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7章 番外八百一十六 连城诀2
自那次以后,他再也不敢让我动灶头了。
他说,他怕哪一天在马舍喂马时,就看到一里外火光冲天,却来不及冲进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所有的东西灰飞烟灭。
我听到这里感到很感动,觉得他一定是在担心我的安危。
他却凉凉的看了我一眼,说:“我是恨自己来不及冲进屋,亲手把你掐死。”第一天就这么平平静静的过去了,我们就像是两个隔世而居的隐士一样,终日“对花,对酒,对……”……
“对猪头。”他在我脑袋上重重一敲,接着我的话。
“算你么?”我摸摸被敲得生疼的额头,抬头看看他。
他也看着我:“你说呢?”
我想了想,摇摇头。
他笑:“对,猪头就你一个。”
“不是。”我很认真的看着他,“我摇头不是因为你不是猪头,而是作为猪头的我,都觉得你要是作为我的同伴,是件太悲伤的事情。”
戊岩:“……”第二日夜幕降临时,我在房里拉二胡。
这把二胡是我从最近的村落里赶集换来的,当时换出去半袋米,被戊岩那家伙知道后,差点因为这事儿把我吊起来打。
他这样教训我:“你知道半袋米相当于一户普通人家三天的粮食么!你就这样换了把这么破的二胡?!”
我信誓旦旦的回了句:“安能为半袋米折腰!二胡可是我的精神食粮!”
于是,今天他就罚我不许吃晚饭,扔下的一句话是:“去啃你的精神食粮吧!”
为了宣泄我的不满,我特地在他吃饭的时候拉了首蹩脚的《秋娘怨》,本来这把破二胡的音就不准,再配上这支曲,简直就像是上千只蜜蜂在集体自杀(这个比喻源自于阿默一个逗逼的同学,非原创),搞到最后他也被我闹得吃不下饭,我就提着我的那把破二胡冲他哼哼:“不吃啊,不吃浪费粮食!你不是说半袋米换这破玩意儿就是在虚度一生之本么,现在你怎么不吃了,嗯?干嘛不吃了?”
他冷冷看着我:“墨隐,你狠,你狠。”便甩了袖,径自出了屋子,而我则丢下破二胡,把他做的菜和饭扫荡了个精光。
不过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作为一个君王之家,居然也能做的出这么可口的农家菜。
从这点上来看……
我不给他留菜的话,他应该饿不死的吧!吃完了饭,我毫不顾忌的打了个饱嗝,摸着肚子捡起二胡,便回房了。
许是吃的太撑的缘故,我一坐下来就觉得难受,只得提着二胡又出了屋子,打算在屋子外围绕个两圈再回屋。绕到西边时,就听到似是有乐声传来,我转过头,就看到有个人坐在老梅树的树干上。
我凑近一打量,果然是戊岩。
他正吹着只雅埙,墨色衣袂于皎洁月色下迎风而动,合着那声似呜咽般的埙声,他头上的赤色发带悠悠飘着。而吹埙的人只是倚着老梅树干,单脚翘在树枝上,一边吹着不知名的曲子,一边望着远处灯火,本就俊的容颜此时更是美得不像话,我只能听到自己的血液似是都在倒流般,完完全全的被他摄取了魂魄。
与他的一幕幕都开始在我的脑中不停闪现。
初遇,宴席,对弈,亲吻,试探,相助,饮酒,到如今的隐世……
我才发现,原来这半年来,他已经成为了我回忆的一部分,无法排斥,无法抵抗。
而就在我的眼前,他就像是个能抓住我心一般的人,他的笑容、悲伤、淡漠、癫狂都成了勒住我心的细线,一缕缕紧紧绞在了一起。
越理,越乱。
然而,不理……
我怕,终会成我的心魔。“你又和你的破二胡出来逍遥了?”
正当我发怔之时,他的嘲讽就从树上飘了下来。
我抬头,亲眼看着他拿着雅埙,身轻如燕的落于地上,薄唇边上噙着一丝笑。
因是对着月光,我看到他的眉眼浸染在月色里,浮起光辉。眼底的温柔如春水,一扣扣几乎要击溃我心中的防线。
不知不觉的,他身后的梅花仿佛开了一般,飘下的花瓣落于他的衣襟上……而他就这样看着我,微笑着,唤我:“小隐。”
“小隐?”他好听的声音如同在梦中传来。
我看着他,上前了一步,又看看他身后的老梅树:“真可惜,现在不是腊月。”
他笑笑:“你该说,真可惜梅花不能开在夏日。”
我愣愣的看着他,他始终是笑着的。
我很喜欢他的唇,因为总觉得,那样自然的弧度,是最独一无二的。
然而,却是副薄唇。
自古,薄唇的人也寡情。
我却偏偏对这种人上了心。
“小隐?”他又唤了一声。
我这次才完全回过神,应了句:“诶?”
“你鼻子出血了。”他这样说。
我挑眉,空出的手摸了摸唇的上方,果然看见手掌心染上了浓稠的红色。
我顿时尴尬的不行。
“上火了?”他充满戏谑的声音传来,带着笑。
我背过身去,拼命用手抹着鼻子,结果血却越流越多。
“你傻啊?”不知何时,他已经窜到了我面前,手里拿着块方帕。
“干嘛!”我扭过头,不想让他看见我这样狼狈的样子,结果,一方手帕已经贴上了脸,手帕那端传来的是他指尖的温度。
他只是淡淡说了句:“别动。”便仔细的替我擦拭起脸来,然后又道了句:“仰头,我扶你进屋。”
我只得用嘴哼了一声,仰起头,随后就在他的搀扶下慢慢进了屋子。
不多久,他就又找来了凉水和一方毛巾,将毛巾润湿后,便盖在了我的额头上,他还一边道:“好端端的都会上火啊你。”
我只能干笑两声,以示回应。身在帝王家,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用人,用武,用谋,用勇,用情。
无一不是要心上加心。
自小也是身在帝王家的我,不用刻意施展术法,便能冷眼看着这一切,从而看透人心。
这不是我愿意的,这是无奈被逼的。
我的母妃是难产而死的,她来自西域。她的家乡一直有这样一种说法:难产而死的女人都是几世来做了太多孽了的,因而在这些女人举行天葬时,要取下她们的小腿骨,做成法器。这些法器形似笛箫,尾部用银包裹。从头部吹,能吹出声响,声音凄厉的骇人,却能祛除鬼怪。
因而,我长大后收到的第一份也是最后一份来自母亲的礼物便是用她腿骨制成的法器。
后来,我也有去查过母妃的死因,当然,不出意外的是有人在我母妃怀我时于安胎药里动了手脚。
我并没有去报复那个女人,因为那时的我由于还不会控制自己的阴阳眼,因而我看到了她接下去要承受的报应。
果然,就在我十三岁那年,她东窗事发,怀有七个月身孕的她被我父皇处以刳剃——活剖出她体中的胎儿,最后精神失常,后又被赶出宫,最后是被街头的十几个混混凌辱致死,死相不堪入目。
我当时就想,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吧。
依旧是因果,报应。
谁都逃不过。如同我所处的东宫,戊岩自小待的齐国皇宫也多不了几分人情味。
他的母妃是前朝的伏云娘娘,可以说是个母凭子贵的妃子,素与前朝皇后交好。
然而,她获得的帝王之爱并没有多少,只是凭着素来温和端庄的形象才得以受太后的赞赏,从而被帝王宠爱,一步一步才坐到娘娘的位置。
太后死后,她便彻底沦为不受宠的娘娘了,虽有名号却也只是凭着儿子才勉强在宫中立足。
因而,她将自己的一切堵住都压在了儿子戊岩身上,出身世家的的她更是倾注了自己的所学去教他。
戊岩也没有辜负她的所望,自小就很孝顺懂事。十岁就能在一天里背出《东宫赋》,十二岁便能作出工整又颇有立意的律诗,十三岁已经能在政治上有所见解。
然而他很低调,这让他的父皇格外满意。
伏云娘娘眼见着自己的儿子越发的出息,便也高兴。只是,她没料到自己已经被宫里的人盯上了,其中也不少前朝的皇后。
于是,一个针对皇位的阴谋就开始了。
伏云先是被陷害残害嫔妃,后又被指证与前朝大官有染。
如此罪上加罪,她便难逃一死。
而最让人寒心的不是这阴谋,而是先皇的作为。
伏云被伏,剩下的就只有戊岩。
戊岩深知自己的母妃是怎样的爱着父皇,父皇又是怎样的看待母妃。
不久后,他的父皇就给了他一个选择:可以救母亲,他得不到皇位;不救母亲,他便是下一个帝王。
这是一个没有人性的选择。
戊岩在那一刻便知自己的父皇是有多厌恶自己的母妃,而他庆幸的是,好在父皇比较赏识自己。
他知道,他的父皇喜欢的是能助国的女人,母妃这种是父皇所看不起的。
于是,他选择了第二个。
因为,他知道,只要当上帝王,他的母妃就是死也瞑目了。
于是,怀着对母亲的愧怍,对父皇的恨意,对齐皇宫的恶心,他隐忍着,最后坐在了这王座上。
这样一路走来,他怎么可能还会是戊廖口中的“敦厚少年”?听戊岩平静的讲完,我倒是久久的不出声了。
“怎么了?”他问。
我看看他,苦笑:“我以为,我已经是很惨的了,原来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亦笑笑,收起了手里的埙,起身道:“挺晚了,你早些休息吧。”
经他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是有点困了,打完哈气后便点点头,回房睡觉去了。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
梦到戊岩做了第一种选择,然后成为了个风流倜傥的小王爷,终日游山玩水。而身在周国的我,则平平安安的在东宫里长大,看着澈哥哥娶了皇嫂,便和他们一起过上了特别开心的生活。
而在最后的最后,是我和戊岩在一株老梅树下相遇。他对我说:“小隐,我娶你,你可愿?”就这样算算日子,这已经是我们出来的第九天了。
我又恢复的很好,再度变得活蹦乱跳起来。
吃完第九日的晚饭,他又跃上了老梅树的树枝,开始吹起埙来,与往日不太一样的是,这次他还带了酒。
“诶诶,你的那个酒,还有不?”我提着二胡,在树底下仰头,冲他喊。
埙声一停,他低下头:“要酒啊,自己先上来。”
我努嘴,拍拍树干。
牢是挺牢的。
关键的是,他练武,我又不练!
还让本姑娘穿着裙子爬上去啊!
“上不来!”我直接坦白道,“你拉我一把呗。”
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笑:“你如今身体也好了,怎么?还想使唤我?”
“那我走了!”我愤恨的转身,刚要走时,突然就想到这家伙大概是巴不得我能赶快消失。
我怎么能随了他的愿?!
于是,我又转回身,叉着腰:“本姑娘不走了!”
他正拿着酒壶,很是潇洒的一仰头,看到我后,嘴角一勾:“哦。这年头猪还会赖着不走哟!”
“你嘴里就不能放点好话么!”我恼了。
他了然似的点点头,笑意却不减:“对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哟。”
“你……”
“酒在这儿,接好咯!”他也不等我发作,就从树洞里拿出另一个酒葫芦。
话音一落,酒葫芦就掉了下来,正好落在我的手里。
我当即扒开盖头,刹那间,酒香扑鼻。
“这酒,我好像没喝过啊,叫什么名字?”我轻抿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便继续扯着嗓子抬头问。
“新酿的,没起名字。”他晃着腿,这样说,“你给起个。”
于是,我又尝了一口酒葫芦里的酒。
虽说,我以前很少喝酒,不过自从双脚踏上了齐国的土地,便也跟着这里的人喜欢上了酒,加之我也在这齐国待了有半年多,对酒倒也有了几分自己的认知。
不得不说,我手里的这个酒还真是入口顺,而后味无穷。虽后劲没有千里非醉那么足,可也算是能把喉、胸、胃连成一线的好酒了。
“咦,还有梅子的味道!”尝到后处,我惊呼。
他笑:“你这副口鼻是厉害呀,居然连这味道都能尝的出。”
我又细细品了一番,自顾自的道:“入口淡而后味萦绕至久久不散……后劲还这么足……就叫梅心扣,如何?”
“梅心扣?”他念着这名字,一笑,“好啊,就叫梅心扣。”
我咧嘴,径自坐在老梅树下,靠着树干,一边喝酒,一边和树上的戊岩天南地北的聊:“阿岩,你知道么,在我来齐国以前,除了及笄,我就没喝过酒,这不一来啊,都成半个酒鬼了。”
戊岩看看远处,喝了口酒:“那是!我们大齐的酒可是大胤的一绝。我们大齐有的是铁骨铮铮的好儿郎,这酒自然是少不了的。不过,你一个姑娘家,能在我们大齐放的这么开,也挺厉害的。”遂又道:“大齐的姑娘家可都是颇有大家闺秀之范的,哪像你,顶着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做出的事儿,跟个爷们儿一样。”
我一怔:“爷们儿?你在说谁?”
“你啊。”
许是喝的太快,我的头有些发晕:“哦……我以为,你说的是戊廖。”
话一出,我就知晓自己又犯浑地说错了话。
“阿廖,她还好么?”他似是已经不介意了,口气很平常。
“蛮好的。应该是入了轮回的。”我草草应了句,“这次,应该是个好人家……”
“那就好。”他点点头,又看向我,“有时候,还真的觉得,你挺像她。”
轮到我沉默了。
看见我沉默,他便又接了一句道:“当然,我有时候会觉得,我们两个,其实更像。”
我挑挑眉,看着他:“哪有,我哪有像你这么无赖呀!”
他一下子就笑了:“无赖?我哪里无赖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居然提的第一个要求就是撩我面纱!有你这么为君不尊的么?”我昂起脑袋。
他笑的不行:“我后来不也没撩么。而且,说好的把银两成倍奉上呢?嗯?墨隐姑娘?”
我一下子就被噎得说不出话了。
他一看自己占了上风,也愈加得意起来。就见他腿一翻,身子一倒,便倒挂在树上,冲我道:“墨隐姑娘?公子我可是穷得很,那三十两银子,姑娘是还呢还是不还?”
“我——”我急了,“我肯定还,绝对的!姑娘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这可都半年了啊。”他倒着的脸就在我面前晃荡,看的我头晕,而他带着笑的眸盯着我,“我可是要收利息的。”
“多……多少?”我咽了咽口水。
他的笑意更深,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全身的血都似是在倒流般。
“按你的话说,是成倍,就姑且算两倍。”他的声音很轻很沉,诱人得可怕,“到今天,就姑且算是一百八十日,每日二两,那么就是……”
“四百二十两……”我不禁要惊呼。
我当日可只借了三十两啊!
这人,太黑了!
“你先说,其中的一百两怎么还吧。”他笑眼弯弯。
我慌忙转开视线:“那个……我现在身上……真没钱……你就是把我卖了,就我这卖相,也值不了五十两啊……”
“知道就好。”他似是很开心我有这样的自知之明,“如此的话,你就只能听我的话咯。”
“你……你要干嘛……”我虽然坚信以我现在的色相不会诱惑到他,但是我知道他很奸诈……
“这样,你每亲我一次,便能抵掉一百两,如何?”他悠悠的说了句。“禽兽!”我吼,“你……你简直是太过分了!占了我这么多次便宜,居然还是这么厚颜无耻!”
“既然寄人篱下,你当然该舍身一下。”他冲我眨眨眼。
我看看他的唇。
这人怎么这样啊!明明是张倒着的脸,却还是觉得长得这么好看……
只是从里到外都是个好色之徒!
看那个嘴啊,长得是好啊,看着都想亲一口……
不就四百两嘛,好啊,我亲!
于是我趁他不备时,极快地连亲了他两下,然后道了句:“两百两。”
轮到他愣怔了。
我变了脸色:“你这是什么表情,不会是反悔了吧!”
话落,我就听到叶子“哗哗”作响,我连忙抬袖,挡住了震下来的叶子。
落叶纷飞下,他已经于我不知不觉中站在了我的面前,深深俯视着我。
他的发有些乱,然而他眼底的深邃却迷的我忘了呼吸。
我不知道他这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只听他淡淡开口:“好啊,刚刚就算两百两还清了。”
我咧嘴,又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大口酒,顿时双眼都发花,但我还是说着:“只剩两百二十两了,看我亲回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觉得身体里一阵酒气上涌,便飞快的爬起了身。
待站稳了,我便将手里的酒葫芦往边上一掷,傻傻笑着,看着眼前的人。
紧接着便没有丝毫犹豫的,环住了他的腰,踮起脚,抬起头,再一次轻触了他的唇瓣。
就如刚才的那两次感觉,他的唇瓣很凉,还能嗅到梅花扣的气息,触碰之时,我只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这一次,我又故意的闭着口往他的唇上蹭了几下,才后退。
但我没想到的是,就在我刚要后退时,唇上和后腰就同时一紧……
他的舌突然长驱而入,占着我熟悉不过的酒气,开始扫荡……
他右手的掌心有点粗糙,抚着我同样粗糙的脸颊时,却格外轻柔。
许是置于我腰间的他的左手按的太紧的关系,我几乎都要向后跌倒,环在他腰上的双手不禁紧了紧,却没想到他也是一个没站稳,向我这里冲来,把我撞在了树干上。
终于他放开了我,然而依旧离得那么近。
近到我都可以细数他有多少根睫毛,近到他的呼吸就在我的鼻尖……
我只是抬着头呆呆看着他,他却帮我将额角的一缕发绕至我的耳后,用低哑的声音道:“傻了?撞得不疼么?”
我轻轻摇了摇头,眼里倒映着的全是他眼里的我。
那么斑驳陆离的脸……
我突然就清醒了几分,不由自主地结巴了起来:“我……我……你……不该……”
“又在就觉得自己丑了?”他一眼道破我此时的心思,笑得很温柔,温柔到我的心都在颤抖……
“小隐……你其实一点都不丑,因为你的眼睛……太勾魂……”他的唇贴着我的耳畔,轻声的道,“第一次见你时,我就被它勾去了魂魄……”
我已经说不出话,只是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
“那……”
许久后,我终于说出了一个字,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是哑得厉害,“刚刚的那一次……算不算两百两……”
他又笑了,笑得似是格外宠溺:“你说呢?”
我看着他,好不容易扯出一丝笑,就听他的声音像是最磨人的沙粒般摩擦着我的心:“忘了说……我是个无良老板……”
话落,我的耳垂就被他含住,他的一声声呼吸都如最致命的毒药,使得我的双腿都软了。
我微微闭起眼,依稀看到似是有成群的萤火虫从梅花树上飞下,似是怕惊扰我们般,只是在树的外围静静地飞……
而他的吻从我的侧脸慢慢移至我的双眼,再轻抚过我脸上的三十六道疤痕,最后又一次转至我的唇……
他的指轻轻勾起我的下颚,再一次深深吻住了我。
那么熟悉的气息啊……
我头一次抱紧了他的腰,主动的回应了他的吻,他似是也未曾料到般,在我微微睁眼时看到了他的笑意……
这一刻,我真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
我想我是真的明白何为情,何为爱了……然而,一切都变化得如此之快。
“陛下!大周国有百里加急的圣旨送来。事关重大,望陛下过目。”
听到有人来,我几乎是下意识的推开了面前的人,垂下头转过了身。
偷偷抬起目光时,轮到我惊讶了。
竟然是清淮!
清淮估计是看到了先前的那一幕,看到我时,极快的垂下了头,便不再看我。
“怎么……会是你来?”我走上前,不禁问。
戊岩还在看大周送来的圣旨,并没有回答我的话,还是清淮垂头道:“回使节,在下是御僚军的将军,此行则是在下的职责所在。”
我大惊。
原来,名曰“使节侍卫”的他,竟是直接听命于戊岩的大将军!
这半年来,一直都在帮我倒酒递茶的竟是大齐国的大将军!
然而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戊岩安排了一个武功最高强的人保护我,而是……
原来,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清淮追上我的时候,我还是在哭。
他亦是没有说话,默默的与我并肩骑行。
就这样,我一路从连城哭到了凤城,哭的累了,便躲在客栈里不出来。
清淮的话很少,从头至尾也没有对我说过什么。只是在吃饭时,会帮我点上一壶清酒,然后自己很快的吃完饭,吃完就站在门口等着我,一边四处打量。
我挺感激他什么都没有问的,却一直很细心的记着我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从连城赶到天都,大约需要六天的时间,如今也才赶了两天路。
到了第三天,天降雨,我们不得不选择冒雨赶路或是在中途的客栈里待上一天。
最后,我想了想,还是道:“买两件蓑衣吧,尽早赶到,你也可以早些回去复命。”
清淮看着我,最后真的冒着雨去买了两件蓑衣,赶回来时全身都湿透了。
我心里有些很不是滋味,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赶到下一家客栈后,便悄悄嘱咐了老板娘煮了碗姜汤给他,也不知道他喝了没有。
想来是喝了的,因为那日以后,他每次看到我,连头都不敢抬。
前四日都格外顺利,但到了第五日由于要晚上赶路的关系,我们走了近道,结果却遇上了山贼。
“把钱交出来!”为首的那个大汉率着一帮子兄弟从草丛里爬出来,向我们道。
清淮当即拔剑,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那人的头已经掉在了地上。
我皱眉,转过头,就见清淮拿着剑,目光冷的吓人。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杀人,剑法竟是这样的快!
剩下的小山贼都不敢再动手,慌忙逃窜,清淮却是对着我道:“快走!”话落,帮我狠狠一抽马鞭,我便跟着马冲了出去。
我回头,就见清淮就跟在身后,我这才松了口气。
找到下一个投宿的地方后,他向我道:“他们还会来,使节若要出去,务必跟清淮说一声。”
我看他神色难得的如此正经,便点点头,他亦是朝我颔首,便转身走了。
果然如他所言,第二日,来围攻我们的人更是多加了一倍,为首的那个,身板也较之之前的那个大了一圈。
我不禁有些担忧,因为我看到这些人还带着弓箭,若是一个不小心,恐怕我们两个都会成活靶子。“清淮,要不要给他们看令牌?”我骑着马,看着围着我们的一群混混。
“现在还是齐国境内,不妥。”他道。
“可是……”我蹙眉。
“使节放心,清淮定会护您到达天都。”清淮沉声道,话落已经拔剑,剑光一闪,面前的几个小混混已经倒地。
我勒着马缰,第一次后悔没有学武。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拼命躲在清淮的身后,避免为他再添麻烦。
眼见着这群混混开始拉起弓箭了,清淮朝我大喝:“把手给我!”
我立即伸手,接着,身子一轻,便落在了他的马上。
我回头,就见一支羽箭直接扎入马的后背,让我变了脸色的却是马在即刻便没了力气,倒在了地上。
我冲着身后的清淮大喊:“坐稳!”便勒起马缰,一抽马鞭,向前冲去。但让我们没想到的是,前面的路上早有山贼埋伏,从草丛里射出的暗箭根本防不胜防。
我只能狠狠抽着马背,希望能尽快破出重围,而箭却越来越密集。
清淮为了护着我,一边不停地用剑挡箭,一边道:“使节!低头!”
我只得低头,躲在他的人肉防弹衣下,一边拼命的赶着马。
终于我们突出了重围,我才勉强送了口气,道:“清淮,你还好?”
然而,却没有人回应。
我立即赶到不妙,抬头间,我就看到他为了护住我而胸前中了一箭,背后则中了两箭,他已经快要昏过去,可见毒性之烈!
“清淮!清淮!你撑住!”我冲他喊道,一边狠狠抽着马背。
然而他只是靠在我的背上,没有任何回应。
看着他越来越枯白的脸色,我只得勒了马,将他吃力的抬下来,放在一边的平地上。
我看看四周荒郊野岭的一片,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压制毒性的药材,但是眼下就我一个人,根本脱不开身。
看着他蹙着眉头,冷汗直流,我只能搭着他的脉。
好在,师从辛夷,我学了点医术。
搭了一会儿的脉后,我便知,这时候必须把这三支箭都拔出来才能抑制毒性。
也没怎么犹豫,我便将他的上衣解开,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
让我庆幸的是,后背因有软甲护身,因而,两箭都没有刺入,倒是胸口的这支……
虽刺的也不深,却足以让箭上的毒入体,若不即刻施救,怕是就要性命难保了。
我一把拔出他胸口的箭,随后,便将嘴贴在了他的伤口处,将他伤口里的淤血都吸了出来,吐在了一边。
如此往复,当我见差不多没有淤血之时,便从身上的衣服扯下一块布来,替他简单包扎了伤口。
恐怕,他这样还是要尽快就医的好。我看着稍稍转醒却痛苦不堪的清淮,最后还是将他带上了马,抽下马鞭继续向前赶路。很快,夜色已经完全降临。我看看屋外头,再看看榻上的清淮,最后看向那个医师,问:“他这样,是不是要在这里待一个晚上?”
只见那个男人只是在烛火下捣鼓着什么,我一看,竟是从清淮伤口中弄出的血块。
“你在干什么?”我又问。
他看都没看我:“当然是把这东西收藏起来。”
“收藏?!”我惊呼。
没成想,这个医师竟是如此的……
“你懂什么。这些东西收起来,在关键时候可是很有用的。”他这样说。
“什么意思?”
“听说过以毒攻毒么?”他这才看向我,“有的时候,若是中了毒,还需要用另一种毒来解。”
我只是愣愣看着他。
他叹了口气:“果然是个不学无术的公主,脾气倒大的很。”
“我脾气哪里大了!”我表示不服,“对什么样的人,我就是什么态度!”
他笑,摇摇头。
我看看他,又说:“看你的样子,好像医术也挺高明的啊。你叫什么名字?”
“哟呵。”他又阴阳怪气的叫了声,“三公主会夸人了?我还以为三公主只喜欢把剑往别人脖子里搁呢,然后拿剑的手还抖啊抖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公主你年纪轻轻就中风了。”
我又被惹毛了:“你的嘴是欠收拾是吧!”
“欠收拾,也轮不到公主收拾。”他歪头。
“你!姓氏名谁给我报出来!”我此时恨不得把手里的杯子往他脸上砸。
“哟呵,那是不是还要报生辰八字,家有多少田,屋有多少顷,家中几口,可有妻妾,可有子女,可有兄妹……”
“你他娘的要不想本姑娘撕碎了你的嘴,就给我报出名字!”
“姓左,单名羿。”
我愣愣看着他如此简洁明了又快速的说出五个字,都还没从他的滔滔不绝里反应过来,愣是没听清。
“什么?左什么?”
他笑:“三公主,事实证明您不仅因肝火太旺而脾气坏,还脑子迟钝听力差……啧啧,三公主您今年贵庚?”
“你个姓左的混蛋!左混蛋!”
“诶?三公主叫什么?”
“左混蛋!”
“公主也姓左啊,名字起的还挺别致的。”
我:“……”因为担心清淮的毒会有复发,我还是决定留在医馆。
“这儿可是按时辰计费的,一个时辰,二十两银子。”左羿抱着手,这样对我说。
我转身,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沉甸甸的一袋银子:“你看看,够不够。”
他眉一挑,接过,掂了掂分量:“差不多。”
那可是我们足够十天的盘缠!这人居然只说差不多!
“不过,我可是破例帮他驱毒的。”他冲我眨眼,“按理,你们来的时候,我是不再做生意了。”
“你还要多少?”我没好气的道了句。
他想了想,最后伸出五个手指。
“五十?”
他摇头。
“五百?”
他还是摇头。
“不会是五千吧!”我惊呼。
他点点头。
我猛的起身:“五千两银子!你痴人说梦吧你!我两个月才最多花一千两银子!”
他哼了一声:“不是说可以随意叫价么?”
我只觉胸口一阵气,掏出令牌,拍在桌上。
“好啊,五千就五千!”我愤恨的道了句,“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就来周国东宫取,五千两银子,我一分都不会少!”
他笑着打量我,最后收了令牌,放进袖兜:“也行啊。到时候还请三公主别把左某赶到宫外去啊。”
“我不赶你,旁人也会赶你!”我没好气的说了句,“你要敢在皇宫里这样对本姑娘说话,怕是连天王老子都阻止不了宫里的人把你的嘴给撕碎。”
“那还要三公主帮小人做个担待呀。”他继续笑着。
“什么担待?”我一头雾水。
“这样。”他拿出笔和纸,放到我面前,“还请姑娘写张借条,就当那五千两银子是您欠小人的。这样那些宫里的人怕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我一捋袖子:“好啊,行!”于是接过他的笔,就写下了借条,最后签上了“墨隐”的大名。
“墨隐……”左羿把我的写的借条拿起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看了一遍后,才挑眉道了句,“墨隐?这名字还真是一点都不适合三公主您呐。”
“一个名字你也能说这说那,你也不嫌舌头酸?”我给了他一个白眼。
他却弯下身,独有的药草味从他的衣服上飘来:“诶,这名字。三公主姓什么……哦,对,苏……那就是苏墨隐咯。读的还挺顺口的。”
我放下笔,起身:“别叫我苏墨隐,叫我墨隐就成。”
他却别有意味的看了我一眼:“哎哟,那就是只叫名咯。这样叫的话,听起来,好像我们有什么关系一样……”
这人是有多能扯……
“随你。”我冷冷应了一声,“旁人都叫我墨隐,你要叫三公主叫苏墨隐,我都不介意。”
“小墨子?”
听到这名字,我差点直接摔给他看!
“什么……”我回头看着他,我想此刻我的脸应该跟茄子没什么两样。
“小墨子?”他不怕死的又叫了一声,脸上还笑的格外灿烂。
我是真的拿起茶杯,要砸他了……
“诶诶,要不叫小隐子?”他突然又改了口。
“什……么……”
我手里的茶杯都按耐不住要飞过去替我揍他一顿了……
“不行,听起来像是小淫贼,还是叫小墨子好听。”他似是全然没有察觉到般,自顾自的说着,说完就抱着竹篓欢快的走了嘴里还念叨着:
“小墨子,小墨子……”
我彻底在风中凌乱了……唯一能让我理智着、没有真的将左羿碎尸万段的,是清淮终于是在后半夜完全醒了。
“墨隐……”
听到他的声音,我立刻不瞌睡了,上前看着他。
他似是恢复的不错,除了嗓子有点哑,其余倒也没什么不正常。
“你困么?”我问。
他就愣愣的看着我,再看看周围:“这儿是……”
“我把你送到医馆来了。”我尝试着把他扶起来,学着当时翠翠给戊岩喂药的样子,让他把脑袋靠在我肩上,自己拿了碗,帮他喂着。
他似是迟疑了一会儿,才张口。
也不知是怎么了,他喝的极慢,我能感受的到,仅是衣料之隔,他的心跳却快的不行。
“清淮,你心跳一直都那么快么?”我帮他喂完水后,一边帮他掖被角,一边问。
他又不看我了,过了好久才道了句:“嗯。”
“那还是挺新鲜的。”我笑笑,“我还从没见过像你这般心跳这么快的。”
他没有回应,始终垂着头。
“不舒服么?”我问。
“没。”他终于抬头,那张脸都是红的。
我不禁再问:“你……是不是发烧了?”
他愣愣的看着我:“没。”
我想了想,最后拿出自己的手帕,浸了冷水,重新坐至他面前,替他擦了擦脸。
他就这么垂着头,头是越来越低。
我不禁笑:“你都把头低的这么低了,我还怎么帮你擦?”
他终于是抬起了头,却还是垂着眸,没有看我。
“清淮……”
我本想装傻,装作不知道这些,但现在看看……
“我……”我收了手,也垂下头,“我知道,你的心思。”
他似是不为所动。
“可是……我们……不太可能……”我苦笑,“依我看,这次回周国,怕是我皇兄已经替我做了决定。”
我见他依旧没有回应,便继续道:“我快双十了,该是嫁人的时候了。这次回去,免不了会被送到别的地方。而且……”
“我也有心上人了……”
他始终没有说话。
“就是你们的那个大齐国君,他伤我伤的最重,我却还是惦记着他。”我苦笑。
“清淮,找个好姑娘娶了吧。你也是时候成家了。”
说完这句,我想我是该让他一个人静静了。
他虽然看上去忠厚老实还有些愚笨,但实际上,却是个有勇有谋的大将之才。
我想,他才是个真真正正的聪明人,应该能懂我所有的意思。
我这番话说的直白,怕是伤了他的心,然而就这么一直藏着掖着下去,耽误的会是他的一辈子。
我不能这么自私。
正当我要离开时,他终于是出了声:“使节,您多虑了。”
我笑笑,没有看他,叹息了声:“那就好。”便出了门。
看来,他动的情怕是已经比我对戊岩的情还深了。
我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坑坑洼洼,几乎不能见人。
然而,他却从没有在意过这张脸。
他是真的对我这个人动了情啊。
可惜,我是不能回应他了。
这就是,所谓的不公平吧。好在,我还比较会枭水。我憋着气,划着手,结果手却被另一只手抓住了。接着我整个人都被大力一扯,我随即呛了口水。
终于,在我没气前,我还是重新回到了岸上,身边是同样湿了一身衣服的左羿,他正专心致志地拧着自己的袖子,看都没再看我一眼。
“面具呢!”我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他还是专心致志的拧着衣服上的水。
“左羿!面具呢!”我大吼。
他笑:“离一炷香的时间还有些呢!”
我几乎是控制不住的扬起手就一个巴掌上去了。
这次,他倒没躲。
打完了,不是他愣了,而是我愣了!
“你干嘛不躲?”我怔怔看着他。
他则突然把面具送到我面前,说:“时间到了。”
我彻底傻了。
最后还是我拿过了面具,极快的贴在脸上。
他也起了身,说:“走吧。”
“你……”
他转过身看着我,眨眨眼。
我也是真的说不出什么话了,最后说了句:“等等我。”
他似是一笑,就又转过头往前走了。回到医馆,我就看到清淮站在了窗前,看到我后,也是一脸惊讶。
“使节,你是……”
我冷冷扫了一眼身边还在专心致志拧着袖子的人:“问他!”
他抬头,看了我和清淮一眼,便继续开始拧他的衣服。
我的感想:这辈子我都没这么佩服一个人……换了身衣裳后,我便继续守在清淮的跟前。
“使节,你也去睡吧。”清淮这样对我说。
“不用。”我道,“左羿说你病情还是有反复,他去睡了的话,我放心不下。”
清淮看了我一眼,最后还是躺下了。
“我去帮你准备些水,你先睡吧。”我起身,道。
他点点头,我这才转身去厨房取水。
这中间,我路过了左羿的房间,隔着门,我就听到极轻的哼哼声。
我心下觉得不太对,便敲了敲门,却无人应,我推开门,看到眼前景象,我也是怔忡了片刻。
只见左羿已经面色苍白如死,嘴都发紫了,全身都在抖。
他整个人几乎都爬不起来,像是在经受极大的痛苦般,他闭着眼,紧紧抱成一团。
“你……你怎么了?”我忙上前要扶他,他却不停喃喃:“药……药……”一边求助的看看我再看看桌上。
我起身,看到了桌上放着的一包东西。我连忙打开,只见是几片药丸。
我立刻取了一粒喂他服下,再拿了刚刚端的茶水,倒了一杯喂他喝下。
然而触到他的手时,我惊愕了。
竟是冰凉的!
“你是不是冷?”我看着他依旧在不停的发抖,不禁问。
他只是闭着眼,什么都不说。
我立刻拿了条毯子给他裹上,然而他似乎还是格外的痛苦。
犹豫之下,我掀开了毯子,坐在了他边上,把他整个人都抱在怀里,盖上毯子。
在抱着他的时候我只觉得像是在抱一块冰一样。他全身都在颤抖,紧紧缩成了一团。
虽然之前挺恨他的碎嘴的,但是现在我还是不禁心疼起他来。
“你别缩着了,你的寒气会出不去的。”我道。
他似是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慢慢舒展了一下身子,我则立即贴了上去,把他紧紧抱住。
“好点了么?”我都被他身上的寒气弄得有些发冷了。
他颤抖着点点头,也紧紧抱着我。
我拍了拍他的背,叹了口气。
果然,他不是普通人。
我知道在这大胤的疆域上,有很少的一部分人,身体极寒,却极易吸收天地间的寒气。
若我没有猜错,左羿便是这小部分人中的一个。刚刚他为了救我,而不得不触碰到了阴气极强的水,从而吸收了水里的阴气。
难怪他一上岸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全身的湿衣服都尽量拧干,而我却还以为他是嫌河里的水不干净。
“你到底是谁啊?”我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问。
他也没有回答,似是笑了一下:“我是左羿呀……”第二日一早,我与清淮便向左羿辞行了。
许是知道了我是他半个小师妹的缘故,左羿看到我和清淮不得不同骑一匹马的时候,又开始嘴碎了。
这一次明显是冲着清淮去的……
“诶,我说。你个侍卫,怎么都不知道再去买匹马?周国国风一向保守,你就这么跟她同乘一匹,也不怕小墨子受别人的闲话?”
清淮明显是怔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我连忙挡在清淮面前,对左羿道:“没事儿没事儿。他毕竟受了伤,这样好照应。”
“他的伤已经没什么事儿了。”左羿丝毫不领情地道了句,“诶,那个侍卫,叫清什么的,你怎么先上马了啊?不知道先要礼让小墨子的么!”
我扶额:“左大夫,只要您不开口,您以后爱怎么来东宫就怎么来,怎么样?我就求你看在师父的份上,别说了……”
他看看我,最后又看了看马上的清淮,终于退到了一边:“那成。我还要来东宫取五千两银子呢!”
“你爱取多少取多少。”我哭笑不得,“你也快进去吧,天气凉了,记得别再碰水了。”
他笑,最后趁我不备时,上前吻了吻我的额头。
我大惊:“还有人呢!”
他却不在意的道了句:“这是我们栖灵山邬染族的送别礼仪。再说了,你还是我小师妹呢!”
我忙点头,退后了好几步:“那个……后会有期啊……后会有期。”
上了马,我坐在清淮的前面,清淮将马缰递给我。
我道了声谢,再俯视了眼边上站着的左羿:“我们走了,你要多保重!”
清淮亦是抱拳道了句:“告辞。”
于是马鞭落下,马便载着我和清淮向前跑去。
“我会来找你的!小墨子,等着啊……”
遥遥的,从身后传来一句话,我回头最后冲后边的人招了招手,便又一击马鞭落下……
这里已经是大齐的边境的最后一座城了,过了前面那座山,就是大周了……
天都,也越来越近了。关了门,我坐在椅子上,澈哥哥则坐在龙椅上。
“这半年来,可还顺利?”澈哥哥喝了口茶,笑着问我。
“一切顺利。”我低头道。
“你也知晓,当时你出使之时,随从遇刺的事情了吧。”
我没有吭声。
澈哥哥叹了口气:“那是三哥的谋略。当时,南北齐局势紧张,我们大周无论如何,必须选择一方,无法顾全所有。因而,安排了这场刺杀……”
我扯出一丝笑:“三哥自有三哥的苦衷……”
“你还在怪三哥……”
“臣不敢。”
沉寂。
许久后,澈哥哥才继续道:“有些事情,你还不太清楚,所以,也就没有跟你明说。”他起身,在屋子里踱着步:“对于我们大周,当时最好的立场,就是哪一方都不干涉。然而,为时局所迫,三哥便命你以使节身份出使北齐,而三哥则以提供军械助南齐。为了不让南齐的戊风怀疑,便安排了那场遇刺,好在,你没事。”
我沉默。
“三哥知道,隐儿还怨着三哥。”他叹了口气,“罢了,你接下去也要嫁人了,怨着,就怨着吧。”
我在心里苦笑。
怨着,就怨着吧……
澈哥哥,我真的不怨你,是你在怨隐儿啊……
然而,我还是笑着抬起头:“澈哥哥,隐儿接下来要去的,是哪个地方呀?”澈哥哥拍拍我的头——就像是幼时,他时常抚慰我的一般。
“没发现三哥的用心么?”他俯下身,笑着对我说。
我摇摇头。
“此次安排你去齐国,除了安定局势,还有一个目的。”他的目光很深很深。
我静静看着面前的澈哥哥,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在我的视线里,就见他站起身,再度坐回了龙椅上,慢慢的开口:
“隐儿想必是见过戊岩了。”
他做了一个停顿,笑着看向我,又道:
“那么,隐儿对自己未来的夫君可满意?”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澈哥哥的书房的,只是当我站在东宫的楼阁亭台前时,我觉得这里的阳光好刺眼。
……
“满意。当然满意了。”我这样回。
“戊岩是个当君王的料。”澈哥哥笑着,“把你交给他,三哥很放心。”
“全凭澈哥哥做主。”我起身行了一礼。
……
我苦笑着,看看宫里的人,再回头看看宫殿。
好熟悉啊……
可惜,我就要永远地离开这片地方了。
戊岩,若我没猜错,那道从周国送去的圣旨,澈哥哥就把一切都跟你说了吧。
所以你才会这么急的把我送回周国。
所以你才知道我是易了容的。
所以你才说,再相见时,我已经戴凤冠披霞帔了。
……
你和澈哥哥,果然都是当国君的料。
算计这个,算计那个。
这只是因为,你们都失了心了。
一个,失去了自己即将过门的妻子;另一个,失去了自己从未表过心的下属。
那我呢……
呵。
“阿岩,澈哥哥。我受够了。”
我突然自言自语了一句,便慢悠悠的走出宫门了。我笑了:“原来,我就是件东西。”
他转身,复又看向我:“苏澈,在下一盘大棋。这盘棋,从你出使,来到齐国,就已经开局。他现在已经成功了一半。”
我不禁愣怔:“什么意思?”
他笑的极有深意:“你可知,你皇兄最怕什么?”
我眯了眯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又是一笑,自顾自的道:“他刚刚继位,最怕的,就是战乱。所以,他才开出了这个条件。”
我看着眼前的男人,没有说话。
“当然,他的野心,也不是一般的大。”他又道,目光深远,“他想在有生之年吞并南北齐,因而,他才会一边让你出使北齐,一边又安抚南齐。而真正的目的则是,绝不能让南北齐合二为一。”
“但是现在,你已经做到了。”我道。
他苦笑:“是啊,我做到了。但是,也彻底入了这个局。”
“你皇兄苏澈,是在将我逼到棋局上。”
我静静看着他:“那我……又算什么?”
他复又走近几步:“你还看不懂么,你现在就是在我们两人间最权衡不定的一枚棋。你可以选择帮我,更可以选择帮你的皇兄。你皇兄当然知道你的才干,所以,他也在逼你做一个选择。”
这一番话讲下来,我是彻底感受到了什么叫心冷。
我笑,接着不可抑制的大笑了起来:“好啊……真好……”
我刹那间就全明白了!
我一切的价值,在皇兄眼里,只是实现他的野心!
他想吞并南北齐,但他知道南北齐若合二为一,便是敌不过。
所以,他在中间挑起了南北齐的战乱,戊岩是一眼就看破了的,但是戊风却是被皇兄弄的云里雾里,最后傻傻的率兵来打北齐。
对于一国而言,打仗就是在伤元气,所以,戊岩知晓这场战必须要以最小的代价结束,因而不惜让戊廖上战场赴死。
最后,他吞并了南齐,但是因为两国刚刚合二为一,国力还远远不敌大周。
当然,大周也在这场战役里损失惨重,所以才开出了两国十年无硝烟的条件,而齐国则扔给周国两座城。
想来那两座城也只是小地方,不足挂齿。
而我,则是关系着未来十年,两国间,最重要的纽带。
“因为你的特殊身份,所以,你不会受到伤害。”戊岩接着道,“我若杀了你,或者对你不好,你皇兄就会立刻有理由来讨伐我们齐国。虽不说敌不敌得过,在大胤看来,就是我的不是,这就对我们齐国相当的不利;反之,你的皇兄若是对你有任何伤害,那么我就有理由去讨伐周国。”
“因而,我们两人,都不会对你有任何不利。”他这样笑着补充。
我几乎都要站不稳。
“那……十年以后呢……”我抬头问。
他又走近一步。
他的声音轻轻的:“那时候,你确定你还活着?”
犹如五雷轰顶,我的手撑着桌子,巨大的悲哀瞬间向我扑来。
我现在二十岁。
作为通灵师……
我活不过三十。我作为戊岩要的代价,不是因为我这个人,而是,我可以牵制周国。
我却还在自作多情的以为,他是因为对我有情!
却原来……
我已经被他们骗得什么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