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线索
要是真的动了气,就顺了他的心了。
她才不会让他如愿。
好茶好点心地端上来,邢苑亲手斟茶,端到他的面前。
华无双嗅了嗅茶香:“这是雨前白茶,你倒是会喝茶的人。”
邢苑笑吟吟地将精巧的碟子,捧过来:“尝尝这个。”
青瓷的碟子中,圆圆白白的小饼。
华无双拿起一块,吃得香甜:“桂花饼?”
“自家做的,比外面买的稍许强些。”
华无双边吃边将与段磬相遇的经过都简要地说了。
“我以为他不过是一时兴起,却不想我出门兜兜转转一圈,你们反而更好了。”
吃人家的嘴软,华无双才算是不字字带刀,句句见血了。
“要你不是个寡妇,我看也不是不行。”
他很优雅地抹了嘴道。
“寡妇就不是人了?”
邢苑还是没生气。
“我也不是守旧的人,没说寡妇就该苦守大半辈子,要是遇到称心的,来个又一春,也未尝不可。”
他掀了掀眼皮:“我看你这个人倒是不错,就给你一句实话,你是个寡妇,又要同段磬走在一起,我怕你以后有的辛苦。”
“你真是为了我好?”
“那是当然,段磬这人最是顶真的,你要是辛苦,他必然也跟着辛苦,我同他相识有十余载,不忍心见挚友落到那般的下场。”
他坏笑了一下,凑过来问道:“他一定是很喜欢你的,但是应该也没同你说过,他以前是做什么的,与哪些人来往过,在到扬州之时又在哪里,家里有些什么人,他说了吗?”
“没有。”邢苑格外老实。
“就是说,你要听他哪天对你说,不如来问我,没准还能知道地早些。”
“不用了,我等他同我说。”
“你就不怕?”
“不怕。”
邢苑一双眼又黑又亮:“我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华无双暗自赞叹了一句,嘴上不肯承认,他却知道段磬的眼光素来很好。
有些时候,甚至太好了些。
第二次施针的时辰一到,青灵就过来请人。
没想到,段磬也赶着这时候回来,见着华无双还没走,笑着走进屋来:“你倒是真卖力。”
“吃了别人家的东西,就迈不开腿了。”
华无双神色一敛,施针时,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邢苑将段磬整个人扫了一眼,在他的衣摆处,见到一沓血迹。
他顺着她紧张的视线,也看到了:“不是我的,在别人处染的。”
青灵更是牙齿都打战打颤了:“段都头,我给你的那些人找到了吗?”
“三个回来的,都死了,还有一个,下落不明。”
段磬眼神阴郁,从葛柳生开始,仿佛他一路摸过去的线索,成为一个绕不开的诅咒。
走到哪里,死到哪里。
不,或者说,这些人都是差不多的时候,丢的性命,无一例外,被人好心地送回来,甚至给了安葬的费用。
完美的,毫无破绽。
除了裘大明,都是单身的男人,正当壮年,有些力气,却没有什么钱。
一件好赚钱的买卖,先给了订金,雇主又爽利又痛快,几乎没有人会不动心。
如果动心的时候,知道会丢了性命,那些人会不会还前赴后继地扑上去。
只是,扬州城周围的大小山峰也委实不少,要一个一个排除过来,费时费工,还未必会有结果。
等华无双一收针,段磬直接开口问道:“他几时会醒?”
裘大明变成了唯一活着的证人,只有撬开这张嘴,才能走一道捷径。
“醒?我能做的也不过是拖着他的性命罢了。”
“连你也救不了他!”
“救这样的伤,也要有个由头,至少知道是在哪里受的伤,是被什么所伤,否则的话,无从下手的。”
“查不出来,也无人报案。”
不过是村里头草草当成意外处理了。
段磬很是谨慎,这会儿捅到楚知州面前去,怕是会吃力不讨好。
若是尹雀再从旁挑唆,楚知州根本不会将这样的案子接过去。
刑狱司的上官转眼就要到扬州。
连着几条人命,能大事化小才是宗旨。
“你打算一个人查案?真正是疯魔了,我才见了两个,就知道对方绝对不简单,又是你在明,对方在暗,别说是你了,便是你师父本尊来了,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楚知州都不管的,你管这么多!”
“这事情,我是管顶了,如果只能单身查案,我也认了。”
邢苑在旁边,看着两个大男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争吵。
华无双是越说越急,而段磬一片心平气和。
到后来,华无双急得跳脚,段磬依然不卑不亢。
她的目光完全都聚集在段磬身上,这才是她尝试要托付的男人,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斩钉截铁,正气凛然。
她喜欢看着这样的他,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段磬察觉到她温柔如水的眸光,回过脸来。
这样严峻的形势下,两个人都笑不出来。
目光交融时,却给了彼此撑下去的勇气。
邢苑不会退让,她知道段磬也不会。
走到他身侧,柔声说道:“线索没有断,裘家大哥也还活着,这已经很好了。”
段磬目如朗星:“这句话,深得我心。”
“你们两个疯子。”华无双咒骂了一句,跑出去,对着天空放出一弹礼花。
邢苑听得一声尖利的声响,漫天花雨在九华村上空打开。
“他这是做什么?”
“搬救兵。”
“我已经请他喝了茶,吃了桂花饼。”
“别伺候他,他有的是大把的人手,大笔的排场。”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都不低,华无双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亏我还想帮你挡一挡劫数,这会儿看,你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活该你们以后吃心吃苦地累死!”
邢苑再忍不住笑:“多谢华老板的吉言。”
段磬将天造地设四个字在嘴里轻轻卷了卷,跟着笑起来。
”我才算是知道什么叫苦中作乐,就你们俩,拿面镜子来照一照你们的嘴脸就知道。”
华无双气得简直口不择言,即便如此,他都没有拂袖而去,搬过张凳子,在裘家门外坐了下来。
“我相信了你的那句话。”
邢苑勾着段磬的手指说道。
“哪一句?”
“你说他是你不可多得的挚友,虽然他对我不善,对你却是极好的。”
华无双的耳朵动了动,没有转过身来。
段磬也走出屋子,随手捡了块石子,在地上写写画画起来。
四个人的名字,三个死因各异,一个昏迷不醒。
问出来的话,都说是上了山,至于上了哪一座山,却没有个人能够说得清楚。
“还剩下这个人。”段磬另外又写了一个人名,胡耀子,“这人住在城里,邻居说他近来花钱很爽快,甚至同人吹牛时,拍着胸脯说,过几日要去一次聚仙楼,找那里的花魁如意姑娘。”
“聚仙楼的如意算什么花魁,最是平平无奇的姿色。”
华无双嗤之以鼻来了一句。
“最后见到他的人,是三天前。”段磬又画了几道,“三天,如果这个真的是他露面的时间,那么接下来寻人的范围怕是更加困难。”
“你的意思是,那座山需要三天的脚程?”
邢苑接口问道。
“至少也要两天。”段磬看一眼屋内,“我怀疑裘大明没有真的进山,他逃跑了。”
所以,才勉为其难留了小半条命回来。
裘大明与那几个狐朋狗友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有家室,有发妻,还有两个女儿。
心中有惦记,自然不甘心直接去送死。
他应该在心里衡量过,赚不明之财是一码事,要搭上老命是另一码事。
家里头,又不是过不下去,二丫头近来还找了个好活计,赚的每一文钱都交给了爹娘。
他突然就舍不得了,舍不得豁出去一次,舍不得死了。
“我弄不醒他,你到底找了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大夫,给他吃的药也是莫名其妙的。”
华无双烦躁起来,“我怎么就没早一天回来!”
“那位大夫好像给他吃了迷药。”
邢苑才想起那么一茬事,“当时形势紧迫,他差点把自己弄死,只能让他安静。”
“胡闹,简直是胡闹!”华无双坐不住,又折身进屋。
邢苑想跟着过去看看,被段磬一把扯住:“不用跟过去,他的医术,我心里有数。”
“裘大明不会死?”
“不会死,他肯出手就不会死。”
这个人也是死要面子的,要是救不回来的,他宁愿一开始就选择放弃。
更何况,他如今的身家,谁敢上门来请他看病。
“莫说是看病,他今天连死人都摸过了。”
邢苑忽然打了个寒战:“他摸过死人的手,还摸了我的茶杯。”
“回头,我帮你洗干净。”
“这案子,你不去州衙备案?”
“当然要备案,只是我想再等一等。”
段磬眯了眼,看着礼花散过的天空,仿佛更黑更沉了。
刑狱司的上官既然要来,他何不趁着这个机会,抓准了时间,上秉备案,让楚知州想一笔带过,都没有门路。
正好再给尹雀也吃个暗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