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又是离歌,一阕长亭暮
涛涛碧海,巍巍龙宫。水似月华,阙如卧龙。黄瓦飞甍,雕梁画栋。白玉长阶,翡翠回廊。锦绣铺地,琥珀刻墙。明月应候,溢彩流光。
龙宫牌楼右侧广场上玲珑亭前,三架独角天马华车整装待发。轻尘正谦虚地向囚牛、风竹平,请教着神魔古战场需要注意的事项。
就在这时,龙宫护阵轻轻荡漾起一圈涟漪。紧接着,一对玉人凭空出现,巧笑倩兮地看着众人。
“小兄弟什么事这么急着要走?我都还没跟我家小竹玩熟络呢,你就要把她拐走了?”
“前辈恕罪。委实是在下等人在此叨扰过久,怕再为龙宫带来烦扰,加上有重要的事情急着去做,所以不得不离开。”
“紫烟姐姐,轻尘哥哥他确实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去做,你就不要见怪啦。等下次再来无涯之海,我定会陪姐姐逛遍整个东海。”
“嗯,还是我们家小竹懂事。好了,你们聊。我困了,继续回宫睡觉去,就不送你们了。呵……,最怕送别了。每回都得伤心好几天。”
紫烟说着打了个哈欠,身影渐渐暗淡下去,人已到了龙宫之内。
“如没别的事,几位都上车,随我前往东海。”
囚牛和风竹平双双跃起,坐在前面两头天马拉的华车里。轻尘和小竹对视一眼,飞到左侧的一架华车里。青玉缩小直接蹿上胖雪球的头顶抓着他的头发,胖雪球看了霸天一眼。一跃而上。霸天想了想,把八棱梅花锤收进空间装备里,也跟着一跃坐了上去。
天马独角电弧流动,四腿一蹬冲出了护阵来到海面上。
无涯之海碧波荡漾,海鸟低徊。三辆天马华车踏着海面掠过,如同在陆地上跑着一样,身后留下六道雪白的浪花。
远处天空中,岸上树林里,一股股气息波动起伏,相继朝高空掠去,远远吊着离去的马车。
天马拉着华车在海面上风驰电掣,四平八稳感受不到丝毫颠簸。车上,囚牛与风竹平对远远吊在身后的那些飞行妖兽不屑一顾。两人相视一笑,分别拿出九天洞箫和伏羲琴来。
“于碧波上逐浪,于狂风中奏乐。风大哥,咱们比比看。看谁的乐音传得远?”
“哈哈,这无垠碧海,猎猎狂风,倒也不厚此薄彼。咱们半斤八两,谁也占不了便宜,比就比。”
两人相视笑罢,神色一肃,气动指跳。箫声肃杀,琴声纵铮,如嫠妇泣于孤舟,似贤士哭于穷途。
“呜呜呜……”
“铮铮铮……”
突然箫声呜咽,短促如狼烟滚滚、号角长鸣,又如战士赴死,哀怨中带有坚决。琴声铿锵,急骤如剑雨射盾、勇往直前,又如短兵相接,气冲凌霄。
数千丈高空,那零零散散飞着,装作觅食海鸟的妖兽如同盛开的烟花,一只接一只爆碎开来。鲜血蓬然飞洒,真如同开花一般璀璨。
较远处,不少飞行妖兽见状吓得调头破空而去。两人相视哈哈大笑,琴声转向柔和,箫声走入缠绵。
青玉和胖雪球看得新鲜,不停地探出头去四处张望。青玉扯着胖雪球的头发变换着各种姿势花式,四处侧身探头巡视着,企图在空中找到一只活的妖兽,每回都扯得他龇牙咧嘴直喊疼。霸天眼里充满了好奇和兴奋的光彩,全神灌注地看着两人演奏,脑海里却是刀光剑影。
左侧的华车上,轻尘和小竹正襟危坐、一丝不苟,对外界的一切全然不理会。两人似乎在较着劲,看谁先忍不住。
过了一会,轻尘先忍不住了。只见他头不动,转动着眼珠子朝小竹瞄去。小竹故作不知,始终如一微笑地看着前方。
隔了一会,轻尘忍不住,悄悄伸出右手食中二指放在两人之间的座位上,一寸一寸地爬了过去。
爬到小竹玉腕处,悄悄地碰了一下。然后转动眼珠子偷偷看了小竹一眼,见没反应,就大着胆子在她手腕处挠了挠。
“噗嗤……轻尘哥哥!”小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故作严肃地看着轻尘,看得他心一阵发慌,腰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挪。
“嘿嘿,小竹妹妹,我……我就是觉得这么浪漫的旅程,咱们这么严肃地坐着不好。你说是不是?”
“嗯,是。”
说着嫣然一笑,伸出柔荑拉着轻尘的手指,微微眯着眼看着外面飞快掠过的鳞浪。呼呼的海风,吹乱了她的刘海,让她显得那么迷离。
轻尘心中一阵荡漾,反手握住她的小手,深呼吸企图平复蹦蹦乱跳的心脏,藏起心猿意马,看着海面的风景。
“轻尘哥哥,到了东海,我就不跟你去中天大陆了。送你走后,我就要跟着三爷爷回天心岛。”
“啊……!”虽然早已说过,可当小竹郑重其事地亲口说出来时,轻尘内心还是难以割舍,有些疼痛。他握住小竹的手颤抖了一下,然后下意识握得紧紧的,两人一时间重又陷入了沉默当中。
片刻后,轻尘深吸一口气,稳住了自己的情绪,转过头来看着小竹那迷离的眼神,轻轻说道:
“我等你!”
“嗯……”
两人深情脉脉地对视着,良久、良久。渐渐地,风声消失了、海浪消失了、天马华车也消失了。两人世界里都只剩下对方,两个世界在慢慢靠近。
“锵——铿——铿——叮叮——哐哐——”
突然,一阵毫无规律的扫琴声响起,将两人惊得回过神来,靠近的世界迅速分开。小竹瞬间羞得玉颜红艳欲滴,不敢抬头看前面。
华车上,囚牛和风竹平依旧在摇头晃脑,沉浸在琴箫合奏构建出来的高山流水世界里。可双方都心知肚明,那是装的。
风竹平那赤红古板的脸上看不出神情变化,但心里早已想着拿出五十米大刀把轻尘砍成几十段,敢在爷爷背后欺负我那可爱的孙女,不砍你砍谁?
轻尘也尴尬得脸色一僵,讪讪地对着小竹笑了笑。两人就这么牵着手,专心地看起海景来。
前面,风竹平一扫琴弦,然后捋了捋胡子点了点头,看似是对囚牛吹奏很认可,实际却意在两个变得规矩起来的年轻人身上。
囚牛对风竹平突然的扫弦感到莫名其妙,明明比赛进行到一半呢,你就直接进入曲终了,不由得也停了下来。
“囚牛兄弟,你说我们修者,这一生所求为何?为长生?为名?为权位?那求长生的,一生不是在闭关就是在寻找资源的路上。最终即便拥有了悠久的寿元,却也熬死了亲朋好友,成了孤家寡人,遗世独立。那为名为权位的,争来夺去,大多都枉送了性命,名也好、权位也好,到头来都是一场空。明明有前车之鉴,可重蹈覆辙的人却络绎不绝。你说这是为何?人到底要走过多少路,才能够明白人生这条路该怎么走,才能够顺任自然超脱轮回外?”
囚牛闻言双眼迷茫陷入沉思,久久不语。
人这一生需要走很多的路——脚下的路、心里的路、感情的路。这些路都走过了,然后才能明白自己适合走什么路。这一路走去,必然是磕磕碰碰。或是独自一人,或是知己一二,又或是美人相伴。
人这一生也必然要经历很多的聚散离合。而后才懂得珍惜。不管快乐还是悲伤,不管你厌恶也好、难舍难分也好,路到了一个站点,总会有人上下车。车在途中,也总会有人靠近或远离你。
可以说,每个人都害怕带有意图的靠近,也都害怕无可奈何的分离——特别是分离。
有些分离,是为了更好地相聚;有些分离,可能从此形同陌路;还有些分离,一分永离。
分离产生了距离,人是最怕距离的。距离它造就了陌生,造就了意外,也造就了变故。谁也不知道这一刻的分离,再次见面时是忘情相拥,还是拔刀相向;是“似未曾离开”,还是形同陌路。正因为这样,所以自古以来,才有那么多的离别苦泪。若真的能够做到顺任自然,那这人的心怕早已是沧桑。
天马悠悠,华车摇摇,两人相坐无言。红霞渐上,碧海潮生。不知不觉,众人随天马华车在海上飞驰了一天。终于,天马一声长鸣。犹如游子归家的欢欣,海面自动分开,三架马车直接向海底飞去。
片刻时间,一座跟无涯之海龙宫相似,却要磅礴大气得多的龙宫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就是东海龙宫了,我直接送你们去坐传送祭坛。”囚牛收回思绪,转过头来对众人说道。
前方早有银甲守将牵过天马,囚牛带着众人直接来到一处深海寒铁铸墙。顶上开了一个近五丈大小圆顶的宫殿。殿分两层,里层是一道道散发着强烈波动的阵法,入口处是一道厚重的兽雕铁门。
囚牛拿出一枚金色令牌印在大门凹槽上,厚重的寒铁大门隆隆作响,缓缓滑开。四周护阵光芒流转,同样分开一层层门户。细细数来,竟有十三层之多。
囚牛带着众人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干燥的洞府中。洞府上空正对穹顶。府内四周装饰,各种珠玉,流光溢彩;参差雕兽,光怪陆离。
洞府正对穹顶中心处,是一近两丈大小的传送祭坛,上刻繁复龙纹,首尾相连。
囚牛看了看众人,最后笑呵呵地看着小竹问道:“小竹,你是随轻尘小友前往中天大陆,还是跟三爷爷回天心岛呀?”
“我……”小竹看了看轻尘,又看了看风竹平。虽然早已说好了回天心岛,可当真正要分离时,又忍不住犹豫起来。
“小竹妹妹尽管放心跟随风前辈回去,不要担心我。等你晋升仙王,便出来找我。倘若二十年内你不来找我,我会去天心岛找你。”
“就这么定了!小竹乖,跟三爷爷回去,等你到仙王境后再出来就是。以你的资质,用不了几年。到时候你再出来,爷爷们也就放心了不会再跟着你,你想出来多久就多久。”
“那好,我跟三爷爷回去。轻尘哥哥,把你的同心螺拿出来。”
轻尘依言拿出同心螺,小竹也拿出她的那一个。一手一个,手中七彩流光流转,同心螺渐渐变小,最后只有拇指大小。红光一闪,一条红豆手链穿过同心螺,小竹拿着它轻轻缠绕在他的手腕上,另一个同心螺也同时穿在了她手腕上的红豆手链上。
“同心螺亮的时候,就是我来找你了,要戴好。天心岛你找不到。同心螺也无法感应到。但只要在附近,我就能知道你来了,我会第一时间出来找你。”
“嗯,我会一直戴在手上,不让它损坏。我等你……”
“好了,轻尘哥哥多保重……”
小竹说着狠心放开他的手,悄悄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泪水,假装平静地看着他,脸上带着甜甜的微笑。
轻尘心里挣扎着,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强忍着心中的不舍,他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上祭坛。
囚牛见不得这场面,每次送别,他心中都不由得响起那悲伤的旋律,每一次都能让他伤心好几天。
他怕再有一会也会跟着伤感起来,赶紧祭出印诀启动传送阵。轰鸣声响起光芒旋转。轻尘等人瞬间失去了踪影。
泪水晶莹,悄悄从小竹的脸颊滴落,打在手背上凉凉的。
“哎,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注:元好问·摸鱼儿)
囚牛见状不由得将双手别在身后,仰头看着穹顶吟唱起来。歌声绕梁响彻心扉,久久不散。
“风大哥,你跟小竹是再盘桓几天,还是现在就回天心岛?”
“现在就回去吧。只是这一别,囚牛兄弟,恐怕再相见又不知是几千年后。”风竹平说着突然开始伤感起来。
“是呀,再相逢知何年?风大哥请了,兄弟我怕再要一会就忍不住了,请不要让我在孙女面前失态。”
受小竹情绪感染,囚牛和风竹平也深陷离别苦中不能自拔。
风竹平轻轻拍了一下小竹的肩膀,率先走上了祭坛,小竹踽踽跟上。待两人站定后,囚牛侧过脸去,手中光印连连打出,锁定坐标后猛地启动传送阵。
再一次轰鸣响起,光芒耀眼之后人去坛空,囚牛突然感到很疲惫。
正是:
又是离歌,一阕长亭暮。王孙去,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林逋·点绛唇)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后续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