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逢集抄家来了
“骑射?这个当然不选啦!”老太太苦恼道,“乐理?逸姐儿虽然会弹琴,可是乐理课也得捧着乐理史的书籍读吧?实不相瞒,我们逸姐儿小时候光忙着学琴棋舞乐了,家里还未及教她认字呢,老身是打算着让她进了书院先报个女红女德和礼仪课,再慢慢学认字,反正女子学院的课程宽松,什么程度的孩子去念书都不怕落下,呀!对了,我家琼姐儿是要读乐理课的,她弹琴弹得可棒了。”说着一指在大厅中央的古琴之前落座的罗白琼,开怀笑道,“世子你听听吧!”
何当归满腹疑惑,细细地观察段晓楼的侧脸,他不认得曾追捕过的那个孟瑄,也不认得自己,莫非是失忆了?还是故意装作不认识她?可是,为什么呢?两人在水商观曾碰见过一次,也不是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讲出来又何妨。
这一厢,何当归直盯着段晓楼看的时候,那一厢对方也偏头看向她,友善一笑道:“没关系,我听院长说,女子学院的不少小姐们对于笔墨一项都不大在行,逸小姐进了书院可以从头学起。”不但眼神是陌生的,连那两扇纤长的羽睫,在她的逼视之下都没有一丝的颤动,如果真是装的,那他的演技也太好了吧。
此时堂下响起了罗白琼的琴声,何当归侧耳听了片刻,暗道,真是一把好古琴(插在了牛粪上)。旁边的关白趁机问候何当归的身体状况,并又一次向何当归道歉;何当归也依样画葫芦,问候了关白红鬃马的身体状况,并向那匹马道歉。段晓楼正跟老太太夸赞琼小姐的琴弹得好,这番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于是他扭头来问关白上一次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关白就如此这般的跟他简略说了一下。
既然已跟客人见礼完毕了,何当归就打算撤退,发现主道正中央横着一个抚琴的罗白琼,所以就改走列席后方的狭窄过道,径直往大殿门口走去,彭渐又跳出来拦她:“三妹妹你去哪儿啊?你要退席了吗?”
何当归微笑道:“老祖宗没发话,我怎敢退席?我回我自己的座位啊。”说完绕过彭渐,到大殿门口的那张末座坐下,老老实实的喝茶听曲子。茶,还是刚才那一杯甜腻的红果茶,如今尚有一些余温,喝到肚子里也不至于寒了胃,凉了心。
这时候,罗白琼突然改弹了一首《兰芊蝶》,含情脉脉的眼波不停地往彭时的脸上投去。彭时心中一阵着恼,《兰芊蝶》是当年父亲追求母亲的时候弹的曲子,这女人是从哪里得知此事的?竟然还当众弹出来,弹得又这般难听。
然后,彭时发现弟弟盯着末座的何当归直瞧,于是他也跟着望过去,想了一下后,彭时突然隔着半个大殿扬声道:“三妹妹!既然那种果茶是你自制的,不如就由你亲自为我们冲一泡吧!刚刚那一口茶汤实在难喝的紧,至今仍堵在胸口呢!”
琴声随着彭时的话音戛然而止,罗白琼一双细长的美眸立即流出了不可置信的泪,先是去看神色冰冷的彭时,得不到他的回应,又转头去瞪何当归。可是何当归此刻正埋着头喝茶,所以罗白琼只瞪到了她的脑门,不能把满腔的怒火传达出去,于是罗白琼又看向老太太,用眼神向她求助。
自从琴声停止之后,大殿上就异乎寻常的安静,埋头吃饭的保定伯和眯着眼假寐的孟瑄,以及正在谈话的老太太段晓楼关白和关筠都看过来。老太太满以为此事已经揭过去了,没想到又被人翻出来讲,收到罗白琼的求助信号后,老太太立刻也是把眼神丢向何当归,想让她出来打个圆场,说几句“此茶是我和二姐姐一同做的”之类的话。遗憾的是,何当归此刻坐的太远,老太太刚才敬酒时多喝了两杯此刻有些眼花,隐约只能瞧见远处的外孙女埋着个头,连丢了几个眼神儿都只丢在她的脑门上。
鞭长莫及的老太太无可奈何了,只好自己开口给孙女解围道:“老身记得琼姐儿以前也送来过她自制的果茶,可能是刚才丫鬟们拿错了吧,呵呵呵……”又不敢过分赞美那个莫须有的果茶,怕引来客人们的兴趣,要求品尝琼姐儿的茶……然后老太太灵机一动,隔着整个大殿冲何当归喊道:“逸姐儿,你快来给客人们泡一壶你的那个红果茶,用你的秘制冲泡之法!”
何当归闻言,慢吞吞地抬起头来,好心地建议道:“老祖宗,客人们都在用膳,不如等膳后再用茶?”给她一点时间改良一下红果茶吧,现在那个茶,神仙也难泡出原味儿。
“红果茶?”关三小姐关筠微微一笑,颇感兴趣道,“我从未喝过,听名儿倒挺新鲜的,何小姐就为我们泡一壶吧!”
孟瑄也突然出声附和:“我也想尝尝‘正确方法’泡出来的茶。”
老太太立刻让人撤去了琴桌,在原地摆了一张茶案,又吩咐甘草把那套雪瓷茶具和三小姐的那罐茶都速速取来。众望所归的何当归不得不从座位上站起来,徐徐往茶案边走去。
不意间对上孟瑄眼中的一抹讥讽,何当归暗暗咬牙,见他鬼的“正确方法”,早知如此自己刚才就告乏退场了,若不是想多观察一下段晓楼的失忆症她也不会留到现在,以致被该死的彭时拉出来当抢使,打跑了罗白琼,将自己架上台。
怎么办?是要展示自己那“一鸣惊人”的茶艺,还是要摊一摊手对老太太和众宾客们说,刚才我是逗你们玩的,其实那个茶就是做坏了!
何当归的脑中高速运转,思考着各种应对之策,甚至希望突然发生点儿什么事故,将此事给冲到一边去才好,可就算晴天霹下来一个雷,也不可能打穿了房顶,打走这个该死的茶案吧。她的茶艺虽然能见人,可那一罐子红果茶就是不能见人啊!蝉衣啊蝉衣,瞧瞧你给我惹的麻烦!
“老太太不好了,老太太出事了!”欣荣殿外传来声声呼唤。
何当归惊喜地回过头,觉得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心想事成吧。她极目朝大殿外眺望,李九光家的远远地往这边跑过来,口中高呼“老太太坏事了”。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前世曾往何当归的头上吐过一口痰,还经常跑去西跨院偷东西,不过眼下这种情形里,这样一个恶仆妇的形象也变得可爱起来,何当归满怀期待地看着她,说吧说吧,出了什么坏事?说的越严重越好。
看着李九光家的气喘吁吁地跑进大殿,若不是当着众位贵客的面,汤嬷嬷几乎想要上去扇她两下,呸呸呸,什么叫老太太坏事了?不只诅咒老太太,还惊扰到了贵客!什么天大的事要跑到这样的场合上来大呼小叫?又不是半夜失火,逢集抄家!
“老太太啊,抄……抄家的来了!”李九光家的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好多官兵……开始的时候全堵在咱们家的大门口,后来竟把咱们家里三重外三重的给围起来了……手里又是刀又是矛又是盾牌的,可吓人着呢!”
何当归闻言微微挑眉,虽然自己巴望着来点事儿,可这件事来得也太劲爆了吧,官府抄家竟然抄到罗府来了?呵呵呵,是哪一种抄家呢?抄家搜查反书?抄家灭门?满门抄斩?
汤嬷嬷惊叫道:“你胡说什么?这种事其实能乱说的!”
老太太惨白着一张脸从主位上走下来,嘴唇都有些哆嗦了:“那些官兵们可有说明原因?我罗家世受天恩,可从没干过什么犯法的事儿啊!”李九光家的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气得老太太跺脚。
孟家父子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彭渐张口想说什么却被彭时拉住了;关家兄妹紧张地站到了一起,甚至往侧门的方向挪动了一些,似乎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样子;罗白琼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低低呜咽了两声,见没有人来劝解,渐渐就真的哭了起来。何当归本来站在殿中央的茶案之前,眼见这茶泡不成了,她就近找了个位子坐下,看见桌上有一盘白芝麻酥糖,于是悄悄拈起一个丢进嘴里。
无论如何,对官府抄家这件事,她都持绝对怀疑的态度,罗家树大根深,又是扬州望族,扬州的地方官员,就算是扬州知府也不敢轻动罗家之人,更不要说直接上门抄家了。老太太年轻时也是精明干练的强势女子,其实只要稍微冷静一下定然能想通这一点,大概是因为人老之后就变得胆小怕事了吧,再加上家里最近动不动就出点事,老太太真是有点儿草木皆兵了。掰着手指数,罗家有二十多房近三百余口人,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罗水生他们那一脉的那些硬背人物还没死,就没人能撼动罗家,能掀翻罗家的只有当今皇上。
虽然皇上朱元璋晚年嗜杀不假,锦衣卫东西厂宦官有生杀予夺和先斩后奏的权利也不假,可他们杀的都是贪官权臣和不听皇上话的人。老太爷这一脉的罗东府罗西府和京城罗府如今人才凋零,最有本事的京城罗府的罗杜松也只是个太医院御医,罗杜松的两个女婿彭浩广和伍临在朝中虽有名望,不过也是不掌权的文官,都碍不着皇上他老人家的眼。而罗东府里面,更是一群只会在家里吹胡子瞪眼的没用男人,想让皇上百忙之中抽空来杀他们?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去吧。
何当归一边在心里这样分析着,一边又悄悄拈起一个酥糖含进嘴里。
大殿之上的人各怀心事,没人有心情去看别人,不过孟瑄却一直在暗暗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因此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呵,世上竟还有这般有趣的女子,外祖家里出事,她处变不惊也就罢了,怎么他觉着她还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呢?那罗老太君的孙女和外孙女坐的距离不算远,前者梨花带雨,后者偷偷吃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罗家怎会教出反差如此大的两个女儿。
看到老太太又急又气又六神无主的样子,段晓楼突然站起来说:“老太君莫急,此事听着蹊跷,未必是真的,况且就算官府真的来办案,带着兵器带着盾牌做什么呢?又不是上战场打仗。晚辈与扬州知府韩扉相熟,想来搜查罗府这样的大事,没他的许可是绝对办不到的,情况究竟何若,待我先去一探究竟好了!”
老太太越听越安心,渐渐也镇静下来,感激地点头道:“那就拜托世子你了!”
“谁在那里?!”何当归突然冷喝了一声,见所有人都看向她,于是她指着欣荣殿上方的气窗说,“刚才有人趴在那里偷听!”
众人闻言变色,段晓楼则是二话不说冲天而起,像离弦的箭一样射出气窗,殿中的那些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片刻之后,段晓楼跳回来说:“我查探过了,屋顶没有人,大殿的四周也没有一个人影。”
罗白琼发出一声嗤笑,瞪着何当归说:“本来大家就已经忐忑不安了,你还在这里胡说八道妖言惑众,天下哪有为了偷听而专门爬屋顶的人!就算要偷听,也应该趴在那样的窗户上偷听……呀!”罗白琼突然一声尖叫,指着一个镂花的乌木窗棂,怖然道,“那里有个人!”众人扭头去看时,那窗棂空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于是又同时回头看罗白琼,罗白琼立刻急了,“刚才那里真的有个人!你们快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