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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1章 神雕侠侣(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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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伯通自来天真烂漫,最喜与孩童接交,见座中杨过年纪最小,先便欢喜,又听他直称自己为“你”,不说什么“老前辈”、“周先生”,更加高兴,说道:“郭靖是我拜把子的兄弟,你认得他么?他从小爱跟蒙古人在一起,因此我见到蒙古包,就钻进来找找。”杨过皱眉道:“你找郭靖有什么事?”周伯通心无城府,那知隐瞒心中之事,随口答道:“他派人送个信给我,叫我去赴英雄大宴。我老远赶去,路上玩了几场,迟到了几日,他们却早已散了,教人好没兴头。”杨过道:“他们没留下书信给你么?”
    周伯通白眼一翻,说道:“你为什么尽盘问我?你到底识不识得郭靖?”杨过道:“我怎么不识?郭夫人名叫黄蓉,是不是?他们的女儿名叫郭芙,是不是?”周伯通拍手笑道:“错啦,错啦!黄蓉这丫头自己也是个小女孩儿,有什么女儿?”
    杨过一怔,随即会意,问道:“你和他夫妻俩有几年不见啦?”周伯通扳着手指头儿计数,十只手指每一只屈了两遍,说道:“总有二十年了罢。”杨过笑道:“对啊,她隔了二十年还是小女孩儿么?这二十年中她不会生孩子么?”
    周伯通哈哈大笑,只吹得白须根根飘动,说道:“是你对,是你对!他们夫妻小两口儿,生的女儿可也挺俊吗?”杨过道:“那女孩儿相貌像郭夫人多些,像郭靖少些,你说俊不俊呢?”周伯通呵呵笑道:“那就好啦,一个女孩儿倘若浓眉大眼,黑黑的脸蛋,像我郭兄弟一般,那自然美不了。”杨过知他再无怀疑,为坚其信,又道:“黄蓉的爸爸桃花岛主黄药师黄兄,跟我是好朋友,你可认得他么?”周伯通一怔,说道:“你这娃娃,怎么能跟黄老邪称兄道弟?你师父是谁?”杨过道:“我师父的本事大得紧,说出来只怕吓坏了你。”周伯通笑道:“我才吓不坏呢。”右手一扬,手中空盘向他疾飞过去,呼呼风响,势道猛烈异常。
    杨过早知周伯通是马钰、丘处机他们的师叔,又见他扬手时臂不内曲,全以指力发出,正是全真派的手法。他对全真武功的门道自无所畏惧,伸出左手食指,在盘底一顶,那盘子就在他手指上滴溜溜转动。这一下周伯通固大为欢喜,而潇湘子、尹克西、尼摩星等也群相耸动。潇湘子初时见杨过衣衫褴褛,年纪幼小,那将他放在眼内,此刻却想:“凭这盘子飞来之势,我便不敢伸手去接,更何况单凭一指之力?只消有半点摸不准力道的来势,连手腕也得折断了。却不知这少年是什么来历?”
    周伯通连叫几声:“好!”也已瞧出他以指顶盘是全真一派的家数,问道:“你识得马钰、丘处机么?”杨过道:“这两个牛鼻子小娃子我怎不认识?”周伯通大喜。他与丘处机等虽无芥蒂,总觉他们清规戒律烦多,太过拘谨,内心委实瞧他们不起。他生平最佩服的除师兄王重阳外,就是放诞落拓的九指神丐洪七公,而与黄药师之邪、郭靖之戆、黄蓉之巧,也隐隐有臭味相投之感。这时听杨过称马钰、丘处机为“牛鼻子小娃子”,极为入耳,又问:“郝大通他们怎样啦?”
    杨过一听“郝大通”三字,怒气勃发,骂道:“这牛鼻子混蛋得很,终有一日,我要让他好好吃点儿苦头。”周伯通兴致越来越高,问道:“你要给他吃点什么苦头?”杨过道:“我捉着他绑住了手足,在粪缸里浸他半天。”周伯通大喜,悄声道:“你捉着他之后,可别忙浸入粪缸,你先跟我说,让我在旁偷偷瞧个热闹。”他对郝大通其实并无半分恶意,只天性喜爱恶作剧,旁人胡闹顽皮,投其所好,非来凑趣不可。杨过笑道:“好,我记得了。可是你干么要偷偷的瞧?你怕全真教的牛鼻子么?”周伯通叹道:“我是郝大通的师叔啊!他瞧见我,自然要张口呼救。那时我如不救,未免不好意思,但来相救,好戏可又瞧不到啦。”
    杨过暗自沉吟:“此人武功极强,性子倒也朴直可爱,不妨跟他交个朋友,但他总是全真派的,又是郭靖的把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须得设法除了他才好。”周伯通那知他心中起了毒念,又问:“你几时去捉郝大通?”杨过道:“我这就去。你爱瞧热闹,就跟我来罢。最好你帮我一起捉!”
    周伯通大喜,拍着手掌站起身来,突然神情沮丧,又坐了下来,说道:“唉,不成,我得上襄阳去。”杨过道:“襄阳有什么好玩?还是别去罢。”周伯通道:“郭兄弟在陆家庄留书给我,说道蒙古大军南下,必攻襄阳。他率领中原豪杰赶去相助,叫我也去出一把力。我一路寻他不见,只好追去襄阳了。”忽必烈与金轮国师对视了一眼,均想:“原来中原武人大队赶去襄阳,相助守城。”
    正说到此处,帐门中进来一个和尚,约莫四十来岁年纪,容貌儒雅,神色举止均似书生。他走到忽必烈身旁,两人交头接耳的说了几句。这和尚是汉人,法名子聪,是忽必烈的谋士。他俗家姓刘名侃,又名刘秉忠,少年时在县衙为吏,后来出家为僧,学问渊博,审事精详,忽必烈对他甚是信任。他得到卫士禀报,说王爷帐中到了异人,当即入见。
    周伯通抚了抚肚皮,道:“和尚,你走开些,我在跟小兄弟说话。喂,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杨过道:“我姓杨名过。”周伯通又问:“你师父是谁?”杨过道:“我师父是个女子,她相貌美得不得了,武功又高,可不许旁人提她的名字。”
    周伯通打个寒噤,心想天下女子相貌美得不得了,武功又高的,除了自己的旧情人锳姑之外,更有何人?登时不敢再问,站起身来,伸袖子一挥身上的灰尘,登时满帐尘土飞扬。子聪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周伯通大乐,衣袖挥得更加起劲,突然大声笑道:“我去也!”左手一扬,四柄折断的矛头向潇湘子、尼摩星、尹克西、麻光佐四人激射过去。四柄矛头夹着呜呜破空之声,去势奇速,相距又近,刹那间已飞到四人眼前。
    潇湘子等一惊,见闪避不及,只得各运内劲去接,那知四只手伸出去,一齐接了个空,噗的一声大响,四柄矛头都插入四人面前地下土中。原来他这一掷之劲,即发即收,矛头刚飞到四人身前,突然转弯插地。麻光佐是个戆人,只觉有趣,哈哈大笑,叫道:“白胡子,你的戏法真多。”潇湘子等三人却大为惊骇,忍不住变色,均想适才这一接不中,矛头转弯,自己的性命实已交在对方手里,矛头若非转而落地,却是插向自己小腹,凭他这一掷的刚猛劲力,那里还有命在?
    周伯通戏弄四人成功,极是得意,笑声不绝,走到营帐门口,忽地童心大起,挥掌劈向营帐支柱,那柱子喀的一声断了,一座牛皮大帐登时落将下来,将忽必烈、金轮国师、杨过等一齐盖罩在内。周伯通大喜,纵身帐上,来回奔驰,将帐内各人都踏到了。金轮国师在帐内挥掌拍出,正好击在他脚底心。周伯通只觉一股大力冲到,却也抵挡不住,一个筋斗翻了下来,大叫:“有趣,有趣!”扬长而去。
    待得国师等护住忽必烈爬出,众侍卫七手八脚换柱立帐,周伯通早去得远了。国师与潇湘子等齐向忽必烈谢罪,自愧护卫不周,惊动了王爷。忽必烈并不介怀,反不绝口的称赞周伯通本事,说如此异人不能罗致帐下,甚感可惜。国师等均有愧色。
    忽必烈道:“蒙古大军数攻襄阳,始终难下。眼下中原豪杰聚会守城,这周伯通又去相助,倒是件棘手之事,不知各位有何妙策?”尹克西道:“这周伯通武功虽强,咱们也未必就弱于他了。王爷尽管攻城,咱们兵对兵,将对将,中原固有英雄,西域也有能人。”忽必烈道:“话虽不错,但汉人兵书有云:‘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进兵之前,务须成竹在胸。”子聪道:“王爷之见,极为英明……”
    他一言未毕,忽听帐外有人叫道:“我说过不去就不去,你们软请硬邀,全都没用。”正是周伯通在大叫大嚷,不知他何以去而复来,又在和谁说话,众人好奇心起,均想出帐查看。忽必烈笑道:“大家去瞧瞧,不知那老顽童又在跟谁胡闹了。”
    众人步出帐外,只见周伯通远远站在西首的旷地上,四个人分站南、西、西北、北四个方位,成弧形将他围住,却空出了东面。周伯通伸臂攘拳,大声叫嚷:“不去,不去!”杨过心中奇怪:“他若不去,又有谁勉强得了?何必如此争吵?”看那四人时,都是一式的绿袍,服色奇古,并非当时装束。三个男人均是中年,各戴高冠,站在西北方的则是个少女,腰间一根绿色绸带随风飘舞。
    只听站在北方的男子说道:“我们并非有意为难,不过尊驾踢翻丹炉、折断灵芝、撕毁道书、焚烧剑房,只得屈请大驾,亲自向家师说明,否则家师怪责,我们做弟子的担当不起。”周伯通嬉皮笑脸的道:“你就说是一个老野人路过,无意中闯的祸,不就完了?”那男子道:“尊驾是一定不肯去的了?”周伯通摇摇头。
    那男子伸手指着东方道:“好啊,好啊,是他来了。”周伯通回头一看,不见有人。那男子做个手势,四人手中突然拉开一张绿色的大渔网,兜头向周伯通罩落。这四人手法熟练无比,又古怪万分,饶是周伯通武功出神入化,给那渔网一罩住,登时手足无措,只听得他大呼小叫、唤爹喊娘,却给四人提着渔网东绕西转,绑了个结结实实。一个男子将他负在肩头,余下三人持剑在旁相护,向东飞奔而去。
    杨过本有暗害周伯通之意,用意只在利于报仇,但这恶念在心头一闪即过,他与老顽童无怨无仇,又觉他天真烂漫,便想和他结交为友,见周伯通遭擒,心道:“我非救他不可。”提气追去,叫道:“喂,喂!你们捉他到那里去?快放了他。”
    忽必烈低声嘱咐:“国师,这位周先生是个人才,最好能收罗过来,别让他去助守襄阳,以增对方力量。”国师应道:“是,小僧跟去瞧瞧,相机行事。”尼摩星等也愿同行,当即快步随后追去。
    奔行数里,与杨过会齐,来到一条溪边,望见那四人扛着周伯通上船,两人扳桨,溯溪上行。杨过大叫:“这老先生是我朋友,你们快放开他!”众人沿岸追赶,追了里许,见溪中有艘小舟,当即入舟。麻光佐力大,扳桨而划,顷刻间追近数丈。但溪流曲折,转了几个弯,忽然不见了前舟影踪。
    尼摩星从舟中跃起,登上山崖,霎时间犹如猿猴般爬上十余丈,四下眺望,见绿衫人所乘小舟已划入西首一条极窄的溪水之中。溪水入口处有一大丛树木遮住,若非登高俯视,真不知这深谷之中居然别有洞天。他跃回舟中,指明了方向,众人忙倒转船头,划向来路,从那树丛中划了进去。溪洞山石离水面不过三尺,众人须得横卧舱中,小舟始能划入。划了一阵,但见两边山峰壁立,抬头望天,只余一线。山青水碧,景色极尽清幽,四下里寂无声息,隐隐透着凶险。又划出三四里,溪心忽有九块大石迎面耸立,犹如屏风一般,挡住了来船去路。大石之间稍有缝隙,可容溪水流过。
    麻光佐首先叫起来:“糟啦,糟啦,这船没法划了。”潇湘子阴恻恻的道:“你一身牛力,将船提了过去罢。”麻光佐怒道:“我可没这般大力,除非你僵尸来使妖法。”
    金轮国师当二人争吵之先,早自寻思:“那小舟如何过得这九个石屏风?”听了二人之言,说道:“凭一人之力,任谁都拔不起这船,咱们六人合力,那就成了。杨兄弟、尹兄和我三人一面,尼兄、潇湘兄、麻兄三位一面,六人合力齐施如何?”
    众人同声叫好,依着他的分派,六人分站两旁,各自在山石上寻到了坚稳立足之处,好在那溪极是狭窄,六人站立两旁,伸出手来足够握到船边。国师叫一声:“起!”六人同时用力。六人中只杨过与尹克西力气较小,其余四人都力兼数人,麻光佐尤具神力,只听得波的一声,小舟离开水面,已越过了那九块大石组成的石屏。
    众人跃回船头,一齐抚掌大笑。这六人本来勾心斗角,相互间颇存敌意,经此一番齐心合力,自然而然的亲密了几分。
    潇湘子道:“我们六人的功夫虽不怎么样,在武林中总也挨得上是一流好手,六人合力抬一艘小船,原也算不了难事,可是……”尼摩星抢着道:“四个绿衫子的男的女的,武功胡里胡涂的,怎么小船抬得过大石的?”六人中倒有五人早在暗暗诧异,只有麻光佐却在思索他说“武功胡里胡涂的”是什么意思。尼摩星道:“他们的船小的,人的……人的……四个人……也少的。四个人能够这么……这么干的,力气也就……就好的。”尹克西道:“那三个男子也还罢了,另一个娇滴滴的十七八岁大姑娘,决计没此本事,这大石中料来另有机关,咱们一时猜想不透罢了。”
    国师微微一笑,说道:“人不可以貌相,如我们这位杨兄弟,他小小年纪,却身负绝顶武功,若非我们亲眼得见,谁又信来?”杨过谦道:“小弟末学后进,有何足道?但那四个绿衫人居然能将周伯通绑缚而去,自有过人之处。”他口中谦逊,但说话之间已与潇湘子等一流名家称兄道弟。众人亲见他以一指之力接了周伯通的飞盘,均已不轻视于他,听他这番话说得有理,都纷纷猜测起来。
    这六人中杨过年幼,国师久在蒙古,麻光佐、尼摩星二人向在西域,潇湘子荒山独修,素不与外人交往,只尹克西于中原武林的门派、人物、武功,所知甚是广博,但对这四个绿衣男女的来历却也想不起半点端倪。说话之间,已划到小溪尽头,六人弃舟登陆,沿小径向深谷中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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