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4章 脆弱
齐王在外头,其实一直没走远。
把秦韶华和千妖月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秦韶华激动的语气,发狠的言辞,都让齐王觉得……自己好像正在被千妖月比下去。
他甚至有一瞬间在忍不住地想,若是自己哪天也受了很严重的伤,奄奄垂死,小韶华会不会这样激动?
是从什么时候起呢,小韶华对千妖月有了这么深的感情?
当听到秦韶华说什么“教父”的时候,齐王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想推门打断两人的谈话。然而手刚碰到门,指尖就被门上一个小小的木刺给扎破了。
突然的微疼让他瞬间清醒。
他站定了脚步。
自己和一个快要死的人计较什么!他无声失笑。
可是随着秦韶华在屋中的时间越来越长,这抹笑就渐渐成了苦笑。
他听到秦韶华几次轻声呼唤千妖月的名字,似乎是在试探对方是睡还是醒着。他就知道千妖月可能是撑不住睡过去了。可小韶华为什么还不出来?还要多久才出来?
秦韶华在屋里等,他就在外头等。
浑身散发的冰冷气场,让路过的人无不绕道而行,退避三舍。
秦韶华低着头心神不宁地走出来,一头撞在他身上还浑然不觉的样子,让他隐忍了许久的火气和醋意倏然爆发,一把就将秦韶华搂在了怀里。
搂得死紧。
秦韶华呼吸困难。
齐王却不由分说,只是搂着,一点要放开的意思都没有。
许久,秦韶华就轻轻叹了口气。
埋头在齐王怀里,声音闷闷地说:“他还能好吗……”
她在他怀里还想着旁人!
齐王心里非常不快。
理智告诉他,和千妖月一个重伤之人吃醋是不对的。不是大丈夫所为。
可是感情冲击着理智。
他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他怕自己感情澎湃之下,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情来,赶紧一言不发地将秦韶华扛在肩上,大步穿过暖廊回到那边的卧房里。
恰好女儿正在哭闹,福娘和乳娘丫鬟们围在小主子周围,使出浑身解数哄着,个个累得满头大汗。
齐王就闷声道:“快去哄孩子,怕是饿了。”
然后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秦韶华为千妖月而心不在焉,并没能仔细体味出齐王的情绪,回房之后听到女儿哭闹,赶紧又去抱哄女儿,没有注意到齐王的脸色。
靠在床头给孩子喂奶,她依然在惦记着千妖月。
要不是亲眼所见,她没想到千妖月情况这么不好。
已经一个多月了,看起来没什么起色啊。
他分明就像是一个随时要死去的人。
吴道每天都说,在给他吊命,在给他吊命,原来真的是不吊就会没命!
恐怕药力一撤,这个人就不存在了吧?
女儿在怀里动来动去,吃奶都不老实,秦韶华稍有一点姿势不对她就要张嘴啼哭,特别难伺候。
秦韶华低头看着小婴儿皱眉皱眼干打雷不下雨的哭相,突然就想起了千妖月的话。
孩子长得像我吗?
长得不像,脾气很像!
都很磨人!
千妖月要是好起来,真给孩子做了教父,会不会把孩子带得更加难伺候?
一定会。
秦韶华想想都觉得头疼。
她不由失笑,脑补千妖月带着女儿胡作非为的画面……
可是千妖月什么时候能好?
到底还能不能好了?
她笑容很快消失,深深叹了口气。
然后她又忽然想起来,千妖月不是说有密事要禀报她吗?可是两人说了半天话,他什么也没提啊!
看来又是大言骗她。
不过是哄她把齐王支开!
这个家伙什么时候都不忘了耍滑头。
秦韶华无奈吐了一口气。
齐王进屋的时候,一眼就看见秦韶华歪在迎枕上,出神想着心事,脸色惆怅的模样。
女儿都在怀里睡着了,她好像都不知道。
齐王已经在后院打了一套拳,出一身汗洗个澡,把心情调整好了。走上前接过了女儿,一边手脚熟练的安顿女儿一边问:“累了吗,要现在睡么?”
秦韶华点点头,掩了喂奶敞开的衣襟,要呼唤福娘进来伺候洗漱。
齐王说:“别叫人了,我来吧。”
他帮着秦韶华到屏风隔出来的小暖格里简单擦洗一下。
秦韶华换了干净寝衣,满身是澡豆和花露的清香,头发柔顺地披散在耳边。
她突然伸手紧紧抱住了齐王的腰。
他瘦削却肌肉遒劲的腰部,线条流畅,充满张力,让她感觉到强有力的支撑。
“夜,我有点害怕。”她声音很轻很轻地说。
齐王讶然。
秦韶华从来没有这么柔弱的时候。
就算是被敌人伤了,或者当初治疗眼疾的时候,那么痛苦难熬的时间里,她都只是抓着他的手,拼命忍着,忍不住了就低低叫一声。
甚至催产的时候,那么疼,她昏沉之中也没有说过害怕。
齐王忍不住用手臂环住她的肩膀,将下巴贴在她头顶,轻轻蹭着,给她安慰。
“怎么了?”他问。
秦韶华半天没出声。
只是一直紧紧抱住他的腰不放。
柔软的手臂,像是缠紧了树干的蔓藤。
完全将他当成了支撑。
这攀上来依靠的姿态,让齐王心里顿时软得一塌糊涂。曾几何时他也希望小韶华偶尔示弱一下,让他找回一点男人的尊严,可是她真示弱了,他又觉得心疼得不得了。
她一定很难受吧?
不然凭她的性子,怎么可能这样。
齐王柔声和她商量:“地上凉,站久了对身体不好,咱们去被子里吧?”
秦韶华将头在他胸口蹭了蹭。
像是一只猫儿。
齐王弯腰将她抱起来,抱到床上去。
秦韶华没有反对,柔顺地缩在齐王怀里,依旧搂住他不放。
“等我换了衣服。”齐王商量。
秦韶华摇头,一刻也不让他离开。
齐王只好顺了她的意思,寝衣也没换,就这么躺上了床。
暖暖趴在床角打盹,听到动静,立刻跳起来把床帐子从金钩上扒拉下来,替两人放了帐子。然后又左窜右跳,把屋里几盏烛台都扇灭了,只留了婴儿床头一站幽暗的小灯。
它夜夜守在婴儿床下,每天晚上看到福娘放帐子熄灯,不知何时就学会了这些事,现在福娘晚上都不用进来了。
做完这些,它又乖顺趴在了床边。
屋里静谧下去。
秦韶华窝在齐王怀里,在黑暗之中,心里的话比较容易说出口。
“我很怕。从来没有这么怕过。就是当初自己死的时候,也没有怕。可是我现在心慌得不行,真怕哪天早晨一醒来,他们就来告诉我说……他不行了。”
这个他,指的是谁,齐王自然明白。
齐王原本是为此吃醋难受的。
可是现在秦韶华的难受惶恐,让他一时忘了吃醋,只是心疼她。
“劝你放宽心的话,我说不出来,因为我也知道他随时有离开的可能。”齐王轻轻拍着秦韶华的肩膀,“可是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要面临的事情。江湖上的人,除了正常的病痛和衰老的威胁,更有随时受伤丧命的危险,这是常理。如果他真不行了,你也只能慢慢接受事实。”
“这个我知道。可是我从来不知道,接受身边很重要的人的死亡,会这么难受。”
千妖月残缺的身体,浑身的绷带,一直侵占着秦韶华的脑海。她挥之不去。
她低低地对齐王说:“我以前是个孤儿,身边只有师父。他老人家抚养我,是我的至亲。可是他离世的时候并不在我眼前,他悄悄去了我不知道的地方,一年之后,我才收到了他延迟发送的信。他告诉我,他自知大限将至所以才走掉,不想让我看见他垂死的模样,他说我收到信的时候,他一定是不在了,让我自己一个人活下去。我那时候拿着信呆了很久,连续一个多月过得浑浑噩噩,不能接受他已经离开的事实,我就让自己相信他是云游去了。在我死之前,我一直都认定他没有过世,只是不在我身边而已。因为这样比较好过,我就不会哭。”
齐王把秦韶华抱得更紧些。
秦韶华吸了吸鼻子。
齐王胸口被她的脸贴住的地方,濡湿了一小片。
他知道她在悄悄流眼泪。
他想不出安慰的话,索性什么也不说,只轻轻用手掌摩挲她的头发。
静静听着她说话。
有时候,倾听比安慰更有效。
人在脆弱的时候,身边有个人陪伴就好了。不需要安慰,更不需要说教,甚至不需要出主意想办法。齐王知道,等小韶华把心里的难受都倒出来,她一定能自己想清楚前路。
“可是,这一次,我却没办法骗自己。说千妖月云游去了吗,说他又叛出奇门跑到哪里逍遥自在去了吗……我明明看到他奄奄一息躺在那里,连说句话都是垂死挣扎,我怎么能够骗自己呢?我好像有点明白师父的用意了。他一定是不想让我太伤心,所以才悄悄走掉。果然我看到有人在垂死,我会害怕,会难受,我控制不住自己啊!”
秦韶华说着说着,无声的流泪,终于变成了低泣的呜咽。
她趴在齐王怀里放肆哭了一场。
先是哭千妖月,后来,就不只是哭他了。
她觉得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很是虚无缥缈。
活蹦乱跳的人,说没就要没。世事无常,她若是真的失去了千妖月,以后还会失去什么?
她所在意,所珍视的一切,是不是一点一点都要离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