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文阁

第943章 番外八百二十二 高中往事3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小贴士:页面上方临时书架会自动保存您本电脑上的阅读记录,无需注册
    卫之江几乎能听见徐洋溢心里头好感度“噌噌”上涨的声音。
    “你看小说看得多吗?”徐洋溢清了清嗓子,道。
    卫之江没再逗他,“从前多,现在少了。唔……我没模仿过我看过的那些小说的写法。”平时写作文用不上那些。
    徐洋溢笑了笑,“那就很好办了,你积累不少,就差一个门。那不如这样,我把我自己写的东西发两篇给你看看,你大概会有点思路。”
    说着,他好像又觉得自己狂妄了,忙不迭地摆摆手,“我自己水平其实也不太行,你凑合凑合看看。”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有点儿泛红,红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红,浅浅淡淡地在面颊上浮了一层,一不留神就要错过,非得静下心来看,才晓得这人已经把脸从鼻子尖红到耳朵根了。
    卫之江有些忍俊不禁。
    徐洋溢没留神,一抬眼睛就瞅见了她的表情。那些附庸风雅的小说里头常说“灯下看美人”,更何况卫之江本来就生得漂亮,这么一来,愈发叫人挪不开眼睛。她眼角眉梢里头含着几分揶揄,连带着带活了那一双明眸,好像要将天上的星星月亮连同人间的喜怒哀乐都一并盛在里头,一眼看过去是冰清玉洁的,却又叫人目不暇接。
    徐洋溢知道盯着别人看不合适,还是呆住了。
    他不知道的是,趁着这个空当,卫之江也在打量着他。
    徐洋溢其实算是个小帅哥,只是他自己一般没有这个自觉。于是相比卫之江,这人的漂亮就不那么显眼,同他脸上的薄红一样,得靠仔细端详才看得出来。可要一旦“现出原形”,这漂亮也是分外迷人的。
    他面庞白净,眼角修长,五官却不生得阴柔,隐约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棱角,少年青涩里头又透出几分清淡的稳重,显得这人端正又靠谱。这会儿半阖着眼睛低着头,就流露出几分自然而然的书卷气,能把人的心都带着静下来,稳稳的。
    卫之江难得地怔了怔,才想起来说:“那你这儿现在有你的文吗?给我看看?我好现场就请教你。”
    徐洋溢受宠若惊,简直要话都不会说了,“谈不上请教。”接着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来,其间手一哆嗦,险些没把那小东西扔到沙发底下。他划开屏幕锁,调出文档,把手机递给卫之江,偷偷摸摸地把手心里的汗擦在了裤子上。
    又见卫之江似乎没留意到他的小动作,徐洋溢松了口气。
    卫之江一旦不说话,周围似乎就安静了下来,显得有几分尴尬的沉寂。徐洋溢有点儿无措地左顾右盼着,咖啡厅里的人并没有减少一些,从他这个位置能隐隐约约听见柜台处收银员聊天的声音;对面的一桌似乎是一对情侣,男的那个似乎说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逗得他的女伴笑个不停;再远一些的地方是一个独自写作业的学生,戴着耳机闹中取静——似乎人人都有事做,只有他一个百无聊赖。事实上也不能算是百无聊赖,他就想看看卫之江。这时候看她应该不会被发现了吧?他心里头盘算着,然而对面那姑娘仿佛自带闪瞎狗眼特效,叫他不敢长久地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柜台左边有杂志,”卫之江突然开口,“还有些闲书,你要觉得没意思,不如去拿几本看看?”
    徐洋溢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卫之江的目光,当场给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翻下去。
    卫之江眼睁睁地望着他小腿条件反射似的一踢——倒是没踢着她,只是撞着了桌子腿,发出“咣”的一声响,在嘈杂的咖啡厅倒也不觉得有多大声,只是听得她都替他腿疼。
    她看见徐洋溢一抿嘴,硬生生把到了嗓子眼的一声惨叫给憋了回去,憋得他是满脸通红,颇有种不动声色的狰狞。
    卫之江:“……”理解是理解,她还是不太明白徐洋溢这种人是跟自己有多大仇。
    而且她不就说了句话吗!至于把他吓成这熊样?
    徐洋溢想必也知道自己现眼了,冲着卫之江呲牙咧嘴地一笑,几乎是半身不遂地从椅子上挪了下来,一瘸一拐地往柜台那边走。
    卫之江:“……”
    她面朝着徐洋溢的背影,把他方才那一番动作搁脑子里慢动作循环播放了好几遍,觉得自己由身到心都得到了有效的娱乐。
    ——闷骚。她在心里给了徐洋溢一个呷着笑意的盖棺定论。
    ***
    “你的文我没看完,不然这样,你微信上把文档发给我,我回去慢慢看?”差不多到点了,卫之江把手机递给徐洋溢,道。
    徐洋溢正一门心思地对着杂志的铜版纸发呆,冷不防听了卫之江这么一句,第一时间居然没反应过来,“啊?”
    “五点半了。”卫之江指了指墙上的挂钟,“还是说你打算请我吃饭,顺带咱俩再看场电影?”
    徐洋溢原本就混沌的脑子被她这么一搅和,当时就成了一团浆糊,张口结舌:“不,我、我不是……我没有……”
    “我爸妈今天不在家,”卫之江站起身,虚虚地倚着椅子背,对着徐洋溢绽出一个笑容,“我自己一个人也不好做饭,肯定是在外边吃。你要方便的话不如我们一起去吃顿饭?这附近好吃的不少。”
    当然不少,徐洋溢自己是知道的。他从小在这一片长大,哪个旮旮旯旯都走过。可卫之江这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请你吃顿饭。”卫之江面带微笑地补充了一句。
    出息得你,徐洋溢内心惨不忍睹:还要姑娘主动请你吃饭,你怎么不让姑娘主动跟你求婚呢?“还是不了吧?我……我晚上有点事儿。”
    话音刚落徐洋溢就想抽自己一巴掌——他昨天刷作业刷到三点钟,大半夜的精神亢奋得睡不着,把原本搁在周天晚上的杂事噼里啪啦地全干完了。他现在回家恐怕除了对着电视电脑发呆,啥也干不了,哪儿来的“忙”?
    卫之江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徐洋溢心里边一阵麻。卫之江的一点笑意在他的脑补下无限扩大——她是不是看出来了?他恐慌地想——也对,她那么聪明那么敏锐,说不定真的看出来了。
    徐洋溢觉得自己一秒也待不下去了,顾不得许多,匆匆道了别,就夺路而逃了。
    卫之江:“……”虽说知道徐洋溢这人性格就这样,可偶尔她还是有点想打人。
    ***
    徐洋溢冲出门口,给外头的冷风一吹,当时就清醒了。他僵着脸,以一种独特的僵硬的姿势走过了半条街,才狠狠地锤了一下行道树的树干——他这办的都是些什么事!
    他几乎不敢想象自己现下在卫之江心里是个什么形象了。
    徐洋溢把卫之江代换成刘海,推想了一下。要是刘海那货,必定要把这事情在年级上大肆宣传,说不定还会嘲笑他个一年半载的。要是卫之江估计不会这么不厚道,但妥妥地要被拉低印象分。
    徐洋溢恨不得回到五分钟之前把自己满脑子的水控一控,再一榔头把人锤醒——直接打死了也比现在这样好啊!
    卫之江、卫之江……她会怎么想?xxx
    话剧公演在周三中午。
    作业有点多,卫之江默默算了算,奋斗了一上午,她还剩半张数学卷子并两页物理作业没做。中午要去看话剧,中间满打满算能挤出一个小时写作业。一个下午加一个晚自习,她要写完作业,还得复习史地政,时间紧巴巴的。
    勉强够用,就是估计没法好好吃饭了,大概只能在小卖部买个面包解决。
    想到这个,卫之江就忍不住磨了磨牙。她原本是想让关越帮她带盒饭的,然而那损友好像会读心术似的,一下课就飞出了教室,不知道哪儿混去了,压根不给卫之江麻烦她的机会。
    有这个朋友还不如没有呢。卫之江在心里扎关越的小人,预备着找个机会也作弄作弄她。她暗暗叹了口气,承认自己识人不明,打算写一会儿题再下去买吃的。
    “我帮你带饭,然后一起去演播厅看话剧。”徐洋溢突然说。
    “这……”卫之江怔了怔。
    ——这不好吧,她就看个话剧,难不成还得要人陪着。
    临近期末,徐洋溢这样的典型好学生和她这样的“浪子”是不一样的。他要认认真真地做完作业,不能像她这样追求速度应付了事;他要仔仔细细地复习,不能学她随便翻翻书,只让知识点在脑子里大概留个印象。
    他要学习,不能“把精力浪费在无谓的娱乐活动上”。
    卫之江觉得:她卫之江要在大考前作死,那是卫之江自己的事情,怎么能再连累一个徐洋溢陪着呢?
    “不想去就别去,”卫之江心里已经攒了一副长篇大论,然而到底没能说出来,只是道:“真的,别勉强。”
    徐洋溢以不变应万变:“我想去的。”
    卫之江:“……”
    她就受不了徐洋溢这一套。只要徐洋溢抬起头,用那种他特有的,纯澈又一丝不苟的目光看着她,说一句“我像这样”或者类似的什么话,她的心就软了。
    她心里边会想:人家一门心思地喜欢你,一门心思地想对你好,你怎么能不识好歹呢?于是好像一个在马路边上捡了一笔巨款的人,又是欢喜又是惶恐,总疑心这份真心不是自己应得的。
    然而马路上的巨款还得回去,真心不行。于是她只好诚惶诚恐地受下,继而对徐洋溢有求必应,无论后者“求”的是什么。
    太不应该了。卫之江唾弃自己,然后说:“那……好吧,谢谢你了。”徐洋溢只是笑,没搭话。
    卫之江也沉默。她看起来有点儿心不在焉,既没看着徐洋溢,也没看手里装水果的盒子。然而她虽然不看,下手却一个赛一个得准,这会儿的功夫她把盒子里的芒果全送进了肚子,马上要朝西瓜下手。
    徐洋溢一下一下地偷看她,觉得卫之江虽然嘴上不说,但恐怕确实是低落的。他一面这么想一面在心里头惊讶,卫之江多张扬的一个人,横看竖看都和“低落”俩字不搭边。他想:卫之江是这样的,眼前有座山,就翻过去;山太高,就绕;如果绕也没法子绕,就是在山里头钻个隧道也要过去。这样一个人,应该是只会向前走,而不会低落的。
    可一旦把卫之江和“低落”联系起来,徐洋溢又忍不住觉得,如果在她心里边不好受的时候帮上一把,实在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即便卫之江本人也许是不需要帮助的。
    “其实还是有点不爽的。”卫之江突然说。
    徐洋溢吓了一跳,连忙定了定神,专心地等着卫之江下文。
    卫之江难得对人倾吐自己的心思,开了口,却不知道怎么才好接下去,只好干笑一声,皱着眉。过了半晌,她才接着说:“就那样……你想嘛,看他们的场子这么热闹,就是有点不爽。”
    在别人看来,“我的话剧演出来没人看,对面剧组的话剧人满为患”这种小事充其量能是个“失误”,经验不足,情有可原;可在卫之江看来,这就算是“惨败”了。不过心里边虽然这么想,她却不可能这么说,只好轻描淡写地揭过去。
    徐洋溢道:“你们社团怎么安排的?下学期还有你的剧吗?”、
    “不出意外的话肯定有的。怎么了?”
    徐洋溢咬了咬嘴唇,而后试图摆出一个卫之江脸上常有的那种,张扬又自信的笑容,“那正好,时间足够你在下学期一鸣惊人了。”然而他到底不适合这么笑,以至于眉毛眼睛鼻子嘴都十足得僵硬,别扭得把卫之江都给娱乐了,歪打正着地达成了“在她心里边不好受的时候帮上一把”的效果。
    “那成。”卫之江说好辛苦地忍着笑,“你给点意见,我从哪儿开始?”
    徐洋溢低着头想了想,正经了起来,说:“你算是写过两个剧本了,你感觉你有哪些问题?”“场景。”卫之江想了想,“就是场景。我想得出来的故事里边场景太多太乱,很难在舞台上表现。”
    徐洋溢点头,“唔……我有个办法。”
    卫之江转过头瞧着他。
    徐洋溢登时有些不自在了,“就是,你看过独幕剧吗?我可以推荐几个给你看看,估计能找着点感觉。”
    卫之江颔首,却并未移开目光:“还有呢?”
    徐洋溢干咳一声,撇开脸——要是不这样他可能没法好好说话:“可以想象一个房间,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在房间里边,他们之间会交流,会发生一些事情,然后你把你想到的写下来。”
    卫之江点了点头,仍然看着他。
    徐洋溢被她看得底气不足,连带着声音也弱了下来,“大概会有帮助吧,就……可以试试。”
    卫之江笑眯了眼睛,终于转了回去,“好,我试试。”
    徐洋溢长长地舒了口气,找了个借口,落荒而逃。卫之江没拦他,看着他的背影,啃了一口西瓜。
    ——小样,还敢说让我啃他呢。看他一眼都恨不得掘地三尺把自己埋了。
    卫之江悠哉地把水果吃完,很是享受地回味了一番调戏青春期敏感少年的快感,哼着歌回教室。
    她有那么多事情要做,要保持成绩,要玩社团,要和朋友一块浪,要休息都得见缝插针地赶时间,原本应该是没功夫和徐洋溢逗着玩儿的。
    可该怎么说呢?
    卫之江想,徐洋溢这么好的一个人,能喜欢上她,也算是三生有幸了。10、
    “你帮我看着点班主任,”卫之江往桌子上一趴,说:“我睡会儿。”
    徐洋溢才刚刚把课本从书包里抽出来,闻声瞥了卫之江一眼,“这还一大早呢,怎么就困了?”
    这时候班上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地来齐了,早自习早一点的班级已经开始读书,模模糊糊的声音从门外头漏进来。
    “昨天睡晚了。”卫之江低低地应了一声,“总之班主任来了你叫我声。”
    徐洋溢皱了皱眉,到底没去问卫之江到底是为什么睡晚了。
    xxx
    “我试了下你跟我说过的那个办法。”卫之江突然说。
    徐洋溢听得一愣,一时间没意识到她在说什么。卫之江也没抬头看他,一门心思地做数学题,仿佛方才那句话都是徐洋溢的错觉。
    徐洋溢顿了一顿,等着卫之江做完了一道题,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刚刚说什么?”
    卫之江笑。
    她慢悠悠地把桌子上乱七八糟的笔草稿纸还有试卷漫不经心地往前头一推,简单粗暴地理出了一小片空地,接着从抽屉里拎出一个笔记本,“你看看?”
    她把本子推了过去,徐洋溢看封面有点眼熟。第一页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卫之江那种别具一格的潦草又狂乱的字,顶头写了一个“小房间里的故事”,想必就是卫之江说的“我试了下你的方法”。
    徐洋溢偷偷瞥了卫之江一眼,那姑娘已经若无其事地转了回去,对着差点被她揉成一团废纸的试卷写题,看样子已经把注意力彻底集中在了学习上。鬼使神差地,徐洋溢没有立刻去看第一页上卫之江写的小故事,而是把这本子往后头翻了几页。
    这个本子似乎被用了很久了,里边杂乱无章地藏着主人的痕迹——有切实意义的东西很少,大部分只不过是用钢笔划过的几道曲线,时而扭曲时而简洁的涂鸦,零星的一段草稿。简单的一行“今天天气不错”都实属罕见。
    徐洋溢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么乱翻卫之江的本子——即便这个本子是卫之江自己递过来的——不太合适,就想翻回去好好看卫之江写的故事。
    然而好巧不巧的,这时候就起了一阵妖风,刚刚好,就吹得这笔记本往后头翻了几页,露出上头的几段字迹——
    “我觉得你特别像我读过的一本小说的有个人物。”
    “叫《雪里刀》,你看过没有?”
    “看过。你觉得我像谁?”
    “穆文川。”
    徐洋溢表情空白了两秒。
    ——是了,难怪他觉得眼熟呢。这是他和卫之江在开学第一天,趁着班主任在讲台上说话,偷偷聊天用的笔记本。当时他因为卫之江说自己像“穆文川”,还把她当做知音,这个误会直到后来卫之江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其实我不知道穆文川是干啥的,那本小说我就看了个开头,穆文川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呢。”才消除。
    一时间徐洋溢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感受。他莫名地有点惆怅,他把卫之江当做知音,并且为此一心一意地高兴,哪儿知道人家只是跟他没话找话说。可他似乎也不能说卫之江这么做是做错了。
    也许只是他们的确难以互相理解罢了。
    他把笔记本翻回了第一页。
    “看完了?”卫之江突然冒出一句。
    徐洋溢被她给吓了一跳,“还没呢,等会儿。”
    于是他排除杂念,飞快地开始读卫之江的“小房间里的故事”。
    xxx
    “你……”徐洋溢放下本子,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你很有天赋。”
    卫之江配合地瞪大眼睛,“真的?”
    徐洋溢点点头。
    卫之江写剧本的时候还是个讲故事像写作文的生手,锻炼到现在,还没有几个月的功夫,她就已经能把她脑海里的故事描述出来了。
    ——不过也不能这么说。徐洋溢转念一想,他还未必知道卫之江在这件事上花了多少功夫呢。
    他刚刚开始接触卫之江的时候,总觉得她是个天才——太显而易见了,她比绝大多数人都更容易接受新概念,记忆力奇好,思维发散却不失条理,就连写题的速度都是他的几倍不止。与此同时她还能一边学习一边玩社团,玩得风生水起。
    徐洋溢觉得这是天赋,这叫他羡慕乃至于嫉妒。
    可事实不是这样的。
    徐洋溢发现卫之江虽然玩,但玩得很有分寸。她总是很忙碌,恨不得把一秒钟掰成八瓣用。她很少闲着发一会儿呆,至少徐洋溢是从来没见过。
    卫之江看起来总是比其他人拥有更多的时间,因为她确实是,她放弃了别人都有的,安安静静地待在食堂里和同学聊一会儿天的悠闲,甚至连走路都比大多数人快。
    他是做不到像卫之江这种程度的。徐洋溢想。他有点后悔,因为他突然觉得用“有天赋”这句话将卫之江的一切优秀都归结于天生,实在是对她所付出的努力的侮辱。
    不过卫之江只是冲他笑了笑,似乎并没把这句话太放在心上。
    “其实我觉得这篇写下来感觉有点怪。”卫之江说。
    徐洋溢抬起眼,“怪在哪儿?”
    卫之江想了想,说:“像是念台词。”
    她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像是有点儿找不到确切的形容,只好比比划划地说:“我感觉我设了一个舞台,两个人站在台上,背熟了稿子,然后你一句我一句地对话。就感觉很假,特别不真诚。”“缺乏代入感。”徐洋溢又把卫之江的稿子扫了一遍,总结道。
    卫之江笑了,“嗯,就是你说的。”
    她往后头一靠,摆出一个十分放松的姿态,仰头望着天花板,“我想出一个故事,想好这个故事里边每一个环节应该如何发展,然后操纵着角色按部就班地按照我的计划做——这样不对?”
    “你忽略了角色的主观感受。”徐洋溢说。
    “你说的没错。”卫之江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比方说一个花盆被打碎了,a可能会火速打扫碎瓷片,然后找时间去重新买一个;b可能就很难过,说不定还会把碎花盆收在一个小盒子里保存起来。”
    徐洋溢等着卫之江的下文。
    “但我体会不到这种主观感情。”卫之江说:“一个人面对事情的态度,以及他所作出的选择,是他区别于其他的人。这样一个人是由他先天的生理条件和后天经历共同塑造的,这太复杂了,我想象不出来。”
    “其实你不需要做到这一步的,你只要……”
    卫之江打断了他:“我知道。”
    徐洋溢:“……”
    “没事儿,我就随便跟你唠嗑唠嗑,你不用放在心上。”卫之江直起身来,从徐洋溢桌上拿回了她的笔记本,塞进抽屉里,“我得空再体会一下,重新试试。”
    xxx
    “喏,你要的咖啡。”关越扣了扣卫之江的桌子,皱了皱鼻子,“确定一点儿糖一点奶都不加?这味道你喝得下去?”
    卫之江右手画着受力分析,左手接过杯子,随口道了声谢,面不改色地闷下一口。
    关越看着都觉得肝儿颤:“这是意式浓缩啊姐姐,我跟那做咖啡的小哥说要这么一大杯子的时候他都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我,旁边一小姐姐还苦口婆心地劝我不要这么跟自己过不去——你、你就直接喝?”
    “还好,”卫之江心算了两秒,在卷子上勾出选项,“咖啡味道有点淡,你没去我们经常去的那家买?”
    “滚吧你,”关越没好气,“这周围就那一家咖啡厅,我还能去哪儿?小哥怕你喝出人命。”
    卫之江低低地笑了两声,“昨晚上熬夜了,今天脑子有点不清醒,喝咖啡能缓一缓。”
    “你熬夜干什么了?”关越问。
    卫之江不答。
    “还折腾你那剧本呢?”
    卫之江把作业本往后翻了一页。
    关越叹为观止:“不是我说,花钱请的编剧都未必有你这么尽心尽力的——你图啥呢?”
    卫之江似笑非笑地瞄了关越一眼。“行行行,你最负责,你完美主义。”关越服了她了,“不过说好了,以后别指望我这么帮你买咖啡。”
    卫之江冲关越挥挥手,“知道啦,快写你的作业去——你今儿数学作业还一点儿没动吧?”
    关越在卫之江额头上敲了一记,回了自己座位。
    xxx
    享受咖啡和为了提神喝咖啡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
    卫之江对提神的东西不太敏感,属于那种在太阳穴上抹两斤清凉油还能无知无觉地睡死过去的人才。别人喝咖啡提神,可能正常的一杯就行,换了她就得用上十倍的剂量。
    她像是失去了味觉,一口接一口地把能把常人苦得怀疑人生的咖啡往喉咙里灌,没多久就喝完了一杯。她把纸杯往垃圾桶里一塞,撑着头坐着,等身体里那股难受劲过去。
    ——对,咖啡喝多了是非常难受的:心跳得仿佛随时要炸,一种莫名的酸疼从胸腔蔓延至四肢,一时间几乎连手都抬不起来。接着会开始头晕,闭上眼睛就是天旋地转,如同要将整个世界都颠倒过来。
    不过等这股劲过去,她会变得很清醒,像是刚刚睡了个昏天黑地,精力充沛得能掀翻一个浩克。
    “你这样挺伤身体的。”关越不止一次地这么对她说。
    卫之江听了,也放在心上了,不过仍旧这么做——她觉得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她想要比其他人多做一些事情,必然就要多付出一点代价。“伤身”说起来可怕,其实也不过那么回事儿,毕竟她还那么年轻,无论怎样得“伤”,都恢复得很快。
    结果到最后关越也没办法了,只好甩下一句:“以后有的你后悔的。”
    眩晕感慢慢地褪去了,卫之江揉了揉眼睛,带着比方才明亮不少的脑子开始“狂奔着”做题。
    其实她刚才用不着喝那么急的。卫之江一边还想着。如果喝慢一点,刚刚那种难受会减轻不少。
    但是……她抬头望了望,离晚自习开始还有五分钟,徐洋溢已经进门了,正冲着这边过来。
    ——她不太想让徐洋溢看见自己猛灌咖啡提神的样子。
    徐洋溢在某些事情上反射弧恨不得长过赤道,有些时候又格外敏感。他未必猜不出来她是因为什么才非得这样提神。
    如果被他看到了他会怎么想呢?卫之江移开了目光,心里头还想着徐洋溢的事——他心里边估计会不太好受。
    这多不好啊。
    卫之江审视着自己的内心,一边给自己的行为找理由——太不好了,她自己做的取舍,就自己承担,何苦还要拉一个人陪她一块儿难受呢?
    嗯,对,她就是这么想的。“你要不要歇会儿?”徐洋溢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问道。
    卫之江正写题——晚自习还有二十分钟,她估摸着这点时间应该够她做完这套卷子。她愣了片刻才意识到有人在和她说话。她先是怔着,完全没能意识到这种时候她应该做点什么,接着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徐洋溢以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幅度摇了摇头,说:“我问你要不要歇会儿。”
    卫之江表情一片空白,“啊,不用。”
    她已经开始觉得有点儿困了,卷子上的字在眼前有点儿重影,需要定睛凝神才看得清楚。她的精神毕竟是有限的,即便已经用咖啡因强行透支了一些,也依旧用得捉襟见肘。
    徐洋溢脸上表情有点难以言喻,片刻他指了指卫之江卷子上的一处:“你这里算错了。”
    卫之江晃了晃脑袋,“啊?”
    她望朝徐洋溢指着的那个地方,眼里的白纸黑字糊成一团,她尝试着让自己专注一些,然而这并没有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她看得懂每一个数字,却无力思考当这些符号组合在一起时分别都具备了些什么意义。
    ——太混账了。
    卫之江揉了揉太阳穴,也许再来一杯咖啡会让她好过一些。
    “这里,”徐洋溢几乎是小心翼翼地瞥了她一眼,“三加三是六,不是五。”
    “啥?”卫之江难以置信地猛一抬头,“我算错了?”
    徐洋溢没说话,只是瞧着她。
    “哦,还真算错了,”卫之江整个人扑在卷子上检查了片刻,“我说呢,这么简单一道题算我半天还没算出来,居然是这种低级错误。”
    “你要不还是歇会儿吧?”徐洋溢依旧这么说,“就剩二十分钟了,要不你就趴桌上睡会儿,这个时候老师不会再过来了。”
    “我不要,我要做完这套题。”卫之江格外固执。
    徐洋溢:“……”
    他望了望墙上挂着的钟,又望了望卫之江。小姑娘把眉头皱成了腐竹皮,眼睛底下一抹挥之不去的青黑,目光里有种由疲惫引起的呆滞。这时候她的眼神是惨白色的。徐洋溢没来由地这么想:如果眼神是有颜色的,那平常卫之江的眼神就是火红色的,或者是天青色,湛蓝色。这个时候是惨白色。
    他顿了顿,接着就干脆利落地伸出手去,趁着卫之江还没反应过来,一把抢过了她的卷子。
    “休息会儿。”他不容置疑地说。
    “别闹,”卫之江笑了,“卷子还我。”徐洋溢把试卷塞进了抽屉里,“你今天作业已经做完了,你就歇会儿又怎么了?”
    卫之江脸色沉了下来,然而只有片刻,她又换上了笑容,一副要跟徐洋溢好好讲道理的模样:“真的,别玩了,哪儿有那么多时间休息啊?”
    徐洋溢也笑了——看起来更像是给气笑了的,“就你现在这个三加三都能算错了的状态,除了休息你还能干什么?”
    卫之江不说话了。
    “我有点累。”徐洋溢突然也搁下笔,往椅背上一靠,开了口。
    卫之江瞪大了眼睛瞅着他。
    “不,是非常累。”徐洋溢停了停,又说:“我累得恨不得立马就扑床上昏迷过去,但是不行,这太浪费时间了,一分一秒都是金贵的,不能浪费。”
    卫之江一脸迷茫,“等等……”
    “所以我要做点儿什么,起码是做点正事,好让我觉得这段时间没有被虚度了。就算做下来没什么效果也没关系,起码我没闲着。”徐洋溢没理会卫之江,慢悠悠地说了下去。
    卫之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没再说话。
    “——你就是这么想的吧。”徐洋溢转朝卫之江,却低垂着眼睛不看她,“你就说是不是?”
    他话音未落,“不是。”
    “嗯?”
    “不是,”卫之江重复了一遍,这会儿她彻彻底底地沉下脸来,显得有些吓人,这个状态持续了约莫有半分钟。接着她又笑了,试图把阴霾从她脸上驱赶下去——尽管效果并不十分显著,她看起来仍然像是在强颜欢笑。“不要乱猜了,跟中二电视剧看多了似的。”
    她轻描淡写地说完了她的话,把手伸进了徐洋溢抽屉,敏捷地摸到了她的卷子,并且在徐洋溢有所反应之前把这张薄纸抽了回来。
    徐洋溢还怔着。
    ——对哦,他有什么立场可以去劝卫之江嘛。
    他俩的关系仅仅止于他喜欢她而她不喜欢他,也许能称得上是朋友,然而即便是朋友,也是不那么亲密的那种。
    两个人在一起,能够互相干涉的范围大都是有限的。人人心里头都有一把标尺——陌生人能管到这里,熟人能管到那里,朋友能跟交流得更深入些,不过深入得也有限。
    至于更深,更隐秘的内心世界,那是只有最亲近的人——甚至没有别人——可以插足的。
    这把标尺就摆在人心里,除了自己没人能看到。不过既然是人心里的标尺,那大抵也都是差不太多的,于是人人都在相处的时候按照自己的标准,谨言慎行,不越雷池半步。
    毕竟如果说得太多,走得太远,那实在是一件太尴尬的事情。
    徐洋溢想,如果是他和卫之江,他们的对话应该在他说一句“你要不要休息会儿”,卫之江接一句“谢谢不用”之后就结束的。
    这是事实,可他却无端的有点儿难过。
    卫之江突然开口:“谢谢。”
    徐洋溢吓了一跳,“什么?”
    卫之江没再说话了。——他是知道的:方才卫之江好像很局促的样子,其实这幅模样大半都是装出来逗自己玩的。要认真起来,她才不在乎剧本尬不尬,所谓“恼羞成怒”就更别提了。
    “那是什么剧本?”
    徐洋溢从包里翻出一打a4纸,递给卫之江,“《暗恋桃花源》,你知道吗?”
    卫之江随意地点了点头,“前些天恶补话剧的时候看过。”
    她翻开看了看,是第一幕第一场里头,云之凡和江滨柳的一段戏。
    《暗恋桃花源》讲了两个故事,其中之一就是云之凡和江滨柳。他们原本是一对情侣,在战乱中失散。两人都到台湾躲避战火,却彼此不知情,以至于四十年以后才见了面,彼时男婚女嫁多年。
    卫之江看完这个故事,其实没有太深的感触。她这么想:剧里头演的这所谓“造化弄人”,其实也不过是编剧一双手搅动乾坤,没有什么好了不起的。
    她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剧里头的人哭哭笑笑喜怒哀乐,她非但一点儿也插不进去,心里边也没有丝毫波动,甚至觉得有点儿滑稽。
    当然,这些感受她是不可能跟徐洋溢讲的。她只是面不改色地阅读着熟悉的台词,然后说:“你等我记一下。”
    在这段戏里边,江滨柳和云之凡都还年轻,也没有失散。云之凡要回老家,临行前与江滨柳见了一面。一切都是最好的模样,一切悲伤都还尚未发生。
    卫之江感觉自己好像触碰到了什么,心里头升起一股莫名的感觉。
    “来,开始,你的云之凡,我的江滨柳。”片刻,卫之江把剧本往旁边一搁,面不改色地冲徐洋溢说。
    “啥?”徐洋溢先怔了两秒,没反应过来,脸都僵了,片刻,才道:“不是——我记得云之凡才是女角啊?”
    “让你演你就演,废话恁多。”卫之江横了他一眼,“开始了开始了,我坐着你站着,快好好想象这个场景——这边是外滩公园,那边是黄浦江。”
    徐洋溢望着卫之江。
    卫之江颇为无辜地与他对视,“咋啦?”
    徐洋溢妥协。
    他又看了一眼剧本——好在他对这个剧足够熟悉,不至于江滨柳变成了云之凡就演不下去。
    这片空地是个舞台。他站起身,在心里边估测着。卫之江坐着的是秋千,这会儿天就要黑了,但是隐隐约约还能望见黄浦江的水。
    他转头望着卫之江,尝试着把自己代入了云之凡的角色。他原本以为这会不太容易……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