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爷的作为像谁?”
冯保问出这个问题之后,王通下意识的看了看门窗处,又扫视了一圈屋中,似乎没什么人偷听的样子。
可这个问题还是难以回答,且不说这话本身就触犯忌讳,王通本来也就不知道像谁。
“你这孩子倒是小心。”
冯保瞥了王通一眼,调侃着笑道,然后摆摆手说道:
“咱家不过是起个话头,由咱家来说吧,像是武宗皇帝,这些所作所为,很像啊!”
明武宗,就是正德皇帝,这是有名的放荡天子,王通听到这句话之后,先是一愣,然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肃声开口说道:
“冯公公,皇上何等圣明的人物,怎么能和武宗皇帝相比,若今日来,冯公公只是想说些诋毁的话语,那也不必谈了。”
大明历代天子,这正德皇帝是评价最坏的一个,纵情声色,而且亲信宦官武将,贬斥文臣,荒唐之极。
宦官八虎这个天下闻名,权阉刘瑾,这个被视为有明一代的最大奸贼,刘瑾会同吏部尚书焦芳将朝廷弄的乌烟瘴气,又信用武将钱宁、江彬,吃住都在一起,结果武宗驾崩后,江彬差点反乱。
生活上更是不必说,在宫内模仿宫外的样子建造许多店铺,用宦官和宫女充斥其间,自己游荡作乐,又在宫内建造妓院,让宫女假扮妓女充斥其中,败坏体统,放荡不堪。
更在宫外设立豹房,豢养虎豹熊等猛兽,聚集吐蕃、蒙古和西域各族人等,又亲近番僧,甚至喜欢和佛郎机人游乐,完全没有君王的模样。
喜欢武事,曾给自己封了个威武大将军朱寿的称号,曾经率军和鞑靼小王子部众在宣府大战,宁王叛乱,他也率部南征,半路上宁王之乱却被王守仁率军平定,他居然命人降俘虏后的宁王放掉,然后重新抓获,好彰显自己的胜利,种种荒唐事举不胜举。
而且他南征之后,就在江南游玩,却不小心落入江中,着凉之后就一病不起,他这一生虽然荒唐,却没有留下子嗣,到最后还要兴献王一支来继承大统,就是嘉靖皇帝。
他那一系已经绝嗣,行事荒唐不堪,官方和民间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评价给他,因为他宠信内臣和武将,士大夫也是不齿,所以一提起正德皇帝,时人最先联想起来的就是“昏君”二字。
如今万历皇帝在位,虽然自己没有做太多的事情,可张居正却能干的很,国力蒸蒸日上,一片兴盛景象,臣子治国,功劳自然要归于天子,现在的文章提起万历皇帝,都是“明君”“圣君”,但这冯保却用正德来比万历。
王通听到之后,反应过来心下愤怒,心想这冯保难道因为自己被驱逐出宫,所以心下怨恨,来这里口出怨言,立刻是站起怒喝。
“坐下,坐下,武宗皇帝怎么了,难道就不好吗?”
冯保坐在那里笑着反问道,王通一愣,从这句话倒是能听出,冯保似乎不是要讥刺,王通沉吟着坐下,沉声说道:
“武宗皇帝行事,实录和笔记中多有描述,更不要说民间传言,冯公公这么比,未免大逆,皇上如何,旁人不知,难道冯公公你不知道吗?”
冯保笑着点点头,指着王通说道:
“也就是你忠心耿耿,一心为了大明着想,所以咱家迟疑迟疑,还是要多几句嘴,咱家问你,实录和笔记是谁写的?”
“自然是文人士子,翰林文官。”
“就是这般,他们写的,他们不喜欢的,自然不会说好话,你把天津卫此处弄的这般兴盛,每年送一百多万两银子去往宫中,可有什么人说你好处吗,京师可有什么文人士子写文章称颂你吗?”
王通摇摇头,不张嘴骂就不错,要不然徐广国拿着银子在京师上下活动什么,冯保点点头,又是开口说道:
“所以啊,武宗皇帝所作所为并非你想的那般,咱家还记得实录上说武宗皇帝在应州和小王子大战,这个你听说过没有?”
这就是所谓的应州大捷了,民间传说和文人笔记真是不少,不过大多被当做笑话讲,因为鞑靼小王子率部数万南下,武宗皇帝率军五万亲征,双方在应州激战数日,到最后明军杀敌十六人,阵亡五十六人,这场战斗,声势如此之盛,可斩首如此之少,却被武宗皇帝称为大捷,实在是笑话,被认为是好大喜功,劳民伤财的事例来讲。
王通点点头,冯保又说道:
“咱家记得里面有句话‘乘舆几陷,幸数军奋力援救,帝方安’,应州那时,武宗皇帝也是杀敌一人。”
这个王通都有印象,冯保又是开口问道:
“你也是出塞打过的,天子亲征,率军五万,若真是鞑虏杀到天子驾前,各军拼死救援,这战斗激烈到何等程度你能想到,连武宗皇帝都杀敌一人,那护驾的人哪?其他的兵马呢?到最后难道只是斩首十六人?”
听冯保这么一讲,王通却陷入了沉思,细究起来,这个战斗经过完全是外行人写的,虎威军全是火器在近距离接战的时候,在阵型内外的兵卒死伤都有几十,而正德亲率大军和鞑虏如此激烈的白刃战斗,死伤怎么可能彼此加起来不过百,正德杀死一名敌人这个想必不会是作假的,到了这样的程度,护驾的精锐又要杀伤多少。
“咱家当年看这等实录也是糊涂的,还是御马监的人给咱家解说,咱家才明白,要不然以小王子那般势力,终武宗皇帝一朝,为什么不敢南下,还不是因为应州那一次给他打疼了。”
听到冯保的话,王通在那里摇头,心中却是纳闷,这个翻案虽然有理,可和万历皇帝有什么关系,更扯不到什么相像上去。
“你可知道,大明国库空虚从何时开始?”
“…….应该从世宗肃皇帝那时开始……”
王通只记得在嘉靖皇帝中期开始,北边有俺答汗,东南有倭寇祸乱,大批的银子花费在武备战斗上,那时候开始国库空虚,冯保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从孝宗皇帝那时开始,国库就已经没银子了…….”
孝宗皇帝就是弘治,是正德的父亲,孝宗治世被称为清明,所谓的弘治中兴,却没想到冯保又有一番说法:
“鞑靼的小王子渐渐势大,花在九边上的军费不比如今少,孝宗皇帝对文臣们又宽宏,这些有功名的人嘴里说着圣贤大义,兼并土地却从不手软,而且当时海贸刚兴起,他们做这个生意也是一分银子不交,一边花费大,一边税赋却越收越少,国库自然就没有银子了。”
如果说像的话,那就是那时和万历登基的时候的确相似,可那时还没有一条鞭法,不知道国库怎么顶过去的,冯保已经是把话题引开,继续在那里说道:
“武宗皇帝登基,想要充盈国库,办法不多,有传说他想做两个,一是开海贸,二是想让官绅们缴纳税赋。”
“……这还真是…….,哪有那么容易……”
听到这里,王通忍不住摇头感慨了句,官绅缴纳税赋,那是触碰天下士子的利益,开海贸,等于和东南豪族争利,朝中多南人,朝中这些南人出身何处,肯定与东南豪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想想嘉靖年剿灭海盗的朱纨,最后反被逼得服毒自尽,就能知道这些人到底有什么本事了。
“是不容易啊,骂江彬、钱宁的话里,不还常有说江彬、钱宁除却将辽兵带到京师,还收各个边镇的家丁亲兵,在京师训练,弄的喧哗纷乱,人心不安,实则包含祸乱之心,咱家问你,现在天下间各处武将的亲兵家丁,是听朝廷的话呢,还是听他们将主的话呢?”
冯保话题跳跃的快,这个王通倒是熟悉,沉吟了下开口说道:
“自然是听他们将主的。”
“朝廷发下粮饷养兵,却被这些武将拿着养私兵,江彬、钱宁做的,就是要把京师中早就不堪的京营淘换,将各处的亲兵家丁变为朝廷的亲兵家丁…….”
王通只是不住摇头,武将的亲兵家丁他们的立身本钱,江彬和钱宁居然想出这个法子剥夺,岂不是坏了这些人根本,开口感慨说道:
“海贸和税赋得罪了士子和东南豪族,这收拢私兵的法子得罪了各地的武将,这般做,岂不是将天下人都得罪了。”
“自然是得罪了,所以啊,武宗皇帝要重用内官和亲信武将,刘瑾为何得势,钱宁和江彬为何能显赫,还不是无人可用,国库空虚,只能向各处派出税监、矿监,文臣抵制,只能依靠内官来处理政务,边将们抵制,就只能御驾亲征…….呵呵,咱家在宫内听到的东西和你们在宫外听到的却有些不同,可信可不信,不过,有人去说,总有几分道理。”
冯保悠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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