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船上一波邂逅
“小逸?小逸!小逸你醒了吗?”
眼睫颤动,想要睁开双眼却是力不从心,左手手指蜷动,指尖处传来温暖绵软的布料触感。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唤着,有一个清甜的果子香气在鼻端涌动,有一只软乎乎的手掌搭在了额头上,那声音气味和手立刻让她感觉到安心,于是长舒一口气,沉沉睡去。梦里,一切安好。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双眼顺利地睁开,感觉身下面一摇一摇的晃荡,第一印象是,天光已经黯淡了。她一觉睡到晚上了么,她在哪里,孟瑄又在哪里?
本来找不到半分力气,不过一想起孟瑄还昏睡不醒的事,她一急,倒生生挣回两分力气,从一动不动地躺姿,倏地撑着坐起来。可是起身到一半,她感觉后继无力,又软绵绵地躺回去,有一只温热的手掌落在她的背心上,有温热的皂角香气接近,有冰凉的水果喂到嘴边。她抬眼去看,是柳穗,于是顺从地张开嘴巴,“啊——”
嗯?她觉得哪里不对头,于是开口问:“啊……咿……啦……”
嗯?何当归蓦然睁大双眼,看清了室内的灰暗低矮的布置,以及她身下睡的窄窄的单人床铺,再看一旁木桌上的花梨灯盏,居然是钉死在桌面上的,加上人有一种微微摇荡的感觉,她立刻想到,她和柳穗现在是在船上!运气沉声,再开口,她依然是:“咿……呀……”就完了。
怎么会这样?这样的经历,那日在冰窖中醒来时也有一次,第二回遭逢,她心头倒显得太过平静了点,连腹语也不着急用了,只跟柳穗做了个喝水的姿势,又指了指桌上的灯盏。船舱里黑漆漆的一片,为什么不开灯呢?
柳穗还是用个竹签举着一片凉沁沁的水果,往她的嘴里戳,口中道:“老爷说,小姐醒了要先吃渍甘桔,吃一碗才能喝羹。小姐你尝尝,用枣花蜜渍出来的,甜得不得了!我们都是泡茶喝才放一片儿,省下来全在这里了,你一口一个全吃了吧!”
何当归听得糊涂,从哪儿冒出个老爷?她不自觉地张张嘴巴,于是一片甘桔入口,果然香甜细腻,她慢慢地咀嚼咽下,还是口渴异常。借着昏暗的光,她瞧见柳穗腿上还有一个西瓜盖盅那么满满一盅,这怎么吃得完?于是她摆手表示吃不下,然后还是指桌上的花梨灯。
柳穗对于她不能讲话一点都不稀奇,仿佛老早就有人跟她说了,再将一片甘桔喂上,同时换个姿势扶着何当归的背,脆声道:“老爷说他不喜欢屋里点灯,黑麻麻的才好,小姐你睡了两日了,眼皮儿也涩,等会子再点灯罢。”
老爷?又是老爷,老爷是谁?睡了两日了?这么久!何当归想通过一个表情的困惑提问,可是黑麻麻一片,咫尺间的柳穗也只看碗里的桔子,没看她的脸。她犹豫一下,用腹语问:“老爷是谁?”
柳穗闻言大惊,扶着她的手松开,同时腿上的西瓜盖盅滑落,一碗香沁沁的蜜渍甘桔眼看就要贡献给地板。何当归没想到柳穗真的知道她嗓子不能讲话,更没想到她如此不禁吓,因此来不及救那碗桔子,眼睁睁地瞧着它倾斜着坠落下去,心中呼一声可惜。
可是下一刻,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落到一半儿的甘桔,连带里面渍出的蜜汁,全都定格在半空中,然后,全数缓缓回归西瓜盖盅里,盖盅也从倾斜变正平,慢慢悠悠地升起,长眼睛一般重新落回到柳穗的腿上。而这整个儿过程,好像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引导,却实际上没有任何人接近过。这是什么匪夷所思的怪现象?
何当归见过的人里面,只有柏炀柏大概能做到这样的“戏法”,可柏炀柏能做出的事是有严格限定的,比如只能对桃子发功,而不能对桔子有影响,再比如,只能在乌漆麻黑的环境里完成,不能走到大太阳下做——这些都是柏炀柏自己讲的,她也没认真听过。反正“神棍”的形象早就深入她心,就算在第七境墙上亲眼看到,柏炀柏的招魂阵救过她,好像很有道行的样子,可她潜意识中还是觉得他骗人的戏法多过真正的本领,不能拿他当神人崇拜。
“柏炀柏?是你吗?”一时不提防,她就忍不住用腹语将这话问出来。其实心下倒不觉得柏炀柏在这里,因为没有熟悉的气息在。
角落里响起一个声音:“你还认得柏炀柏?听口吻,你们好像还相熟?”这个声音是,师父孟兮。
何当归顺着声音往后边角落里去看,果然见他坐在一把立式躺椅里,不知已这样无声息地坐了多久了。他的上方有一道船缝,不算太明亮的天光落下来,光与影切割着他俊美绝伦的面容。他的面容,大概是这世间芸芸众生亿万面孔中,那最完美的一张吧。何当归心道,他既不先问她怎么会说腹语,也不问她怎么变成哑巴了,倒打听起柏炀柏来,他和柏炀柏有什么纠葛吗?
那日见到孟兮,何当归倒真在心里比较过这二人,毕竟同是大人物,而且都喜欢算卦,都有高人“范儿”。跟孟柏一比,如今那个二十五六岁的齐玄余还是显得轻佻和粉嫩了点儿。
柏炀柏的名声么,张口说一个“道圣”几乎是家喻户晓,尤其是在西北那块儿,都快将他神化了;而孟兮的“齐央魔主”的受众范围就小多了,大概只有真正行走江湖的人才听说过,并敬仰畏惧。这样一算,柏炀柏的名气至少比孟兮大十倍,可何当归觉得,从个人气度和底蕴上讲,孟兮的本事比三个柏炀柏那老小子绑一块儿还有看头。这么一推论,柏炀柏就是个名不副实的假货,孟兮则是名过于实深藏不露的真货。民谚说的多好啊,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何当归还未答话,柳穗的桔子又送道嘴边,同时孟兮说:“我已经让她睡着了,有什么话你不必忌讳,但说无妨。”
“啊……呀……唔……”何当归偏头看到柳穗合着双眼,心中一惊,忘了自己现在变哑了,想惊呼一声“睡着了?她还给我喂桔子呢!”可开口后又是一串单调无意义的音节,让她心中一阵低落,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刚刚一醒了发现此事,她就给自己搭脉瞧过,并不见任何异常,就像她完全瞧不出,孟兮说的那个“不孕之症”一样。怎么分析她的脉象,都是健康清爽,既没有沉珂,也没有新疾,更无中毒迹象……唉,连续几番遭遇,她都快质疑起自己的医术来了。自己到底怎么了?
心中难过之余,右脚踝和左臂处传来了一阵阵刺痛的感觉,她缓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两处伤是她作孽跳城墙时留下的骨折重伤。怪事啊,她从冰窖里出来的那日,根本不受骨伤影响,就跟没受伤一个样,怎么事隔两日,又突然间这么疼了!是那天的情况不正常,还是今天的她有问题?咝——她倒抽冷气,真的好疼,像浸入凉水中的关节疼。
她用腹语呼痛道:“师父救命,我的右踝和左臂疼得受不了,酸疼酸疼的。孟瑄呢?他醒了吗?”本来还打算好好照顾他,像孟瑛说的那样伺候他,没想到自己这一睡就睡了两天……咦?她是怎么睡着的来?企图偷一阳指口诀,遇着吃人魔头曹刚直,和陆江北喝茶聊天,给高绝烫脚取镖,然后,突然肚子疼,疼昏过去了!
这时候,她的嘴唇上还是黏着一片蜜甘桔,闭着眼睛仿佛在睡觉的柳穗,也没断了给她喂桔子,大有她不吃就不肯善罢甘休的架势。何当归只好张开干渴的唇,含住那片桔子,还没开始嚼呢,下一片桔子就又贴上来了,她撇开头,都撇不走那片黏腻腻桔子。
“蜜渍桔子对你的嗓子有好处。”孟兮又开口讲道,“饮马镇所有的店铺都关门大吉了,我一说你需要吃蜜渍桔子,彭渐那小子立刻连夜去旁边的落日镇买来蜂蜜和甘桔,坐快船撵上咱们的船,就为了送此物。此物须得干渴时吃才能作药,而且桔子中也有汁水,你再多吃几个就没那么干火了。”
何当归听完第一句,二话不说(丫的根本没得说)就开始配合柳穗的喂桔子动作,一口一个地猛吃,当成药吃。一边吃,她一边用腹语问:“师父你不奇怪我怎么会说腹语吗?”
“瑛儿告诉我了,说什么你精通腹语术。”孟兮语带笑意,“如今一听,却是差强人意,只能算是‘能听懂的人话’,算不得‘精通一术’。”
差强人意?好吧她也从没自称精通过。何当归嘟着嘴巴嚼桔子,腹语问道:“师父瞧不上我的腹语,那您一定腹语很厉害啰。”心中有一点疑惑,彭渐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不是在京城太子府当文笔吏么,只是把话没问出来。她最后一次见彭渐那小子,好像还将他给得罪了。
“我现在用的也是腹语。”孟兮告诉她,“用腹语可锻炼小腹肌肉,长此以往,有无穷妙处。”
何当归诧异回头,屋中昏暗,看不分明,下一刻桌上的花梨瓷边灯盏自己跳出一束火苗,照亮了整个儿室内,而此刻屋中的三人,并没有一人接近过那盏灯。何当归大概明白这是孟兮的高明手段,心中不免惊叹道,什么样的武功能达到如斯地步,连动作都省了,只是静坐着就能凭意念操控物体,还能点火?
“我晚上不喜欢点灯,又见你睡的很香甜,用不着灯,就给柳穗下了一个不点灯的冷字诀。”孟兮又说,“瑄儿的事你不必担忧,我见他也睡得很沉,再掐指一算,他这一觉至少要睡足六日六夜,不宜惊动,于是先命人用一叶轻舟将他送回扬州别院,静养去了。至于你的嗓子,我是听瑛儿说的,之前那段晓楼对你因爱生恨,曾交给瑛儿一瓶药,说是下在你的饭食中,让你吃了之后就说不出话来。”他的嘴巴一动未动,果然是在用腹语。
“段晓楼?”何当归诧异地睁眼,径直反驳道,“不是他,绝对不可能。”
孟兮点点头,刚要回答什么话,这间船舱外面却传来一阵阵的喧哗吵闹声,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叫嚣着:“你这只沙文主义的猪!太阴险了你,真是没看出来啊你,没想到你的心肠这么硬,你比高绝还冷酷无情!”
“高绝?”接话的是孟瑛的声音,“哦~~~原来,你的心上人是高绝!好啊,我终于知道了!”
何当归在船舱里登时双目一亮,这是青儿的声音,是青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