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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0章 番外一千四十 战争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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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各位请回吧。”
    江风浩荡,阴云低垂,一袭绛紫长袍的官员手握缰绳,在钱塘江边与众人道别。
    声音清亮,身形挺拔,宽大的官袍掩盖不住她那窈窕的曲线,直脚幞头下是一张不施粉黛的秀丽面容——这位身披紫袍的王国高官,竟然是一名未及弱冠的少女。
    “霜之,此去江右山高水远,多多保重!”
    “一定一定!”
    少女对同僚的话语报以一揖,后者自然不敢生受这一礼,同样弯下腰去。
    “白露定会寸土不让,扫平边患,为我大吴万世王业鞠躬尽瘁!”
    说罢她又对着东边深深拜倒,领得在场的其余大小官员纷纷转过身去。
    一番装模作样后,站在白露面前的青年官员摸着生满胡茬的下巴,眯起眼睛望向西南。
    “楚人势大,兵凶战危,霜之可要小心行事。”
    “勉臣兄放心。小妹承蒙王上恩典,持节江右,绝不会让楚人得逞。”
    “道理大家都懂,为兄也不多言了,圣文院那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为兄先走一步。霜之好为之!”
    “好为之!”
    在元随的协助下翻身上马,少女领着一行车马远去。
    “啧,总算是把这个麻烦给打发出去了。”
    刚才还温言道别的青年官员此时却一脸不耐烦。
    “上车,立刻回圣文院。”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终于可以换衣服了,这身袍子难受死了。”
    少女没骑多远就下了马坐进马车。她褪下行动不便的官服,换上了舒适贴身的褙子,洁白的雪肤暴露在躁动的空气中,几滴晶莹的汗液滑入衣物的褶皱里。
    “老姐,你说刚才那个吕坚到底是什么意思?一口一个‘兵凶战危’、‘小心行事’之类的——”
    “吕毅臣在向我传达圣文院宰执的立场,这些软骨头不希望看到战事扩大,因为那意味着武人手中的权柄比平时更重。我身为权同签署神武院事、江右宣抚使,乃是帅臣,总领一路军政事宜,有责任管束麾下将士……”
    吴国江右宣抚使、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权同签署神武院事白露白霜之,正向身边的元随亲信——妹妹白河解释着官场上的弦外之音。
    白露杏目微闭往软垫上一靠,车厢却震个不停,让她身体的各个部位时不时与车壁发生摩擦碰撞,引得她面色微红,呻吟连连。
    “姐你好像很舒服。”
    “虽然换个场合我很乐意回答一句很舒服,但现在我只想说不,完全不舒服。”睡意全无的白露一脚踹在车门上,“这破游戏,又不给玩家方便的移动手段,没必要连渣路况和烂马车都还原吧?”
    发完牢骚彻底睡不着了,白露索性将一张江右地图挂到面前的车壁上,又拿起一旁的公文批阅起来。
    “今天的待办事项都完成了吧?”
    “嗯,我看看……”
    白河翻看手中的记事本。
    “今天是裴菲正式出海的日子。”
    “这个我知道,但是江右局势日紧,战争随时可能升级,我实在是没空送她……”
    提起那个不靠谱的友人白露就一阵头疼,干什么不好偏要带一只船队出海远洋,想要比西方抢先一步发现新大陆,也不算算太平洋和大西洋哪个宽一点。
    “她给你留了口信,说等你做到宰相时再相会。”
    “宰相?哪有这么容易……”
    白露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与君王共治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是任何士子都有的雄心壮志,虽然她是玩家更想做皇帝。
    对权力的渴求,这是任何时代都不会改变的。
    “还有呢?”
    “今天是你的好友司马明正式登录游戏的日子。”
    “哦,对啊,差点把这小子给忘了。”
    同为游戏爱好者的司马明先前一直沉迷单机游戏,为了这次把他拉进网游,白露和越雨灵还颇费了一番口舌,谁知这几天事务繁多,她竟然把这件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他写信来了?”
    “嗯,今早通过校内网络发到你的邮箱里的,说他出生在——”
    亲信眨了眨眼睛,看向墙壁上的地图。
    “——虔州?”
    啪嗒。
    白露手中的折子掉在了地上。
    地图上的“虔州”二字上方,一根鲜艳的红色箭头直直地对准了它。
    “……这小子,抽到了下下签啊。”
    少女苦笑一声,拢起帘子,望向车窗外阴惨的江天。
    武定二年,吴楚第二次江右战争爆发。楚国悍然撕毁和约,十万大军横渡两国停火线——赣江,战争的阴云再次笼罩了江右的天空。“这游戏……也未免太真实了点吧?”
    发出这一感慨的少年呆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抵在喉头的枪尖。
    一阵朔风吹过,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视野渐渐清晰起来,手脚四肢也有了知觉。
    少年发觉自己正身处一条山间小道上,脚边有一条溪水流过,天空则阴云密布。
    而眼前骑在马背上的士兵,却用一杆长枪顶着他的喉咙。金属传来的寒意令他冷汗直冒,无比真实的死亡威胁近在眼前——虽然这只是个游戏。
    “游戏?”
    或许是听清了这句自言自语中的关键词,一身皮甲的骑兵笑了一声,扭头对身后一名似乎是军官的骑兵喊道:“老大,运气不错,碰上一个玩家。”
    “好得很,又有声望值拿。”
    这个军官大概是眼前这支骑兵小队的长官,他一扬缰绳,打马舞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年,丝毫不遮掩脸上的冷笑。
    “吴国玩家?”
    “是、是的……那个啥,各位军爷是?”
    “我等是大楚国左柱国、征东大将军景将军讳凯风麾下军士,前来将那端木小儿的吴贼逐出江右。你既是吴国玩家,想必对附近地形很熟悉,速速为我等指明前往万安城的道路。”
    “啊?不、不好意思,我这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还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呢……”
    话刚出口,少年就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切,居然是个新手。老大,这小子没用了,砍了他吧。”
    糟了,就算不知道怎么走,好歹也要一口应承下来,然后一边带路一边伺机逃跑啊!
    “哎?等、等下!你们可是军人,又是玩家,我也不是npc,怎么能滥杀无辜——”
    “滥杀无辜?哈哈哈哈哈哈哈——”
    军官和他身后的几名骑兵都大笑起来,眼中满是对战争的狂热和兴奋。
    “楚吴两国正是交战状态,杀对方玩家有声望值奖励,我为什么要留你一条性命?行了,甭废话了,杀了他。”
    好嘛!刚登陆游戏不到五分钟就被敌对势力杀掉?少年不由得感叹自己的霉运。死掉之后会怎样来着?貌似是重新建一个角色,继承上个角色的财产之类的……
    面前的骑兵提枪欲刺,少年迎着雪亮的枪尖闭上了眼睛。
    噗嗤——
    “啊!”
    惨叫的却不是他。
    扑通——
    少年睁开眼睛,低着头看着掉在自己面前的尸首——那个差点一枪捅死他的楚国骑兵。
    他的脖子上插着一支箭矢。
    几乎是同一时间,少年脚下传来一阵颤动,清脆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小明,快躲开!”
    话音刚入耳,名为司马明的少年便闪身躲进了路边的灌木丛中。
    下一刻,他看到一个飒爽的银白色身影飞驰而过,在天地间留下一道耀眼的轨迹。
    那是一个身着鳞甲、手持长剑的少女,兜鍪的面罩下投射出凛冽的眼神,贴身的甲胄束缚着玲珑的躯体,长长的马尾辫在脑后飘扬。
    “敌袭,敌袭!”
    军官惨叫起来,身旁的几名士兵慌忙拔出腰刀或举起长枪,但已经晚了。少女紧握长剑,一人一马杀了过来。
    “喝啊!”
    一个骑兵举枪怒刺,力道十足。少女只是轻巧巧挽了个剑花,将枪带到身侧,挥剑向上一撩,便闪身而过。
    两马交错,少女向前疾驰,骑兵则从马上跌落在地,捂着血流如注的手腕满地打滚。
    另一名骑兵抬枪自下而上飞速刺来,角度刁钻。少女改为双手握剑,一剑劈向枪杆,随即松开右手,反手一划——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没有任何停顿。
    少女一甩长剑继续前进,只留那倒霉的敌人失去平衡倒在地上,手腕处喷涌的血液溅射在银光闪闪的枪尖上。
    一个冲锋过后,五个拦在路上的骑兵全数失去了战斗力。
    咔哒,咔哒。
    少女勒住缰绳,回转马头,剑指那名脸色铁青的军官。
    “投降。”
    没有多余的言语,面罩后的嘴唇仅仅吐出了这两个字。
    这根本就算不上是劝降,只是炫耀武力之后无比自然的陈述而已。
    对上少女的双眼,飞扬跋扈的军官竟觉得像被人从头顶泼了一盆冷水下来,从头到脚凉得通透。
    少女的眼神冰冷、凛然。
    这让司马明想起了刚才军官看他时的那双眼睛。虽然一个冰冷、一个狂热,但都毫不遮掩心中那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快意。
    只是这次,性命被握在他人手中的,换成了那个军官。
    大约认识到了这个讽刺的事实,军官大吼一声,拔出腰刀,策动战马。
    “困兽犹斗”——
    司马明从少女眯起的眼中读到了这四个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没有司马明印象中电视剧里“叮叮当当”的金铁相交声,更没有两军大将你来我往大战几百回合的可笑场面。
    怪叫着的军官从少女身旁飞驰而过。
    几步之后,他脖子一歪,殷红的生命之泉自动脉处喷涌而出。
    司马明看得真切,少女面对敌人砍来的刀刃,只是简简单单提剑撩开刀锋,就平着一抹,划过了军官没有甲胄保护的脖子。
    从少女拉下面罩冲入敌阵到一剑结果了这名玩家军官,前后也不过一分多钟的时间,一群吴军骑兵这才抵达战场。
    “押回去审问,不降的就地解决。”
    交代手下收拾战场,少女顺势下了马,走到灌木丛前。
    “出来吧,小明。”
    “真是太巧了,居然会在这里碰上。”
    “这条小路通向万安,是我每日都要领着探马巡视的。你出生在这里,就肯定会碰上我。”
    “身为州府守将,统领千军万马,怎可亲冒矢石?”
    “不过是稳定军心的作秀罢了。”
    淡淡地阐述着事实的少女抬起面罩,露出了她那副英武飒爽的面孔。
    这是一位比起白露也不遑多让的美少女,只是那冰冷凌厉的双眼和紧抿的嘴唇让她显得难以接近。
    “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救命之恩了,雨灵。”
    “认识这么久,客气什么。”
    吴国团练使、虔州兵马总管越雨灵对她的青梅竹马、同窗好友司马明拱手还礼,身上的甲叶刷刷作响,散发铁与血的气息。
    司马明低头,看到那个玩家军官的尸体倒在河岸,血液犹在兀自流淌,染红了清澈的溪水。
    司马明抬头,看到身着浅蓝披风的吴国轻骑兵打扫着战场,受伤的敌军阵阵哀嚎,无主的战马打着响鼻,天空中的阴云没有一丝变化。
    “太真实了。”
    “你早该来了。”
    深明友人喜好的越雨灵露出一抹微笑,只是神游天外的司马明没有注意到。
    “欢迎来到《战争领域》。”“渡河,渡河。”
    赣江西岸,成千上万的士兵正在杂乱的口号下各行其是地渡河,场面混乱不堪。手握折扇、头戴金凤冠、腰坠玉佩的俊美青年站在高处俯视着这一切,就如同上帝视角的战略游戏玩家一般。
    “在真正的历史里,宗泽就是这么喊着死去的,如今轮到我们来喊这句话了……”
    对岸早早布置了大量的陷马坑、铁蒺藜和拒马,许多弓弩手躲在暗处放冷箭,已经过河的部队损失惨重,大量辎重散落在地,人员归建与部队重整也无比缓慢。
    “‘军势不堪至此,微臣掌兵无方,应负全责’——”
    “不对!哥——柱国已是竭尽全力在各路将领间居中调度,这并不是柱国的错——”
    “——你以为我会在熊立面前这么说?傻孩子。”
    直呼楚国国王的名号却毫无惧色,青年满面微笑地摸了摸身边少女的脑袋。
    楚国的征东大将军与九凤神女,两人领着一众侍卫站在江边百丈山的山腰上,居高临下看着岸边密密麻麻的人头。
    “现在渡河的是打头阵的杂牌军,死多少都无所谓。炮灰就要做好炮灰该做的事,时候一到,我们公会自然会登场。”
    “可是哥哥,”既然自家兄长没有摆出公事公办的架子,景薇也就懒得称呼那拗口的官职了,“这里面还有不少依附屈家的小公会,若是他们死的太多,怕是令尹那边不好交代?”
    “战死沙场、殁于王事乃是他们的荣幸。只要我拿出姓熊的当挡箭牌,谁又能有二话?更何况,这场仗说到底还是给屈家打的,只要最后到手的好处足够,没人会计较中间的过程。”
    天空阴云密布,青年高大的身影也显得有些灰暗。
    “听说吴国这次挂帅的是那个……权神武院同……同权神武院……权同神武院签……”
    横竖记不住官名的神女皱着眉头,歪着脑袋,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哎……是‘权同签署神武院事’白露。”
    对自家妹妹的智商感到无奈的青年捂住额头。
    “景凯风!你、你叹什么气啊!这破官位又臭又长,谁能记得下来!”
    “记不住没事,就当成跟我差不多的职务吧。”
    楚国左柱国、征东大将军景凯风溺爱地摸了摸气得跳脚的妹妹的头。
    “白霜之此人乃是吴王端木绛亲信,幽州之变时以一介布衣之身夺取明州军政大权,挥师连克越、婺、台三州,后参与平闽之役,是助端木绛登上王位的一大功臣。其人治军有术,施政得法,乃是吴国栋梁之臣,做我的对手倒是有足够的资格……只是可惜了。”
    对上景薇不解的目光,景凯风笑了。只是这笑容与刚才的不同。
    “可惜了这样一个人才,她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唉?”
    “白露说到底也只是个能臣罢了。而为兄我,可是要夺取天下的人……”
    ***
    “《战争领域》?”
    “就是它。”
    白露凑到司马明身边,抬手指着全息影像上的游戏标题,如瀑的长发倾斜到桌面上,不知名的洗发水香气混着少女的体香涌入司马明的鼻腔。
    “我和雨灵打算一开服就进去,毕竟这类游戏谁都没玩过,大家都是两眼一抹黑,越早进去探索的机会越多——”
    “抱歉,我还是喜欢单机游戏。”眼不见为净,司马明把眼一闭,伸手想推开白露,却抓到一团柔软的物体。
    “你在摸哪里啊!”
    发怒的不是惨叫的受害人白露,而是在一旁观看的越雨灵,她柳眉倒竖,并指为刀,一手刀砍在司马明手背上,疼得他捂住手趴在桌上呜咽。和急忙护住胸部的白露不同,越雨灵是个练家子,爷爷是什么剑法的第多少代传人,本来传男不传女,到雨灵这一辈实在没人了只好老泪纵横教她了。
    司马明、白露、越雨灵这三人是从小学到高中的好朋友,虽然高中不在一个班却还是天天凑在一起玩闹,班上其他同学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换句话说就是每天看司马明被打都看腻了。
    “来玩。”
    越雨灵也有样学样凑到司马明的另一边,量体裁衣的西装校服勾勒出她纤细而富有弹力的身体曲线,黑色长筒袜与校裙裙摆之间的肌肤晒得司马明无法直视。这种状态看上去是左拥右抱,其实司马明和其他同学都清楚,只要他一句话说错,下场就是白露的毒舌吐槽和雨灵的一顿痛扁。
    “都说了不玩啊雨灵……我那个《欧罗巴风云》的神罗存档还没统一地球呢,你就不能再等等吗……”
    “所以说小明啊,单机游戏是玩不完的,网游可是你一不小心就会错过的哦。”
    “不就是个网游嘛,不玩就不玩——”
    “那可不行,这可是《战争领域》哦,《战争领域》!”
    白露一本正经地调动全息影像,给司马明科普起来。
    《战争领域》——universal war,简称uw。
    这是一款“虚拟现实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即时战略游戏”,简称vrmmorprtg(complete virtual reality massive multiplayer online role-playing real-time strategy game)。
    《战争领域》支持最新的完全虚拟现实头盔mindhat——一款看上去有点像摩托车头盔的电子产品。mindhat与其他电子终端本质上的区别是,它不依靠任何实体屏幕,只凭借电磁波与神经元连接,不用动一根手指就能进行所有操作。玩家可以完全进入游戏世界,再也不受鼠标、键盘和屏幕的束缚。
    在脑电波技术刚刚步入实际应用阶段的时代里,这毫无疑问是一个革命性的游戏。
    正如同它的名字一般,这毫无疑问还是一个革命性的战争游戏。
    故事背景设定在一个架空的时代里,帝国倾覆,群雄并起,东西方同时陷入了分裂与战乱的时代,玩家扮演乱世中的一个人物,或是金戈铁马、横扫千军的大将,或是羽扇纶巾、谈笑灭敌的军师,或是保境安民、相帝扶主的宰执,甚至是定鼎天下、一扫六合的帝王……
    然而对大多数的玩家而言,生存下去——
    这才是唯一的目的。
    为了在乱世中存活,他们只能拿起武器,以命相搏。
    直到流尽最后一滴鲜血。
    ……当然这游戏能复活。基于对网游的不信任,司马明这个痴迷于战争类游戏的玩家迟迟没有决定是否投身于这场革命。直到游戏开服半年后的今天,他的好友白露和越雨灵第若干次向他发出邀请,并表示即将来临的战争需要他的才智时,司马明才觉得时机已经成熟,戴上了床头柜上的头盔,躺在床上,进入了这个战火纷飞的世界。
    “圣旨到——”
    拖着长音的内侍展开手中的圣旨。
    “大吴团练使、虔州兵马总管越雨灵接旨。”
    一身戎装的越雨灵字朝晴单膝跪地。
    “敕越卿。孤承大行之遗命,嗣列圣之丕基,负荷先业,践祚之初,统御寰宇,君临万方。孤以六合之大、万务之繁,思获时才,共兴邦治。今九州云变,诸侯问鼎,淮夷窥江,楚蛮入寇,黎民陷于水火,黔首危于倒悬。卿练兵有方,武艺高强,守边三年,屯田耕种,修葺关塞,操练将士……”
    这番废话令白虎节堂内的所有玩家都觉得头昏脑涨、魔音灌耳、直翻白眼,同时暗骂当朝几位宰执,为何不干脆把诏书改成白话文?
    只有坐在一旁的司马明暗自好笑。
    圣旨里还是有很多值得深究的地方的,例如这个“承大行之遗命,嗣列圣之丕基”,吴王端木绛本是吴国开国君王,前头根本就没有什么大行先王,也没有什么列圣基业,扯上这些完全是因为正统性的问题。几乎所有的玩家君王都自称是后周帝位的正统继承人,为了日后一统天下、眼前安抚民心,才会心甘情愿地做别人的后代。
    至于什么“统御寰宇,君临万方”更是自欺欺人的心理安慰罢了。
    说到底,这是一个礼崩乐坏的新的战国时代,区区国王敢用圣旨这本身就是大不敬的行为,其他细节都已经没人在意了。
    略微走神了一会,又臭又长的圣旨也到了尾声。
    “……除赣南镇守使,总领虔州、南安军、建昌军诸军州兵马,可事急从权,受江右宣抚司节制。”
    没有影视剧里的开头一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也没有结尾的“钦此”,雨灵倒是颇为配合地低声念叨着“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礼”接过了卷轴。
    “恭喜恭喜!恭喜越太尉!”同样是玩家的内侍登时换了副表情,满面堆笑地对着雨灵行礼,“越太尉得授大吴首位镇守使,圣眷之隆可见一斑啊!”
    “代王上牧守一方,末将诚惶诚恐。”当然从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惶恐,“至于国朝首例,北边的白相公不也做了一回首位宣抚使么。”
    热脸贴了冷屁股,面对越雨灵冰冷到讥讽的回答,圆滑的内侍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玩家国君没有使用阉人的喜好与权力,这位内侍不是什么太监,而是身心健全的普通玩家,能装模作样地说几句文言文已经是极限了,毕竟只是个阅历有限的年轻人而已。
    好在越雨灵没有继续让他难做人。她是开服时期的老玩家,曾经万军丛中剑挑敌将,率领一群骑马民兵一个冲锋击溃了五万周军(虽然那些士兵早已战意全无),从此得了一个“一雨灵=五万杂兵”的计量单位……万人敌称号。在游戏里摸爬滚打了半年(现实中的半年,约等于游戏里的三到四年)之久,越雨灵多少懂得一些官场的常识,从腰间摸出几贯钱塞到内侍的手中。
    “辛苦。”
    “岂敢岂敢,太尉折煞小的了,都是为王上效劳……”
    送走了急着复命的内侍,越雨灵跪坐在主位上,没有对自己的新职位做出评论,而是面无表情地对着一旁的司马明伸出手。这个时代椅子还未普及,正式场合都只能跪坐,令司马明怎么做都觉得不自在。
    “正式介绍,这位是我现实中的同学司马明。他对战争懂得很多,我想让他担任幕僚。”
    “既然是越太尉的命令,我等自然听从。”
    西侧武班第一个将领出言应承,听声音也是位巾帼英豪。
    “小明,我介绍一下。这位是胜捷军都指挥使沈羽涵沈将军,这位是虔州知州杨海遥杨大人。”
    左文右武,两边为首的官员起身向司马明行礼,后者自然不敢怠慢,起身还礼。做了最基本的介绍后越雨灵便闭口不言,她的属下则已经习惯于她的惜字如金,为司马明介绍起别的人来。
    “可爱的学弟,和越学妹是同班同学啊!这么说来是53届的学生喽!学姐我可是49届的。”
    今日本是为了接旨加介绍司马明而召集的大小官员,事毕之后众人便各自回去上班,只剩下沈羽涵和杨海遥留在白虎节堂里与司马明套近乎,越雨灵则回后厅换了身宽松的袍服,搬把椅子坐下,反复擦拭着她那把厚重的长剑。
    “未成想沈将军还是前辈——”
    “叫什么将军嘛!我就一小国防生,纯粹是喜欢打仗才跟端木绛一起组公会的,现在他当上国王了,我能混个军指挥使真是赚到了。要搁在现实中,仗都打不起来,哪里轮得到我指挥成千上万人啊!哈哈哈……”
    “咳咳,让学弟见笑了。”
    对这个老冤家无可奈何的杨海遥咳嗽几声。
    “羽涵是我高中同学,毕业后也时常联机玩游戏,不过我比较擅长内政方面。游戏开服后我们加入了端木绛的‘观澜会’,姑且也算是功臣。”
    吴王端木绛组建的公会名为“观澜会”,原本只是个普通帮会,在她登上王位后很快成了江浙地区最大的合法化组织,从豪商大贾到书生士人无所不包,已经隐约有了后世党派的雏形。
    端木绛在临安起兵,自己又是浙人,这一党派很自然地为浙人所把持,逼得闽人和徽人——江南东路下辖徽南、饶州、信州等地——各自抱团,现在朝堂基本就是由这三大党派所瓜分。只是浙党有拥立之功,江浙又是吴王立国之根基,其执政党的地位一时半会还无法动摇。
    “原本再在虔州熬一年我就能回京城任朝官了,谁知道楚国人突然打过来了……”
    听到“楚国”这两个字,越雨灵突然抬起头来,把在场的三人吓了一跳。
    “北面的军情到了,小明分析下。”
    被人家指使的感觉不算太好,但被好朋友指使的感觉不算太差。身为骨灰级战争游戏爱好者,司马明对于扑面而来的这场战争已经迫不及待了。
    走到雨灵背后的大地图前,他一手拿起案几上的马鞭,一手拿起代表敌我双方军队的红蓝色木块和箭头,开始分析起来。
    只是他的第一句话,就让旁人大惊失色——
    “这一仗赢不了。”“这一仗赢不了。”
    沈羽涵和杨海遥的眼睛顿时瞪大,两张嘴也难以合上。
    雨灵则是挑了挑眉毛,抬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凝神看着墙上的地图,司马明深吸了一口气。
    “江右地区的原型是现实中宋代的江南西路,较现代的江西省略小。这个省级行政区的地形与现实中的江西大致相当,东南西三面都被大山包围,北面则有长江天险,是一个细长的大口袋,赣江自南向北流入鄱阳湖,纵贯这个口袋。江右三面环山,北据长江,南可下两广,北可出中原,西接湘鄂,东临江浙,乃是吴、楚两国争夺的重点。”
    司马明经常关注游戏里的大小动态,加上两个好友经常与他探讨军事计划,他对于江右的形势了如指掌,可以说吴军几乎每一次关键性的战役背后都有他的影子。
    “幽州之变后江右全境几乎都被吴国占据,只有江州、德安等数座城池被楚国抢到。当时的吴国坐拥两浙、福建和江南东西二路共四路——也就是现在的四个省级行政区的地盘,实力已经强大到为周边诸国所忌惮,后来的战事便不可避免。
    “两年前——现实中的数月前——楚国发兵奇袭江右,十万大军在洪州城下与吴军决战,吴军溃败,最终丢掉了赣江以西的全部军州,退守赣江东岸。值得庆幸的是当时雨灵坐镇虔州,数万大军不动如山,这才保全了赣南的虔州和南安军。
    “此次楚军大举进犯,目的是要将吴国彻底赶出江右。赣江出万安后入吉泰盆地,过新干后又是一片坦途,这些地方处处都是可供横渡的河段,楚军完全可以选择在任意一个地方渡江,吴军却不能在每一片河滩上都布满障碍物。若出城野战,找不到敌军主力,容易兵疲师老遭到突袭;若据城死守,迟早会被攻破。
    “仗打到这个份上,楚国想输都难……”
    就在不久之前,司马明还坐在床头,捧着他的那顶mindhat,反复思考着自己的决定。
    在白露和雨灵的劝说下,他终于下定决心,进入《战争领域》的宏大世界,创立属于自己的一番事业。当然,作为即时战略类、生产经营类、宏观战棋类等各种与战争沾边游戏的行家里手,司马明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他在登录之前再次复习了一遍《战争领域》的世界观。
    《战争领域》的故事背景设定在公元十世纪左右,一个冷兵器逐渐走向巅峰的时代。为了方便玩家,游戏开发商请来中国学者设定了一个架空背景。
    五代末期,后周世宗柴荣采取了先南后北的战略,戡平南方诸国后于公元972年(后周显德十八年,辽保宁四年)集全国之力御驾亲征,号称大军八十万北伐辽国。辽景宗耶律贤则领军五十万亲临前线,在高粱河与围困幽州的后周军进行了大决战。
    这场提前发生的高粱河之战成为了一个巨大的绞肉机,双方均是死伤惨重,最终后周军右翼被破,全军阵脚大乱,辽景宗亲自率领骑兵冲锋,彻底击溃了后周军。周世宗柴荣、后周殿前都点检赵匡胤等人均死于乱军或下落不明,辽景宗耶律贤也身中流矢而亡。
    后周八十万大军死的死逃的逃,国内立刻风起云涌,各路叛军纷纷揭竿而起占山为王;辽国虽然惨胜,国主耶律贤却身死军中,不仅无力南侵,还面临着部族反叛、四分五裂的危机。
    高粱河边的这场大战让周、辽两国的统治土崩瓦解。后人将这次两败俱伤的决战称为“幽州之变”。
    理所当然的,那些揭竿而起自立为王的基本都是玩家。整个中原大地都陷入了战火之中,一番征伐并吞之后,八个强国瓜分了后周的版图,历史翻到了新的一页。
    作为“幽州之变”时最大的赢家之一,吴王端木绛雄踞东南,建立吴国,南征北讨,真应了辛稼轩的那句“坐断东南战未休”。只是她的邻居楚国也不是省油的灯,这次是铁了心要彻底将江右纳入统治了。
    听了司马明的话,在座三人均默然无言。司马明说的话乃是煌煌正论,他们都心中有数,也正因此找不出什么可以反驳的话来。
    司马明用鞭柄抵着额头,想了一会,慢悠悠地念出一段话来。
    “‘以十万之众萃于江沱,以十万之众顿于岭下,自大庾至浔阳,南北悬绝千八百里。而饶、信诸州以东,袁、吉诸州以西,敌来之路凡十余处。四面拮据,必有一懈,懈则敌乘之而入矣。且夫转输则农业废,救援则兵力疲;陆行病于沮泽之多,水行苦于滩险之远。敌纵未入吾境,而我先坐困。’”
    沈羽涵和杨海遥“嗯?”地对视了一眼,越雨灵则沉吟着接了一句——
    “《读史方舆纪要》?”
    “正是。”司马明点头,“这本历史地理著作中关于江西有着非常详尽的分析,其中就提到了守备江西的困难之处。我先前提到过,江右的地形是一个大口袋,但是这个口袋质量不算太好,有很多可以进出的破洞。口袋内部的赣江流域,则是支流密布、水系纵横,行止艰难。”
    “原来如此!难怪先前吴军会丢掉半个江西,湘赣边境根本防不住嘛!”沈羽涵挥拳敲掌恍然大悟。
    “正是,整条边境防线没比筛子好上多少,被楚军轻而易举从薄弱处突破,才导致了现在划江而治的局面。眼下楚军渡江,吴军不能将敌人挡在对岸,只能固守几处城池。然而各地守军低估了楚军的决心与实力,洪州的丰城已经失守,临江军的新淦也被围困……”
    “这都不关我们的事。”
    越雨灵面无表情插了一句,让司马明和沈杨二人均是一愣。
    “说得不错,雨灵新任赣南镇守使,总领虔州、南安军、建昌军各地军力,职责是保全赣南这三州之地,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行了。”不愧是多年的朋友,司马明很快反应过来,“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在我看来,吴王和白霜之白相公其实是想——”“——将整个江右战场分为南北两块。”
    饶州城内,州衙吏员正忙不迭地将衙门改造江右宣抚司公衙。白露再次披上那身绛紫官袍,站在白虎节堂里,手持马鞭对着墙上的地图侃侃而谈。
    “以雩山为界,雩山北麓的洪州、临江军、抚州和吉州的军力直接由我调度,而雩山以南的建昌军、虔州和南安军则交给越朝晴越太尉守御。雩山是一道西南——东北走向的山脉,将平原广布的赣江流域与虔州、瑞金等山地分隔开来,就是一道巨大的屏障。只要越朝晴北守建昌军,南据虔州城,就等于堵上了整片山地的南北两个口子,楚军是无论如何也攻不进去的。这样一来,双方交兵的主要战场就是洪州——抚州一线的平原了。”
    “白武事,您说主战场是武阳水(今抚河)一线的洪抚二州,那赣江沿岸的新淦、吉水、永丰等地——”
    “只能放弃。”
    权同签署神武院事,简称武事的白露不喜欢被属下质疑的感觉,所以她不等提问者说完就抢先回答。
    “赣江不可守,这一点吴王陛下和我都有足够清楚的认识。事实上在两年前我军输掉洪州会战后,江右局势就已经非常不利了,能撑到现在只能说是楚国内部的斗争延缓了他们摘取胜利的果实。”
    一众地方官员和武将哑口无言。
    “报——”
    门外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呼喊,一个气喘吁吁的铺兵跪倒在堂前。
    “赣南镇守使越朝晴越太尉有报,万安城外发现楚军小股探马,头领被其阵斩马下,俘虏交代称为十万楚军打探道路。”
    “十万!楚国竟派十万攻赣南!”
    “什么,这不可能!赣南非用重兵之地,定是楚军在虚张声势!”
    “别说十万,就是打个对折,那虔州兵力也就一万出头,这可怎么是好——”
    “肃静!”
    白露一声断喝制止了属下的议论。
    她将双臂架在胸前,环视四周。
    然后——
    “哈哈哈。”
    白露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
    起初只是干巴巴的几声笑,渐渐地随着她的动作而越来越夸张。
    “哈哈哈哈哈哈哈!”
    “……”
    “……”
    “……敢问白武事因何发笑?”
    终于有胆大的人站出来提问了,白露还在思考要是没人接茬自己该笑多久。
    “当然是因为你们这些人啦!”
    白露随手将马鞭往案几上一摔,神色恢复平常,反而让众人噤若寒蝉。
    “要是打个虔州都能出十万人,打洪州、打抚州呢?他熊立是不是该出个一百万才够啊?楚人有这么多兵,早就去北伐南侵一统天下了!听风就是雨,畏敌如畏虎,你们是怎么做的官?敌军未至,自乱阵脚,喧哗公堂,动摇军心,该当何罪!”
    在白露看来,这群逗比官员真是欠打,日常生活中小职员坐办公室混吃等死就算了,玩个游戏都这么怂,登录进来还有什么意思啊。热血,你们的热血在哪里?不就是十万人吗,看我把他们平推回去!
    当然这话她不会说出口。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得了,多说无益,这点政治智慧她还是有的,否则也坐不到今天这个位置上。
    “什么该当何罪,你个小毛孩又有什么权力治我们的罪!不过是玩个游戏罢了,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啊!”
    有个不服管的人跳了出来,白露只是瞥了他一眼,就干脆往地图上一靠。
    “真抱歉,这虽然是游戏,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出这句她并不算喜欢的名言,白露眯起眼睛将说话的中年男子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整座厅堂陷入了毛骨悚然的沉默之中。
    “抚州知州孙德友,徽党,‘幽州之变’时夺取抚州,拥兵自保,王上称制后没有立刻归附,而是继续招兵买马待价而沽,平闽之役后王上提兵进驻洪州,你无可奈何之下开城献土,王上并未追究,而是将你封为抚州知州,待遇优渥,赏赐有加。反观如今,你却是怎么报答王上的?”
    “我——微臣……”在游戏中说一些与自己的身份和时代背景相吻合的台词,对人物的风评声望之类有所加成,反之则会进行惩罚,所以孙德友临时改了口,“微臣绝对没有做什么对不起王——”
    “敌!军!未!至!”
    白露高声打断对方的话,清亮悦耳的声音由于陡然提高而显得有些颤抖,毕竟她在现实生活中很少这么大声说话。
    “敌军未至,你竟弃城出逃,一箭未放便将一州之城拱手相让!现在又在这公堂之上对宰执无礼,我今日便是治了你的死罪又能如何?”
    “你——你——”
    “对了,孙大人在抚州做了这么久的土皇帝,竟然能说逃就逃,想必是您在这饶州城的宅子里藏了不少不义之财吧?我为王上持节江右,有先斩后奏之权,并不介意在大军出发前拿你的人头祭旗。请在座各位一起期待抄家后的统计数据吧。”
    白露慢悠悠地说了这一大串话,说得孙德友的表情越来越狰狞。
    “你、你个黄毛丫头,毛都没长齐还敢跟老子嚣张!来xx(地名)信不信砍了你!”
    “哎,看来在现实中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来人啊,给我夺了孙德友的官印鱼袋,摘了他的乌纱帽,打入大牢听候审判……”
    白露叹了口气,懒得再跟这种来信砍的人废话,待卫兵将骂骂咧咧的孙德友拉下去后,才扫视了一圈颤抖不止的大小将官,伸手点中一个人。
    “刚才那个提问的人,是你吗?你叫什么名字?”
    “回相公的话,末将慕容优,现任常宁军第三团都指挥使。”
    起身行礼的少女星目剑眉,气度不凡,顿时让白露高看了一眼。
    “你可知那孙德友为何敢于行此无礼愚鲁之事?”
    “回相公,”慕容优似乎对此一问早有准备,“末将以为孙德友起于草莽,夺得饶州,经营多年,绝非血勇冲动之辈,方才的行径必定有其深意所在。”“刚才那个提问的人,是你吗?你叫什么名字?”
    “回相公的话,末将慕容优,现任常宁军第三团都指挥使。”
    起身行礼的少女星目剑眉,气度不凡,顿时让白露高看一眼。
    “你可知那孙德友为何敢于行此无礼愚鲁之事?”
    “回相公,”慕容优似乎对此一问早有准备,“末将以为孙德友起于草莽,夺得饶州,经营多年,绝非血勇冲动之辈,方才的行径必定有其深意所在。”
    “深意?有何深意?”
    “那孙德友本就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此番楚军大举来犯,他认定我军必败,可能危及抚州,这才急于和我军撇清关系。只要我等将其投入牢中,留其一条性命,待饶州城破楚军入主之时,他便可光明正大地投向楚军,还能落得不与贼人同流合污的美名清誉。至于他的财产,定是早就通过各种途径转移了出去,并不惧怕我们抄家。”
    “那依你之见,我们该怎么对付他?”
    “此乃有司事宜,末将不敢妄加置喙。”
    “但说无妨。”
    “末将以为,要想对付此贼其实很简单。孙德友打定主意,认为我们没有朝廷命令不敢取他性命,那我们就将计就计,直接把他送去临安,让大理寺为其定罪,让他永远到不了楚国便可。”
    “嗯。”
    白露点了点头,开始在案几上的卷宗里翻找慕容优的资料。
    “我看看……常宁军都指挥使,大敌当前居然闭门不出卧病在床,我看是这几年朝廷对这些赤佬太好了,养得他们都不知道怎么拔剑上马了。你就先任权发遣常宁军都指挥使吧。”
    一下子从团长升任军长的慕容优大喜过望,连忙单膝跪地行礼。
    在场的其他人则用完全不同的眼光看着堂上神情淡然的少女,她的样子不像是把军指挥使这样一个万人之上的职位授予他人的宰执,更像是将一件便宜首饰随手送给丫鬟的千金小姐。
    “陟罚臧否,简在王心。诸公在这场战争中的表现,我一定会一丝不差全部看在眼里的,即使不能当场奖赏,也会如实汇报给王上。望诸公齐心协力,共拒强虏,将楚人赶回荆湖,散会!”
    这一刻,她就是江右的救世主。
    白露很享受这种感觉。
    因为她就是《战争领域》游戏历史的书写者。
    千金小姐拍拍手,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她微笑着起身还礼。
    “对了慕容优你留一下。”
    ***
    幽州之变后,华夏大地风起云涌,周世宗的幼子被朝臣扶上帝位,但政令不出开封,没有一个玩家把他当回事。八大强国在连年混战后达成了微妙的力量平衡,最终通过恢复周朝的天下共主制度来维持现状——将自己的地位合法化,又暗中表明自己是后周王朝的正统继承者。
    公元974年(后周显德二十年,幼帝即位未改元),八路玩家军阀各自领兵进驻开封,在崇政殿上开了三天三夜的政治协商会议,最终达成了共识,签订了一个《告天下万民书》——史称《开封协定》。
    协定主要有以下几项内容。
    周帝改元武定,为天下共主、华夏帝王、天子,但不掌实权,宫廷开支由八名玩家所属帮会共同支付。
    八名玩家得封秦、晋、齐、徐、吴、楚、蜀、粤八个异姓国王,代天子守御四方,管理万民;开封府并京畿路改为神京开封府,洛阳为西京洛阳府,颍昌为南京颍昌府,三京周边郑州、汝州、陈州、邓州、唐州和蔡州共七州之地,三京七州统称神京区,为天子领地,由八国共管。
    从武定元年起,八国每六年(也就是现实中的每年)举行一次“神京会盟”,各派军队进入神京,争夺盟主大位,胜者便可供奉天子、号令四方、讨伐不从。
    这一协定在法理上架空了皇帝,承认了玩家建立的国家八国统治的合法性,又构筑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国际体系,被后世称为“开封体系”。
    《开封协定》的出现,标志着华夏大地从混乱无道的五代十国时期,进入了乱中有序的“武定八国”时代。
    而这一切,都是玩家的杰作。
    ***
    公元975年,武定二年。
    如果万安城里的越雨灵看到饶州城的这一幕,她一定会大呼冤枉。虽然根据她的性格一定不会说出口就是了。
    且不说这么点小事完全不用上报宣抚司,就是她发金牌加急也不会这么快到,更别提哪个传递军情的铺兵有胆量直接在公堂上喊出来,真当这是拍古装剧啊?泄露机密的责任谁来负?
    事实上,这只是白露自导自演的一场好戏罢了。
    山迢水递,看不到这一幕的越雨灵正在和司马明商讨军情。
    虔州城地处河谷,向北过了万安县城就是地势平坦的盆地,三万余人的大军只有万安这一条路可以走,所以万安这个山水之间坐拥天险的小城就成为了虔州门户,赣南锁钥。
    欲守虔州,必先守万安。
    在现实中当然不是这么回事,但在游戏里为了方便玩家间的战争,许多地方都被修改成了适合战斗的地形,万安就从一个普通的县城一跃成了江右第一雄关。
    地处赣江西岸的泰和城在两年前就落入了楚国手中,这座小城距离万安只有百里之遥,既然敌军探马游骑已经摸到了万安县城外,大部队也不会太远了。
    确认对方都了解这些基本情况后,司马明和越雨灵就开始了正式的商讨。司马明摩拳擦掌地将墙壁上那幅比简笔画好上一些的地图铺在桌上,又拿起那几个涂成红蓝色的小木块放在万安城。
    “……”
    “……”
    “……你在干什么。”
    “沙盘啊,当成战棋看也行。”
    “……”
    “……”
    “……不就是把地图平铺而已吗。”
    “你这是在伤一个战棋玩家的心你知道吗,我有特别的讲解技巧你知道吗!”
    “我只知道你得抓紧时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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