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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5章 番外八百九十六 赤血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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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问轻有件赤血裳,日夜穿着不离身。她常掂杯纯觞,不饮辄醉,便旋转那袭火莲花,悱恻而凄艳,仿若那深入骨髓,又万劫不复的悲哀。
    自小就跟在轻儿身边,往往在她酒瘾犯了的时候,就落寞地躲在角落里,痴痴地看她舞,看她笑。在我眼里,轻儿就是完美,她若九天仙子下凡,一点凡尘都会污浊她的裳及圣洁的灵魂。时而我无法直视她,因为轻儿总是凝望着我左眼下的那粒血痣,凤眸中饱含了太多痛苦与我不懂的东西。
    轻儿说,我可以拥有她的一切,除了那件赤血裳。
    我没有姓氏,纵使是娘亲的姓,她也从未赐予给我。轻儿唤我赤儿。直到有次随她出门,看到同年的童男童女们牵着父亲的手,嘴里叼根冰糖葫芦,我才想起问她,为何爹不在。轻儿抱着我。她说,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不会回来了。她还说,有娘就够了。所以直到长大,我再没有询问过此事。我只知道,轻儿说的一切都是对的,我若能满足她的要求,这位仙人大概就会快乐一些吧。如果她能快乐,即便我再辛苦,也值得。
    轻儿会舞,却不会武。但她要她唯一的女儿去学武。我便执着那柄她给我的剑,练了整整十个春秋。正值冬日,苑里白雪纷飞,轻儿伫立在廊间看我,我抿嘴一笑,几个翻转,剑影便出去了,檐上几重素银被切了下来,轰隆一声砸在地上。我回头想见她欣慰地笑,却望见她黑瞳闪烁,似在思索什么事情。就这样沉默半响,她终是叹了口气,挥袖离去。
    不知道惹到她哪处,我心里毛毛的。不过后来她什么反应也没有,日子该过的过,只是常常凝望着我发愣,偶尔下意识抚上那颗泪痣罢了。
    十四岁那年,一大早起来,发现轻儿不在。我有些焦急,四处喊她的名字,却始终不听回响。闯入她房內,空荡的居室内缭绕着龙涎香,薰炉还未燃毕。看样子她也是才走不久。她这是去哪儿呢?莫非她不要我了吗?
    不安揣测着,全身上下像被冷水浇洗,再也暖不起来。我在房内环顾,忽闻墨香悠悠,转头便瞧见镇纸下未干的痕迹,娟秀的小楷一看就是她的下笔。一把捡开镇纸拿起信,瞟了几行,狂跳的心弦才缓缓镇定下去。
    故友相约,遂赴。赤儿不必担忧。
    问轻
    从没听说过轻儿会有故友,但她既然留了信,便必然不会有事。我舒了口气,坐在塌上,却猛然惊起,转过头看见那袭血红,竟是娘亲的赤血裳!我真有些好奇一向最珍爱它的轻儿怎么不将它收起,轻轻挽起。这衣裳的触感真好,不知是用的什么材料,丝滑若水,流转着妩媚的血红,摄人心魄的完美。一个念头冒出。好想穿上它……可是轻儿说,不能。赤血裳自我手上滑下,我连忙抓紧,不让它离去。但穿上它的欲望更甚了。只是一会儿,轻儿不会知道的吧……轻儿不会知道的。
    一点一点挽上裳,觉得自己白皙的肤色也被火红炼得发亮了。最后,望见镜中那颇似问轻的少女明眸皓齿,冲我微微一笑,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惊醒过来,我已足踏净白,抬起头一望,雪无边无际地蔓延到视野尽头,多到映不出黑漆的夜,映不出夜中闪烁的星。我一袭赤血,伫立在渺无边际的雪地里,宛若天山雪莲,却是血莲。
    “怎地不知不觉就来到这里?”我眉头微皱。若是被轻儿看见,她定会对我产生厌恶了。害怕她这么对我,那样我会生不如死。想着,我就要回去。
    突然身后传来飒飒的脚步声,我回头一看,被惊煞了眼。
    翩翩公子身披金边黑袍,过腰的墨色长发在寒风中飘散。他动也不动地站在雪地上,好像银白中的一点惊鸿。我发现原来人的背影也能完美到这种程度。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皇甫葬,他的身影就牢牢禁锢在记忆之中,自此想忘也忘却不掉了。
    他转过身,俊逸的五官略显失意。他再向身后瞟了一眼,似有些不舍。叹口气,就像不久前的轻儿,然后向我走来。我怔在原地,忘记了呼吸。我看见男子上挑的眼角下一滴泪痣,邪肆勾人,看来好眼熟。但他犹如没看见我,就这么径直地与我擦肩而过,腾空的头发缠绕过我的脸,我闻到蔷薇的芬芳。我想要抓住他,但他的身影早已不见,只留下满眼帘的雪白,勾魂味儿残存鼻间,永生永世都割舍不掉。我在雪地里站了很久,直到最后,脑海中诚实地浮现出十个字:问轻,你家闺女思春了。
    我觉得自己一定脸红胜朝霞。????????????????????????????????????????????????二
    但我没想到,没抓住他,却连轻儿也丢了。
    曾经把娘亲比作入凡仙子,如今她也去得若仙子渺茫。她走得那么急,甚至连一点征兆也不给我,就这么躺在白雪之间,静得好像从未睁开过眼。
    我抱着轻儿,还觉得这件事只是梦幻,什么也没发生。但她的身子很轻,很单薄,她绝代的脸不施粉黛,那么恬静却真实。那个男人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她竟然就这样睡在雪地里,怎么样也不醒来。抚着她静静闭合的睫羽,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出来。直到觉得脸湿了,用手一抹,才发现早已泪流满面。
    十四岁。从未品尝过哭泣滋味。因为有轻儿,没有什么好悲伤的。而如今,轻儿竟离开我,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明明刚才她还在信中和我说,让我不要为她担心;明明她发誓过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是的。她真的没离开我。就连死去,都死得那么安静,就这么躺在我怀里。我一遍一遍抚摸她的面容,想要将冰冷抚作平日的柔,想要将她永永远远刻在我心底,任时光荏苒,也不褪色半分。只是,现在再怎么做,也是徒劳。
    我趴在她身上,彻底绝望。
    还在不久以前,我挽起那袭赤血裳,暗暗希冀她不会知道我穿上过。她确实不知道我穿上过。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我跪在墓前,食指在碑前重重铭刻着,刻到鲜血淋漓,我却毫无知觉。
    问轻之墓
    你一生如仙子下九天,悱恻如斯。奈何仓促,留不得千山万水,良辰美景。问轻,问情,敢问情归何处?魂归何路?抛下我个人孤苦无助。
    爱女赤上
    驻留了很久很久,久到觉得面上干涩,早无泪痕,才起身。突然觉得一切都不在意了。忘了对武艺的执着,忘了对轻儿的依恋,甚至忘了不久前初见的忐忑……除了恨。现在只记得有刻骨铭心的恨意,恨到要将我仅有的良知全部吞没。
    既然敢动轻儿,不管你是谁,都要有被剥皮剔骨、碎尸万段的准备!不毁你,我自刎祭问轻!
    回了苑,没什么东西可拿。我出房时瞥了眼铜镜,忽然想起这世道女子可不能随意抛头露面,何况还穿着如此鲜艳的舞裳,遂拾白袍,换作男子装扮,束发无冠,裹了赤血裳,拈起那把跟了我十四年的赤血剑就出去了。
    我自小习武,没有寻常女子的脂粉气,只是脸上寒气逼人,路人一见这白衣公子,还腰系一剑,只觉此人不好惹,皆远远避开。风风火火跑遍了半个皇甫城,却连男子影儿也没见着。我终于发现这样找下去可能性微小,就随意找了间客栈,准备问问江湖百事通——店小二。
    “小二,有没见过这样的男子?眼角上挑,黑袍金边,十分俊秀。”那男子特征明显,果然好认,但是店小二犹豫了下:“这……”
    “说。”右掌拍在桌上。店小二眉开眼笑地捡起碎银,“公子算是问对人了!这人儿可不就是咱们皇甫城的城主大人么!您若想要找大人,直接去城主府不就行了?”
    皇甫城主吗……我勾起唇角。得到情报,也不想多费时间,直接结帐就走人。但没料,还未出店门,某人就不请自来——“这位公子,不知找在下何事?”
    我心神一荡,右手握住赤血剑,险些就抽了出来,但强忍住了。缓缓转过身来,那男子果真就这么直直地站在我面前,仅咫尺之隔。他的眉轻挑起,火红的瞳仁挺有兴趣地注视着我,白玉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举手之劳,即可报轻儿之仇。可现在……我不能。我对他没有丝毫了解,甚至连他武功有无都不知。更何况听说他是城主,城主身边总会有高手隐匿。我没有把握能一击致死他。而且,只是死……我就会满足么?!我望着他,一语不发。
    他面上笑意更浓:“莫非公子是来应征城主府的‘贴身侍卫’?”
    “什么?”右手缓缓放下,我依旧云淡风轻的样。
    “府中侍卫有六位,但我总觉少一位,却不习惯这日子……凭公子的气质,若是公子有那兴趣,我直接准了便是。”
    成为他的侍卫么……听起来,似乎不错!至少与他接触更多,我下手的机会也就更多了。我颔首:“嗯。”
    吸气声四起,我有些不明所以。又看了看他,皇甫城主笑得特妖孽,像只诡计得逞的狐狸。该死的,真想好好惩治下他欠扁的嘴脸……
    随他步出店门时,我隐隐约约听到身旁有人讨论:“唉,皇甫葬又成功骗来个**,城中的美男子都快死绝了……”
    我抬头,冷冰冰地问皇甫葬:“‘**’是什么?”
    他愣住,然后大笑几声,才答道:“这就不是你能知道的了,我的侍卫。”他特意加重“我的”二字,调侃意味更浓。
    我甩头不理他,迈大步先行。????????????????????????????????????????????????????五
    别道城主府上美人多,实质上皇甫葬能瞧得上眼的也就六个。其余的,便是些杂人,侍者。
    六大侍卫极好区分,衣为橙黄绿青蓝紫,最小的那个便是即墨彬,上次皇甫葬在怀的绿衣美人江韵乃是第三,是最矫情易妒的。老大俞洄与老二东方烟胤都是世家公子,知书达理,不知怎的却被皇甫葬瞧上,绑回家去镇城主府。老四老五是双生花儿,子青火爆,子蔺冷漠,个性分明,皆来自皇甫城鼎鼎有名的映月楼。紫衣公子即墨彬却不知往哪去,自哪来,似乎从一开始就跟在皇甫葬身边,却是最后收进侍卫群里的。
    我站在皇甫葬身边,总觉得自己比眼前的男子们矮了一头……没办法,生理缺陷,而且再怎么说我也没成年。
    “这是新来的问赤。”皇甫葬的手不安分,揽住我的腰,“赤儿乖,向哥哥们问好!”
    我双拳揉紧,忍住掐他的欲望,僵硬着微笑:“美人哥哥们好,问赤才来,不懂什么规矩,望哥哥们……宽容大度……”
    “问赤?”俞洄在六人之中算最高的了。他略一俯身,暖色调的袍子显冷,一把折扇抵到我颊上,自言自语:“这名儿……不错不错,有前途。”
    怎么都对我名字感兴趣?皇甫葬是,俞洄也是。我下意识后退半步,躲过他的扇。
    其余四位也都用奇怪神色望着我,子青和子蔺甚至开始窃窃私语,唯独紫衣公子即墨彬仍旧一副云淡风轻模样,似与世事隔绝。
    “怎么?我的侍卫们。”皇甫葬的音儿依旧玩世不恭着,“对此有所不满么?爷我就喜欢这姓。赤儿可是新入的小七儿,你们这些长兄们是该好好欢迎……”
    我扭头望了那厮一眼,总觉得他似乎特意加重“欢迎”二字。
    闻言,众“侍卫”皆微笑。不知怎的,我竟觉得诡异得像是他们主子,皇甫葬那老狐狸……
    艳阳高照。城主府内蝉攀青绿,四处乱鸣。正是别有一番风情。
    尤其是当我听令步入城主寝室时,更觉风情满面……皇甫葬绝对堪称世纪风骚,多情天下。瞧他招牌的一身金缕黑衣,敞开的前袍,春风满面地笑着,怀中江韵嗔怪了他记卫生眼,长指在筝上跳跃。俞洄和东方烟胤各人手持芭蕉叶,扇风。双生花一青一蓝,在毯上舞动着他们纤瘦若蛇的身躯,肤在有些透亮的纱衣下若隐若现。
    我伫立在门口,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赤儿,那边风大。进来。”皇甫葬眼都没抬,但就是他魅惑的音把我诱进去了。
    走近了才发现一直被我无视的即墨彬玉手还落在他大人肩上,颇有节奏地揉着。后者则慵懒地舒口气,展开另一只空着的手:“过来。”
    我盯着他好半天,没动。
    “赤儿,葬这边暖和。”他很有耐心地劝导,像是诱拐萝莉的怪蜀黍。
    我还是没动。只是觉得他另只手中的绿衣美人下手更快,古筝被拉扯地重重响,有些莫名其妙,汗颜了下。
    “赤儿。葬想抱你。”皇甫葬终于使出杀手锏。眼角的泪痣似真化作一滴泪,楚楚可怜。
    我唇角开始抽搐,最后不情不愿地坐在他大腿上,垂头看到自己的白袍和他的黑袍重叠一起,变成单纯的灰。
    他的人头早晚归我,现在就任他嚣张吧。我继续如此安慰自己……
    皇甫葬笑得很开心,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如他所说一样。他的怀抱的确很温暖,莫名地浸没我本凉的心,吞噬得一干而尽。?????????????????????????????????????????????????????十一
    即墨彬端起茶杯,轻抿。我静静地看着他。他清淡的颜上扬起一抹讽刺。果然他还有话说!我坐等其言。即墨彬放下茶杯,直直地望我:“赤。知道这‘血祭’的真名是什么吗?”
    尽管心中已有答案,但我还是不愿承认。一遍一遍地麻痹自己,说那不可能。
    “‘血祭’只是她的别号,诉她冷血无情用的。挺巧,她与你同姓氏,单名‘轻’。”
    我的脑袋一下炸开。血祭……竟是我娘?!
    “赤儿,怎么?不舒服么?”
    我半眯着眼,感受他抚开我紧皱的眉头,皇甫葬完美的五官洋溢着爱怜。他是我深深爱着的人,我却不知他是否也同样爱我。抑或是,他早已将所有的爱灌注给了轻儿?我躲到他怀里,贪眷他的温暖,吸汲他的气息。“葬。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爱我吗?”虽说很矫情,但目前确实想听……就算,他是我爹。
    皇甫葬的眼睛是我见过最美的,和轻儿一样的桃花眼,眼角上勾,就是桃瓣的尾儿,妖娆妩媚。赤色的瞳下映着泪痣,艳红似血。我不自觉地抚上我的左眼下。当初就该明白的,同样的痣,足以表明他的身份了。
    我听见他启口:“……当然。”
    泪猛地涌出。“谢谢。”不想让他看见我这个样子,我起身,扬起赤血裳的袖,离开了。
    似乎跟了皇甫葬,我就越发脆弱了。特别爱哭,就像极易落雨的皇甫城,如今天公也随我泪流了。澎湃大雨中,我倚着赤血剑,一步一步踉跄地走回轻儿的苑。
    苍穹灰蒙蒙的。雨点激荡,连带洗刷着新生柳叶,万物都回归了原本的颜色。我洗尽全身上下的尘埃,最终来到问轻墓前。坟墓在雨里静静立着,旁生几株兰草,冷淡的墨色不屈地摇曳着,仿佛象征这里的主人。
    我靠在墓上,背后是很久以前一名少女铭刻的痕迹,一字字入木三分,刻入骨髓般的痛。曾经在这发誓过,要让那金边黑袍死无葬身之地。
    两次机会。我却下不了手。只要一想起皇甫葬温和的笑靥,想到他的甜言蜜语,想到他抱着我,轻拍我的背,我就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了。想要哭,但泪早已流干,只剩下艰涩的面庞。
    至少他说他爱我。不管他是否知晓我们的关系,不管他是否从头到尾都在骗我,但只要他爱我,或者曾经爱过我,我就觉得很满足了。
    “轻儿,你一定在地下恨我,程度比得上我对皇甫葬那么深吧。”我擦拭着墓上的落雨,像要穿越阴阳之隔,如同儿时轻儿为我梳发插簮般的细柔。
    “我竟然会喜欢上自己的亲爹。自己都觉得大逆不道,但喜欢就是喜欢,不过,不能一错再错了。”
    “我会自私地让你的孙儿活下去,因为他是葬的孩子。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身份。尤其是他的亲爹。”
    “从此不再见皇甫葬,一切就会继续吧。”
    “轻儿,愿下世你能真正爱上一个人,不要像我们这般死去活来,涓涓溪水就好。珍爱自己是对,却是太孤独了。”
    烟雨朦胧,一袭赤血裳,染红天际。????????????????????????????????????????????????????十二
    皇甫葬一生自命不凡,号称葬天公子;但天未葬完,却被他的第七个侍卫给葬去。
    城主府的老老小小皆披白衣,包括即墨彬也换去他常着的紫衫。江韵扑到俞洄怀里痛哭流涕,东方烟胤一言不发,双生花红了眼。唯我一身赤血裳,在灰白之中甚是醒目。
    有人说,丧礼上穿红裳,是会被诅咒的。
    反正我是无所谓了。我都做了如此天地不容的事情,要诅咒,早该受诅咒了。我只想替轻儿陪皇甫葬走过最后的道路。前不久还在想,若皇甫葬真的从未爱过我,我估计会怒到将之踹到十八层地狱都不罢休。可现在还是淡了。他死去后,一切的事情好像真的不在意了。包括生死离愁,爱恨情仇,都不在意了。
    我抱着皇甫葬,将他缓缓放入棺木中,与轻儿躺在一起。问轻果真是天也妒忌的红颜,死去那么久,如今也就白了脸,失了血色,却依旧美得令人心颤。就像皇甫葬。他们并排着睡在一起,经历足足十五年,还是魂归一处了。我亲手将棺材盖上,令下人们铲土埋了这对苦命鸳鸯,只是不待开工,我便扬着红裳在他们惊愕的目光中离去。
    有人说我不孝。有人说我冷血薄情。我只是淡漠地笑。皇甫葬该死。因为他此生唯一爱过的女人,就是我娘。天知道我心有多么痛,但在皇甫葬死去的那一刻,它也就停下来了。因为,我早挖出给了他,在他的胸腔里葬去了。
    即墨彬又来找我。这次不待他开口,我先说了。“皇甫葬的魅力还真是大。竟连你这样的仙人也给勾去了魂。”
    他愕然地看着我。我笑,“早在你说故事之前我就明白了,你喜欢他。所以才会那么急去破坏我们的关系。”
    即墨彬久是淡泊的脸终于起了变化,“既然你知道,又为何留我到现在?”
    “因为你喜欢的人,正巧是我爱的人。”而且,我已不喜欢……不,是厌恶人死去了。
    他沉默半响,终究开口,“我只想告诉你。其实,皇甫葬有真正爱过你的。”
    我面不改色,“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皇甫赤,你果真是没了感情么。”即墨彬叹着气。
    “感情要来何用?”我微笑着转过身,待到听见即墨彬脚步声渐渐远去,才任由那泪滴落。是啊,感情要来何用?可我始终是抛舍不掉呵。
    皇甫葬除了那句“当然”没有骗我,其余的依旧在骗。包括他在坟前的那几番话,都在骗我。他其实来之前就有死的准备了吧。不,该说,他一直都想要死了吧。所以,骗我生气,骗我杀了他。死在我手上,他很幸福,却留下一大堆烂摊子给我收拾。
    我抚着赤血剑。呵,死去了也忘不了拖我下水……皇甫葬,你可真够残忍的呢!????????????????????????????????????????????????????十三
    次年初春,江南一卷泼墨画,莺燕啼不住,皇甫城湖过涟漪,绿如翡翠。排排杨柳随风荡漾,絮子漫天纷飞,初见还以为是大朵白雪,指触了不凉才猛然惊觉。
    即墨彬正襟危坐于亭内,端杯洛神花饮得无比优雅。
    来人折了一束桃花,花枝蜇伤指腹,粉艳的瓣儿溅上几滴血渍。轻叹口气,擦擦伤口,血却越流越勇,最后染作赤红色,但在红裳映下,却似消失不见般。
    “去年今日此山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即墨彬惊诧抬头,红影艳煞人。他追了上去,她却越走越远,直至不见。最终追逐到一家苑里,即墨彬看到满苑的赤桃花,一层一层,血红血红的。碧桃花是陈碧染红的。赤桃花,就是用皇甫赤的血来染红的。他掀开桃枝,望见眼前景,却愣在原地。桃枝晃荡几下,又静了。
    女子掂杯纯觞,在桃花木群里舞着身躯,宛若绽开的血莲花。她笑,笑得狂放。一旁的女童拉拉她的裳角,痴痴地看她舞,看她笑。
    女子回过头,即墨彬看到了他这一生最难忘的一幕。
    她摸摸女童的墨发,轻笑。
    “你可以拥有我的一切,除了那件赤血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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