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7)
沈季泽说:茸茸,我小叔来接我了。
不行,你不能跟他走,不行。
卢茸仰起头,满脸都是焦急,大眼睛里已经泛起了水光,眼看就要开始嚎啕了。
啊小叔沈季泽抓紧门框稳定住身形,为难地去看院子里的沈岩。
财爷很不好意思地上来抱卢茸:你这娃娃,又不是见不着了,就在隔壁工地,明天一早就可以去找小泽哥哥嘛。
原来是这样吗?
卢茸顿了顿,打断了正在酝酿中的一系列后续。诸如满地打滚,大声嚎哭,一屁股坐他脚上再抱住小腿不松之类。
是啊茸茸,随时都可以和哥哥一起玩的。沈岩见状笑道:要不茸茸今天就和我一起去工地玩玩。
财爷犹豫道:这样啊,那会不会打扰到你啊
财叔说什么呢?小泽都麻烦您这么久了,也没听您说一句被打扰了啊。
卢茸已经快速变脸,牵起沈季泽的手,飞快走向院门:爷爷,我明天中午回来吃饭,要吃炒鸡蛋。
又仰头问沈季泽:哥哥你要吃什么?
沈季泽说:凉拌菜苔吧。
财爷只好道:行行行,那明天中午给你俩做好炒鸡蛋和凉拌菜苔。
见沈岩现在就要走,财爷又从厨房横梁上取了块挂着的腊肉塞给他:你们工地伙食不好,拿去尝尝。
沈岩也不客气,当即就道了谢收下,心道回工地后,得备一份厚礼还回来。
他们公司承建的疗养中心离村子大约半公里,主体工程刚完工,沈岩就住在搭建的临时宿舍里。
虽说是临时宿舍,但条件还挺好,自带卫生间,冰箱空调电视等电器都齐全。
附近村子的小孩会经常来工地玩,捡点不要的废角边料做玩具,卢茸也来过几次,对工地不陌生。
他捡过那种全是泡泡的气泡膜,按爆时啪啪作响。半米见方的气泡膜他可以玩上半天,剩下的还要保存好,看动画片时就拿出来,边看边按,双份享受。
进了屋,沈季泽要在小叔面前表现,刚坐下就从书包里掏出本子要做作业。
但沈岩本就大大咧咧,并没有领悟到这举动背后的深意,从而夸奖他一番。还隐隐觉得自己侄子读书读迂了,走哪儿都要先做题,没有小孩子该有的活泼好动。
于是他有点担忧地旁敲侧击了一番,鼓励他多出去走走,多和村子里的小孩一起玩玩。
沈季泽因此很惆怅。
他成天和卢茸到处跑,还看村子里的小孩骑猪,怎么就不活动了?如果那猪再干净些,他自己都要上去骑了好吗?
于是等沈岩去外面看工程进度时,本子摆出来后也不写字了,和卢茸一起看电视。
等到傍晚沈岩回来,带着俩小孩去食堂吃饭。他们一桌坐满了人,财叔送的那块腊肉也煮熟端上了桌,还摆了几瓶橙黄色的洋酒,是沈岩从山外带来的威士忌。
沈季泽和卢茸一人端碗饭,边吃边听这群工人喝酒聊天,天南地北地吹。
期间,卢茸视线总会落到别人的酒杯上,沈季泽明白他的心思,就凑近了低声道:这是白酒,度数很高,你不能喝。
卢茸转头盯着他,欲言又止,满脸写着央求。
你别看颜色一样,但那不是梅子酒,叫威士忌。沈季泽又说。
他家酒柜里有很多酒,从瓶身上的英文就看得出这是洋酒,而且是威士忌。
两小孩叽叽咕咕地低声说话,被沈岩注意到了,他问道:你俩在说什么呢?
沈季泽解释:我在给他说那不是梅子酒,是威士忌。
哦,小孩儿想喝酒吗?一名工人笑着逗卢茸。
卢茸大眼睛四处瞟,没有回答,那表情却写满了垂涎欲滴。沈季泽见势不妙赶紧道:他不想喝的,他不会喝酒。
卢茸倏地看向他,眼睛里满满都是控诉。
工人们都大笑起来,有人就在卢茸面前放了个酒杯,给他倒上小半杯酒:想喝就喝,没事的,尝尝味儿。
卢茸跃跃欲试地抬了下手,沈季泽在旁边面无表情地咳嗽了声,他又将手慢慢放了下去。
他知道小孩子不能喝酒,所以就算平常可以和沈季泽顶嘴,这种事情上还是能听话。
大人们见他虽然不端酒,但两只眼珠子就粘在酒杯上,像只馋猫似的,更是怂恿个不停。沈岩平时也不着调,现在觉得有趣,便没有阻拦,只笑嘻嘻地看着。
别怕,喝,叔叔们给你撑腰,哥哥不敢管你。又对沈季泽说:让你弟弟喝一口吧,就让他尝尝。
卢茸在桌子下面扯住沈季泽的衣襟左右摇晃。
沈季泽终于顶不住他渴求的目光,无奈道:那你尝尝吧,一尝就知道辣嘴巴了。
卢茸获得允许后,高兴地捧起了酒杯。所有人都等着看他被辣得露出怪相,没想他尝了一口后,咂咂嘴,又一仰脖,把那小半杯都喝光了。
厉害,高人。
真是高人,来来来,你是大哥,快吃口菜。
工人们嘻嘻哈哈地笑,有人拿起酒瓶去给卢茸面前的空杯斟酒。
不行不行,不能给他倒酒了。沈季泽赶紧去挡那人的手,见卢茸满脸希冀地盯着自己,又沉脸道:想什么想?不准喝,你是小孩儿呐。
那工人灵活地转身,让沈季泽挡了个空,从空隙里给酒杯满上。
刚满上的瞬间,卢茸就端起咕咚两声,喝光了。
酒水入喉,他在心里感叹:真好喝啊
工人们拍着巴掌大笑,对卢茸竖大拇指。卢茸也哈哈乐着,去看身旁的沈季泽。却看他沉着脸一脸怒气,又讪讪地收起了笑。
沈季泽又气又急,却也不好对着那些工人发作,只能将他空酒杯夺过来,还给厨房的师傅。
沈岩也阻止工人道:行了行了,小孩儿喝一杯都顶了天,不要再给他倒酒,咱们自己喝。
卢茸满足地打了个酒嗝,提起筷子开始吃饭,沈季泽一声不吭地在他身旁坐下,只黑着脸刨饭。
哥哥,我想吃那个鸡翅膀。
他想吃的卤鸡翅在大圆桌中间,手短够不着,便去扯沈季泽的衣袖,让他给自己夹。
沈季泽却像是没听见,只顾吃自己的,腮帮子有力地鼓起,像是泄愤般地狠狠嚼着米饭。
卢茸惯会看眼色,知道他在生气,也不敢再说吃鸡翅膀的事,只闷头刨饭。
还好沈岩在旁边听到了翅膀两个字,赶紧夹给他:茸茸,还想吃什么给叔叔说就是。
卢茸边啃翅膀边偷眼去瞧沈季泽,见他脸色不太好,便凑到耳边讨好地说:哥哥,鸡翅膀很好吃,你也啃一个吧。
离我远点,一嘴酒气。沈季泽咽下嘴里的米饭冷冷道。
卢茸撅起嘴,闷了片刻后道:那你之前喝梅子酒呢?我都没嫌弃你。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沈岩道:就是,茸茸别理他,自己吃。
卢茸见沈季泽不理自己,就低头啃翅膀,结果一根还没啃完,便觉得一股热气冲上头顶,眼睛也开始发花。他甩了下头继续啃,可那鸡翅左右晃动,怎么也不能准确送到嘴里。
对面的工人发现了他的异状,用筷子指了指:小孩儿喝醉了。
卢茸只觉得脑子迷迷糊糊地,勉强张开嘴,手上的鸡翅却被一只手取走。他想夺回来,可别说伸手了,连句连贯的话都说不出。
模糊视线里,他看见身旁的沈季泽长出了三个头,每个头都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哼。
他哼一声想转开头,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靠了过去。在倒入沈季泽怀抱的同时,意识消失,沉入了酣睡。
卢茸躺在一张双人床上,小脸通红地陷在被子里,沈季泽坐在床边,不时伸手去探他发烫的脸和额头。
小叔,他会不会太烫了点?他皱眉问道。
沈岩也探手去摸,说:正常的,喝醉了就是这样,再过一会儿就好了。
外面天色尽黑,沈岩去简易衣柜里取换洗衣服,嘴里道:小泽,这个床只能睡两个人,你今晚和茸茸睡,小叔去其他人那儿挤一挤。
知道了小叔。
那你多注意点茸茸,墙边那箱子里都是矿泉水,他如果半夜醒了要喝水,你就给他拿。沈岩说。
沈季泽道:明白。
沈岩出门前往后看了眼,看到沈季泽正拿起卢茸搭在外面的手,小心地往被子里放。动作间很轻柔,含着极大的耐心。
沈岩不禁在心里暗暗点头:没瞧出来他还会照顾比他更小的孩子,真不错。
等沈岩离开后,沈季泽去拿了两瓶水放在床头,再爬上床躺在卢茸身旁。
躺下后又不放心地盯了会儿,确定他没有什么异常,这才开始睡觉。
卢茸又被困在那个墨蓝色的垃圾桶里,鼻腔里满是腐烂和臭烘烘的气味。他透过桶盖的缝隙,看到王图正在离去的背影。
他伸手去推桶盖,却沉重得怎么也推不开,想开口喊王图,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焦躁地挣扎,无声地痛哭,绝望地看着王图越走越远。直到那突然溢出口的哭声将自己惊醒。
卢茸倏地睁开眼,定定盯着房顶,眼角还有一滴正淌出的泪。
耳边有人声在呢喃,细碎地念着他听不懂的话。随着他的清醒,那声音逐渐减弱、消失。
房顶挂着一盏白炽灯,亮得让他睁不开眼。他偏过头,发现自己躺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四周的墙壁也全是灰色水泥。
这是间宽大的屋子,却没有任何家具和物品,只有房顶一盏灯。
爷爷。他边唤财爷边坐起身。
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带起一阵回音。
哥哥。他又喊。
依旧没人答应。
卢茸坐起身,呆呆回忆了会儿,才想起自己开始喝醉了。以前他偷喝过小半坛梅子酒,所以知道这是喝醉的感觉。
可为什么会睡在这儿呢?
他想是不是喝醉了后,被人放在这里睡觉,但转念又觉得不可能,哥哥不会让自己就这样睡在地上。
他慢慢爬起身,走到窗边往外望,看到下面是块空地,堆放着水泥和砂石,还有一些大型机器。边缘一排蓝色波浪纹的房顶,是沈叔叔白天带他看的宿舍。
卢茸明白过来,他这是睡在还在修建的大楼里面。
委屈,就很委屈,还很生气。
不就是没听话多喝了一杯酒吗?不就是喝醉了吗?沈季泽就把自己扔在这儿。
他上次喝梅子酒喝醉了,就该让爷爷把他扔到田里去。
卢茸板着脸就往门口走,想着也不要和其他人讲了,自己现在就回家,还要给爷爷告状。
等沈季泽明天来找他,发现人没了,急死他。
大门是崭新的防盗门,上面的透明保护膜都还没扯掉,卢茸拧开把手走了出去。
门外一条长长的通道,顶上每隔段距离就安颗灯泡,将还没有完工的水泥通道照得雪亮。
楼梯就在对面,卢茸顺着往下走,空无一人的楼里,响起他咚咚的脚步声。
因为有些生气,所以踏得重。
经过转角处时,他看见那里放着两个水泥包,旁边还有个铁皮桶。水泥没有拆开,纸袋上印着万工水泥厂的字样,铁皮桶身糊满了水泥浆,里面还剩下半桶水。
到了下一层的通道,两边依然是安着棕红色防盗门的房间,整层楼空空荡荡。
他继续往下,在路经楼梯拐角处的时候发现,这里也摆放着两个水泥包和铁桶。水泥包印着万工水泥厂的字样,铁桶糊满水泥浆,里面还有半桶水。
卢茸有点惊讶地停顿了下,觉得和楼上的怎么一模一样?
当他再下了一层楼,依旧看到拐角处那两个水泥包和铁桶时,心里开始发慌。
站在那里想了会儿,他用手指将上面那包水泥的纸袋扣了个小洞,这才犹豫着往楼下走。
他已经放轻了脚步,连呼吸都跟着放轻,整栋楼都安静无声。
这次下到最后一级台阶后,他扶着旁边的铁栏杆,探头往下望,果然在楼角拐弯处看到了熟悉的水泥包和铁桶。
哥哥。静立半晌后,卢茸突然高喊一声。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栋大楼里只有他一个人。
又过了会儿,他扶着铁栏杆,像是怕惊动谁似的,蹑手蹑脚地往下走。只有手掌在铁栏杆上摩挲而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拐角处那两包水泥,整整齐齐地累叠着,随着他越走越近,上面那个被手指戳出的小洞清晰可见。
卢茸停在水泥包面前,并不觉得害怕,只是茫然地想,这是又进入梦里了吧。
不对,哥哥说这不是梦,那就是个不知道在哪儿的地方。
可他打量了下四周,又觉得算了,还是当做就是梦吧。
纵然他已经遇到过这种情况很多次,但这次有些紧张,因为从头到尾就没感觉到白叔叔的气息。
没有白叔叔气息在的地方让他心慌,和他以前的梦境不太一样。但除了紧张之外,心里又有些高兴,原来哥哥并没有把他独自一人扔在空房间,也没有让他睡在地上。
卢茸飞快地下楼,进入通道,推开楼梯对面的那扇房门。
这是他开始醒来的房间,可以从窗户看到外面的工地,他想去那儿看看,没准可能发现个人什么的。这种情况不是不可能,上一次不就在梦里碰到哥哥了吗?
防盗门的锁舌是收回去的,一推就开,但当他跨进房间时,里面的景象却让他收回往前的脚,定定站在了门口。
屋内的电灯没有亮,只有窗户透进来的月光,将地板中央照得惨白一团。
也照出了趴在那里的一个人。
那人穿着白色的长袍,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半俯在地上,四肢关节诡异地弯折着,明显不是正常人类可以办到的,倒像是一只节肢昆虫。足足米长的头发就散落在周身,铺开黑压压的一层。
听到门响,他慢慢抬起头,那张脸就隐藏在黑发后面,只从缝隙里透出惨白发青的皮肤。
卢茸陡然看到这么个玩意儿,魂儿都被吓出了窍,嗖地变成一只小白鹿,转身就跑。但因为惊吓过度,蹄子居然在地面打滑,原地刨了几下没前进半步,吓得他发出一声变调的鹿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