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行行行,知己就知己
安然心中烦闷,想去花园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于是两三步便走到旁厅后面的亭子里,一屁股坐在石阶上,手指在鹅卵石铺的地面扣过来扣过去。
“你怎么啦?”白璞一蹦,跳到她身前,也学着她坐在石阶上,伸手去扣鹅卵石,“你想要鹅卵石啊?你这么扣是扣不下来的,我教你……”
“不是……”安然看他真有意去扣那块鹅卵石,连忙制住了他,“没有,我随便摸着玩儿的。”
“你是不是不高兴啊?”白璞拍了拍手,也不管是不是真的干净了,就用胳膊肘子撑在腿上,手扶着脸看她,“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呀,我们是知己嘛!”
“……你多大了?”
“十八岁了!”白璞得意一笑,“虽然还没过生辰,但是也快了。”
“几月份?”
“十一月。”
“这叫快了?你这才刚十七岁吧?”安然没忍住,声音也提高了几度,这人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闹腾的很。
白璞一下子站起来,摆了几个造型,一会儿假装拉弓射箭,一会儿假装挥剑杀敌:“你看,你看,我这样的,难道不像十八岁的样子吗?”说着又假装抚胡须,做出老态龙钟的样子来,哑着嗓子学老人说话,“你看,我还能这样,八十也有了。”
安然没憋住,笑出声来,别过脸不去看他,又忍不住斜着眼睛瞄他一眼,然后又笑起来。
白璞站直身子,也跟着笑,舒了一口气又坐回安然身边:“现在开心了吧?笑了就好,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笑起来挺好看的。安然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慢慢收敛了。三年前她离开时,也对顾濯说过这句话。她想顾濯了。
不,不止顾濯,还有决哥,星染哥,义父,四哥……那些人虽然只陪伴她了一年,但是无一不在她心中占据了不可或缺的位置。还有,穆清。
她这三年一直在刻意忽略一个问题,可到了现在,到了她亲耳听到白舒窈的封号的那一瞬间,她突然被这个问题直直击打在地。这个问题就是,她现在不是安然,而是南笙。
三年前她是安歌,三年后她是南笙,那安然呢?她什么时候才能是安然?
她从不敢去想这个问题,因为每次想到这儿,她的心就如同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紧紧攥住一样,几乎要将它捏爆,呼吸也不顺畅,头也疼,眼泪也止不住。
就像现在一样。
半晌,她才隐隐听到白璞慌乱的声音和手忙脚乱的安慰:“哎哎你别哭呀?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我是秦鹰扬最优秀的弟子!我可厉害了!谁欺负你我能帮你报仇的!我去打他!你跟我说呀!”
“没事!没事……”安然回过神来,她慌忙擦去眼泪,狠狠在自己胳膊上拧了一下,一点儿也不留情,她恨自己没能控制住情绪,恨自己又没能控制住情绪。
“哎你看,顾书来了,好像是往咱这边儿来的。”白璞知道,女孩子这时候都很窘迫,他一个师兄告诉他,女孩子擦眼泪的时候不要去看,不然会让女孩子不好意思的,于是他脑袋一拧,刚好看到不远处的顾书。
安然慌了神,连忙道:“快快快,你就说我是你的仆从!千万不能让顾书看到我!千万不能!”
“啊?好。”白璞一把把她揪起来,让她站在自己身后,迎着顾书就去了。他一米七八的个子将一米六几的安然挡了个严严实实,安然又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佝偻着背,低着脑袋跟在白璞身后,还真是像模像样的。
“四皇子。”顾书向白璞行了一礼,“我方才听这边有些动静,还以为是下人躲懒,想不到是四皇子,还有这位……”顾书下意识朝白璞身后看了一眼,以为是哪家的公子。
“这是我的仆从,方才做错了事,让我揪住骂了一顿,现在正哭鼻子呢,顾尚书就别看了。”白璞身子微微一侧,将安然挡住,“没什么大事儿,那咱们就进去吧?想必他们都等急了。”
顾书一听便也不去看了,邀请白璞与他并行,一起回了会客堂。
会客堂内,顾书说客套话场面话的时候,白璞悄悄拽了安然一下:“你为什么不能让他看见你啊?你是不是得罪他了啊?”
“以后你就知道了。”安然不打算说实话,她肯定会露面,但不是现在,不是以现在的样子,“刚才多谢你。”她心里暗暗下决心,以后再也不能出这样的纰漏。若是再有下一次,身边可没人帮她兜着了。
“我们是知己嘛!对吧?”白璞说完又觉得不踏实,不停问,“对吧对吧?没错吧?我们是知己,说好了的,对吧?”
“咳咳。”旁边一位公子显然被白璞吵到,轻轻咳嗽了一声表示提醒。
白璞连连摆手点头,表示抱歉,又压低了声音,悄悄在安然耳边说:“对吧?你没意见吧?知音难觅啊,你可不能不答应。你说是吧?”
“你话真多……”安然实在拿他没办法,“行行行,知己就知己!”
“好哎!”白璞一激动,一下子忘了控制音量,一抬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愣了一下,随即挠了挠脑袋,笑着道,“顾、顾娘子生辰!好!祝顾娘子生辰快乐!”
这虽然有些牵强,但好歹也是把场面圆了回来,于是一众公子也跟着道喜,恭贺顾娘子生辰快乐。
顾书无奈地看了一眼白璞,只觉得这孩子的性格过于跳脱,果然不适合在皇宫久居。他看过去,却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仔细一想,好像白璞身边的小厮不见了。可能有什么别的事儿吧?顾书不打算管,他还要盯着白洵和白徽两尊大佛呢。
安然已经趁机跑了,她可不敢在顾书眼皮子底下多待,再说了,她今天本来也不是为了和那群公子们瞎混的。一翻身,她竟是跳进了另一堵墙内,三窜两窜,她跑到湖边一个矮灌木丛里,蹲了下来。
那湖心有岛,岛上又亭台楼阁,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哈哈大笑,看起来开心极了。她心一松,也笑了出来。多看了两眼,她便抽身离开了。
……
顾濯笑着,突然愣了一下,冷落了和她说话的小娘子。她回过神来,说了声抱歉,转到另一边,独自坐了下来。画屏流萤上前,给她端了杯热茶。
“娘子方才是怎么了?”画屏问道,她在这儿两年,倒也学会了这边的礼仪,连称呼也改了口,北方管小姐都叫娘子的。
“我刚刚……好像听见安然笑了。”顾濯还是怔怔的,“好奇怪,这么多人笑,我却就是感觉是她……你说我是不是疯了?”她抬起脸,一张笑颜却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