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篝火会四老论道,浪滔天轻尘创法(上)
夜幕悄然降临,把天心岛的天空遮笼了起来,黑漆漆一片。就好像有人拉着一块密不透光的幕布,从天的那边到这边,把苍穹给掩盖了起来。
好在还有风,不然时间长了会让人感到气闷和压抑。那感觉就像被关在了笼子里般——还是密闭的笼子。
不过飘忽行进中的轻尘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而小竹则是习惯了这一幕,两人皆是视而不见。他们都沉浸在步法融合后带来的体验中,你追我赶,像一对在沙滩上嬉戏打闹的情侣。
岛的另一边,天心四老围坐在沙滩上点起了篝火。还架了个架子,上面挂着一个茶壶。正煮着开水,壶嘴一阵阵喷着水沫子。
“红尘一剑封仙岛,莫测天心惊风云。阵锁麟洲因缘开,魂寂万古待来人。凤鸣青宵帝剑出,境破圣贤日月新……你们说,天心峰那一瞬间的异动,是不是因为轻尘小友?”
天心书生风竹影低头在沙滩上写写画画,说着看了其他三人一眼,低头继续圈圈点点。
“根据祖上的预言来看,轻尘小友倒是符合了一半,但‘凤鸣青宵帝剑出’这一句怎么看都跟他搭不上边。今天你们也看到了,他是用棍子的。帝剑若要选择传人,肯定也是个使剑的才是。”
风竹年拿着小木棍拨弄着炭火,边思考便犹豫狐疑地说着,顿了顿继续说道:
“不过几十万年来天心峰都没有动静,偏偏他来了就发生异动。说与他有关,倒也能说得过去,所以我也着实拿不定注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是有缘人。”
“是不是那人我不管,我看小竹那丫头挺喜欢他。生死关头能够毫不犹豫挺身挡在女人面前,说明有担当,这点对我胃口。再说,我看他道基深厚,但灵力沉积运转不灵活,应该是未曾修炼神通法术。你们看他用棍子,也没有招式,所以也不能说他将来不会用剑。我等可助他一臂之力,一来探下他的大道是否与剑有关,二来结个善缘。万一真应了祖先的预言,对我族而言也是一个机会。”
风竹瘦拿着酒葫芦,脸在篝火照耀下红通通,有点醉醺醺地说道。
“当如是。”风竹平停下拨弄琴弦,接了一句。
“那就这么定了,一会他们回来,咱们就送他一场造化。如果不是祖先预言的那人,就当结个善缘。”
风竹年摆了摆手,一锤定音,四人不再言语。风竹年照旧拨弄炭火,神思飘忽;风竹平继续弹他的琴,怡然自得;风竹影沉浸在脑海的经文里,一脸惬意;风竹瘦依旧微眯着眼睛,一脸醉意。
“爷爷,二爷爷、三爷爷、四爷爷,你们怎么都在这?”
小竹和轻尘沿着岸边往回飞掠,远远就看到沙滩上燃烧着的篝火,惊喜地一飞而至。
“哟呵呵,是小竹呀!今天都带轻尘小友去哪玩耍了?”
风竹瘦睁开醉醺醺的双眼,笑呵呵地招呼小竹他们过来坐下。
“轻尘见过四位前辈。”轻尘对着四人施了一礼。
“小友不必多礼,来坐下,陪我们四个老头聊聊天。”
风竹年放下拨弄炭火的棍子,向轻尘招了招手道。风竹平、风竹影两人则向轻尘颔首致意。
“我们四个老头今晚心血来潮,就来这里坐坐。一起谈天说地,探讨关于世间一切存在的道理和规律,不知小友感兴趣否?一起交流交流。”风竹年待轻尘坐定,笑呵呵问道。
“前辈既有吩咐,敢不遵从?只是末学后进,未有深刻感悟,言语浅陋怕见笑于大方之家。还是请诸位前辈畅谈,晚辈在一旁洗耳恭听、认真学习,以期能有所长进。”轻尘拱了拱手,谦逊说道。
“小友不必拘谨谦让。我们都是修炼之人,当豪气任侠,勿要拘泥于迂腐,更不必妄自菲薄,抑或敝帚自珍。”
风竹年看了轻尘一眼,低头继续拨弄炭火道:
“刚才我们四个老头在谈论各自对仙道的感悟。我们修道八千余年,年少时曾在外闯荡过一段岁月,后来回到天心岛经过沉淀糅合,各自形成了一套修炼体系和对大道的感悟。我先说说我的道,小友你姑且听之,择善而从之。”
“我辈修者,修道为何?须知仙路茫茫,从来多白骨,难有善终者。别看寿命比凡人悠长,实际存在的质量并没有明显的差别,甚至还不如大部分凡人活得实在。所以敢前赴后继,且不畏艰险、孤独者,盖各有初衷。或为情爱,或为恨恶,或为守护,或为长生、名利等等。敢问小友,你修仙所为哪般?”风竹年定睛看向轻尘。
“我……”
这个问题他今天也算是和小竹说过,但并不系统深刻。此刻突然被问起,一时间却答不上来,不由得陷入沉思当中。
桃源村安逸而祥和,没有坏人侵略,不需要轻尘去守护。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爱护中快乐成长,字典里压根就没有“恨”这个字。
过去的十四年里,他一直懵懵懂懂,也不知道何为爱。对干娘的养育之恩和对师父的授艺之恩常铭记在心,他们的健康和言行也都牵挂在心,算不算爱?但这也不是他修道的初衷。那么他修道是为了什么呢?长生吗?可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并没有对长生的热切渴求。
一岁不满,灵智未开时,老孤独便传授《道经》给他。可以说是糊里糊涂地,他就进入了修仙问道的队列里。
因此他并没有明确的初衷,也找不到确切的理由。这也是为什么他这十几年,每天修炼都只当做锻炼身体,并没有必须修炼得多好的想法。同时,这也是他没怎么钻研过神通法术的原因之一。
见轻尘口张开了半天,没能说出个所以然,风竹年摇摇手阻止了他,继续说道:
“大道渺茫,仙路缥缈。而红尘纷扰、江湖险恶,如果不明确自己为何修道,便容易迷失在七情六欲、茫茫仙途中。最终化为枯骨,零落成尘。生无益于时,死无闻于后。”
风竹年这一番话暗中运转道音,振聋发聩。
轻尘识海登时炸起一道霹雳。道音如潮,天雷滚滚,直敲心扉,震得他身躯一颤一摇,陷入沉思中。他眼神涣散,宛如失去了魂魄般。
小竹在一旁看着紧张万分,伸手就要去扶着他,被风竹年挥手瞪眼制止。她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朝着风竹年甜甜一笑,然后看着轻尘不语。看着看着,双手紧张地攥紧起来也不自知。
此刻轻尘识海内,八个小金人纷纷活动起来,一个个反复舒展动作,他心间如同有一股清泉流过,神思即时清晰万分。一声声大道纶音在他识海里如黄钟大吕震响,叩问着他的心扉。
突然他身体一轻,如同飘絮般被一股玄奥的力量托着往上。小竹和天心四老在他视野里渐渐变小。渐渐地,他的视野越来越广,世界越来越清晰,下面的天心岛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从无尽高空俯视而下,天心岛就像动物身上的一片鳞甲。生活在上面的人连蝼蚁都不如,细如尘埃。
就在这时,下方天地突然剧烈变幻起来。风云震荡,雨雪虐乾坤,冰霜封山河,雷火焚大地……骇得他魂飞魄散,就要飞下去。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一切再度急剧变化。但见大浪翻卷,万物凋零,高岸为谷、深谷为陵,沧海桑田。
至此,轻尘方知这一切都是他识海里推演出来的画面,遂不再急躁,从容地看着。下一刻,画面一换,他直接来到了红尘人世。
但见婴儿呱呱坠地,周围便伴随着七情六欲、人世纷争。从他们懂事开始,便在不知不觉中学习着这一切,并践行着这一切。
他们独当一面后,便活成了老一辈的样子。他们在七情六欲里挣扎,或相互对立,或相互扶持。
他们向往着功名利禄,行动起来就像野马奔驰,没有什么力量能使他们止步!他们纵情任性,享受起来哪怕像冰架在火上烤,直到形销骨立也不后悔。
他们终身受着名利和欲望的役使,却甘之若饴。他们一辈子困顿疲劳,却不知道为何!他们始终都在“道德正确”和“价值正确”中挣扎前行,直到形骸枯萎。他们从不思考“存在”的意义,直到精神和感情也跟着一块衰竭死去,终不知此生为何!
轻尘就像旁观者一样,目睹着大自然和生命的一场又一场轮回。一边看着,一边感叹不已。
就在这时,画面突然再度一变,他发现他也成了芸芸众生的一员。
此刻的他,就像一个迷茫的苦行者,行走在天地间探索着自己的路。他经历了天地的演变,经历了凡人的生老病死,经历了七情六欲带来的痛苦和煎熬,最后在清醒中痛苦死去。
当他最度活过来时,已经是第二世。这一世他的一切都被安排妥当,哪个年龄段该做什么,都已经注定。他十五岁前在学堂读书识字,随后成家立室。二十岁后为了生计奔波劳碌,经历了人生的各种无奈和痛苦。好不容易熬到儿女成长独立,看着他们沿着自己的轨迹活成了自己的样子,他突然就迷惘了起来,最终在痛苦和无奈中死去。
如此一世又一世,一切都在不断循环重复。生命存在的意义在这种无休止的循环中显得那么苍白,变得那么没有意义。他想挣脱,却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得透不过气来。
他愤怒地咆哮着,精神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痛苦、无助、悲恸、憋屈、愤怒……各种情绪在他脸上一一闪过,以至于汗流满面,一身气息波动不定,身躯重又开始颤抖摇晃起来。
小竹在一旁越看越担心,双手攥得越来越紧,娇嫩白皙的玉手变得既苍白又淤青,眼里满是忧虑。
就在这时,轻尘猛然睁开了双眼,两道凌厉的光芒从眸子里爆射而出,冲击得火星四溅。他铿锵有力地说道:
“我的道,不入轮回!我修道,为超脱轮回!”
声音犹如晨钟暮鼓,震得四周气流波荡四散。
“轰隆隆——!”
惊天雷声炸响,一道闪电划过黑暗的天幕,照亮苍穹。恐怖的气息突然降临,压抑而沉重。
天心四老惊得霎地一下站了起来,双手连连结印,祭出一道道玄奥的印记屏蔽天机。同一时间,天心峰荡出一道肉眼难见的能量涟漪,万里花海外的大阵嗡的一声彻底关闭,天雷随即消失不见。
“恭喜小友,道心澄明,更上一层楼。”
四人见雷电消失,暗自松了一口气。旋即心有余悸八目相视,看到了各自眼里的震撼和期待。
“多谢前辈玉成。”轻尘郑重地对风竹年行了一大礼。
“小友客气了。你能够明道,有赖于自身的深厚积淀。我不过是顺手为之,不敢居功。不过从来祸福相依,小友明道却引起天道回应,是祸是福难以预料。将来行走江湖晋升更高境界,还需多加小心!还有一点就是,小友虽然已经明道,但道心尚未通明,大道也就还不算确定。以你的资质,最好不要贸贸然证道进入人仙境。若要证得无上大道,还需等到道心通明。”风竹年严肃而又郑重地叮嘱道。
“前辈之言,晚辈谨记在心。晚辈之道在心,定不随波逐流。不证则矣,证必不在天道之内。还请前辈们继续。”
轻尘说着胸中豪气顿生,宛如藏有百万兵将,欲直捣黄龙。
“小友有天人之姿,又有如此决心,前途不可限量。我这该讲的都讲了。二弟,该你了。”风竹年看着风竹瘦,捋了捋胡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