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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初有倾城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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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武三十年十二月十七,岁煞西,生肖冲牛,这一日是本月最晴朗的一日,日照如金子般洒落于地,使人周身和暖。这里一侧有山水环绕,清幽无边的大自然;另一侧有潺潺流波,竹影婆娑,雅趣无边的小清新。啊!水清如镜,绿草如洗,岸上小鸟在水边啄食,远远的青山翠岭环伺四方,一片平和景像,彷如初恋一般诗情画意,所谓举头望湖水,低头思孟瑄,好诗,好诗啊!记于澄煦书院后山——《青儿明穿日记》,怎么样?我的文言文是不是很棒?比《兰亭集序》里写的那个曲水流觞是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有过之而无不及’?哎呀,糟了!我快变成出口成章的文学家了!”
    湖水齐岸平,临水而坐的少女用一根草叶闲闲点着水面,点出一圈圈清浅的涟漪。她身穿一袭烟水新月凤尾罗裙,裙褶层层叠叠,领儿高高,腰身紧束,描绘出少女的美好轮廓。乌云般的秀发挽成一个纤巧飞扬的留仙髻,有两缕散而不乱的青丝从耳后垂至胸前。髻上一枚精致的淡粉色蝴蝶形发饰翩然欲飞,髻的两旁簪了些半开未开的碧色水茶花的花球。
    少女双眸微合,长而密的睫毛上带着点点晶莹的水珠,不知是泪,还是湖中水汽凝成的水露。漫天细碎的粉色花瓣随风而落,纷纷扬扬拂过她的蝉鬓,落上她的罗裙,满身皆是红香散乱。如斯芳菲美景,如斯水样佳人,浑然天成,无懈可击。
    忽而,这临水的绝色少女睁开了眼睛,眸光流转的淡淡阴影下,是数不尽的疏离而寂寞的气质。少女淡淡道:“青儿,别把花瓣乱洒,待会儿先生要骂的。”
    旁边往她身上撒花瓣的蓝衣少女笑问:“那你快说说,我刚刚做的那一篇《澄煦湖边赋》怎么样?”
    “马马虎虎吧,听着都是大白话,算不上文言,我侄儿石竹也能写出来,而且内有违例词语——咱们不是约好了不提孟瑄么?”绝色少女拍拍罗裙上的花瓣站起来,问,“那个‘大自然’和‘小清新’又是什么东西?”
    “只是马马虎虎?小逸你真没有欣赏眼光,我要是拿去交给小学教师评,肯定是八十五分优秀!”蓝衣少女年约十九,穿着一身琵琶襟中长裙,五官清秀讨喜,一双乌黑的眼珠仿佛刚放出笼的小鸟,在山水之间饱览美景,没有一刻住闲。虽则她肤白胜雪,但称不上是一位标准的美人,因为她的身量略显丰满了些。
    “小学教师?也是你‘穿越’前的家那边的东西?”绝色少女年约十三四,瓜子脸庞,虽则面色淡黄,不够晶透,然而娥眉如黛,凤目点漆,琼鼻樱唇,再加上跟蓝衣少女截然不同的沉静气质,不得不让人赞一句秋水为神玉为骨,豆蔻之年就初具倾城之色。
    穿越女子廖青儿点头道:“是啊,小学教师我家那边的一种‘东西’,唉我从小就是因为历史老师不敬业,动不动就让我们上自习抄课本,害得我根本不知道明朝历史的走向,也不能找个潜力股嫁了。话说,朱元璋死了之后谁当皇帝啊?”
    重生女子何当归闻言惊然四顾,发现众先生和学子都在远处的溪流边喝酒作诗,近处只有几只听不懂人话的雀儿,方冷眉责备道:“说了你多少次了,皇帝的名讳岂是能挂在嘴边乱喊的,让人听见一次你就小命休矣。就冲你这副嘴上没把门儿的架势,我又怎能把这些告诉你,回头你肯定要对着你兄嫂说漏嘴的。”
    “不会不会。”廖青儿摆手道,“我发过誓不跟他们讲话了,他们来求我我都不搭理他们,何况他们第二天连个屁都没放就回京城了。”
    何当归坚决道:“那也不能告诉你,天下谁主于我们这种普通的官家之女毫无影响,饭照样吃,生意照样做,就这样,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今后再也不许提了,再提我挠你痒痒肉!”
    “可是你的禁忌词也太多了吧,孟瑄不能提,段晓楼不能提,朱老头儿不能提,朱老头儿的接班人还是不能提……”廖青儿掰着手指数了四样,而后被上来抓她痒的何当归打断了,边跑边告饶道,“小逸姐姐饶命,改了,这回真改了!你是有武功的人,可不能欺负我这手掐不死鸡的弱女子啊!”
    “还说不提?每天提五次都算是少的,跟你说过多少次,我同这二人什么都没有,你要让我重复多少次?”何当归愤愤地揪住对方的双下巴向下一拉,“你是不是存心的?你说!”
    “哎呦疼!哎呦真的改了,晓楼哥哥你在哪儿啊,救命呀!”廖青儿双手夺回自己的双下巴,却被何当归偷袭肚上的痒痒肉,令她发出一声凄厉的鬼叫。
    两个少女正在纠缠得不亦乐乎时,一个一身水缎青墨长袍的年轻公子慢慢地接近二人所在的湖堤边,在不远处站立,见她二人谁也没注意到他,于是出声提醒道:“何小姐,廖小姐,宗乔这厢有礼了。”说着手执一柄折扇,半揖为礼,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的却是何当归的玉容。
    两个少女的打闹停下来,廖青儿逃出了魔掌,跑到何当归几步之外,笑道:“原来是宋才子,刚才酒杯随水流到你面前的时候,你念的那首诗真好听,虽然我一点儿没听懂,不过我妹妹可是听得连连点头呢。”
    宋乔闻言欣喜道:“原来何小姐也喜欢宋某的《咏竹》么,其实这是一首十六言绝句,我只作了前面的八言,何小姐不如帮小生将后面的八言补齐?”
    何当归敛容致歉道:“抱歉,我对诗词不大精通,实在不敢班门弄斧,乱接宋公子的绝妙好辞。”
    宋乔还是头一次听何小姐跟自己讲了这么长的话,情不自禁地又作了一揖,力邀道:“还请前辈万勿推辞,不吝赐教,上一次我们男子院传阅了几篇先生拿来的女子院的佳作,虽然前辈你的那份被放在最下面,但那一首《花猫夺食》用辞简洁洗练,有一种洗尽铅华呈素姿的质朴感,与其他女子极尽堆砌华丽辞藻的造作感大不一样,令人耳目一新,一下子就吸引了我。”
    宋乔虽然年长何当归四五岁,不过何当归已经在澄煦读了三年多,而宋乔是今年十月新入学的新生,唤何当归一声“前辈”倒也不是不可以。但听他这样吹捧她的那首“一猫得鱼头,一猫有鱼尾,若问中段哪里寻,径向西墙狗儿问”的打油诗,何当归不禁汗颜道:“没想到我的拙作也能被拿去男子院传阅,真是惭愧,经过几位名师三年的教导后,我就只能交出这样的功课,白污了各位的眼睛,公子你就当没读过吧。”
    何当归以为自己的信笔涂鸦肯定会被郑先生他们丢在一边,但她所不知道的是,这两年女子院的小姐们比从前更懒了,除了一心想展示才华的关瞻伍毓莹等才女,近百位女学子中,交假期功课的小姐不超过十个。郑先生气愤之余,就把何当归这种大器晚成的“励志型”功课也拿出去展示了——瞧瞧吧,人家何小姐作不出诗还坚持硬挤出几行字来,你们这些饱读诗书出口成章却懒怠提笔的人看了之后,心中难道不觉得又惭愧又感动吗?
    “哪有哪有!”宋乔保持着执扇作揖的姿势,人却朝着何当归走近了几步,声音也转低了一些,“听说何小姐三年前入学时连毛笔都不会拿,如今却写成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可见你的天赋绝佳,若是你想学诗词文章,宋某不才,愿意从最入门的平平仄仄和起承转合开始,一点一滴地教会你作诗。”
    半年前何当归的左手为救人而被砸伤,因此只好用惯用的右手写字,尽管极尽写差写丑,但还是一不小心成了女子院中书法最棒的人,还在郑先生的要求下抄写了不少文章辞赋,被贴在每一间女子院课舍的墙上供人瞻仰。
    何当归辞道:“多谢宋公子美意,我认得两个字就很知足了,学更多也无用,倒是公子你要参加明年的秋闱之试,读书的时间何其宝贵,我不敢耽误你。”
    廖青儿瞧这边儿何当归不紧不慢地答着话,那边儿宋乔又往前挪两步,都快走到何当归身边了,于是她忍不住上去一把拉走何当归,说:“曲水流觞还没完呢,走,咱们也去玩两把,酒杯停在我俩面前,我负责喝酒你负责作诗,咱们双剑合璧,强强联合,一定风靡全场!”
    廖青儿边说边把何当归拖走,直奔着人最多的那一片溪流走去,宋乔独自被留在原地,先是怔了一下,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快走两步追上去,一口气说道:“两位小姐莫怕,宋某没有恶意,只是想跟何小姐交个朋友,何小姐,这里有我的书信一封,内中有……”说到这里他收住了话,只因关瞻和伍毓莹二人正从对面走过来,宋乔最后小声补充了一句,“盼何小姐细读。”他双手把信封递给何当归,还做了一个略微折腰的恭敬姿势。
    何当归不肯接,慢吞吞地说:“我识字不多,公子有什么话还是当面说吧,我洗耳恭听。”可是一旁的廖青儿看见这信却双眼一亮,一手抓过来笑道:“没事儿,我识字多,我帮你看!”不等宋乔再多说什么,关瞻和伍毓莹已经走近了,左边和右边都是宽广的路,但这二人直直走向的是他们这边。
    何当归和廖青儿对视一眼,然后一起看向关伍二人,心中同时道,讨厌的人又来了。
    自从关筠去年离开书院转去京城学茶艺之后,关瞻和伍毓莹好得就像是粘在一起的粽子糖,而何当归和廖青儿则是另一对一见如故一拍即合的粽子糖,虽然廖青儿如今还是住在关府里,不过关筠关白和关墨才是她的正宗姑表亲戚,关瞻乃是庶出,其为人用廖青儿的话形容就是“两面三刀口蜜腹剑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充满算计的小妾之女”。再加上伍毓莹一直对何当归的身世嗤之以鼻,因此廖青儿何当归关瞻伍毓莹这两组粽子糖,是远远看见了就会绕道的那种关系。若是关伍二人专门朝她们走过来,那肯定就是来找茬来了。
    “宋公子,你把信给谁不好,居然拿给她。”伍毓莹曼妙的声音中带着冷嘲,“你初来澄煦所以不知道,在我们这里,公子们就算是递信给我们女子院的一个师爷之女米商之女,也没人会递信给她,我劝你还是先把信要回来,好好去打听打听,再决定你的信是要撕还是要烧。”
    宋乔闻言愣了一下,低头去看何当归,发现她也正在看着自己,于是连忙摆手道:“我都听说了,关于令堂改嫁和你寄住外祖家的事,我不介意的,你看看信就明白了,我在信里都写清楚了。”
    何当归笑瞥一眼廖青儿手中的信,摇头道:“我也劝公子把信收回吧,我暂时没有那方面的打算。”
    廖青儿在心底暗道一声,古代人示爱真含蓄啊,活生生的美人就站在面前,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反复强调让人家看信,真想看看里面写了些什么……这样想着,她老大不情愿地在何当归的示意下,把信递还给宋乔,而宋乔坚决不收回。场面一时僵住,关瞻和伍毓莹冷笑旁观,眼中闪烁着恶意的光。
    两年前,段晓楼说服柏炀柏入朝为官失败,时逢京城有大案发生,急召段晓楼回转,于是段晓楼就带着离家出走很久的凌妙艺回京。凌妙艺到了饮马镇的锦衣卫据点,白沙山庄,她就坚决不肯再往前走了,段晓楼只好将她交给山庄主事的廖之远看管。
    然后,凌妙艺就从廖之远那里知道了何当归的身世,知道何当归是一个自己舅舅何敬先不要了的女儿,知道何当归的母亲名节有亏,后来又嫁过一回人。后来,这些消息被传回扬州,在澄煦书院中风一样地散播开来,加上罗白琼从旁佐证,这一股“第一金枝身世之诟病”的飓风刮了两个月才停,让何当归在澄煦变成了一个无人不识的名人。
    第一年入学的那场“第一金枝”的评选,不知何故连何当归也被提名,最后也不知那些公子们怎么投的票,让当时跟着廖青儿一起逃走,根本不在现场的何当归莫名其妙做了一回“第一金枝”,之后就有源源不断的男子院学子的书信光顾她的书桌琴桌棋盘等地方,有一回还塞给了等着接她放学的车夫龟板胶。
    第二年,不光彩的身世被揭穿,“拉票好手”兼她的忠实支持者彭渐也与其兄长一起回京,终于让何当归顺利落选,她正庆幸再也不用处理时不时冒出来的情书,没想到第二年整年下来,她又攒了十一封情书,远远超过本年度“第一金枝”韩忻忻收到的五封信的记录。
    两个月前的第三年金枝评选,韩忻忻回家待嫁去了,伍毓莹高票通过,可如今近两个月过去了,伍毓莹自己一封情书未得,可伍毓莹却亲眼瞧见,宋乔已经是第三个递情书给何当归的人了。于是,心头冒酸的伍毓莹立意要来找一找何当归的麻烦,当着她的爱慕者的面再戳一戳她的痛处。不过伍毓莹所不知道的是,何当归的痛处并不在这里,“庶女弃女母亲失节”之类听得太多早已不痛不痒了,何当归最不想听的,是她跟廖青儿约定了不许讲的两个违例词:孟瑄和段晓楼。
    “你们!”郑先生跑过来指着她们这一小撮人,申斥道,“本来这次人来的就少,你们还不积极参加,没看见那边儿都冷场了吗?快坐到溪边去!”
    因为再过半个月就是新年,再加上天气寒冷潮湿,所以这一次的曲水流觞相亲会萧条了不少,女学子表演才艺的环节也没有了,因为小姐们抱怨手指冻得发僵弹不了琴。男学子比武的环节也没什么看点,因为有前年孟小将军的折花飞叶绝技在前,这两年其他人再表演什么功夫,都不禁让人产生一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
    在郑先生的打岔下,他们五个人立刻各走各路,宋乔又低嘱一遍让何当归好好考虑下他的信,然后匆匆回到溪流对岸的男学子中,而何当归和廖青儿都不再搭理关伍二人,择一处干燥的溪边石台坐了,开始对酌一壶书院发给的烫好的陈香梅子酒。
    这三年来,柏炀柏,孟瑄,段晓楼,彭家兄弟,一个个先后都离开了书院,如今看着溪流对岸的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何当归不禁生出一些物是人非的萧索伤怀,接连饮下了三杯梅子酒,想冲淡这样无谓的孤凉情绪。如今,她有了引为知己的闺蜜青儿,又跟青儿合开了全济堂和怡红院,手中有了大把的银票和田契,她还有什么好难过的呢,她现在什么都不缺了。
    廖青儿一把夺下她的杯子,不赞同道:“你这个酒喝的不对头,伤心酒伤身,开心酒养身,不如咱们来玩猜小人吧,谁输了谁喝酒!”为男人伤心太不划算了,没想到一向聪明的小逸也有犯傻的时候,自己被高绝甩了,还不是没心没肺地继续穷开心,向钱看,向厚赚!
    于是,两个各怀心事的少女在一片热闹喧哗的环境中,不约而同地一起沉默着玩“猜小人”的游戏,喝着渐渐变凉的梅子酒,消磨着这个冬日午后的清闲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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