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入瓮
邢苑不懂这些官场上的事情,就听沈拓说得详尽。
沈拓见她有兴致听,又好打发时间,更是说得卖力。
忽然,沈拓的话语声停下来。
邢苑只觉着眼前的灯烛跳了两下,猛地暴涨,烛光刺眼。
她抬手要去捂住眼睛。
沈拓高声喝道:“快跑。”
她还来不及搞清楚情形,被沈拓从身后推了一把,整个人向着门口摔出去。
邢苑也算机灵,知道是起了突变,双手抱头,身子一蜷,滚地葫芦似的,已经到了门槛边,根本来不及多想,在门槛边一搭,出了屋子。
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沈拓还在那边喊:“跑啊。”
她暗暗咒骂了两句,双腿倒是有力气,再跑出十多步,才明白过来,方才舔舐过背脊的热浪,却是屋中已经起了熊熊大火。
邢苑目瞪口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火从何起!
肩膀被人从身后搭住,段磬的声音仿佛是一颗定心丸:“别管屋子,我们先退。”
“你回来了!”邢苑惊喜喊道。
街坊已经有人闻到烟火气,出来救火。
大桶大桶的水,没头没脑地淋灌下去。
他们三个不远不近地站着看火势根本就下不去。
“这是有人故意纵火的。”沈拓样子有些狼狈,脸上黑一条灰一条。
“用的是雷火弹?”段磬问道。
“我也没看清,就知道屋中大亮,心知不妙,催着邢家大姐先跑。”
邢苑的眼睛到这会儿还没缓过来,一直在流眼泪:“那烟呛人得很,我什么都没看见。”
段磬静立,他知道即便没有那层烟雾,他们俩也不会瞧出任何的蛛丝马迹,这场火,不是为了伤人性命,而是为了一种警告。
警告他多管闲事,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门追查。
如果识趣,最好就此收手。
段磬冷笑,要是收手,那些冤死的性命,就此化成冤鬼?
还是说,当着他的面,将他在意的人,弄得如此狼狈不堪。
他的视线转向邢苑的脸,她的模样比沈拓也好不到哪里去,人在地上都不止滚了一圈,衣服都沾了土,发髻散开,簪子都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她却没有在乎,随手将头发抓了抓,用帕子系住。
一抬头,点漆似的双眸,正好看住了他。
“你没事吧?”
“没事。”
“查出什么没有?”
“当然有。”段磬说得肯定。
“那就好。”邢苑笑得妩媚胜春,“连自家的屋子都给赔进去了,如何能不双倍地讨回来。”
段磬有些沉重的心境,被她一句话,说得豁然开朗,附和道:“是,双倍讨要回来,否则怎么显得出我扬州城段都头的手段。”
“段都头,如今连家都烧成一地狼藉了,如何安生?”沈拓真不明白他们这对,难怪是蛤蟆对绿豆,对上眼了,这脾气还真能凑合在一起。
“住州衙里,楚大人还能把我轰出来不成?”
邢苑自知留下来也帮不上忙,自请回家。
还是坐了老张头的车,顺风顺水就到了。
青灵出来开门,黑着张脸。
倒是简妈嘘寒问暖,又说烧洗澡水,又说灶上的清粥小菜都做好了。
邢苑侧身看一眼青灵:“你是我请来做事的,不是我请来当后妈的。”
青灵撑不住脸,扑哧一声笑了,赶紧又板起脸来装正经。
“你瞧我这样子,是倒了大霉的,不是和男人鬼混去的,还不快给我把干净衣服拿来,伺候着我洗澡!”
一大嗓门,把青灵吓住,立时,勤快得不行。
替邢苑搓背的时候,青灵有些走神。
“专心点,简妈没给你吃饭嘛?”
“你背上的,以前伤得很重。”
青灵见到的都是人前风光的邢寡妇,却不想她后背的一片如雪肌肤上,骇人的伤口痕迹,就像是一条血红色的蜈蚣,扭曲着凸起。
她简直不敢用手去触碰,生怕会顺着手指就爬过来似的。
“重,差些死了。”邢苑淡淡的,身子往浴桶中埋了埋。
“谁下的黑手?”
“一个坏人。”
“你不爱说,我就不问。”青灵后知后觉地明白,邢苑是根本不想提起旧事。
想一想也是,如果她被人来这一下,怕是要成这辈子的噩梦,醒都醒不过来。
“不是不爱说,而是,没有说起的必要了。”邢苑从水中站起身。
奶白色的肌肤,纤腰盈盈一握,雪丘挺翘,双腿笔直。
青灵傻呆呆地看着,都忘了要说的话。
等邢苑披起衣服出去,悠悠说了句:“看够了,记得把浴桶刷干净。”
青灵才缓过神来,含泪念叨着,娘亲说的没有错,这人就是个妖精,女人见了都目瞪口呆,要是男人见着方才出浴的样子,还不知道会惊成什么样子。
以后,她的工钱记得同娘亲说,就别让邢寡妇交给爹爹了,否则太危险。
旖念绯绯,想得一张小脸蛋都红扑扑的。
“姐儿一夜未归,回来还这般的狼狈,在城里出了什么大事?”
简妈见邢苑一口气喝了两碗碧梗粥,知道她是饿极了。
邢苑等都吃完了,才将案子细细说来。
简妈和青灵听得一惊一乍的。
“姐儿,这样危险,最近就别出门了。”
邢苑点点头,段磬与她分开时,也说了同样的话。
要是,对方已经敢到他家中来纵火生事,保不齐暗暗将几个牵涉进来的人都给盯上了。
她本来就生得貌美,正是那恶徒的喜好,更是要多一倍的心眼才行。
邢苑不是不怕,反过来却劝慰他,说是她住得离城里远,而且家里又多了个青灵,有个万一,喊一嗓子,不怕对门的裘家两口子不来搭救。
段磬又说,让她将端木虎招回来住。
她满口答应,半分痕迹全无透露。
端木虎,估计早已经了却了要回来的心思。
她不会强求。
简妈开过一次口,已经知道她心里有了决断,不会多嘴,已经跟了她好几年,知道她的性子,。真正是外柔内刚的。
一旦打定了主意,怕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青灵被安排睡在她的屋子里,睡在窗边的小榻上。
邢苑翻一个身,她跟着翻两次。
结果,两个人都睡不着。
“别装睡了,话都憋在心里,要憋出病来的。”
“我害怕。”
“怕歹人掳走你?”
“不是,怕坏人把你带走。”青灵实话实说。
这丫头,倒是一点不笨。
“你不是以前盼着我快快搬走,免得有伤风化。”邢苑嗤笑一声。
“那不一样,这个坏人要是带走了你,你会没命的。”
“他带不走我的。”邢苑说得很笃定。
“因为你相信那个大胡子段都头?”
邢苑的嘴角不自禁地弯了弯,是,她相信他,明知道前途有险,还是要闯上一闯。
她以为经过那些人,那些事以后,自己的心,已经形容枯槁,只留下外头这一身风光的皮囊,却没想到,横插出这样一个冤家。
手指捻在被面上,一撮一搓。
她想起,他丝毫不吃力地背着她走了很长的路,隔着衣料,他的身体发出汩汩的热力,让她差些迷失了心智,想要将脸颊贴过去,感受一下他的体温。
男人的体温。
温暖的,叫人想要接近,吸取。
等邢苑回过神来,青灵分明已经入睡,呼吸绵长舒缓。
毕竟是在村子里长大的孩子,心思单纯,藏不住事。
邢苑翻个身,也打算睡了。
背后的汗毛忽然遍体而起,她明明是面对着空无一物的白墙,却知道屋子里头,多了些别的。
那人很小心谨慎。
然而,这里却是她的家。
邢苑从后脖颈开始,一路僵硬,她的手不敢动,她整个人都不敢动。
飞快地盘算着,如果她此时放声大叫,有几分把握能够将青灵惊起。
随后,二对一的情况下,对方又会如何选择?
应该只能抓住其中的一个。
她比青灵更容易逃出去。
邢苑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数字,一,二,三。
她将整床的被子向后甩去,大声喊道:“青灵,有贼!”
声音已经很大,却忍不住一丝发颤。
她毕竟是个女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被子落地,没有如愿地蒙住对方的视线。
邢苑知道门的方位,三两步已经冲了出去。
小院中,月色如霜,泻了一地。
她不应该回头的,却终究是不忍心扔下青灵,独自逃生。
却见到一把锐利的短刀,横在青灵细细的脖子上头。
对方在笑,明显是冲着她笑的。
仿佛是算准了她会转身,一切皆在掌控之中。
青灵想出声,又不敢。
邢苑见到刀锋底下,一条细细的血线,已经滴滴答答,渗入衣领中。
“别动。”那人刻意压着声音说话,多半个身体还在屋中,又背着光,看不真切形容。
邢苑的耳朵又哪里瞒得过去,这个人的年纪,绝对不会超过三十岁,不,甚至还不到二十五岁。
那人看清楚,她在月华下的容貌,还有婀娜摇曳的身姿,啧啧作声:“原来,这样的村子里头,还藏着个尤物。”
入了眼,她已经成了猎物。
第一步没有逃开,她也没想再跑了。
“你走过来,慢慢的。”那人的声音兴奋起来,“到我跟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