日实到人数仅仅三百一十二人。唐军兵制,五人为伍,十伍为队,一个队正好五十人,三百人可以分成六个队,于是秦晋让契苾贺当场将今日实到的团结兵分配为六个队,再由他指定任命队正。当然,这是在给他机会,将所有的队正都换成亲信,以免再出现校尉被活捉,士兵居然干瞪眼的尴尬状况。
还有,团结兵的人太少了,除了训练少量精锐,还要大量征募壮丁,负责守城,眼看着大敌当前,朝廷十户选一丁的规矩也就没了必要。
秦晋又叹息了一声,他的时间太少,如果能有一个月也好,这样至少能把眼前的乌合之众练出个大致模样来。而现在叛军随时会兵临城下,复杂的变动仓促间就算做明文规定也未必能够做到,所以关键在于化繁为简。
其一,必须掌握手下士卒的精确数字。其二,就是长枪阵,说到枪阵,就避免不了队列训练,他不指望这些人能很快掌握队列的要领,比如最基础的齐步走,能不顺拐就已经谢天谢地。至于那些向左,向右转,左转弯,右转弯,这些稍微复杂的战术动作,一旦让几百个人一齐做,很可能就是个灾难。
所以,他的要求很简单,让团结兵能够掌握齐步走和立定就算大功告成。
秦晋对这些团结兵简明扼要的介绍了一下什么是队列,然后便要求这些人按照要求,以队为单位站成六排。
可是他明显高估了这些团结兵的站队能力,六个队正排成一列纵队作为排头,从左向右前十个人还能保持六排的规模,可到了排尾第五十个人,竟然已经站出了八排。一连几次,没有一次能成功的排成六个横排。契苾贺大为光火,甚至连棍棒都用上了仍旧无济于事。
无奈之下,秦晋亲自上阵,硬是一个挨一个将六个横排生生捋直了。
“大伙都听好了,不用想着如何站排,看看自己左面和右面都是谁,都记住了,以后队列训练的时候就固定成现在的模样,你们只须找到自己左面和右面固定的人,队列自然就成了。”固定每个人在队列中的位置,也是训练科目之一,将两件事揉成一件事,将会大大降低这些人的畏难情绪。
一个团结兵突然问道:“少府君,俺,俺分不清左右怎么办?”
秦晋除了无奈还是无奈,在这个时代,分不清左右的人,竟然和不认字的人一样多。他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教会这些人分清了左右,然后又勉强站成了六排歪歪扭扭的横排。
望着眼前的团结兵,他的内心里鼓荡着说不出的成就感。
“哦?那位秦少府整顿了新安的团结兵?”
封常清饶有兴致的抬起了头,看向身边的老部下郑显礼,他想知道这个善于高谈阔论的县尉是如何整顿兵马的。
郑显礼毕恭毕敬的答道:“秦少府闹的动静不小,清理了团结兵中四百个空额。”
“嗯!从兵马员额上入手,于将兵者算是切中要害。”封常清点着头,对秦晋似乎有所赞赏,接着又话锋一转,“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处置这种无伤大局的营私舞弊之举,只怕于人心稳定不利,还是有些迂阔了!”
这个评价算是好坏五五分,在统兵多年的封常清口中说出来,分量自是不轻。
“还有其他举措吗?一并都说说。”
“有倒是有,就是奇怪了一些,这位秦少府既不练弓弩,也不练陌刀,弄来了几百根长杆削成长矛,要练枪阵。”
封常清明显对郑显礼口中的枪阵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他看来让一个从未带过兵的人练兵,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件靠谱的事。郑显礼又详尽的描述了,秦晋着重训练的战术队列,又说起团结兵们甚至连枪术都没有训练,最后他还破天荒的加了一句自己的评价。
“让书呆子练兵,练出的都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这句话让封常清忽然想到了眼下的战局,焦虑和不安又涌上心头,虽然脸上平静的像无波古井,但是他的的确确后悔了。自己怎么真的和一个书呆子做赌了?难道十天半月也等得起吗?
不,等不起,别说十天半月,就是一天都有可能一失足便成了千古恨。
“一会去把战马喂了,通知所有人养足了精神,天色擦黑,咱们就立即动身西去!”
经过一夜的思考,他觉得,叛军的士气与战斗力远非朝廷的十六卫军可以匹敌,野战获胜的把握很低。现在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据守潼关,只要守住了京师的安全,一切便还有可为之法。至于新安弹丸小城,则断无守住之理。
夕阳西下,东关城外一片萧索,雪地上还有昨日激战时留下的血迹。城上的团结兵忽然生出一阵骚乱,远处有战马正疾速驰来。蕃兵恐怖的战斗力已经让他们谈之色变,此刻陡然突发的状况,让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两人四马,是汉人,不是蕃兵!”
眼尖的团结兵很快瞧清楚城外的情况。
“请从速开城,我乃贝州太守信使,奉命入京!”
贝州位于河北道南部,众所周知河北道已经尽数落在叛军之手,难道这个人是奸细?团结兵们一时也拿不准,只好派人去请示秦少府。
秦晋听说来了贝州太守的信使,心头就是一喜,立即下令放信使入城。贝州紧挨着平原郡,如果他没记错,此郡应该与平原郡联合,也竖起了反安禄山的大旗。平原郡面对叛军的进攻一直坚守不降,是河北道中的异类,郡太守颜真卿在后世以书法家闻名,却被世人忽略了抗贼力战的一面。
而他的堂兄弟正是常山太守颜杲卿!
这位信使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什么?河北道十五郡联手起事,重新归附朝廷?消息可没错?”
封常清已经准备离开新安,听了郑显礼的话,整理鞍具的手猛然抖了一下。封常清放下了手中的鞍具,他要亲自见一见这位来自贝州的信使,一则确认此人身份的真假。二则,如果河北道十五郡果真联手起事,他要详尽的了解河北道现在的具体形势。
“还真让那书呆子说中了,他不是顺口胡诌的吧?”
如果贝州信使带来的消息是真的,就意味着封常清输给了秦晋,郑显礼不愿意看到恩主输给了一个书呆子。
“莫要胡说,秦少府的判断有理有据!”
封常清岂是那种在乎赌约输赢的锱铢必较之人?像这种对朝廷大大有利的赌约,就是输上一千个一万个,也心甘情愿。
“贝州李萼拜见大夫!”
信使大概二十岁上下,竟敢只身偷越叛军地盘,前往长安送信,胆识绝非常人所及。封常清问了几个问题,李萼都对答的一丝不差,尤其在谈及往平原郡给颜真卿送信时,还盛赞了他决断英明。封常清曾与颜真卿有过一面之缘,对应之下,更确信李萼身份不假,但就算李萼的身份不假,又如何证实河北道二十四郡反正的消息是真的呢?
李萼敏锐的察觉到了封常清对自己的疑虑,打开贴身的包袱,从中取出一张纸,递给了他。
“这是常山颜使君的讨逆檄文,大夫一看便知小人所言真假!”
这篇檄文写的大气磅礴,读之使人热血沸腾,一看就是出自名家手笔。常山太守颜杲卿乃亚圣颜回后人,文章自是天下翘楚,封常自此清深信不疑。
“足下进京可是为了向朝廷报喜?”秦晋问了一句。
李萼脸上的笑容很快被忧虑所取代:“的确要报喜的,但却不是要害。朝廷必须派出一支人马来,对河北道颜字昕等人予以援手,还要任命一位大使统筹全局,否则他们手中无兵,又是一盘散沙,互不统属,在史思明的铁骑面前撑不住多久的。”他叹了口气,“只是李某位卑言轻,却不知庙堂明公们肯否采纳……”
他的话让秦晋暗暗吃惊,没想到这个时代已经有人向李隆基如此建言,应该趁机出兵河北。只不知李隆基是如何应对处置的,等到李光弼带着朔方军进入河北道以后,颜杲卿等人的头颅早被安禄山砍了下来。
直到此时,封常清才重新审视着秦晋,也许因为对文官的偏见影响了他的判断。
“封某今日就会亲笔手书向副元帅陈情……”他想了想又否定了这个提议,“还是亲自去一趟合适,很多事情在书信中不一定说的明白。”封常清已经决定愿赌服输,他要说服高仙芝派出一支人马往河北道以作支援之用。
而秦晋则几乎是脱口而出,“大夫不可!”如果让封常清回到潼关去,那么事情的发展不是又与历史的脚步重合了吗?这时,一个大胆的想法从秦晋的脑子里跳了出来。如果让封常清去河北道,这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吗?
很快,他又有些沮丧,虽然是个好主意,但实施起来却有太多的困难。首先,封常清现在是丧师失地的大军统帅,朝廷按照惯例肯定要治罪的,若是太平年景边事失利,皇帝顶多下敕书申斥一番也就算了。可现在是关乎大唐东都的失陷,封常清不但要为军事失败担上责任,更要承担政治责任。
现在的封常清已经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一旦皇帝的中使出了长安城,秦晋所能做的就是阻止封常清与中使见面。也就是说,通过合法的途径,封常清几无可能去河北,那么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呢?沉思了一阵后,仍旧一筹莫展。
“秦少府有更好的建议吗?”
封常青很奇怪,秦晋不是一直希望自己说服高仙芝派兵北上吗?怎么一提到西返关中,他的反应就如此之大呢?
这个问题让秦晋不知该如何回答,难道要说他这一去将死无葬身之地吗?他相信,以封常青的心智,未必不能对自己的前途有所预感吧。这件事只能从长计议。
“下官以为,有大夫的亲笔手书就应该足够了!”
次日一早,李萼离开新安,直奔关中。河北道即将全境光复的好消息已经传遍全城,一时间,连日来笼罩在全城上空的阴云似乎也一扫而空,好像安禄山的败亡已经尽在咫尺了。平日里甚少有人的街道上也有了行人踪影。
从县廷到东城门,再从东城门到县廷,这条路秦晋每天要走上不下六遍,早中晚各有一个来回。今日团结兵的训练科目是左前直刺,战术动作很简单,六个横排肩挨着肩紧密的站在一起,端起长杆来一遍又一遍的突刺就是。
在路上,秦晋能明显的感觉到,城中紧张的氛围已经大为缓解。而且就连他身边的人,从陈千里到契苾贺,这些得力助手一个个都对时局充满了盲目的信心,有自信本来是好事,但若因此而放松了对城防的警惕,那就不是什么好事,而是坏事了。
正因为河北道形势的不稳定,安禄山才急切需要洛阳稳定下来,而把控洛阳通往长安驿道的新安就更要尽快拿下来。
他决定召集县廷中的所有官吏,召开一次军事会议,其主要目的就是向诸位官吏提醒,新安或许即将面临叛军的大举攻城。
司户佐统计了全县的壮丁,可堪一用的大致在五千人上下。如果将甄选范围再扩大一些,这个数字可以涨到八千。
对这个数据,秦晋很失望,唐代的一个县满打满算居然只能找出八千人来打仗,不过用来守城也足够了。
听完了司户佐的汇报,秦晋又将目光投向了司兵佐。
“裁汰空额的进度如何了?”
“回少府君,城内的人已经全部清理,只是还有三百多人散居在新安城外东西两侧的各乡里,不易处置。”
这倒给秦晋提了醒,他一直要将城东的百姓都转移到城中或者关城以西去,而今形势已经迫在眉睫,这个计划也必须提到日程上来。
“清理空额的差事可以先停下来,司户和司兵两曹一同负责征募县内壮丁,叛军或许旦夕可至,此事要快,越快越好!”关于清理团结兵空额一事,秦晋后来便觉得处理的有些草率,事有缓急,现在就急着清理空额肯定不利于团结内部一致对外,更何况有能力在团结兵籍册上弄虚作假的,基本都是本县的富户名望。
把这帮子人都得罪了,对自己的计划未必能有好处,但是他们联起手来,肯定能给县廷添堵。
“难道少府君认为叛军将会大举攻城?”
在座的官吏只有陈千里比较了解秦晋的心思,他现在已经被从司兵佐的位置上调离,专职负责城中主簿的差事。因为在此前的混乱中,主簿已经不知所终,由于高级官吏纷纷脚底抹油,他只能从自己信得过的佐吏中提拔一些人上来,署理县廷的日常事务,如此也正是一举两得。
秦晋郑重其事的点点头,“步卒由洛阳到新安,行军两日便可抵达,也许今晚就是新安最后的平静之夜了!”
分派完一众事务,各曹的佐吏纷纷离去。秦晋想了一阵,觉得转移百姓一事牵涉过多,仅兵户两曹的佐吏他还是放心不下,便让陈千里也跟着去一并处理,只要说服了当地乡、里的啬夫、里正,一切就好办了。
天刚过午,县廷大堂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后拉门外露出半个头来,是秦晋安排在馆驿中负责封常青一行人吃住的佐吏。他的出现让秦晋产生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封大夫带着人走了,下吏,下吏拦不住,还被他们捆了起来。”那佐吏躬身唯唯诺诺道。
秦晋的心里咯噔一下子,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封常青还是走了,自己费尽力气想要改变他的厄运,难道还是功亏一篑了吗?
“这是封大夫留下的手书!”
展开书信,字迹力透纸背,封常青在信中交代,他留在新安城中已经难有作为,况且又身负全军覆没失陷东都的罪责,很多事都身不由己,如果继续在躲在新安,或许还会给秦晋带来麻烦。而他到高仙芝军中去,则可以全力运作出兵河北一事,趁着皇帝中使敕书没出长安,说不定还能为新安争取一些援兵。
满纸悲凉,让人不禁唏嘘,时势能造就英雄,同样也摧折了英雄,这还是那个“走马赴东京,计日取逆胡之首”的封常青吗?
“是否派人去追?”
佐吏摸不准秦晋的心思,试探着问道。秦晋摆摆手,示意不必去追了,既然封常青去意已决,就算追上了他也不会回来的。只是此一去,是否就成了永诀,秦晋不敢保证。
申正时分,形势突然恶化了,陈千里带着几个佐吏狼狈的逃了回来,几个人身上都是各种轻重伤,好在没有性命之虞。
“不好了,长石乡啬夫勾结逆胡叛军做反!”
什么?连乡啬夫都做反了?秦晋大吃一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叛军有多少?”
注:
啬夫:在唐代是流外杂任,可以理解为现在的乡长,但不是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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