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数十年，全华国的男人女人都是歌后叶清的歌迷，也就难怪刚刚试镜的两人又是激动又是失神了，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之下，本来就是紧张，再加上看见了从小到大的偶像，任何人都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只是，唯一不同的是，姜绾并不是叶清的粉丝。
    上一世的姜绾在学生时代也追过星，但是她最喜欢的艺人不是同为歌手出身的歌后叶清，而且华国影帝黎渊。
    小时候的她看过一些不负责任的媒体报道，说什么叶清和黎渊不和，而且叶清在事业巅峰的时候选择退出娱乐圈是对歌唱的不尊重，所以姜绾就对叶清产生了一些偏见，直到后来，她亲眼看着这个女人一手壮大了华艺公司，成为华国第一女总裁，才转变了自己的印象。
    谁不喜欢和尊敬这种人美歌甜嫁入豪门，还能重新走出来独立创业成为女总裁的女人呢？
    叶清的身旁是她上一次见过的女特助牧蔼和《云梦泽》的导演许平楷，许平楷是个长相很斯文儒雅中年男人，也是业内比较良心的导演，更是姜绾上一世最后一部参演女二号的电视剧《晚露今夜白》的导演。
    那部剧是她“生前”第一部，最后一部，也是唯一一部她当女二号的电视剧，其他的剧里她都只是不起眼的配角或炮灰，姜绾在拍完《晚露今夜白》之后，曾觉得一切终于好起来了，不久，就因为左哲被停了通告。
    “姜绾？”许平楷念着资料，抬起头打量着姜绾，“十八岁？”
    姜绾从容的点头：“是。”
    “我看过你饰演的池烟，很不错，”许平楷并没有因为年龄而轻视她，态度温和，“你要表演的是，百里欢和易沧泉成亲，两人对着四海八荒的宣誓时候，百里欢对易沧泉的爱意，台词比较多，但是感情不难。”
    姜绾回忆了一下剧情，那时候的狐族女王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少女，天真无邪，无忧无虑，对易沧泉化名的易水一见钟情之后，落到凡尘的易沧泉也坠入爱河，两人对着四方天地神明，日月星辰宣誓拜堂成亲。
    这段是剧情前期的一个小高潮，也是因为他们成亲，惊扰了天地神明，为后面的虐恋埋下了伏笔。
    那一段的宣誓，台词十分之长......
    姜绾清了清嗓子，稍作酝酿，便开口道：“我，桂月欢——”
    “停！”
    尘瑟忽然开口，一双无神的双眸盯着姜绾，透着淡淡的审视：“既然你十八岁，演百里欢十八岁的凡人有什么意思，你演她恢复前世的记忆，从桂月欢成为百里欢的时候。”
    姜绾眉头一挑，便猜到尘瑟应该是知道自己是被飞讯公司内部介绍而来的，内心对她这种“走后门”的行为深表不满，而且根本上怀疑她这个“电竞选手”的演技，才换用这种方式来考验她。
    桂月欢......因为被凡人爷爷捡到那日，正好是八月，八月为桂月而取名的凡人少女，拥有一个普通人的善良，温柔，俏皮，干净。
    百里欢，青丘狐族女王，妖界之王，曾带领妖界反抗天庭，若命运不公，若天界为私，生来便要打破这世界的规则，是妖族几千年来的反抗天界的希望。
    她是她，她亦是她。
    桂月欢睁开眼睛的瞬间，剔透的双眸刹那间完全沦为浓墨似的黑，目光复杂而钝痛，仿佛忍受着巨大的悲怆。
    原来，她并不是那个桂月出生的凡人女孩，她是妖界之主——百里欢。
    百里欢看着正对面的男人，眼睛因为长时间的一眨不眨而泛起猩红的血丝，眼里却是一片漠然。
    妖族九千年的希望，当然高过一个小女孩短暂的一生。
    永生永世，她都只会是百里欢。
    此时，站在她对立面上的人，是那个她曾深爱的，温润如玉的易水。
    原来他也不是易水。
    “易沧泉，你骗我骗的好苦。”她的嗓音沙哑，但没有一丝颤抖，流转着与众不同的魅惑和霸道。
    一双黑眸里，是万载光阴带来的沧桑，她这一缕魂魄轮回了九千年，终于苏醒。
    “欢儿，我们回到云梦泽好不好？跟我回去，我们一起回去，一生一世都不分开了——”
    “一生，一世？”
    百里欢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起伏，低低的反问着，语气充满嘲讽的意味。
    她轻轻勾起红唇，妖冶锐利到了极点，只是眉宇间稚气未脱，却已经丝毫看不见了属于桂月欢的印记。
    山中那匆匆的几年，如弹指飞灰，消散泯灭在两人之间。
    短短几秒钟，存活万载的妖界之主就恢复了全部的记忆。
    “你我万载不死不灭，与天地齐寿，何谈一生一世？易沧泉，你率领十万天兵，血染青丘，屠杀我狐族一族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和我一生一世？”
    易沧泉：“神妖殊途，妖族为祸人间几百年，天庭不过是维持着天地间的秩序。”
    “哈哈哈哈......”她压抑的声线里是满满的张狂和悲怆，语气更加沙哑低沉，一字一句仿佛泣血，“好一个人妖殊途，好一个天庭战神，易沧泉，我也是妖，你也要杀了我吗？”
    “何人规定妖，何人又是神？妖，便生下来是妖吗？神，便生而为神吗！神明受凡人香火而保一方平安，那为何土地年年干旱龟裂，百姓流离失所，非要拿自己的命去求天庭降雨？我妖界降雨，便是错的吗！十年苦读书生无人知晓，为何那在圣女庙里求神烧香，不学无术的废物点心，便能状元高中，走狗屎运？我妖族杀了那无良废物，便是错吗！”
    她没有落泪，青丘一族有着自己的傲骨，绝不会在他人面前显露出一丝脆弱。
    “你告诉我，神，便都是对的吗？既然妖族滥杀无辜，神界屠杀我妖族的时候，为何不论老少妇孺，皆不放过，这就是你口中所谓道貌岸然的正义？”
    “易沧泉，孰对孰错，孰黑孰白，你分得清吗？”
    “你，分，得，清，吗。”
    她说着，轻轻拂去了唇角的一抹并不存在的血迹。
    那是强行压制感情而受到的反噬。
    她是妖界之主，那匆匆几年的情爱，不过是一场梦。
    “分得清......他分得清的......”尘瑟低声呢喃道。
    许平楷则喊了“卡”之后，目光闪烁，表情激动的完全失去了儒雅的形象。
    周围的其他工作人员也久久失神，脑海中只剩下姜绾的嘶吼。
    孰黑孰白，你分得清吗？
    叶清和牧蔼对视了一眼，俱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艳和愣怔。
    叶清看到的是一个天才精彩的表演，牧蔼看出的是姜绾身上有一种绝妙的天赋，仿佛是她曾经看到叶清那样的灵气。
    姜绾在喊完“卡”之后，一下子从百里欢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她悲绝猩红的双眸渐渐恢复神采，演播厅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打扰姜绾，等到两分钟后，她才感觉自己从百里欢的情绪之中恢复正常。
    这一段的剧情太考验情绪爆发力和控制力了，多一分就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泼妇骂街，少一分则让这段精彩的台词失去灵魂，往夸张一些来说，这一段不止是百里欢对易沧泉的质问，也是对整个天地神明的质问，更是整部剧能不能让百里欢这个角色“立起来”的关键所在。
    是振聋发聩的质问，也是直击心灵的台词。
    尘瑟写得好，姜绾，演的更好！
    许平楷激动不已，其实他在初次看见这段台词的时候是觉得精彩是精彩，但是未免太冠冕堂皇了，这一大段的说教，观众或许不喜欢。
    直到姜绾演到这里，他才明白尘瑟的用意。
    与神妖之间万载的对立比起来，百里欢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还会在意一段凡尘里几年的感情？
    这里是全剧最激烈的冲突，一段文戏，比激烈的战场更无声冷酷。
    尘瑟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声音低微的重复着一句话，似乎陷入自己剧本中的某个剧情里，这个编剧比她一个演员还魔性：“易沧泉听得懂，他听得懂。”
    许平楷看了一眼叶清，后者朝他微微点头，他也点了点头。
    “姜小姐的表演方法，似乎是两大派别的结合，表现的十分精彩，”许平楷忍不住说道，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来了什么，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怀念和哀伤之色。
    “唉......这些年轻演员里面，你是我见过演技最好的艺人，你这个表演方式，倒是有些像我的一位故人，这么想也是巧了，你们两个的名字发音也一样，真是巧。”
    “只是，她可惜了，太可惜了......”许平楷悲伤的感叹道。
    姜绾抬眸道：“许导你说的，是江晚前辈吗？”
    许平楷长叹一口气，沉沉的点头。
    姜绾张了张口，轻声道：“江晚前辈如果知道许导你这么喜欢她，或许也会很高兴。”
    她的确很高兴，许平楷和她上一世也就一部剧的缘分，她早就习惯了无数的三流导演，见到她来试镜后的刻薄为难，那时候的许平楷却像个君子一样的大叔，也是唯一一个愿意和她讲戏，聊演技，聊剧本的人。
    许平楷的语气还是充满怀念和哀愁，连带着看姜绾也多了几分欣赏：“怪不得叶清也喜欢你，这两年的新人里，你是最出色的一个。”
    “叶天后？”姜绾终于有机会问道，神情困惑的看着叶清。
    叶清的相貌是清傲的美人模样，气质风情万种又不可亵渎，但是她看向自己表演的时候，流露出一种对后辈的关怀和喜爱，让姜绾感觉这种目光十分舒适。
    “不用叫什么叶天后，我大你很多，你叫我叶阿姨就好。”叶清的嗓音极为动听，是一种超越年龄的温柔甜意，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沉淀。
    “阿，阿姨？那怎么行，您看起来一点也不老，明明是叶姐姐。”姜绾笑着道。
    叶清摇了摇头，忍俊不禁：“你到是会顺杆往上爬，不行，辈分可不能乱，你就叫我阿姨。”
    姜绾无奈的喊了声“阿姨”，叶清的脸色才又露出动人的微笑。
    “是这样的，我是见你在乐心录歌知道你的，当时就很喜欢你的声音，后来牧蔼跟我说你在《蔷薇车站》的杀青宴上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给我推荐了你，所以我就，我其实跟琛......跟傅先生要过你，他没给，这小子看来是捡到宝了。”
    姜绾很是乖巧的看她，眼神透着好奇和打量。
    前世今生，姜绾完全没见过这位传奇的女艺人，她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但据姜绾所知，叶清的年龄应该是四十七八岁了，明明是一个女人最该凋零的年纪，她却仿佛是绽放的最耀眼的玫瑰，让人趋之若鹜，却没有一人敢采摘。
    “没想到叶阿姨您居然这么欣赏我，还偷偷跟傅先生要我，早知道这样您跟我说呀，我就去签约华艺找您，要什么嘉世呀。”姜绾开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