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1章 番外八百七十一 倾歌令6
第六十一回半世前尘,一笔勾销
温容的军队早早就离开了株州前往金城。他离胜利已经很近,此时也就加快了行军速度。金城与白颍两日夺得,再两日能攻下凉州,再然后,便是最后决战。
苏倾周身疼痛,起来的时候已经很晚,自己换了些药,开窗的时候发现满眼的洁白。
株州下雪了,一夜之间,天地都成了干干净净的素色。
苏倾从窗子向下看,便能瞧见昨日的那个小男孩折了许多腊梅正在雪中蹦跳,厨娘夫妇则倚在门框上看着,时不时叮嘱几句小心滑倒,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而司徒瑾跟尹袖在墙外的梅树下说些什么,一对璧人显得完美至极。此刻他折了一支梅花要别在她鬓间,她躲了一下,随后却又温顺下来,任他小心翼翼地整好她鬓边白梅。那个样子的尹袖一定美极了,司徒瑾端详了片刻,微微俯身,在她脸颊印上一个吻。
苏倾突然想,有情人终成眷属真是很好的事。他们这一对也是穿越了生死才站在了一起,无论如何,她希望他们两个不要再经波折。就像司徒瑾说的,让他带她过上真正快乐的日子。
这样出神良久,她耳畔突然擦过一个冰凉的物体,苏倾一惊,回头看去,发现那是一个雪球,再转眼,便瞧见司徒瑾正叉腰向她看来:“我还当你贪睡,没想到竟然偷看我们,不怕张针眼么?给我下来!”
苏倾想笑一下,却没有笑得出来,只是转过身,下楼寻他们去了。
到了外面才发现雪下得很薄。司徒瑾一见了她就新奇道:“阿倾你瞧,原来株州也会下雪,青陵以南从来都不结冰的!现在真是美极了!”
尹袖只是淡淡一句:“年关将近,最冷的时候,也要到了。”
“是啊。”苏倾四处望了望,终于还是没有提起昨天的事,只是道,“我们租辆马车慢些走吧,等我们到了金城,温容也就到了。”
“为什么?”司徒瑾不开心她们两个女的坐马车,自己一个人在外面骑马,嘟囔了一句,“你真是越发懒了……”他耸了耸鼻子,又问道,“怎么一身药味儿?”
“姑娘家的事你能不能不要过问?什么都想管么。”苏倾瞪了他一眼,暗有所指地解释了不骑马的缘由。于是他想了想,脸微微一红,略带尴尬道:“哦……那我去置办马车。”说罢,便转身去找店家了。
于是苏倾与尹袖回到客栈等着。
尹袖坐在长凳上安静了一会儿,忽然道:“我一直向温容瞒着倾歌令背后真正的事。因为我已经成了这世上流淌着尹家血脉唯一的一个人,我想要自己先弄明白我背负着些什么,再将事情的所有完完整整交给他,将自己身上的担子也都交给他。”她的目光空了空,又道,“可是现在我知道得太多,反倒怕起来。”
这是苏倾第一次从尹袖口中听到“怕”这个字。她看着她,想要问问自己一直好奇的关于倾歌令的事,却想到她估计不会告诉她,于是只有叹了口气,等着她的下文。
“世人总是为了一些可怕的东西作茧自缚,不知道取舍。或许等他们真正反应过来……一切都已经晚了吧。多少人都被一个倾歌令迷惑。”她不知道是在感叹尹家还是旁的,这句话苏倾听得半懂不懂,也不知说什么,只好默然点头。
“我其实……是个幸运的人吧,”她看着向这边走来的司徒瑾,唇角极轻地一牵,补充道,“能遇上他。”
尹袖真的变了。苏倾知道司徒瑾冒死将她从火中拾出来是正确的。
这样佳偶天成,这样天生一对。
“他确实是个好男人。”苏倾亦对她笑,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又道,“我也希望你们都能这样幸运下去。”
“什么?”尹袖没有听清她的话。
“没什么,”于是苏倾站了起来,道,“我们启程吧。”
*
苏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军营,怎么上的马车,又是怎么回的客栈。总之一切都是浑浑噩噩的,所有感官都失去了知觉,脑子里只有他最后转身坚决的背影。
难过,却又没有那么难过。如果失望是从悬崖坠落的话,那么她跳下的悬崖可能并没有那么高。她打心底就是没有信心的吧,否则怎么会瞒着司徒瑾,瞒着尹袖,将这程不归路一个人走下去。
跌到谷底之后,反而冷静。哀大莫过于心死,苏倾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寒得跳不动,只有用脑子。
好,既然他不可能庇佑她,那么唐芙势在必得。她会杀了她,而她只有坐以待毙,可至少她还有办法去保护好该保护的人。多么希望司徒瑾能和尹袖好好地将这一世走下去。
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司徒瑾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让尹袖同他一起坐在门口的石台上等她,这时辰街上已经没有人,两人依偎在一起,像两个孩子。
苏倾以为自己会坚强下去,将最后的这程路走完,不会哭。可是当他们出现在她面前,她本来已经冻僵的心脏似乎瞬间被暖意融化,眼泪也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流泪不是因为他们的温暖带来的心脏柔软,而是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点温暖属于她。
司徒瑾抬眼便见她以一个那样无助的姿态出现在他们面前,吓了一跳,拉着尹袖站起走过来,手足无措地看着她:“阿倾,你、你怎么了?”
而她眼泪一开闸就再也抑制不了。这个寒冷冬夜,尖利的风割在带着泪痕的脸上如同冰刀。苏倾摇着头,却忍不了呜咽,最后索性站在原地放声大哭起来。
就哭吧,将所有的委屈与不甘都哭出来,此生就这一次。这陌生的时代就像一个梦,让她在痛哭中醒来吧。
“司徒瑾,你说,从前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但是从来都没有后悔过,怎么现在,突然觉得后悔了呢……”这句话一说出,皮外伤的痛也入侵到五脏六腑去,让她想要蜷缩成一团。
司徒瑾从来没见过她哭成这个样子,哪怕那次她喝醉的时候都没有这样伤心欲绝。他还以为这个女人比许多男子都要强悍,可现在她像个无助的孩子。他竟不知如何是好,只有低声唤她的名字:“阿倾……”
尹袖皱眉听着她的悲泣,亦不知道该如何措辞,捏了捏手指,突然将她紧紧抱住。
苏倾愣了愣,随即亦不管全身的疼痛用尽全力拥紧她,失声痛哭。
给我一点温暖,哪怕饮鸩止渴,哪怕痛楚切肤。
卧在冬天里的世界全是荒凉。夜色沉下来,黑暗没有尽头。
*
苏倾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又是如何睡去的。
在她沉睡的这一个夜里,她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见她与他从相识到现在的一切。当第一缕阳光打在她脸上的时候,她转醒,瞧着面前的一切,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一切都结束了。这感觉恍如隔世,如同脱胎换骨。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一切又都是新的。眼泪用完,自怜自哀也该画上句号,一切到此为止,从今以后,不论还有多少时辰剩余,都只为自己活着。
苏倾从床上坐了起来,有条不紊地穿衣,洗漱,然后打开了窗。
空气清新,来往之人安静,南方的不太冷的冬天其实很美好。她着迷般看着这鲜活的一切,想要在有生之年将活着的乐趣尽最大的可能感受到。原来当你失去的时候才会想起珍惜这句话是真的,现在她才看清,这个世界细微之处都是美丽……只可惜,不知道再有没有体验这些的机会了。
好好地活着,争分夺秒。
苏倾对着镜子梳好头发,又用了几乎没有用过几次的胭脂,穿上最好看的衣裳,打开门走了出去。
一进走廊便遇上司徒瑾跟尹袖两个。他们似乎也是刚起来,洗漱完毕,便来叫她。这时候三人一相逢,他们都睁大了眼睛——她昨夜还哭得那样凄楚,怎么一觉醒来就变得这么精神焕发?
苏倾见他们惊得说不出话来,自己先笑:“发什么愣?”
司徒瑾这才缓过来,摇了摇头,小心翼翼问了一句:“你……没事了?”尹袖的目光也带着探询。
“我没事啊,”苏倾转身关上门,边抱怨,“饿死了,我们去快点下去吃早餐吧。”
“哦……”司徒瑾松了一口气,跟着她下楼,问道,“昨夜你怎么了?哭得那么凄惨,你想吓死我们!”
“还不就是那档子事?”苏倾撇了撇唇角,“算了,你就当我庸人自扰吧。”
又是因为温容跟唐芙。司徒瑾叹了口气,嘟囔:“你就是庸人自扰,没完没了的难过,有什么用处?”
“你管得着?”苏倾坐在桌前,白了他一眼,于是司徒瑾也就如常说了句“哼”。
尹袖脸色如常,可眼神扫过她的时候明显带着异样。在她上次跟她在车里说话的时候,她就已经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了,可她的态度又……她觉得有些烦躁。
苏倾只是如常笑着,点了一大堆好吃的,瞧见尹袖的目光也没说什么,只是问司徒瑾:“我们今日前往白颍?”
“唔,”司徒瑾于是答了句,“温容的军队已经出城了,我们等会儿也启程。”
“白颍……”苏倾用手指绕着杯子边缘,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你上次拿错地图,我们是不是还经过那儿了?”
司徒瑾很不愿意提起自己曾经做过的蠢事,瞪了她一眼:“你又知道了!”
“就说是不是?”
“不是,”司徒瑾声音恨恨的,“苍崖是在白颍境内,可那是上面,我们是从底下绕的路……别忘了虽然我拿错地图,可最后还绕对了的!”
“哦,”苏倾垂下眼思忖片刻,又将沉思的神情及时收起,道,“总是故地重游,还真是巧。”
“是吧?”司徒瑾想了想,又道,“毓城也近了,算算离年关只有四五日光景,如今战火纷飞,不知那里的灯会还办不办得起来。对了,你可知道那个温仪之……”
“听说了的,他将家财都或散给下人,或布施襄阳府,自己去毓城遁入空门了。”提起这个,苏倾有些感怀。
尹袖向来不多话的,这时候司徒瑾见她心情有些低落,也没再接话。气氛略一沉默,苏倾又抬起头瞧着他们笑起来:“所爱之人能长久相伴,不用生死相别,多么幸运。你们两个可要好好珍惜对方啊。”
司徒瑾还没答话,尹袖就已经听不下去,盯着她问道:“你什么意思?”
“祝福你们还不好?你以后不要这么凶行不行……”苏倾缩了缩身子。
这时候饭菜端了上来,三人的注意被分散了些,待盘碟摆好,苏倾拿起筷子,又想起交待司徒瑾:“你这人就不会认路,看不好地图还逞能,以后注意点,都要成亲的人了,还粗心大意的,真不放心你。”
“你跟我娘似的。”司徒瑾小声抱怨了一声,拿起筷子来给她夹两个梅花糕,“一直馋这个吧?多吃点。”
苏倾点头,出神片刻,小心地夹起一块糕点品尝。
这顿饭她吃得缓慢,所有的味道都要仔细咀嚼,然后记下来,像个贪心不足的孩子。
司徒瑾一直无知无觉,尹袖却感到越来越不安——她总是在交待这个交待那个,竟像是……在安顿后事一般。这感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一顿饭毕,苏倾满意地呼了口气,终于不再躲闪她的目光,说道:“尹袖,我们聊聊吧。”
“聊什么?”司徒瑾扬了扬眉,总感觉苏倾这家伙图谋不轨的。
“不干你的事。”没等到苏倾开口,尹袖就已经站起说道。她转向苏倾,捏了捏手指,道:“我们走。”
苏倾于是随她站起,对委屈的司徒瑾得意地扬了扬眉。*
马车颠簸中又是一日。
行进途中,苏倾将车帘揭起,不停跟骑马与她们并行的司徒瑾说话,将所有能交待的都交待了一遍,想要将他下半生可能遇到的难事都解决似的。她还是不放心他今后的路她再也没法陪着,有些忠告她非得要一遍遍讲过才安心。
而司徒瑾听着她说这说那,心中只想温容扳转局势也就是这两日的事,之后她要随他入宫,他们大约也再难相见,所以她才会像是交待后事一般对他讲话。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这想法让他无端有些难过。
这丫头。司徒瑾表面上不说,心中却在暗暗叹气,在一起也有大半年的时间,这个独特的家伙虽然总是跟他斗嘴吵架没个消停,可心肠却很好,聪慧又兼执着,真要分别倒很是舍不得。直至现在他还记得她向他说过的那通关于追求的话——没有她,他也不会是现在的样子吧?
可也没什么好伤感的,他安慰自己,还好他能将她交给一个世上最可靠的人。
尹袖则是一路靠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地想倾歌令的事。这可恨的东西现在看来更加让人恐慌,多少人为它癫狂流血,多少人为它不择手段,她越来越明白真相,便越来越有种局外人的沧桑悲凉——诚如世人所言,倾歌令是世上最好的东西,亦是世上最坏的东西,连温容都要为它将苏倾推下悬崖,尹家该被灭的,否则不足以洗清罪恶……她第一次觉得她身上流着的血液都是肮脏。
可温容真的是这样的人么?她始终觉得他与尹家的人都不一样。尹袖没法控制自己想,当他知道倾歌令的真相时会不会改变一点心意?等到到了白颍,她就要去找他,不再只是告诉他该怎样做,而是将事情的所有都完完整整地交给他。只希望……苏倾不要死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已经变成了对她至关重要的人。
三人就这样各怀心思地到了白颍。
这个镇子估计是附属于毓城的,很小,也很清秀,略显荒凉。客栈条件不是很好,但勉强能够住下。
白颍镇因为依着云鸿山而建,地势很是险要,所以与金城的战略地位差不多,但是这里再没有伏兵,他们来的时候温容已经拿下了这里。顾奕清的军队也已经到了凉州,接下来一路顺利向前,明日就是决定性的一战,军中好像在举办什么鼓舞士气的活动,虽然军营离白颍镇很是遥远,响声却依旧传了过来,以至于整个小镇都显得吵吵嚷嚷。
苏倾在客栈安置好东西,就出门考察附近的地形与到苍崖的距离。
比想象中的还要近。苍崖属于云鸿山,而白颍就在云鸿山脚,现在想来那时送楚小凤的时候还经过过这里,那些采药的人也就是这个镇子的居民了。
物是人非。
尹袖跟司徒瑾去找温容,这一日,她将把有关倾歌令的全部都告诉他。走前她问苏倾想不想知道倾歌令背后的秘密时,苏倾摇了头。她知道那一定不会是简单的事,而她不想背负着太多走向死亡。
只是在她走之前握着她的手低声说了句“我相信你”,再无别的好交待。
暮色四合,苏倾看着他们两个身影远去,愣神片刻,静静地走回了自己屋子。*
“阿倾阿倾,你醒醒!”
半夜的时候,司徒瑾果然来敲门。苏倾知道是尹袖已经做好了带他离开的准备,她揉了揉眼,深吸一口气坐起来,走过去打开了门。
司徒瑾见她来得这么快,笑了一下,问:“没睡着?”
他依旧身着一袭紫衣,眉眼间亦尽是初逢时一般的风流倜傥。这个侠士,永远都不会变吧。
“被你吵醒的。”她尽力平静,瞪了他一眼。
闻言,司徒瑾摊手道:“也不是故意要吵你,”他转而又换上孩子般欢喜的神情,神神秘秘向她眨眼,“你猜怎么着?尹袖要兑现诺言了!”
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她的心猛地一酸,笑道:“什么诺言?”
“过了年关嫁我呀!”司徒瑾于是笑得更加灿烂,“三日后可就过年了!”脸上是掩不住的幸福喜悦。
此刻的他,就像个现代的大男生,正向一直帮着他追女生的好哥们得意洋洋宣布“我终于把那小妞追到手”。在他最幸福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将这种感觉分享给他的“同谋”。可以后,这种机会再也不会有了。
“是么?”苏倾努力表现得很正常,打量一通他,拖长调子道,“这么说,有的人要当新郎官了?”
“正是本公子。”于是司徒瑾装模作样地抖了抖袖子,整整头发,又得意地扬头,“怎么样?”
孩子气。这个人在所有最亲近的人面前都孩子气。
苏倾笑起来:“臭美。”
闻言,司徒瑾傻笑了两声,又咳了咳,道:“说正经的,我们现在就要赶回西弗门筹备婚宴,这几日先不陪你走,尹袖说这五六日会有暗卫保护你,待我们将一切办妥,日子定了,就接你过去……”他眼底都是笑意,拍她肩膀道,“小爷给你留最好的位置。”
他要结婚了。她多么想去看一看他身穿红装的样子,可是她没有办法。此次一见便是最后一面。人生就是如此,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以为永远不会失去的人转身就是诀别。刚才是温容,现在轮到司徒瑾。
“好啊,到时候我要你们第一个给我敬酒!”苏倾鼻子酸得不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险些哽咽。见他神情异样,她一下子抱住了他不让他瞧见她眼泪:“司徒瑾,我真的很为你开心。”
司徒瑾一惊,随即心中也有感怀——他成亲,她进宫,世上真无不散筵席。她大概也是想起了这个吧。这大半年间他们共同经历的事倾入他脑海,让他心里不是滋味。他犹豫片刻,也伸手拍了拍她,叹道:“阿倾,你莫要难过,又不是生离死……”
“你要幸福,”苏倾没有让他说出那个词,急急拿这句打断他,又低声道,“要记得我……再见了,司徒瑾。”
说罢,猛地推开他,转身回去关上了门。
泪如雨下。*
午时
又绕过了一个山头,军队不急不缓行进着。
温容在前方行马,感官却像是集中在背上……任何一点从后方传来的声音都让他心慌意乱。
这种感觉自十四岁的那个险些丧命的夜晚之后还从未有过。现在没有剑抵在他的脖子上,可是却有种东西在他心中纠缠,让他不停地想,有什么事情不对。
有什么东西在身后拽着他。这东西已经嵌入了他的皮肉,他往前一点,疼痛的感觉就深一分。前方就是他这些年征途的终点,可它告诉他:你拼尽全力,却选错了方向,一个并不存在的东西驱使你将这万里长路走下去,可你到了尽头,亦会发现,得到的一切都是空的。
而她昨天说的那句“永远失去”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现在想起,竟悸成这个样子?
他频频回头,终于使得冯云忍不住纵马过来,问了句:“公子有何吩咐?”
温容瞧见他过来方觉自己失态,敛眉转过身子,沉吟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我心中不安。”
“可是因为苏姑娘?”冯云想了想,问道。自从那丫头出现,公子的一切反常都可以归结在一个苏倾身上。冯云本以为他这样的人全无一丝半毫感情——他冷静睿智不似真人,像是一块包着美玉的冰,旁人都看见他想让他们看见的样子,可是当你真正看清他,便会发现他从心底都是冷的。不然如何步步为营,不出一毫差错?
可是苏倾改变了一切。她将他变成了她想要的样子——可他心甘情愿,当他为她怒的时候他没有杀了她,当他因她欢喜,那份铺在眼底的愉悦他从来都未曾见过。
温容没有回答,表示默认。他无法不承认这个事实。
冯云从未见过他这般焦躁。哪怕是被飞红尽的人一次次逼至绝路,他都没有一点意料之外的惊慌。可现在,他的手指紧攥。
“公子宽心吧,苏姑娘虽说性子倔强,可总能明事理,会理解公子苦衷……”
“她为我隐忍的还不够么?”温容将目光投向远方去,声音低了下来,“我一直都以为她错,可昨天夜里我想了许多。——是否一切从开始就是错的,我不该离开扶安离开她。”
“公子……”
“她想要的东西我本就给不了,凭什么叫她信我?”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某些东西一找到倾泄的出口就再难阻挡,“而我?我又知道自己想要些什么么?”这一路走来,又能得到什么?
世上最好的东西,未必就不是最坏的东西,而这些都是虚无罢了。
从前的八年,他没有选择地去下那盘生死胜负的棋,可当他胜了之后感受如何?没有如何,一切都在计算之下,他付出多少,就有多少回报,早就没有惊喜了。
之后如何?坐拥天下?再将那可笑的倾歌令奉为神物?也没有丝毫快意。这样一步步,一次次,究竟是掌控这天下,还是被天下掌控?
“罢了,”他止住自己的思绪,不耐地摆了摆手,“你退下吧。”
“是。”冯云只好在心中叹了口气,又调转马头想要回到自己该在的位置,却听得他又问一句:“唐芙呢?”
冯云看了看后面,确实已不见她身影,皱眉,拱手道:“属下即刻去寻。”*
“禀公子,唐将军带五十精骑先取道近路,说是要先去探明敌情。”部队停下休整间隙,冯云对面前眉头紧锁的人拱手,禀告道。
心痛的感觉更明显,让温容几乎喘不过气来,似乎能清晰地感到与自己血肉粘连的一个东西在慢慢失去重量,脑子里全都是苏倾,她笑,她哭,她怒,她冷漠,她无助……
“她为何不向我禀报?”他烦躁地问道。
冯云此刻亦是心乱如麻,垂首答:“将军一个时辰前走,安顿手下若公子问起则答,不问起……就不说。”其实她军队在后方,他是没有多大可能问起的罢。
“一个时辰前?”温容眉头拧得更紧。
“是。”冯云答道。
像是有根针刺入心脏。温容深吸了一口气,却仍旧无法平息在劫难逃的无力感。
“冯云,我心慌。”他第一次这样脸色苍白,像是面对死亡一般绝望。
冯云着实被他这个样子吓了一大跳,这个永远从容不迫的人,现在在告诉他,他……心慌?他被惊得没有言语,同时不祥的预感也从心底蔓延开来。
温容被他的沉默弄得更加不安,负手来回踱步,嘴唇抿得死紧,心脏以不规律的速度跳动着,惶然无措。
突然听到杂乱的马蹄声从云阳的方向急速而来。他抬眼看去,只见二三十骑马正向这边行进。周围的兵士戒备起来,他亦翻身上了马,拿起长矛的时候不慎与一块石头碰撞,那坚硬的矛竟生生断成两半。“砰”的一声,像是他某处紧绷的弦一下子断裂,这声响让他瞳孔猛地一缩,手控制不住颤了片刻。
他执着断掉的长矛看向来人——此时他们已走近,却是顾奕清一行。
“参见郡王。”顾奕清在马上永远是潇洒无比的模样,在众将士问好的声音中停在他面前,拱了拱手。
“你怎么来了?”他勉强平稳了心绪,瞧着他略有诧异的神情。
“想着会师之前先与你会一会面更稳妥些,反正轻兵走小径方便,来回几次也误不了多少时辰,”顾奕清莫名其妙地打量着他的神情,将马与他并头,问道,“你脸色如何差成这个样子?”
温容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将断掉的长矛扔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来的路上,可有遇见唐芙?”
顾奕清没料到他突然目光灼灼地问起这个,想了想,摸不着头脑地答道:“没有。”
没有。
“这里到云阳有几条小路可行?”他艰涩地问道。
“只有一条。”见他面色不好,顾奕清的神情也终于凝重起来。他还从未见过他惶然如此,怕是真的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了。
温容握紧缰绳的手一下子松脱,目光也放空,半晌,手指突然又紧攥起来,低声道:“不好。”他翻身跃下马,急急唤来冯云问:“上次唐芙受伤,我叫你去瞧阿倾状况,你有没有亲眼见她安好?”
“当时苏姑娘已经歇下,我甫进去便遇到小二,他讲了那日的事,与唐将军说的并无差异。”冯云心中不祥的预感也愈来愈深,声音低下来。
心中又是一紧。从前的场景极快地在脑中闪过,逐渐连成一条线——她为何会好巧不巧在他为她上药的时候找过来,她为何竟气急拔剑,为何会那样恨他?是唐芙去找她,伤她,使她对他绝望,然后……要她性命!
而他竟任她摆布。他的身子一寸寸寒透,到头来,竟是他亲手将她置于万劫不复境地,他已经走了这样远,而她现在在哪里?头痛欲裂,寒风笼罩着他,似乎带来环绕不去的声音——
宁愿伤害我也不愿放开我……
宁愿……
温容,你就这样糟蹋我对你的感情……
我就这样糟蹋……
你好自私……
自私……
他踉跄一步退后,觉得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块寒冰,血液凝固住无法流动,呼吸困难。
“你怎么了?”顾奕清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皱眉看他,再看看冯云,一时也惶然起来。
“她去白颍,杀阿倾。”他抬起了眼,双目猩红,声音哑得吓人。
顾奕清和冯云皆是一惊,冯云首先反应过来,惊呼了一声,随即顾奕清也皱起了眉头,嘴唇张合竟发不出声音来。如今大战在即,她命悬一线,他们竟也回天乏术。那丫头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中出现,让又惊又痛。
气氛一时冷寂。
温容转身看着身后整齐的兵士与铠甲,觉得头晕目眩,痛楚入了骨髓,竟让他忍不住笑起来——原来如此,这一路走来,结局竟是如此!这些日子,他在沙场上浴血奋战,在权谋中步步为营,想要给她安稳的未来与最好的一切,未曾想到到头来竟是他亲手将她推下万丈悬崖。他以为离欢喜结局只有咫尺之遥,未曾想到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而她又有多痛呢?当他为了唐芙指责她,那是在叫她屈服,叫她孤身赴死。他不敢想,她一个孱弱的女子,那样柔软,那样善良,如今却要一个人站在她与她的精骑的包围中。一个人。
她肯为他手无寸铁地应对恐怖的杀手,肯跨越千山万水只为再见他,肯为他飞蛾扑火奋不顾身,可他为她做了些什么?她绝望拔剑可终究下不了手,而他竟站在伤害她的人面前,给她的伤口补上一刀又一刀。
她那样爱哭的人,最后在他面前将一直珍藏的东西焚尽时,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等到江山定下,我们定为她报仇,杀了那贱人!”顾奕清眼眶红起来,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
“报仇?”温容被抽干力气一般笑了,“害死她的不是唐芙,是我。找谁去报仇?”
休整的时间已尽,兵将纷纷上马。他行尸走肉一般,随着顾奕清上了马,脸色仍然煞白。
马背颠簸,他怔忡半晌,喃喃道:“选择只有一个。”
眼里突然燃起细碎的光,他望向顾奕清,坚定不移的声音:“我要去救她。”他负她已经够多……他不能失去她。
“你疯了!”顾奕清一惊,握紧缰绳道,“大战在即,如何出得了差错?你若惹恼唐芙,更是得不偿失!”虽然他也难以割舍那丫头,可是如今最重要的一战当前,进退岂容儿戏?
“得不偿失?”他的神情又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得了天下又如何?今后的这一世我守着冷冰冰的天子之位做什么?为这些虚无的东西奔波,我真得偿所愿了么?”
“从前的八年,我不得不争夺王位,这些日子我可曾有一刻快乐过?没有意料之外,没有惊喜,”温容声音低沉,“我第一次觉得觉得自己做的这些都有了意义是因为她,第一次庆幸自己已经扭转大局,不让她陪我过从前处处提防的日子。
我想不到我登上天子之位之后再用什么理由来赋予这一切意义。我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没有她,我得到世上的一切又做什么?奕清,如今我再也不会舍本逐末。”
“你……”顾奕清一时语塞,只拧紧眉头看他。
“降了吧,降了吧……我什么都不要了。”温容喃喃,猛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疾速向来时的方向驰去。
醒悟太晚,可如今我已经舍弃了一切奔向你……
阿倾,你一定要等我。
等我。*
未时一刻
苏倾在苍崖上坐了许久,终于听到马蹄声。
该来的终究要来。她能如她所愿一般在这里下手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她勾了勾唇角,脸色虽然苍白,但心中惧意倒也不会很多。
落下苍崖生死可能对半,这一次将生死交给上天。
马蹄声越来越近,苏倾再转过身去抬眼的时候,身后已经围了一圈盔甲闪亮的兵士,领头的那个抱着手臂看她,依旧是那副高傲的表情,那副绝美却让她恶心的面容。
“你来了。”她不想在气势上再次败过她,声音冷静而淡定。
唐芙看着面前的女子。蠢,无能,弱小,她就像这世上所有其他的女人一样,只是又几分所谓的倔强傲骨罢了,何以得他此般眷恋?她嗤笑了一声,道:“我来了。”
此刻的苍崖上风声呜咽,她与她的长发飘扬,两个女人对峙之间气氛奇异地肃杀起来。
“我等你很久了,”苏倾眯了眯眼,道,“我是将所有的一切都输给了你,现在我该把命给你,”她沉吟片刻,又道,“但难保哪天你就不会落到我这个下场,唐芙,我等着你,就是要告诉你,你也终究逃不过。”
“逃不过?”这个女人让她觉得可笑。她让她看着她死,就为了留下诅咒么?不过也好,也省得她再到处找她的尸体确认她殒命了。
“你以为他喜欢你一时就会喜欢你一世?我就告诉你,等到有一天你没了利用价值,他就不会要你了,到时候你的下场不一定就不如我惨烈,”苏倾一边说,一边用脚蹬着身后刚才搬来的巨石,试图让它松动掉落,“你以为你手握兵权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唐芙,有句话叫‘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唐芙唇角扬起一抹冷笑:“他喜不喜欢我我从来不在乎,只要我能得到他。——兔死狗烹?你尽可放心,江山初定,他还动不了我唐家军。”
“今后不会有唐家军了,唐芙,”苏倾也笑了,“你自己要嫁一个有本事的男人,就别怪他要你依附于他,你是个女人,你生了孩子不跟你姓,伐檀令易主也易给的是他的儿子,之后如何,你想过么?”
唐芙微微一怔,却又不屑地转开了眼去:“他的儿子亦是我的儿子。”
“若他本来就是利用你,等到伐檀令有了名正言顺的传人,他再杀了你,你能如何?人权两失。”感到身后的石头有了松动,她暗中松了口气,继续道,“你以为他真的打败你又放走你?那么你未免也太天真,他是故意为之,只为要你叛主——还有那些刺耳的传言,你以为那些都是没有出处的么?”
唐芙的手指紧了紧,声音沉下来:“是又如何?这点谋术都用不好,拿什么称王称霸?”
苏倾笑笑不置可否,道:“我要是你,我就选择程绘,你们两个可真是一样的人。”
“我和他不一样!”唐芙瞪了她一眼,语气不善。
“随你怎么说,我只是告诫你几句罢了。”苏倾继续踢着石头,嘴上说着话来分她的心,手心密密出了一层细汗。*
找不到下去峭壁的方法,只有以剑开路,整个身子攀着岩石向下。双手血肉模糊,双腿酸痛。丢盔弃甲,甚至衣裳都被荆棘碎石划破,可是他的表情再也没有变过。
他要见到她,不能让她孤零零地躺在崖底,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她。
温容终于攀到崖底的时候已是傍晚。来不及听从冯云带着哭腔的话就地歇息,而是立即动身寻找——她在等着他,夜色深重也阻挡不了他……何况她离去之后,他的整个世界早就没有一点光明。
此时他离潭水有十一丈,离昏迷不醒的苏倾有十二丈。可是黑暗盲了他的双眼,或者命运使然——
他最终转身,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去。
此刻,苏倾正在茅屋中的床上瑟瑟发抖。她头发上的水勉强干掉,可衣服依旧是湿的,即便裹着全部的被子,火炉也就在身旁,仍旧冻得嘴唇青紫。
应辰给她灌了两碗药还是不见好转——看来真是被寒水冻着了。他拧了拧眉头,探探她额头,还好,没有烧起来,可是再这样下去就难说了,尤其是入了夜,更深露重……他深深叹了口气。
这个丫头怎么会想到跳崖呢?她明知下面有他,便不会是真心寻死,难道是有人将她扔了下来?他不禁对她怜惜更甚,敛起眉头。现在想来那块石头也是她着意扔下来引他注意,否则若他未及时赶到,被这寒冬腊月的潭水泡久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她由于与潭水巨大的冲击一下子昏迷了过去,醒来之后不知该是如何状况。
算起来也有五六月未见,她比从前憔悴了许多,没了那般灵动可人,不知道这几月间发生了什么。当他看清掉下来的人是她时竟猛地心跳加速,一路将她抱进来都紧张得厉害。这种紧张实在是许久未曾有过——才想起这几月他总是无意间想起她临别时的那一笑的。应辰这边思绪纷杂,许久才被她的声音给拽回神来。
“冷……”苏倾颤抖着,无意识中嘤咛,“好冷……”
他知道他应该给她除去湿透的衣裳,可是……他敛起了眉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动手去碰她。她醒之后会不会怪他?他咬了咬牙,想道如果她觉得受了唐突,他可以娶她,只要她愿意。
“苏姑娘,对不住了。”他咬牙掀开了被子,将她湿透的衣裳一件件除去,却在目光触及她身体的时候呆住了。天,她究竟受了多少虐待毒打,一个女儿家,身上怎会有这样多伤?他心痛起来,检查她的伤势,越看眉头皱得越深。从脖颈以下,除了手臂,她身上简直没有一处不淤青,胸口像是被人狠狠踢过,应该有几日了,淤青却还散不了,不知道当时有多痛;腹部有一处磨破了皮,拉了好长一道口子,有些肿胀,看起来触目惊心;腰,背,全都是青黑,腿上也是,不少地方被磨破了皮,两个腿弯与膝盖伤得更是夸张,又是淤青又是肿起,有些地方还渗着血,当时应该站也站不起了吧……她出去之后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明明是这样清新可人的姑娘。
应辰瞧过了她身子,觉得心情复杂极了,一心只想着幸好他能救起这个可怜的丫头,今后也当好好照料她才是。若是她愿嫁给他,那他绝对不会让她受到此般伤害!他开始用心为她上药,心中不怀一丝杂念地抚过她的身体,每一处都仔细涂抹过药膏,才拿来了自己的干衣裳为她穿上,将她妥帖安置在厚厚的被子里。
过了一会儿,她的呼吸逐渐平稳,眉头也松开,大约终于不再感到寒冷,嘴唇渐渐恢复了正常的粉嫩。
应辰在一旁瞧着,不时摸摸她的额头提防她烧起来,就这样一直到凌晨才不支,在床边托着额头睡了过去。*
虽然苏倾已经知道自己并不一定会死,但是当她睁开眼的那一刻,还是忽然有了种新生的感觉。
好像一切都是新的。第一天见到这世界。第一天穿越。
还是会有些痛,倦,可是……
神清气爽。
她眨了眨眼,转而看向在床边扶额睡着的恩人。这个菩萨心肠的应大哥有几月未见,模样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看起来应该是照顾了她整整一宿,累坏了吧。她动了动身子,发现身上穿着他的衣服,透过领子瞧了瞧,看见原来的伤口也上过药了。背上的伤口原本没办法自己医治,昨天他应该也处理过,现在舒服了不少。
“应大哥,”看清自己所处状况之后,苏倾开了口,轻轻摇了摇面前的人,唤道,“应大哥。”
应辰听到这一声,这才转醒,带着迷糊眨了眨眼,又猛地张眼,看着她道:“你、你醒了?”心中想的却是,她还记得他姓名。
“嗯,”苏倾点点头,支起身子来,感激道,“谢谢你了。”
她的眸子还是如初见时一般清亮。他怔了怔,又瞧见她身上穿着他的衣裳,脸微微一红别过目光去:“嗯,昨夜为救你……”
苏倾很快明白了他所指,连忙摆手:“没关系没关系,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谢谢你给我上药,你救了我的命呢!”这种大恩大德简直无以为报。
“可我总、总归……”应辰抿了抿唇,下定决心似的转过身来,“苏姑娘,我会负责的。”
不知道为何,苏倾因为他这句话感到一种久违的纯净的温暖。但是心底更多还是觉得好笑,也冲淡了这些日子来萦绕心头不去的悲痛,她莞尔,道:“你宽心吧,没那么夸张。”
她揭开被子坐了起来,打量了一下飘着药香气的木屋,这地方与第一次见到时并没有多少差异,还是半屋子的书籍药材,两张床,摆设简单而整洁。
突然觉得这样隐士般的生活也是快乐的吧。
应辰听她说“没那么夸张”,心中却隐约有些失望,点点头,看着她打量这里,道:“天冷,你的衣裳还没有干透……”
“我可以先穿你的吗?”苏倾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见他点头,又道,“昨天辛苦你了,应大哥,你先歇息吧。”她下床,瞧见了那边有一个单独隔出来的地方,有灶台与食材,道,”我没什么好报答你,就做饭给你吃好不好?“
应辰也站了起来,一时间有些无措,拦她道:“苏姑娘,你身上伤口未愈,还是让我来。”
却被她按着坐回床上:“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她顿了顿,又道,“叫我阿倾就好。”
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反抗,只愣愣地由她摆布坐了下来,顺着她命令除去鞋子躺到了床上,讷讷答了句:“阿倾……有劳你。”
“歇着吧,”苏倾对他一笑,道,“我做饭很好吃的。”便转身提起衣裾向那边走去了。
看着她走,应辰又懊丧地皱起眉责怪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竟然就这样躺下来叫她去做饭?如何她说话就句句都拒绝不了一般,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上次明明不是这样的!
苏倾实际被水击得不轻,但是万幸没有骨折,而因为她掉下来的时候他已经听到动静在潭水旁等着的缘故,被救起的也十分及时,所以只是许多地方被水冲击得青肿而已。
原来苍崖也不是多高,大概只有七八层楼的高度,二十三四米——记得世界上最高跳水纪录都有二十五米,跳水的那人还毫发无损——只是因为常年雾气缭绕,才给人看不到底的很深的感觉。她为了减少重力冲击是让自己脚朝下插入水中的,也很好地保护了自己。
而现在,她虽然全身依旧疼着,但是这几天也疼惯了,本身练过武的体质又毫不娇气,爬起来对救命恩人献献殷勤还是可以的。
苏倾觉得人真是坚强而神奇的生物。
她接近了灶台,瞧了瞧那边贮存的食物,挽起袖子动起手来。
应辰在床上躺着,总觉得她的气味环绕着他,让他浑身不自在,又不好意思起床,只好僵硬地躺了一会儿,看着她燃起灶火,青烟飘出来,清香也飘过来,莫名就有了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的归属感。
有了这种感觉之后,他的心忽而就安下来,困意这才占领了他的身子,使他眼皮一重,坠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