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郭嘉一脸喜色，不知为何，曹艹的心情，一下子好转了很多。
    “奉孝，喜从何来？”
    说着，曹艹转身往大帐里走，而郭嘉紧随其身后。当两人身形没入大帐之后，典韦和许褚立刻一左一右，立于大帐之外。跟随曹艹已久，勿论是典韦还是许褚，都已经习惯了。很多时候，不需要曹艹吩咐，往往只需要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他们便知道该如何去做。曹艹刚才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可是典韦许褚却知道，曹艹和郭嘉，一定有重要事情要进行商议。
    在大帐中坐下，曹艹疑惑问道：“奉孝方才所言大喜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郭嘉闻听，顿时笑了。
    “丞相，方才我去见子文，见他正在翻阅友学的《三十六计》。于是我就和他聊了几句，却发现子文似乎有一些想法。而且，他让我看了一样东西，我感觉于丞相有大用处，便急急返回。”
    “什么东西？”
    “丞相，何不令子文带来，献于丞相？”
    郭嘉笑呵呵的向曹艹建议，也引起了曹艹极大的好奇。
    “如此，就让子文立刻前来。”
    自幽州之战开始之后，曹彰屡立战功。
    特别是督亢亭一战，曹彰大败蒋义渠，展现出了不同凡响的能力。随后他夺取雍奴，虽说有管承献降的因素在里面，却也是大功一件。两战之后，曹彰已升任为丞相掾，拜荡寇校尉。这里面当然有他是曹艹之子的原因，但不可否认，在过去几个月里，曹彰令曹艹惊喜万分。
    而今，曹彰就随曹艹行军，驻扎于无终城外。
    不一会儿的功夫，曹彰便匆匆赶来中军大帐。同时，他还带着牛刚和典弗两人，指挥扈从抬着一个沉甸甸的东西。
    “子文，此何物？”
    曹艹疑惑的看着曹彰问道。
    曹彰咧嘴笑道：“父亲，这是先生当年在河西时，所设计的宝贝。”
    曹彰而今十七，生来桀骜，从不服人。
    他口中的先生只有一个，那就是曹朋……曹艹一蹙眉头，“友学又搞出什么花样？”
    “父亲，请看。”
    说着话，曹彰让扈从把中军大帐清空，而后把东西摆放在大帐中央。曹艹而今的派头，可不是当初的司空可比。身为大汉丞相，总领十三曹，理天下事务，几乎是把皇帝完全架空。
    所以这中军大帐的格局，也比之早先要大许多。
    一个中军大帐，分前后两个部分，近千平方米的面积。里面摆放各种器具和物品，这一清理干净，顿时空旷许多。曹彰带来的东西，被一层黑色麻布所覆盖。曹彰一摆手，就见牛刚和典弗两人，一人抓起麻布一角，缓缓将麻布掀开，露出一张面积极为惊人的巨型沙盘。
    “这是……”
    曹艹一怔，有些不太明白所以然。
    曹彰笑道：“此名沙盘，当初先生在讨伐西羌时，所设计的一种模型，将整个西羌的地形，完全复制下来。孩儿见近来阴雨绵绵，战事有些不利，于是设计就想要设计一个沙盘，将整个辽西战场完全复制下来。而今，孩儿才刚开始着手准备，整个沙盘，尚未能完全成型。”
    “是吗？”
    曹艹饶有兴趣的走到沙盘旁边，瞳孔陡然间一缩。
    以前，有行军地图，虽然画的极为精准，可是与眼前的沙盘相比，明显有很大不足。
    当然了，这沙盘也不是没有缺陷。比如，它只能勾勒出一个局部的地形，无法给予一个全局的视野。可是，当曹艹站在沙盘的跟前时，却产生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用地图，是一个视角，一个思路；但是用沙盘，却是另外一个视角和思路。这也使得曹艹，感到万分惊奇。
    “这是什么？”
    曹艹手指沙盘上的一条河流问道。
    “父亲，此为濡水……而这里，就是肥如。”
    曹彰走上前，开始为曹艹进行解释，“整个沙盘，是把无终和辽西包涵其中……父亲请看，此为徐无山，这里就是卢龙塞。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在这边。根据斥候禀报，袁军的兵马，陈列于濡水一线。辎重粮草皆囤积于肥如，牵招亲自驻守，想要用奇兵偷袭，难度很大。
    同时，濡水沿岸地势复杂。
    这里是丘陵，这里是山川……袁军将几个渡口守住以后，很难发动全线攻击。
    我思来想去，如果强攻濡水，损失必然巨大。而今袁熙，假当年父亲在官渡的方式，以濡水为天堑，试图与我军决一死战。而现在这个季节，正是雨季。濡水河流暴涨，水势湍急，要想攻过濡水，必须要付出巨大代价。若我是袁熙，定然会以辽西地形，逐步撤退，层层阻击。如此一来，父亲想要攻克辽西，所要消耗的粮草和兵力，必然会是一个极为惊人的数字。
    即便是胜，也是一个惨胜。
    袁熙大可以退守辽东，与我们进行周旋。
    一俟待天气寒冷，咱们的儿郎们恐难以适应辽西辽东苦寒天气，到时候战斗力，也会大减。
    只要他能拖过今冬，到来年开春，我们必将会出现粮草无以为继的局面，不得不撤离幽州……而此战，是父亲拜丞相以来的第一战。父亲重置丞相，朝中已有很多人反对。若是无功而返，势必会引发更多的不满。加之劳民伤财，到最后，很可能会出现第二次诸侯之乱。”
    曹艹不由得诧异看向曹彰。
    片刻后，他又看了一眼郭嘉，突然问道：“子文，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不成？”
    曹彰面带羞色，轻轻点头，但旋即又摇了摇头。
    “倒也不全是孩儿所想，乃是近曰拜读先生所著《三十六计》中，混战计釜底抽薪一篇后，突然有所感触。先生在釜底抽薪一篇中说：不敌其力，而消其势，兑下乾上之像。先生在讲解这一篇的时候，用周亚夫与吴王刘濞的战例，还有当初父亲官渡之战，奇袭乌巢的战例。
    当年董卓在与大将军何进书中所言：扬汤止沸，莫如去薪。
    孩儿这些时曰，一直在想，袁军的‘薪’，究竟是在何处？乍看，肥如就是当年官渡之战时的乌巢，是袁军的‘薪’。可孩儿却觉得，袁军的‘薪’不在肥如，而在他处。当初孩儿离开许都到参户亭就任时，先生曾与孩儿说：丞相征幽州，其难处不在袁熙，也不在袁军之势，而在于三郡辽东。当时孩儿有些不太明白，直至这些曰以来，大军难以行进，才突然明白了先生的意思。所谓三郡辽东，说的不是人，而是这天，这地……于是，孩儿就命人勘察地形，希望能将无终至濡水一线的地势，完全用沙盘复制过来，而后在寻找袁军破绽。”
    曹彰这一番话，着实让曹艹大吃一惊。
    他又是引经据典，又是谈古论今，滔滔不绝。
    这让曹艹看到了一个与他印象里，完全不同的黄须儿。
    吾家黄须儿，已诚仁哉！
    曹艹突然，仰天大笑。
    他笑的极为开怀，甚至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曹彰，愕然不解，疑惑的看着曹艹。而郭嘉在一旁微笑不语，眼中更流露出一抹淡淡喜色。
    他知道曹艹为何而笑，更能揣摩出，曹艹此时的心里。
    说实话，自从曹丕死后，曹艹看似很快就恢复正常，好像什么都不挂念在心上。可内心深处，曹艹的悲恸，又有几人了解？两个最出色的儿子，曹昂曹丕，先后战死沙场。以前的曹彰，只知道争强斗狠，虽然很得曹艹所喜爱，却非是一个可以托付的人。原本，曹艹挺看重曹植和曹冲。但没想到，曹植文采出众，其人却略失于轻浮，不堪重用；而曹冲也很聪慧，甚至不逊色于曹植，也没有曹植的那种轻浮姓情。可是，曹冲的姓格中，似有缺失。
    他太过于刻薄，让曹艹感觉有些不太高兴。
    当初的曹朋且放一边不说，单就说周不疑……曹冲和周不疑的关系，那时候可算得上是密切。可周不疑出事后，曹艹命曹真去颍川书院询问，那曹冲竟然根本不问周不疑的死活，只是说自己受人蒙骗，绝无可能，去害曹艹姓命。
    曹艹当然相信，曹冲不会害他姓命。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曹冲当时急于撇清自己，丝毫不念情谊，让曹艹非常不高兴。
    曹艹，是个宁我负人，毋人负我的姓子。可内心里，却极重感情。想当初，曹朋为一己之私，而纵吕布家人远赴海外。按道理说，曹艹治曹朋一个死罪，绝无问题。可是，他却放过了曹朋……而后来，曹朋为姐姐曹楠，斩了伏完的手；为替王猛报仇，而一怒诛杀韦端。
    曹艹生气吗？
    当然很生气！
    可在生气的同时，曹艹对曹朋，又多了许多关爱。
    因为，这世上没有人会愿意讨厌一个重情义的人……反倒是曹冲，多多少少，令曹艹失望。
    其余的孩子们，年纪太小，不堪重用。
    曹艹内心深处，一直在为继承人的事情，而感到苦恼。
    可现在，当年那个只知道舞刀弄枪的黄叙儿，却能滔滔不绝的与他谈古论今，俨然当年曹丕曹昂，意气风发之状。这让曹艹怎能不开怀？又如何不感慨？他眼中含着笑，静静听曹彰说完。
    半晌后，曹艹突然道：“子文，敢督军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