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开拓
“为什么这栋府宅就你一个人啊。”午后十分,我拿着油画棒,画着窗外的麦田。
“我的父亲跟你一样,是个军人。常常有事在外呗。”萨丽织着衣物。
“一个人在府宅里不孤单吗?”我头也不回,一笔一划地专心描摹。
“没什么孤单的吧,有事没事就想想一些事情,打打毛衣什么的。”
“我上次见你不是打好毛衣了嘛……而且你有那么多钱,为什么要自己打毛衣呢?”
“如你所见,这件毛衣被我拆了十多次了。我在消磨时间啊。”萨丽两手一摊,展示了手中起毛的毛线球。
“哇,这么无聊,你不会疯掉吗?”我不禁叫出声。
“其实以前到觉得有一点,但自从你们一家来了之后就很少有这种感觉了。每天都很新鲜。”
“这样下去可不行,你总得找点什么事情做吧。”
“比如?”
“比如……”我沉思了一会儿,“像我一样写写画画?”
“算了,我没有什么艺术细胞……”萨丽突然愣了一下,“对哦,我可以……”
“想到要干什么了?”
“嗯。”
“那就好,以后不许这么无聊了。”
“好。”
·
生活渐渐稳定下来。
白天闲暇时分喜欢和萨丽去庭院浇花,晚上她陪我做题做到深夜。
疲劳之际,她便冲杯咖啡,我们饮尽之后便相视一笑。
萨丽很博学。
她几乎足不出户,却懂得非常多东西。
也许她真的博古通今也说不定。
马上便要考试了,我的成绩可以说是突飞猛进。
这样下去的话一定没问题。
·
他快回来了,我不明白该怎么做。
我看到的一切,注定都是死局,而且无法避免。
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试试。
我还是有些踌躇……
会不会有其他办法……
理论上来说,我作为我,是应该毫不犹豫地摒弃私情的。
只是这样的代价是否太过昂贵。
·
我成功当上了关咯的人。
校长非常器重我,偶尔还会自掏腰包,带我去吃饭。
戴上袖章,想着好好管理(复仇)之际,萨丽却找上了我。
·
她只身坐在金黄的麦田中。
“过两天我爸爸会回来。”
“啊?”我怀疑我听错了。
“上次不是说了嘛,我爸爸是军官,现在打了胜仗,他要回来住一段时间。”萨丽说,“你爸爸应该也快回来了。”
我内心雀跃不已。
爸爸回来了,是否可以带我们走了呢?
我们便可以离开这个地方。
离开这里……
同小时候一样,他带我下河,去捉鱼虾,然后玩的满身是泥,挨妈妈的一顿训斥。
不知为何,我越想内心越空洞。
思绪似乎一直在阻止我往那边想……
我想要……
“这个给你。”萨丽向我递来一朵花。
“这是什么?”花很是妖艳,乍看赏心悦目,但多看几眼却令人隐隐不安。
“我爸爸回来的第三天,把这个加到他常用的咖啡杯中。”萨丽说,“爸爸有严重的伤寒,需要每隔半年服用一次这位草药。”
“为什么你不自己去做……”我心存疑虑。
“我跟爸爸……有些关系不合。”萨丽略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道。
“行,包在我身上吧!”我拍着胸脯说。
我走了。
我感觉萨丽在骗我。
说不清楚原因,可能是因为她从未骗过我,所以骗我时就连空气都异常缓和下来。
她显然是在故意营造那种氛围。
我回头,风吹了起来。
麦穗遮掩了她的身影。
她并没有走,只身坐在麦田中。
隐约地,我似乎又感觉到了那种目光。
不知为何,我没有任何不适,只是隐隐地觉得。
自己又踏上了一条路。
而她,又一次地岔路口观望。
趁麦穗还未展开,我加紧了步伐。
·
两天后,我收到了爸爸的来信。
通篇照往常嘘寒问暖,且提及自己就快回来了。
只是有一点他加重提醒。
告诉妈妈,你和她不要去喝井里的水,也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
萨丽的爸爸回来了,整个府宅活跃了起来。
那个身材魁梧,肩际宽阔的男人毫无恶意,笑着把我抱起,还给我了一份礼物。
是一枚雕花的子弹。
萨丽也很是高兴。
晚餐时分,父女俩谈笑风生,叔叔也骄傲地说着自己这些年来的功绩。
“敌人已经差不多消灭完啦,用不了多少时日就能过上安稳日子了。”
“爸真厉害。”
我沉默地吃着晚餐,毫无胃口。
摸了摸兜里的花。
有一瞬,我觉得,我攥着命运。
·
首先是萨丽。
给我的植物是草药没错。
但究竟是治风寒的,还是什么药,我对此颇为怀疑。
现在的疑点便是为什么非要我去做。
萨丽是绝对没有理由害我的。
让我去做的理由只有两点。
一是让我明白什么,需要我去参悟。
二是她行动不便,或者有什么其他理由。
一可以排除,她这次完完全全没有给我什么去思考,去抉择的余地。
二我有许多想法。
给爸爸冲泡咖啡,加草药是不可能因为行动不便这个原因影响的。
而他们的关系,似乎也不是很紧张。
刚刚吃饭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的。
不妨倒回去想想。
为什么事件来的如此凑巧。
我爸,她爸几乎同时回来。
爸爸叫我和妈妈不要喝井里的水。
假定井里的水有毒。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下毒?
是因为萨丽的爸爸回来了吗?
这中间有什么因果关系么?
而且爸爸跟萨丽的爸爸不是好朋友吗,为什么要……
“你爸爸是反派兵士……”
我猛地一惊,想起了梦中萨丽对我说的话。
那么爸爸,其实是卧底?
我开始搜寻记忆中的片段,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
爸爸曾不止一次地说过,描述过,我内心向往的一个境地。
那个境地没有悲伤,可以实现我追求的……
现在想起来,十分怀念那段时光。
在庭院里,爸爸坐在摇椅上,我坐在他膝上,身后榆树摇曳。
我就在他的怀里睡着,梦里便是他描述的境地。
我向往着。
这么一想,我突然明白了。
这株植物应该是解药。
因为萨丽绝无理由要去害自己的爸爸。
假设萨丽真的能预知未来。
让我去救他爸爸,便是为了让叔叔发现我爸爸的真实身份时,能给我一个赦免的理由。
这样一来,便说得通了。
不知为何,那个声音又作响起来。
“总有人会……”
我想,叛逆。
不是那种属于小孩的顽固不化。
而是一种使命感。
我想支持爸爸。
即便是长久以来陪伴我的萨丽。
·
第三天上午,我起的很早。
叔叔的杯子就在我的眼前。
我攥紧手中的花。
他是恩人……
我手伸了出去,悬在咖啡杯上。
眼睛一晃,闪过诸多画面。
淋漓的鲜血。
我手颤颤悠悠地,眼看草药就要被我颠进杯子里。
“总有人会……”
那个声音又传来了。
像一股暖流淌过我的心田。
令人为之振奋。
我又攥紧了手中的草药。
这时叔叔来了,我在那之前把草药收进兜中。
“早上好,洛德。”
“早上好,格尔先生。”
那是一个极好的早晨,阳光静静地流泻在桌上。
我想,那正如我的未来。
·
放学了。
今天我却想去做一件事。
像富有象征意义那样。
我把那株草药,栽种在后山。
它在夕阳下肆意地盛开。
微风过处,它在草地里。
孤单地摇曳着。
·
傍晚,我回到了府宅。
萨丽只身一人在麦田前。
她注意到我来了,扭头。
黯然的脸上有着血迹。
“一切都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我疑惑不解地问道。
淋漓的鲜血的那一幕瞬间闪过我的脑海。
“你没有把草药放进爸爸的杯里。”萨丽声音没有任何波动,“我爸爸有狂躁症,我从未来看到了,在未来里,我把草药放进爸爸的杯子里,结果他早上突发急性胃炎,一天没有吃东西,到了下午狂躁症发作……”
“然后呢!”我咆哮。
“他杀光了府宅里所有的人,在最后强暴了我。”
眼泪汩汩地从她青一块紫一块的面庞划下。
“一切都结束了。”她推着轮椅走了。
我不知为何迈不出脚步。
“怎么这么晚回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我咬着牙,嘎嘣作响。
我突然飞奔起来,一路跑着,泪水不自觉地决堤。
晶莹的泪珠像断链的珍珠。
飘向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我突然想起了那株花。
冬天就要来了。
它盛开在荒野上,孤单一人。
·
我打开府宅大门,我明白,门后是对我最后的考验。
男人身形魁梧,一步步向我走来。
“为什么你会喜欢希尔?”无数个午后时光,萨丽托着腮问我。
问着我,从刚开始,问我我还会羞红了脸,再到问我我会生气,再到现在问我,我一副充满决心的模样。
“以后记得早点回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妈妈的话又回响在我耳边。
仆人的微笑,管家的问候。
如同盛夏阳光般的府宅时光就要结束了。
在冬季来临之日。
我迎了上去。
男人一拳把我揍出十米开外。
血涌出鼻腔,一切朦胧起来。
我记起了那个梦。
你不是早就明白结局了吗。
是什么在支撑着你。
又是什么再推动着你。
又一次站起?
男人又一拳,我五脏六腑翻滚起来。
即便是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即便一切都是你所知的,你却还是攥紧了草药。
选择相信了自己。
相信自己所信仰的。
让它永远孤独地绽放在那片荒原上。
身旁有一把干草叉。
即便是重蹈覆辙,你还是要……
“前进。”我对我自己说。
我十分清楚我该干什么。
一如那个时候,后退一步,捡起砖头。
我紧握手中的甘草叉,一如那时候紧握手中的草药。
毫不迟疑地,向男人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