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做贼心虚
邢苑睡得很舒坦。
想着段磬就睡在离她很近的地方。
这一次,不是在他的地盘。
而是由她做主。
她仿佛都能听到那种缓慢悠长的呼吸声,萦绕在耳边。
嘴角挂起个安心的笑容,就沉入了梦境。
她听到咳嗽声,一下比一下剧烈。
对方的喉咙里头好像藏着一把钝掉的锯子,残忍地慢慢拉扯,几乎令人窒息。
邢苑张了嘴要喊人,一出口唤出的却是冬香。
冬香是谁,这个名字好生熟悉。
邢苑很努力地想,太阳穴的位置一抽一抽涨得发疼,冬香依然像是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冬香,快给少爷倒茶。”
邢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晨光已经洒落进屋。
天亮了。
冬香,原来也是她的丫鬟。
不,更明确地说,是她亡夫的贴身丫鬟。
“姐儿,起来了没,我给你打洗脸水。”
青灵真是个勤快的。
邢苑应了一声,起身穿衣。
青灵端着清水,推门进来。
“姐儿,你哭了?”
她收拾床铺的时候,摸到枕头濡湿一片。
“段都头说了,恶徒总会落网的,姐儿不要担心这些。”
邢苑怔怔地看着那个枕头,发了会儿呆。
既然青灵误会,她也不想多解释,否则说来话长,她又要再回忆一次。
“姐儿,段都头天蒙蒙亮就走了,我才起身烧火,他的那片大马真好,走路都没声音的。”
“走得这样急?”
想来也是记挂着海棠去试探的那一回事。
邢苑洗了脸,洗手的时候,冷不丁地问了一句:“青灵,你喜欢沈拓吗?”
青灵下意识地去看门外,好似生怕有人站在那里偷听一样。
果然是,做贼心虚了。
邢苑心里头一片通透,看样子,青灵的小心思里头是有些动静的。
“姐儿,沈大哥是衙门的官差,哪里看得上我这样的乡下人。”
虽说住得离扬州城不过十五里,长那么大,一共才去过三回。
还是爹的话实际,兜里没钱,去城里也是白搭。
“官差是什么,你可清楚?”
邢苑见她小脸板的认真,还就故意想逗逗她。
“那是在官府做事的,可厉害了。”
“我还真没觉得衙役有什么厉害的。”
“段都头不就很厉害,若没有他,我们俩怕是早就成了一双孤魂野鬼。”
“段都头,那又是不同的。”
“段都头也是官差,沈大哥也是官差,没有哪里不同,姐儿偏爱着段都头,就只爱说他一个人的好话。”
“我哪里有!”邢苑失笑道。
青灵不知道段磬厉害的,根本不是那个所谓的都头身份。
不过,同她一时半会儿的也扯不清。
再说下去,看着都快真急了。
邢苑抬抬下巴,让她沏茶,转动着茶杯道:“要是你真喜欢沈拓,看在你姐儿长姐儿短的喊我,我好歹给你撮合撮合。”
“姐儿,别做这羞臊死人的没边事儿,昨天我都听见了,段都头说的好生清楚,沈大哥心里的人是海棠姑娘。”
“海棠不算什么难处。”
“虽然我没见过海棠姑娘,想来也是一个美貌的女子,而且人家是有头有脸的丫鬟。”
“再有头有脸,也比不上你自由之身。”
“我哪里自由了,我是姐儿的丫鬟,都是丫鬟。”
邢苑没把青灵给劝过来,差点把自己给说气了。
那言下之意,一个是华无双的丫鬟,一个是她的丫鬟,她就明显不如那华无双了。
她哪里比不上那只花孔雀似的男人了,哪里!
“你不是丫鬟,你只是帮忙做事,你明白吗?”
邢苑差点没把手里的茶杯被捏碎了,想着青灵是真心不懂,才缓过气来教她。
“还不都是帮人做事?”
“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
销金窟那样的地方,海棠那样的人品,邢苑才不会相信,会是一样的。
“姐儿是不是以为,我听到沈大哥喜欢别人的事情,心里会难受,才特意同我说这些的?”
青灵才算是品过味来。
“姐儿不用担心我,要是沈大哥找到个貌美性情又好的女子,我才替他开心,他人那么好,理该如此,上天才显得公平。”
邢苑拿她没辙,青灵的话,每一句都不是错的,笑着在她额角一点:“说你不会说话,每一句都是实情实理的,连我都掰不出错来。”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我明白。”
青灵欢欢喜喜地去做事,将灶房刷洗地簇新一片,很是亮堂。
邢苑让她拿着钱,去多买些菜回来,家里头好歹多了个大男人,不能成天清粥小菜的,还特意叮嘱要多些肉食。
“姐儿待人也特别好,我以前总是误会你。”
邢苑听不得旁人说好听的,挥挥手,将她送走了。
这就没一刻工夫让她消停的。
前脚走一个,后脚来一个。
邢苑真没想到,这样斯文敲门的人会是端木虎。
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
人是刻意装扮过,衣服都是上等货,腰间还系了一块成色不错的玉佩。
邢苑却不太待见他:“不是已经说好了走的,如何又回来了?”
“我们两个又不曾撕破脸面,怎么我就不能回来,好歹我也在这里住了好些日子,有感情了。”
邢苑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双手一展,将两边门楣给抵住。
“有话说话,不用进去了。”
“说翻脸就翻脸,难怪老人都说女人心海底针。”
“别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谁教你这样说话的,假装斯文,又学不像。”
端木虎被她说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咳嗽两声,不好当着面发火。
毕竟,找她还是为了通一通那条能生金子的线。
邢苑多瞧他两眼,已经知道蛛丝马。
“都这个时候,你来寻我是没用的,直接找七爷才好,别让损失越闹越大,七爷生气的话,后果很严重。”
说着,就预备要关门了。
端木虎算是豁出去,一把将门给抵住了。
“姐,你是不是早知道会这样,才当初肯分了家,由着我去的!”
“既然都分了家,你这个姐字,我受不起了。”
“运的盐都被人扣住了,好话说了几箩筐,硬是不肯通融,这一笔数字极大,要是真的搞砸了,七爷面前,你也不好交代的。”
他要分家,要舍了她单干,哪一件不是经过七爷默许的。
或者是七爷通过简妈给了端木虎这个暗示。
只要他肯干,只要他听话,以后邢苑的那一份,就是他独占了。
这会儿出了事,却要拉她下水,一起扛,真是好没道理的。
“你听我一句劝,还是回去找七爷商量,这事情,我帮不得你。”
“你在衙门里不是有相好的,怎么就帮不得我了,有分量的人物一出口,那批货就能提出来的。”
“是你失心疯,还是我耳朵坏了,你让我找衙门里的人,帮你去提私盐,这是什么罪,你知道吗!”
“衙门里头的人又如何,我肯出钱的,我肯出两百,不,不,五百贯,只要你找人来说句话。”
邢苑听端木虎说到五百贯,沉默了一下。
“这批货,到底有多少?”
端木虎嗫嚅着,不肯明说。
邢苑重重推开他,又要关门,连句实话都没有,还商量什么。
“姐,姐。”端木虎急得哇哇大叫。
毕竟,他还是有些畏怯邢苑,不敢在她面前太放肆。
事情已经闹得这般狼狈,他也顾不得脸皮,扑通一声就在邢苑面前跪了,一只手要去抓她的裙裾。
“姐,你帮帮我,只有你能帮我,否则我怕是活不了了。”
“到底多少!”
“五千贯,可能还不止,最多,最多不会超过七千贯。”
邢苑深深倒吸一口冷气。
原先,她在做的时候,小心谨慎,每次带的不过三五百贯,已经很是揪心。
端木虎才独揽单线,居然一口气翻了十多倍。
别说是有人来查,就算是同行见了,一定也会红了眼的。
这天底下的银子是赚不完的,留旁人一条活路,自己往后的路才会更宽敞些。
这个道理,邢苑教过端木虎。
可惜,他明显没有放在心上。
“姐,我是无奈,你知道吗,当时我需要很多钱,我真的需要很多钱,否则我也舍不得同你分家,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我何曾放过心。”
邢苑很是冷静,看着他。
“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端木虎一呆。
“这些话,你自己是想不出来的,是谁教你的?”
“是我相好。”端木虎坑着脑袋,闷声答道。
“什么时候有了相好的,我怎么一直不知?”
“也没多少日子。”
“便是为了这一位,你才需要很多钱,你才不管不顾平日里我叮嘱你的话,预备着要放手一搏,虎子,你可真是长出息了。”
“姐,你别动气,你尽管问,我都说,我都说还不成嘛。”
端木虎这般死皮赖脸的,邢苑也不好真的扫地他出门。
有一句话,他说对了。
七千贯的私盐,如果出了岔子,七爷不会放过他的。
而她,难道真的就能袖手旁观,不管不顾了吗?
“你先说,你相好要那么些钱做什么用?”
邢苑一开口,就是问的关键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