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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潮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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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吧。
    他们在这长椅上静坐。
    是个温和的南城的夜。梁倾觉得很恍惚,想起方才北城的大雪,想起周岭泉温暖的手。酷烈无常,又静寂温柔。
    她以为她会想起很多和梁坤的事情,却没想到真到了这一步,原来是无思无想的。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梁行舟才接到刘艾玲的电话。
    梁倾便走到外面去抽烟,又站在很远的地方,看梁行舟和刘艾玲讲电话,说着说着,低低地哭起来。方才他在姐姐面前一直隐忍着,大概是听到了妈妈的声音,终于憋不住了。
    那种呜咽声和风类似,低低地在廊上回旋。
    “你妈妈他们怎么不在南城。”
    梁倾从自动贩卖机里买的旺仔牛奶,是热的,她塞进梁行舟手里。
    “他们回老家看我外婆外公了。早上刚走。我留在家,明天还有补习班,结果...”
    “他们现在往回赶了?”
    “是。我舅舅开车。”
    梁倾算了算,从刘艾玲的老家到南城车程大概四个多小时,明早遗体要拉去殡仪馆火化,正好赶得上。
    他们姐弟二人自此在走廊上对坐,相对无言。中途又有个车祸去世的人被推过来,亲属在廊下哭倒一片,后又离去。
    剩那种似乎可以冲破□□的哭嚎,在夜里盘桓着。
    梁倾有种看客的麻木感。癌症与意外不同,一场预设的无能为力的死亡。
    她呆滞地坐在那里,想了半天才想起,似乎上一次她见着梁坤健康的时候还是她大四下学期,那时梁坤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她却放弃了读研,于是从南城千里迢迢来了江城劝说,要她再备考一年,他愿意负担她的全部费用。
    自然是不欢而散。他们的关系从那时开始落至冰点,有四年多不怎么联系,直到她得知梁坤得了肝癌。
    梁倾不愿再想那年的事情,却忽然想起来,那次梁坤气得拂袖而去,还发狠说不会再给她任何钱,是刘思齐在宿舍楼下陪她坐了大半夜,还说要赚钱养她这样的傻话。
    此时此地。她突然非常非常不合时宜地想念着刘思齐。虽然他以并不漂亮的姿势结束了他们的关系,但他毕竟陪她走过了一段人生低谷。
    父母子女,爱人朋友,或长或短,能够并肩走一段路都不容易。
    -
    梁倾模模糊糊眯了一会儿,七点天亮全了,医院开始安排车去殡仪馆。梁行舟坐在她右手边,看着窗外不说话。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路过南城的老区,窗外是流动的绿色,生机勃勃的上班去的人潮,冒着热气的早餐摊子,背着明黄色书包上学的孩子。
    “姐姐。”梁行舟突然开口,“外面好热闹。”
    梁倾没接话,却明白他的感受 —— 如同独自坐在一艘载着往生人的小船上,逆水驶过生者的海。
    半小时不到,到了殡仪馆,梁倾远远便看到刘艾玲和她弟弟已经在门口等着。
    隔着距离仍能看见她风尘仆仆,面容憔悴不堪。见车开近,她像是凭空被什么击中,痛得弯下腰来,又被她弟弟搀住。
    梁行舟看着窗外,不肯转头,梁倾料他已是泪流满面。
    等她下了车,梁行舟已经搀了刘艾玲。三人相携往楼那头走去。
    “家属往里边走。”
    随车来的医护人员提醒她。
    梁倾不再往前,只站在停车坪前点烟,说“我到这里就好。”
    烟抽到一半,大概是早晨八点多,陆续有几条微信进来,先是何楚悦和南佳问她平安到了没有都说有点担心她。
    过了一会儿周岭泉的微信也进来了。问她‘还好?’
    她也回‘还好。’
    那边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中’过了一会儿却没有消息过来。
    梁倾想他大概是想问她父亲的情况又不知如何开口。她也同样不知如何开口。只关掉了对话框。
    再抽了一根烟,就看到梁行舟搀着刘艾玲一并走了出来,交谈了几句,便见梁行舟留在了原地,刘艾玲和她弟弟朝梁倾这边走了。
    梁倾弯下腰碾灭了烟,又将烟头攥在手里,那余热灼人,她摊开手掌看,却没有留下痕迹。
    刘艾玲走到她跟前,她弟弟叫刘艾宏,与他姐姐长得肖似。
    据说刘家厂子原先是要传给这个小儿子的,但他年轻时纨绔不争气打伤人进去了几年,因此刘老爷子才看上了梁坤接班。
    刘艾玲大概半夜走得急,并未打理自己,此时脸上皮肤干燥得起了一层细细的皮屑,其下可见泪痕,眼睛红得吓人。
    她看着梁倾没说话。
    倒是刘艾宏开口说:”是小梁吧,方便找个地方,我和你刘阿姨跟你聊聊?”
    作者有话说:
    今天来晚啦。只有一更哈!
    第21章 陈之越
    殡仪馆走出去不远找了家茶楼,茶楼小姐清一色的大红盘扣旗袍,走起来袅袅婷婷,将三人引至窗边座位。
    三人落了座,梁倾发觉,自己好像从未细看过刘艾玲的长相。
    她在刚刚能够理解‘家’的年纪便经历了梁坤和林慕茹的婚变。此后便是来自邻里的指点,揣测,来自玩伴的好奇和嘲笑。
    很奇怪,人们似乎总能从男人的背弃里反省出女人的问题。
    她曾经仰望她的父亲,后来却又厌恶得刻骨铭心,因为两种情绪的无法和解,而把这些恨意完全归因于面前这个女人 —— 将她视为女巫和恐怖童话中引诱青年人溺水的美人鱼一类。
    而眼前的刘艾玲,梁倾不知道她是否曾美艳难当,或曾有比林慕茹更甚一筹的柔情,但她已经颓败,衰老,伴侣早逝,指缝里积着一些黑垢,正无意识地抠着茶杯粗糙的边沿。
    梁倾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赢得了一些东西,心里有一种残忍的快意。
    “小梁,原本有些事情,要是你爸爸还在世,可以要他跟你当面说的。”刘艾玲开口,却并不望她。
    “小梁啊,马志远前几天说你问起岚山区的那套房子,”刘艾宏接着道,“那房子是在你爸名下不错,是婚前财产也不错,不过当年他做开发的那笔钱和买那套房子的钱都是他向行舟他外公借的。后来他和你刘阿姨结婚,这笔钱就不了了之了... 说起来... ”
    “... 那房子若说你有份,那还有你弟弟妹妹,也有份,咱们僵持在这里 ... 我们呢,不指着这钱用,肯定暂时不愿意卖这房子。南城现在寸土寸金,那房子肯定要接着升值的。”
    “不过,你一个小姑娘,你妈妈又是那种情况,我们也明白,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这个数,你看看,差不多也就是你那一份房子的钱了。如果同意,明天就可以往你账上走”
    刘艾宏说着,从包里掏出来了一份文件,往她面前一推,用手一指,
    他说罢,燃了支烟,继续说,“... 不然法庭上见了总是不好看。你与我们倒不必有往来,但行舟和可儿可是你的亲弟妹。这辈子总是要打照面的。”
    梁倾看了看那个数,想,自己刚才是疯了才会对眼前的人心生怜悯。
    她说,“这要是您的诚意,那我们今天没什么好谈的,二位赶了一夜路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就好。至于这房子,还有别的说头,我们法庭上见就是。”
    “还有我需不需要用钱,也用不着您操心不是?”
    茶的蒸汽升起来,氤氲成一团青色的雾,在梁倾倦倦的眉眼之间停滞,消散。
    她脸型的轮廓继承自她的母亲,刘艾玲厌恶地想起她偶然见过的林慕茹的照片,被折在了梁坤一件没穿过的夹克内胆里。
    一个美得让她自疑的女人。
    她将照片看完又放回,也从没有问过梁坤,是否非常非常爱过她。
    “没事儿我先走了,得回去补一觉。”
    梁倾说完,也没再瞧他们一眼,兀自走了。
    -
    没想到这一年的开端,元旦三日假期的最后,是以梁坤的去世做结尾。
    梁倾没有请丧假,第二天准时准点地去上了班。除了方建元旦向他女友求婚成功,在饭桌上分享了一下他是如何‘精心准备’之外,并无什么新闻。
    秦兆名又接了个私募的项目,时间表又是急死人的那种类型,沈欣那边有个a股公司也要抢着在春节前做非公发。
    总之所里人仰马翻。
    不过自上次徐悠救场之后,梁倾倒与她走得更近了。这么说来,也算是在南城交到了新朋友。
    林慕茹的医院打来了几次,问她关于病房安排和缴费的事情,梁倾咬了咬牙定了单人病房,好在只要交前三个月的钱附加一个月的押金即可,她来南城后薪水比在望县时涨了不是一星半点,又还能指望梁坤那边的遗产,因此这件事情就算安排妥了。
    至于遗产分割那边,那天刘艾宏是虚张声势,她多少看得出来。
    若真如他所说,梁坤这点房产对刘家不足挂齿,那又何必他刘艾宏跳出来唱这一出呢。她想,他们也是急着想将那房子卖掉的,只是不愿分给她那份罢了。
    梁行舟出国,梁可儿读书都要用钱不说,刘家的公司状况又是每况日下。
    她一查才知道,前几日他家厂子的生产线上又因为违规操作出了事,一个工人整只手臂绞了进去,工友们本就不满公司近年来屡屡拖欠工资这下更是借题发挥将媒体和有关部门都找了来,责令关流水线整改外加一笔罚单,因了这个意外,几笔订单都不同程度耽误了工期,本来谈妥的用来填窟窿的银行贷款也不了了之。
    刘艾玲这几日似乎坐不住了,又通过马志远联系了她好几次要再谈谈。
    梁倾没同意,只是写了个数字给马致远,她那边点了头再面谈。
    虽比她能通过法律程序最终得到的要低些,但梁坤房产商铺股票零零碎碎的,走程序处置慢不说,找律师上庭也是一笔钱,最终执行起来也麻烦极了。
    舍点小头,把现金攥在手里,免得夜长梦多。
    -
    “梁律师想什么呢。”
    徐悠走进茶水间。时值晚上八点多,律所内灯火通明,大家都还在所里加班。
    “在想年末老板们会请我们吃点啥。这一年到头的就指着这几顿了。”梁倾笑。
    每到年末每个老板们都会自掏腰包请大家吃一顿以犒劳大家一年来的辛苦。
    “你听说了吗。”徐悠说,“今年秦律师的太太也会出席。”
    “哦?”
    梁倾听说秦兆名的两个孩子都在美国读书,太太一直在那边陪读,秦兆名偶尔回美国探望。
    “听说她太太是他大学同学,年轻时可是校花级别的大美人哦。”
    “哈哈,秦律师气质这么好,年轻时候肯定也很帅,没想到还这么专情。”
    “人类高质量男性!”
    “可不是么。”
    两人插科打诨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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