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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银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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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烟林以为过段时间,等那该死的排行榜撤下去了,事情会稍微有些好转。
    但只要这样想了,就像立起了flag,一切都坏得一如既往。
    甚至愈演愈烈。
    她的手机上每天接连不断地能收到十几条辱骂短信,内容千篇一律,语句颠来倒去,把她从头到脚,从人品到性格,全部用脏话重构了一遍。
    徐烟林理所当然地拉黑了那个发信来源,但张若谦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将她骂到求饶,开了许多虚拟号码,下了血本轰炸她的手机。
    按理说这也是雕虫小技,短信又不如微信常用,只要关掉提示,克服“清空红点”的强迫症不要去点开,她也看不见那些内容。
    但偶尔要接收验证码的时候,或者担心错过重要短信的时候,她还是不得不点开收件箱,在满屏的污言秽语之中寻找自己需要的信息。
    就是很烦。
    看见红点上的数字已经变成“99+”,她就更烦。
    “徐烟林,你总结一下,参与体液免疫的细胞有哪些?”
    生物老师的声音突然打断她的出神,她下意识站起来,脑子开始试图重启。
    那一小会儿,她在寂静的课堂上听着自己颅内CPU运转的声音,生平第一次在老师面前觉得有些气短。
    “吞噬细胞、抗原呈递细胞、B细胞、浆细胞……记忆细胞。”
    “还有吗?”
    她愣了一下,试图再过一遍体液免疫的流程,嘴里却下意识地念:“没有……”
    “啪!”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徐烟林不防,整个人一惊。
    听质感,是越森的拐杖摔在地上的声音。
    她还没转身去看,就听见右手边的关山在冲她小声嘶嘶什么。
    徐烟林也不是傻,很快就反应过来,连忙向老师补充道:
    “还有辅助T细胞。”
    “行吧。”生物老师更不是傻,意味深长地瞟了两眼越森和关山,看在她答出来了的份上还是让徐烟林坐下了。
    “人缘挺好,是不是?那也要认真听课哦。”
    关山颇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而越森只是扶着桌沿弯腰去捡他的东西,脸全都埋在桌子下面。
    徐烟林不由得怀疑生物老师也是看见排名榜了所以才这么特别关注她,坐下来还是有点窘迫,偏开头去,正好看见桌洞里的手机,更是浑身难受。
    越森直起腰,一眼看见徐烟林一只手攥紧了拳头,光滑细腻的手腕上有两根肌腱锋利地突出来。
    他莫名觉得疼痛。
    下课后,关山向这边看了好几次,最后还是凑过来:“放学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我知道有家店很好吃。”
    徐烟林淡淡地摇头拒绝:“不了吧,我……我今天不舒服。”说着她站起来,“跟筱颖去呗,她最喜欢出去玩。”
    她唇角勾着,挂着勉强挤出来的笑,一转身就放下来,任它们摔在地上,她就踩着那些假笑的碎片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越森摆弄着自己的手机,在她经过自己桌边时抬眸看了她一眼。
    他觉得,她知道他在看她。
    但她没有回应。
    等徐烟林的影子从窗口消失了,关山惋惜的声音才闷闷传来:“跟章筱颖都去过几次了……”
    李素怡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
    越森把手机扔回书包里,发出“咚”的一响。
    这日子过得莫名其妙,期中考好像才刚结束,十二月的月考又要来了。
    除了学习,徐烟林更要操心的事情也接踵而至:艺术团初审报名,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
    各高校招收学生的组织计划都不甚相同,想去的那几所学校她都看过了,要先在网上报名,其中最早的十二月中旬就必须上交资料。
    如果初审能过关,明年开春就要去现场考试,没几个月了。
    她的后腿做得还是有些问题,紫金冠踢得不好看,这周六被胡老师骂得体无完肤。
    “给!我!蹦!起!来!”胡雁恨不得抓起徐烟林向上甩,“你还是吃得太饱了啊是不是?跳不动吗!”
    徐烟林闻言有些局促,明明自己软度是够的,但不知道怎么腿就是抬不起来。
    “不是软度的问题!你别告诉我你回去只是在练软度啊?我警告你,你这个下支撑要还是这个鬼样子,还是!这个!鬼样子!”
    胡雁一边叫着一边拿手去点徐烟林的肚子,逼着她往上抬。“……你就等死吧你徐烟林,跳舞从此就是个爱好,别想着加分了啊。”
    “回去练蹲跳交替!给我蹲跳走路上学!”
    徐烟林:……
    蹲跳交替走路,那画面还是太过冲击了些。
    又在舞蹈学校里蹦了半天,愣是在大冬天蹦出一身的汗,徐烟林害怕出去吹风会感冒,多在更衣室里待了一会,等体温降下来了才往学校方向回去。
    她此刻觉得自己已经被骂得刀枪不入了,正是个打开短信收件箱清理的好时候,于是一边走一边点开手机。
    满屏幕来自张若谦无意义的验证码骚扰之中,还真给她找到一条有用的通知:银行短信告知储蓄卡余额,只有二十来块了。
    咦?奇怪,妈妈还没有把这个月的生活费转过来吗?
    她的生活费大部分是充到校园卡上面去的,只留很少的一些在银行卡上备用。这段时间没怎么注意,这下提起,也想不起来自己还剩多少钱吃饭。
    于是徐烟林按出了妈妈的电话打了过去。
    “妈,妈?”
    接倒是接了,但那边的收音很嘈杂,徐烟林喂了好几声,“听得见吗?”
    妈妈的声音过了几秒突然斜切进来:“什么事?”
    徐烟林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有些犹豫:
    “你有空吗?我刚收到了银行的短信。
    “妈?
    “……短信说我卡上没有余额了,你什么时候有空用网银转一下吧?”
    那边没有第一时间应答,徐烟林突然有种不是很好的预感。
    这时她等的地铁也到了,徐烟林走进去,正准备找根杆子扶一扶,突然听筒里炸开的声音让她差点摔了手机。
    “就是没有钱了嘛!就是要钱嘛!是不是!说这么多……
    “我现在在医院很忙!你妹妹发了高烧!叁十九度都不退!
    “我没空管你,你怎么什么事都要找我啊!妹妹生病了又不帮忙,就知道要钱!
    “等我有空再说!”
    随后是一声短促的响动,仿佛世界在此完结,一切收束,一切嘈杂蒸发,听筒里没了一点声音,如同这部手机突然死去。
    妈妈挂了电话。
    徐烟林把手机从耳朵边上拿下来,放在身侧握着,过了一会儿安静地把手机放进了口袋。
    好像有些冷,她吸了吸鼻子,翻出来个口罩戴上,密封条一直上拉到卧蚕的位置才停下来。
    地铁里的照明很足,满世界都是银鱼白色的眩光,扎进视网膜里窜,她觉得眼睛有些累,于是阖上了眼皮。
    温热的呼吸透过口罩的缝隙熏上来,就算闭着眼,也是满目模糊。
    从地铁站出来,已经是傍晚了。冬天的黑夜来得很早,不过五点钟,就已经赶着夕阳从天空中退场,只剩远方地平线上逐渐失温的云霞。
    阴冷的风从连茵山上吹来,徐烟林裹紧了外套,缩着脖子往学校走。
    没事,没关系,收紧核心,可以产热,还能当训练。
    越往学校走,山风就越猛,等她迈进学校大门,已经被吹得满头乱蓬蓬,碎发东倒西歪地翘棱着,脸和手脚冰淬过一样的凉。
    这也太狼狈了,不行,徐烟林心想,我得再去排练室练习一下热热身子。
    她在书包里摸索半天,摸到了排练室的钥匙,立刻紧紧地抓住了。一路飘着步子来到门口,她几乎是冲了进去。
    要不停的跳舞,要动起来,手和脚要在空中划出最大的弧度,指尖脚尖延伸,手臂躯干拉长,成为跃动的空气分子,成为舞蹈的一部分,一直一直跳,像穿上童话里的红色舞鞋,不停歇地跳到生命的尽头。
    只有这样。
    只有这样,才不会去想别的事情。
    她从空中跌到地上,在剧烈的呼吸声中找回视觉。
    天花板上,白炽灯只开了一半,她一只眼睛里是明亮的盲,另一只眼睛里是黯淡的光。
    它们都在颤抖,和她的气息一起,和她的四肢一起。
    徐烟林用了好几分钟,才确信自己是低血糖了。
    也是,这样的饮食作息,今天高强度的练习,还有给予了她太多负面情绪的手机通讯,无一不在消耗她的体力。现在也已经六七点钟了,她还没有吃晚饭,水也几乎没怎么喝,有些晕,这很正常。
    徐烟林用尽全力从地上爬起来,收拾东西的时候手抖得厉害,她想着,得赶紧去饭堂找点东西吃。
    关好灯打开门的时候,室外的冷风又吹了她个措手不及,徐烟林倒退一步,弯下腰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她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自己咳出来了,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膝盖发软,整个人往下倒。
    她第一次发现咳嗽也是一件这么累人的事情。
    她终于承认,自己不是刀枪不入,不是没关系,不是很正常。
    她千疮百孔,她有关系,她很难过。
    徐烟林满脸带着不知是不是咳出来的眼泪。
    然后一头栽进了冲过来的越森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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