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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2章 番外一千六十二 走马观杀人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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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后,薛记事务所的门又一次被许荔枝推开。只是这次来得并不是她一个人,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看上去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脸上流露出些许畏惧的表情。
    待我给两位客人沏了茶后,这次磋商正式拉开了序幕。
    “薛叙,这位是乌子虚乌先生,他就是当事人。”随着许荔枝的介绍,乌子虚对我们两个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有些拘谨的笑容,仍然一言不发。
    许荔枝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又往下介绍:“乌子虚先生得了一种怪病,周期性失忆,每隔半年就会失去记忆。这次我就是希望你接受我和乌子虚先生的委托,帮助他弄清楚他的身份。”
    薛叙似乎对许荔枝的话有些怀疑,一双锐利的眼睛直视乌子虚:“乌先生,你真的像荔枝说得那样失去了记忆?”
    “准确地说,应该是失去了大部分记忆。”乌子虚纠正了薛叙的说法,“我忘记了自己的经历、亲人、朋友,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弄不清楚。乌子虚这个名字还是我的主治医生许汗青教授给我取的。”
    “那你现在还记得些什么?”乌子虚这番话显然勾起了薛叙的兴趣,他饶有兴致地望着乌子虚。
    “七年前我一丝不挂地晕倒在山路边,被热心的山民救起,用拖拉机送到了画山镇上的医院里。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医生对我的情况也束手无策,他看我穷途末路,也就没有收我的诊金,反倒是给了我一套衣服、几百块钱和一封介绍信,让我到省城去找许汗青教授。他说许教授是心理学方面的专家,他去省里开会的时候和许教授有过数面之缘,说不定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帮我一把。我没有其他的选择,就遵照诊所医生的叮嘱,一路来到省城,找到了许教授。”乌子虚陷入了回忆。回忆对他来说显然是一件有些艰难的事情,他的眉头已经紧紧拧在了一起。
    “然后你就在这里待了七年?”我有些惊讶,忍不住在一旁问道。
    乌子虚点了点头:“不错。我身上没有半点能证明身份的凭证,没有一个正规的单位会收留这样一个身份、来路都不明的人工作,我的身体又有缺陷,干不了重体力活。所幸许教授看了那封介绍信以后收留了我,对我的失忆症很感兴趣,不仅不收我的诊金,就连我日常的吃穿用度都由他负责。”
    许荔枝在一边插口道:“我也是最近几个月才得到许老师的允许到他经营的心理诊所里去帮忙的。许老师认为乌先生之所以失忆是因为对过去有心理障碍,潜意识里就不愿意想起过去的事情,所以每过半年就会强迫自己忘掉一切。”
    “这病都看了七年了,许教授想必也没有什么进展吧?”薛叙听了微微一笑,“要不然你们两个也不会来这里找我帮忙了。”
    许荔枝听薛叙说话间似乎对许老师有一些轻蔑,一张俏脸都气得涨红了:“虽然许老师还没能让乌先生恢复记忆,但是已经有了重要的发现。”说着她便从包里翻出一本记事本搁在桌上,“前段时间,乌先生表示想找回自己失落的身份,许老师就特意去了一趟画山镇,去寻访线索。”
    乌子虚接过许荔枝的话头:“许教授回来的时候就带了这本记事本。他告诉我他向当年诊所的医生了解了一下情况,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直到许教授要离开的时候,医生才突然响起什么,在诊所里翻箱倒柜地找出了这本记事本交给了许教授。他说当时我被乡民发现的时候虽然一丝不挂,但手上却牢牢地抓着这本记事本。当年我离开得太匆忙,他也忘了把本子给我,这次许教授过去拜访,他才突然想起来。”说着,乌子虚就把搁在桌上的记事本推到我和薛叙的面前。
    薛叙拿起记事本,翻了几页,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记事本上的字迹都是用染料墨水书写的,看本子的模样应该是在水里泡过,字迹都已经模糊不清,根本没法读啊。”
    “这已经是我们掌握的唯一线索了,”许荔枝耸了耸肩,“后面有一小部分内容没有沾到水,倒是还能辨认得清楚。”
    听了许荔枝的话,薛叙迅速翻动手中的记事本,找到了许荔枝所说的那几页。我也忙凑过头去和薛叙一同看记事本上记录着的内容。那几页上的字迹虽然已经有些褪色,但还是能认得出来。
    6月23日晴
    我一开始不知道为什么小雪执意要和我千里迢迢地来走马观,直到我真的到了这里才发现不虚此行。这里确实是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地方。走马观香火并不旺盛,安静清幽,不会有人打扰,更难得的是观主洞玄道长极为好客,安排我和小雪住进了仅有的两间客房。我打算在走马观小住一段时间。
    6月24日阴转大雨
    今天洞玄道长兴致很高,拉着我下了两局棋,又领着我在走马观里四处游览了一番。走马观的泽天殿很有特色,供奉着泽天山神。接近傍晚的时候,开始下雨,雨势很大,这样暴烈的山雨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6月25日大雨
    小雪坠崖了。洞微道长亲眼看到小雪从龙舌岩上掉落悬崖。可能是因为天雨地滑,小雪一不留神才从龙舌岩上摔下去的。走马观内出了人命对观主洞玄道长的打击很大,他卧床不起,观内的事情暂时交由洞微道长处理。现在雨势太大,无法下崖搜救,我能做的也只有跪在殿里彻夜为她祈福了。
    6月26日大雨
    小雪没有死,我找到我送她的发夹了。她一定还在走马观里!
    再往后翻,就发现记事本后面一片空白,看来这几条记录就是乌子虚留下的最后记录。
    乌子虚见我们两个看完了记事本上的记录,便涩着嗓子开了口:“这四条日记应该是我失忆前不久留下的。从许教授手里拿到记事本以后,我把这四条日记翻来覆去地读了不知道多少遍,每次看到小雪这个名字心里都一阵悸动,但却怎么都想不起她的模样。我迫切地想知道小雪的下落,但又不知道从何入手,这种无力感几乎要把我逼疯。”能够坚持写日记需要莫大的毅力,我有些钦佩地看着乌子虚问道:“乌先生,你现在还有记日记的习惯吗?”
    乌子虚苦笑了一下,抬起他的右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这才发现这只右手只有四根手指,本来应该长着大拇指的地方只有一个陈旧的疤痕。
    “这就是我刚刚提到的身体缺陷。七年前被救起来的时候,我的拇指就已经齐根断了,我也不记得这根手指是怎么断掉的。而且失忆以后,我的文字能力下降了很多,连看书都有些吃力,用左手写字就更不利索了。所以这七年来我都没有再写过日记。”
    薛叙充满同情地点了点头:“现在看来,我们只能往走马观去一趟了,看看那里有没有能发现你身份的线索。只是这走马观到底在哪里,我们还需要查访一下。”
    “这个就不用劳动薛大侦探了,”许荔枝笑道:“许老师花了不少精力,终于摸清楚了。这走马观就在画山镇隔壁的绘水镇上。本来许老师想要亲自陪着乌先生前往走马观,可是他最近工作繁忙,明天就要出国开会,根本脱不开身,就让我陪着乌先生去。我一个人去没什么把握,所以就来找你了。你总不会连我的面子都不给吧?”
    天空中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我们四个人沿着有些泥泞地山路不断向上走去。
    “荔枝,你之前不是说走马观就在绘水镇上么?怎么走啊走,就到这深山老林来了?”走在最前面的薛叙下了脚步,转过头来抱怨道。也难怪薛叙开口抱怨,从杭州赶到绘水镇就花了我们六个多小时,从绘水镇摸索到这里又用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我们一行四人都已经疲惫不堪。
    “我只知道走马观在绘水镇的环峰村附近,哪里晓得竟然是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许荔枝已经走得气喘吁吁,鼻尖上缀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几缕发丝散落下来,被汗水黏在她的额头上。
    我用手抹了一下额角的汗水,忧心忡忡地道:“我们这一路走过来都没有看到那个环峰村,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许荔枝摇了摇头,很自信地道:“不会的,之前遇到的那个樵夫说了,只要沿着这条山路往上走就能到走马观。他没必要骗我们。”
    薛叙却对许荔枝的话有些不信任,他问缀在队伍末端的乌子虚:“乌先生,既然你原来来过走马观,现在也算得上是故地重游,不知道对这条山路有没有一点印象?”
    乌子虚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瞒薛先生,我连半点印象都没有。”
    我和薛叙有些失望地对视了一眼。
    事到如今,也没可能再走回头路,虽然不知道这条路是否正确,薛叙、乌子虚和我三人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自信满满的许荔枝一条道走到黑。
    就这么走了约莫半个小时,一座道观就出现在了我们几个人眼前。道观正门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走马观三个大字。
    “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来走马观就是应该走这条路。”许荔枝白了薛叙和我一眼,鼻孔里哼了一声就走到道观门前敲起门来。
    我扭过头看向站在我身边的乌子虚。他正眯着眼睛看着这座夕阳下的道观,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乌先生你还好吧?”我有些担忧地问道,今天旅途劳顿,连我这个年轻人都感觉有些吃不消,更不用说他了。
    “我没事,”乌子虚对我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没出发前,总想着快点到走马观看看,可真的来了,倒是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我正想安慰他几句,就听到道观的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门里探出一个脑袋,却是一个中年的道士。也许是因为这座藏在深山中的道观已经很久没有访客,他看到我们四个站在外面,明显得流露出吃惊的表情。
    不等我和薛叙说话,许荔枝率先开了口。她在脸上挤出一个甜美的笑容:“道长,我们几个人来环峰村访友,谁知道在山里迷了路,所以想在道观里暂住一日。”
    听她这么一说,我不由在心里捏了一把汗。环峰村就在走马观附近,若是这位道士一时热心,给我们指明了前往环峰村的路,那我们到底是走还是不走?
    幸运的是我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道士脸上露出了然的表情:“你们来之前肯定没有和朋友联系过吧?三年前就没有什么环峰村了。”
    我和薛叙闻言都是悚然一惊,不约而同地开口问道:“究竟出什么事了?”
    他叹了口气:“原本这环峰村就在山脚下,这山土质疏松,一到暴雨就容易滑坡,每年都有一两个村民因此而死。三年前出了一次大事故,环峰村的村民就全都被分散安置到其他村子里,环峰村就整个荒废掉了。几位施主,请在门口稍候,我这就进去问一下观主。”
    过了片刻,道观的门又一次打开,一个约摸五十岁的道士出现在我们眼前,刚刚的小道士则站在他的身边。
    “贫道洞微,忝居走马观观主。”道士向我们打了个稽首,“刚刚听洞妙说了,几位客人想要寄住鄙观?”
    我打量了他一眼,走马观的观主并不像我想象得那样仙风道骨,而是大腹便便,一脸的富态,不过面上的表情还是挺和善的。
    薛叙是此行的主心骨,他对洞微道长道:“出门在外,还请道长行个方便。住宿的费用和伙食费我们都会付的,绝不会让走马观吃亏。”
    “几位运气还算不错,鄙观还有几间客房空着,”听薛叙这么一说,洞微富态的脸上立刻挤满了笑容:“贫道就带几位客人去客房看看。”说罢他一侧身,将我们三人让进了走马观里。
    我们跟在洞微的身后,沿着石板铺成的小路向走马观的深处走去。绕过了正对着大门的三清殿后,我们的眼前出现了一座造型古朴的殿宇。这座殿宇明显要比前面的三清殿破旧上许多,墙壁已经斑斑驳驳,就连殿宇的大小都要比三清殿小上一圈。透过殿宇敞开的大门可以看到大殿中立着一尊造型别致的神像。神像有三人多高,全身披着铠甲,头上戴着一顶覆面盔,他的面容被覆面盔遮挡的严严实实的。神像左手握拳悬在腰际,右手则攥了一把偃月刀,刀锋对着地面,似乎随时都会向斩落。
    我们四个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威武不凡的神像吸引住了,不约而同地放缓了脚步。
    洞微察觉到我们都对神像很有兴趣,便在一旁介绍道:“这是泽天殿,里面供奉的是泽天山神。神像是铜铸的,那些跪在他面前的塑像则都是用泥塑的。”
    我在好奇心的驱动下沿着台阶往上走了几步,跨进泽天殿,就看到泽天山神的铜像前整整齐齐地跪着几排塑像,对着泽天山神顶礼膜拜。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这些塑像都是清一色的妙龄少女,每个塑像的神态、服饰都各不相同。其他人也跟着我鱼贯走入泽天殿。
    乌子虚一进大殿就被地上那几排栩栩如生的少女塑像吸引住了,盯着看个不停。许荔枝看到这么多的少女雕塑也忍不住啧啧赞叹。
    “难道这些都是泽天山神的仆人?”看了片刻后她问洞微道。
    “与其说她们是泽天山神的仆人倒不如说她们是献给泽天山神的祭品。”洞微介绍道:“泽天山神主宰着这一代所有生灵的生杀大权,而且喜怒无常。一旦他发怒,就会地裂山崩……”
    “你是说泽天山一带频发的山体滑坡是因为泽天山神发怒所致?”薛叙忍不住插口问道。
    “不错,环峰村位于泽天山山脚,一旦泽天山神发怒,直接受害的就是环峰村的村民。环峰村的村民唯恐灾难落到自己头上,所以对泽天山神的信仰格外虔诚,每过五年都会出资在泽天山神的神像前塑起一尊少女像,献祭给泽天山神。就连这座走马观都是为了泽天山神而建的,前面那幢三清殿是后来才修的。”
    “我看这里跪着的少女像有三十多尊,这么说来环峰村献祭泽天山神的历史已经有一百五十多年了?”许荔枝问道。
    洞微点了点头:“不错,环峰村还在的时候,走马观的香火虽然不旺,但总还能勉强维持下去。现在环峰村搬走了,走马观的香火愈发稀疏起来,观里多年攒下来的一些老本也吃得七七八八。再捱上几年我们这些道士恐怕都要离开走马观另谋出路了。”说到这里洞微一脸的落寞。
    我们几个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勾起洞微的伤心事,都识趣地跟着洞微走出了泽天殿。
    沿着石板路又走了片刻,我们眼前出现了一幢二层的小楼。小楼的墙壁上爬满了爬山虎,看上去这栋楼宇已经有不少年岁了。
    “一楼是膳堂,你们若是听到观里的钟声响起,便可以到膳堂用膳。”洞微简单地向我们介绍了一下一楼,便沿着楼梯向上走去,边走边对我们道:“你们这次运气真的不错,观里有三间空房,你们四个人住三间房也不算太挤。”
    “我听说走马观以前只有两间客房,怎么现在又多出一间来?”薛叙开口问道。他这么一说我也想了起来,乌子虚以前的日记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走马观只有两间客房。
    “薛先生倒是对我们走马观挺了解的嘛?”洞微呵呵笑了两声,随即声音又变得有些低沉:“走马观确实只有两间客房,还有一间空房是前任观主洞玄师兄的。”
    “莫非洞玄道长下山云游去了?”许荔枝听了洞微的话,有些沮丧。我的心也猛地一沉。乌子虚的日记里写着他和洞玄道长颇为投缘。倘若洞玄在走马观里,只要向他打听一下,说不定就能弄清楚乌子虚的身份了。可若是洞玄真的向许荔枝说的那样下山云游去了,那要弄清乌子虚的身份就又要费上不少功夫了。
    听了许荔枝的话,洞微的脸上露出狐疑的表情:“几位客人莫非认识洞玄道长?”
    “这位乌先生曾经到过走马观,与洞玄道长有过数面之缘。和乌先生一起来的还有一位叫小雪的客人,当时洞微道长应该也在观内,不知道洞微道长对这位乌先生有没有印象?”薛叙在一边向洞微介绍道。
    洞微闻言转过头打量了乌子虚几眼,乌子虚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过脸,避开了洞微的目光。
    “我的记性是越来越差了,还真的不记得曾经见过乌先生,也从来没有听到过小雪这个名字。”洞微有些抱歉地对我们道,“若是洞玄师兄还在世,他一定会记得乌先生的。”
    “你是说洞玄道长已经死了?”我大吃一惊,忍不住脱口而出。
    “千真万确,洞玄师兄好多年前就已经过世了,他过世以后我才接替他成为走马观的观主。”
    “这下事情就麻烦了。”薛叙抬起手挠了挠头,显得有些苦恼。
    洞微道长将我们三人带到了二楼。二楼的走廊是开放式的,所有的房间都在走廊的一侧,时不时地有几丝细雨从飘入走廊。两间客房就在楼梯的边上,而洞玄生前住的房间则在走廊的尽头。
    洞微收了五百元的住宿费后,撂下一句“这三个房间就由你们自己分配”后就飘然而去。
    因为乌子虚的日记里写着他和小雪当时住的是走马观的客房,说不定客房里还有他们两个留下的什么痕迹,能够唤醒乌子虚的记忆,所以薛叙让乌子虚入住客房。洞玄的房间比客房要宽敞一些,所以我和薛叙住进了洞玄生前使用的房间,许荔枝则住进了剩下的那间客房。
    这里的房门上都没有锁,只是在门后装了个插销。我和薛叙进了房间后,随手就把插销插上。洞玄的房间虽说要比客房宽敞一些,但面积也不大,四四方方的如同一块豆腐干。房间里的陈设很是简陋:墙上开着一扇窗,窗口很小,只能探出一个脑袋。窗下靠着墙摆着一张木板床,床边有一张木桌。房间里没有椅子,若是要在木桌上读书写字,就得坐在床沿上。木桌上搁着一个搪瓷茶杯,贴着桌子腿立着一个暖水壶。房间的角落里随意地摆着一个马桶,上面布满了灰尘,显然很久没有人用过了。唯一给房间的添上一点生趣的就是悬在墙上的一幅肖像画了。我往画上扫了一眼,上面画着的是一个端坐在太师椅上的道士,笑容和蔼,边上还提着洞玄两个字。看来这幅画应该是洞玄的肖像了。
    我把自己往床上一摔,疲惫地闭上眼睛。等了半晌,我没听到薛叙说话,我便睁开眼睛,只见薛叙坐在床沿上,心事重重地吞云吐雾。“老薛,你在想什么呢?”
    “李想,乌子虚的事情很棘手啊。洞玄死了,那个洞微又说不认识他,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而且这个道观也让我觉得不太对劲,前面那个三清殿完全就是个摆设,观里主要供奉的应该是泽天殿里那个来路不明的什么泽天山神。”
    我点了点头,算是认同薛叙的看法:“老薛,我也觉得这座道观有点古怪,连道观的名字都透着股诡异。可现在外面下着雨,在观里待着好歹有地方睡、有口饭吃。若是现在离开,我们四个就要风餐露宿了。”
    薛叙长舒一口气:“等明天雨停了,我们就带着乌子虚好好在走马观里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我们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就听到一阵悠长的钟声响起。我知道这是开饭的讯号,便翻身从床上坐起。与此同时薛叙的手机铃声也响了起来,薛叙接起电话说了几句后转过头对我说:“荔枝刚刚淋了雨有些感冒头疼,我让她先躺着休息,等我们吃完了我再把晚饭送到她房间去。”
    我们两个到达一楼的大厅时,才发现乌子虚比我们到得要早一些。他坐在长条桌边,与一个干瘦的道士聊得正欢。看到我们下楼,乌子虚忙起身朝我们挥手。
    待我们两个在乌子虚身边落座后,乌子虚才想起边上还坐着一个道士,便又为我们介绍道:“这位是洞机道长,刚刚我一个人在道观里散步,谁知道雨势突然变大,若不是刚巧碰到洞机道长,和他拼一把伞回来,我恐怕就要被淋成落汤鸡了。”
    听乌子虚这么一说,我才隐隐约约听到大厅外传来哗啦啦的雨声,这雨不知不觉就下大了。
    很快,除了许荔枝以外的人便到齐了,大家都围坐在了长条桌边上。连同洞微、洞机在内,走马观里的道士只有四人。剩下的两个中一个是给我们开门的洞妙,另一个是一直在厨房里忙碌的洞烛。
    “没什么菜,三位不要见怪啊。”洞微一边说一边将菜碟子往我和薛叙面前推了推。
    洞微这句话倒也不算是谦虚,确实没有什么菜,桌上只有几碟时蔬,油水少得可怜。
    薛叙倒是一点都不客气,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入口中,一边嚼一边道:“看来环峰村搬走以后,走马观的日子不好过啊。”
    我听了他这话脸都要绿了,我们毕竟是走马观的客人,即便薛叙这句话是在开玩笑也有失分寸了。我忍不住用手肘撞了薛叙一下,让他适可而止。
    那几个道士倒是不以为杵,洞机长叹一口气:“现在观里收到的香火钱一年也没几个,只能勒紧裤腰带。有时候会有一些露营的游客过来,我们也能象征性地收一点门票钱。就是这样,我们还得时不时地出去做些手艺活,才能糊口。”
    “走马观这么偏僻,也会有驴友摸过来?”听了洞机的话我倒是有些惊讶了。
    洞机点了点头:“我们道观里有一处景致叫做龙舌岩还算有点特色,再加上这一路过来也有些野趣,所以每年都有一些游客过来,有几位爱好摄影的常客甚至每年都会过来看看龙舌岩。现在就有一拨客人在龙舌岩那边露营。”
    “哦?怎么不见他们过来吃饭?”乌子虚有些奇怪。
    “现在的人真是弄不懂,放着好好的房间不住,好好的饭菜不吃,一定要住在帐篷里、自己点炉子做饭。”边上的洞微一边说一边不住地摇头。
    薛叙显然对这些驴友不感兴趣,他咳嗽了一声又把话题拉了回去:“刚刚洞机道长说几位会出去做些手艺活,不知几位道长都会些什么手艺?”
    “是走马观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泥塑手艺,不瞒几位说,泽天山神神像前面的那跪像就是我们走马观的道士自己塑起来的。”说这句话的时候,洞微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显然为走马观的手艺感到自豪。
    “既然诸位道长都有一技之长,为什么不离开走马观去外面讨生活反倒要困守在这荒山野岭过这种苦日子?”薛叙有些疑惑。
    四个道士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一时间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洞微才开了口:“你们可知道走马观为什么会存在吗?”
    我和薛叙一齐摇了摇头,乌子虚也是一脸的好奇。
    “走马观的存在就是为了祭祀泽天山神,而我们几个人生命的全部意义就是侍奉泽天山神。若是离开走马观,远离了泽天山神,我们活着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洞微此刻的模样无比虔诚,有些发胖的面颊都微微颤动着,另外三个道士也射出狂热的目光。
    看得出来,这是一种发自心底的信念,我被他们的狂热和虔诚所感染,尽管我仍然觉得这座隐藏在深山里的古观透着些诡异,但不知不觉间又对它多了一份敬畏。
    只是这个时候一个不合时宜的笑声打破了饭厅里这种近乎于神圣的氛围。那是薛叙的笑声。
    四个道士有些愠怒地瞪着他。
    “几位道长,我看你们是本末倒置了。”薛叙笑容稍敛,但仍然看得出他对四个道士的看法不以为然:“你们并不是因为泽天山神而存在,恰恰相反,若是没有了你们,那泽天山神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薛先生,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在走马观里说这种话,难道就不怕泽天山神手中的偃月刀落到你的脖颈上么?”洞机双目圆睁,怒视着薛叙。
    我见势不妙,忙在中间打圆场道:“这家伙有辩论癖,不管别人说什么都喜欢顶牛,几位道长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好说歹说总算抑制住了几个道士的怒气,只是饭桌上的氛围已经变得有些僵硬。我们三个访客在一片沉默中匆匆地扒完了晚饭便离开了餐厅,向楼上走去。当然薛叙也没有忘了用一个碟子装了一些饭菜给许荔枝带去。
    当我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猛然间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问乌子虚:“乌先生,你之前在观内散步,有没有什么发现?”
    乌子虚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
    “明天我们再一起四处转转,看看你能不能回忆起些什么。如果还是不行,我们就只能试着去找找小雪,若是她没有坠崖而死,那她一定知道你的身份。”薛叙出言安慰。
    我心中暗忖,已经这么多年过去,当年乌子虚和小雪在走马观中留下的痕迹应该都已经在岁月的风雨中湮灭了。虽然我心中很是悲观,但自然不会在乌子虚面前流露分毫,也在一旁安慰他:“乌先生,吉人自有天相。今晚先好好休息,养精蓄锐,相信明天一定会有所收获的。”这一夜风雨交加,雨一点要停的意思都没有,反倒越下越大。哗哗的雨声在夜晚听上去格外地刺耳,再加上和薛叙挤在一张硬板床上,我一夜辗转反侧都没有睡好。薛叙倒是睡得深沉,任凭我翻来覆去都不受半点影响。
    第二天早晨,随着用早膳的钟声响起,薛叙、乌子虚和我准时地出现在了膳堂里。一夜下来许荔枝的感冒一点都没有好转,反倒是有了些热度,现在已经服了退烧药躺在床上休息。
    因为昨夜余观冒犯的缘故,我们和走马观道士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大家都干坐在长条桌边,彼此之间也不说话。
    一大盆冒着热气的白粥已经摆在长条桌中央,但因为观主洞微还不出现,大家都没动筷子。
    就这么干等了十分钟,仍然不见洞微出现,洞机有些坐不住了:“奇了怪了,师兄从来都很准时,怎么今天会睡过头?”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蹬蹬蹬地向楼上走去,应该是去叫洞微起床。
    过了片刻,洞机就从楼梯上下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房间的门虚掩着,师兄不知道去哪里了。”
    “该不会是出去晨练了吧?”洞妙在一旁道。
    “不会的,下这么大的雨正常人哪里会出去晨练。”薛叙立刻就否定了洞机的猜测,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似乎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味道。
    洞烛见薛叙一脸凝重的样子,感到有些好笑:“薛先生不必紧张。今天师兄轮值洒扫泽天殿,说不定现在他正在泽天殿里。”
    薛叙摇了摇头:“钟声响起后又过了十分钟,足够他赶到这里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看我们还是一起出去找一下洞微长老吧。”
    几个道长对视了几眼,算是同意了薛叙的建议。我们五个人出了大厅,分头去找洞微。
    我和洞妙一组,沿着石板路向泽天殿方向走去。大雨倾盆,虽然我们两个都撑着伞,但没走几步,半个身子就被雨水淋湿。
    距离泽天殿十几步的时候,我和洞妙隐约看到有个身穿道袍的人正倒在殿内,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地进了泽天殿。
    一进泽天殿,我整个人就呆住了。
    原本庄严肃穆的泽天殿此刻如同修罗炼狱一般。就在泽天山神的塑像下,躺着一具尸体,尸体的头颅已经不翼而飞。从脖腔处喷涌而出的鲜血在地面上积成了一大滩血泊,散发着让人作呕的味道。而供桌上则端端正正地摆着一颗人头,面朝着泽天殿的门口。那正是洞微的头颅,他的双眼圆睁,无神地望着站在门口的我们。
    “洞微师兄!”站在我身边的洞妙口中发出一声悲号,一个箭步蹿了上去,伏在尸体边上大哭起来。
    听到他这一声悲号,我才回过神来。
    “洞妙道长,你在这里看守尸体,我去喊他们过来!”我撂下这么一句话,便匆匆跑去找其他人。
    片刻之后,我们所有人就全部聚集在泽天殿中。薛叙应该已经见惯了这种血腥的场面,面色如常地审视着案发现场。我也算经历过两次大场面了,所以也勉强能保持住表面的冷静。乌子虚应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血腥的场景,一张脸变得煞白。洞机、洞妙、洞烛三个人都是一脸悲戚地站在洞微的尸体边上。
    薛叙审视了一会儿现场后便摸出手机按了个电话号码就拨了出去。
    “警察局吗?我要报案,这里是泽天山走马观,发生了一起命案。嗯,我叫薛叙,薛宝钗的薛,叙述的叙……恩……好的……好。”
    “警察什么时候能到?”待薛叙挂了电话后,我开口问他。
    “进山的路被暴雨冲垮了,警力一时半会儿进不来,最快也要等到下午才能进山。在此之前,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靠我们自己?薛先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洞机有些疑惑地问道。
    “看来我有必要向诸位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在下薛叙,是个侦探。”说这句话的时候薛叙的下巴微微抬起,看得出来他有很强的职业荣誉感。
    说罢,他不等几位道长答应,便走到尸体边上俯下身查看起来:“从尸体的温度和血液的凝固程度来看,他的死亡时间应该在昨夜一点到三点之间。脖腔处的断面非常平整,说明切断死者头颅的凶器非常锋利。请问几位道长,走马观里是否有这样的利器?”
    洞烛挠了挠头:“厨房里倒是有两把切菜用的厨刀,不过都有些钝了,切青菜都困难,要割人头实在不太可能。”
    “这样的利器,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洞机沉吟了一会儿,抬头望向那尊泽天山神的铜像。
    “道长的意思是……洞微道长是被泽天山神手中的偃月刀砍下头颅的?”薛叙的声音有些干涩。
    洞机点了点头,走到香炉前伸出双手抱住香炉,猛地向右一转,只听见泽天山神铜像发出一阵喀拉喀拉的声响,右臂猛地往下一挥,连带着右手中握着的偃月刀也劈了下来,“当”的一声磕在地面上。
    薛叙、乌子虚和我立刻目瞪口呆:只见偃月刀落下的地方正是尸体的断颈之处,刀锋正好能和脖腔的伤口贴合,锋刃上隐约还能看到血迹。这样看来洞微长老正是死在泽天山神的偃月刀之下。
    过了片刻,我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我对这杀人的凶器充满了厌恶,皱着眉头问洞机道:“泽天山神铜像上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古怪的机关?”
    洞机的脸上掠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泽天山神是一尊嗜血的杀神,所以当时铸这尊铜像的时候特意设计了这个机关,让神像能够挥刀。祭祀的时候就用偃月刀斩杀三牲,让泽天山神手上沾沾血,好平息一下泽天山神的杀气,免得他对无辜的村民下手。”说着他又把香炉往回一转,神像的手臂一抬便把刀收了回去。
    原来还有这么一个说法,我们三人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薛叙又走到供桌前,眯缝着眼睛观察了一下洞微的头颅。一个多小时以后,我们四人撑着伞沿着石砖铺成的小路向龙舌岩的方向走去,雨势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豆大的雨点打得我的伞面噼里啪啦地响。在过去的一个多小时里,我们已经把道观前面的每一间殿宇都检查了一遍,可是都一无所获。
    洞妙告诉我们整个走马观中只有后面龙舌岩附近的区域还未检查。我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若是龙舌岩那里也没有外人的活动痕迹,那就说明杀死洞微的凶手就在我们十个人当中。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觉悟,我们四个人的心里都很沉重。
    “前面就是龙舌岩了。”洞妙抬起手指向前方,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处断崖,崖顶有一块巨岩,模样与龙首有几分相像。紧贴着巨石的崖壁上突然横着延伸出一块布满青苔的长条状岩石,看上去就像是从龙首口中吐出的舌头。
    几分钟后,我们就走到了龙舌岩边上。薛叙小心翼翼地翻过那块酷似龙首的岩石,踏到了龙舌上。我有样学样,跟着他一起爬了过去。我站在龙舌上向崖底望去,隔着雨幕隐约能看到崖下怪石嶙峋。
    “按照洞微的说法,小雪就是从这里跌下去的。”薛叙望着崖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我皱了皱眉头,龙舌岩上布满了青苔,滑溜溜的,如果不小心确实有摔下去的危险。
    “走马观应该在这里修一道护栏。从这里摔下去的人已经不是一个两个了,每次跌下去都是粉身碎骨,连个尸首都找不到。”潘忠诚的声音在我们耳边响起,我转头一看,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也攀爬到了龙舌岩上。
    “你们赶紧回来,这样太危险了!”洞妙被我们大胆的举动吓得脸色发白,一边对我们两个挥手一边大声呼喝。
    我们三个人在洞妙歇斯底里的呼喝声中不得不依次从龙舌岩上爬了下来。
    在对龙舌岩附近区域进行了一番搜索后,除了龙舌岩边上草地上支着的两顶双人帐篷和帐篷边地面上十几个散乱的脚印外,我们一无所获。
    薛叙顾不得地面泥泞,半蹲在地上,俯着身子仔细观察着那些脚印。
    “不用看了,大侦探。”潘忠诚鼻子里哼了一声,“那是袁媛、赵梦熊和本领队的脚印。”
    薛叙却不理会他,仍然专注地看了一会儿,这才从地上站起:“一共有三种不同的鞋底纹路,确实是你们三个人留下的。”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帐篷边上,抬手依次掀开了两个帐篷向里张望。
    “薛大侦探,你是怀疑我们在帐篷里藏了人么?”潘忠诚对薛叙过度谨慎的行为有些不满。
    薛叙转过身对我摊了摊手,显然没有从帐篷里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
    我忍不住长叹一口气:“这样看来,凶手确实就在我们中间了。”
    洞妙默然不语,只是望向我们的眼睛里多了几分警惕。我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和洞妙、潘忠诚的距离,搞不好昨天洞微的头颅就是他们中的一个切下来的。
    “现在下决断未免太早了些。”潘忠诚忽然间转过身遥指着前方,“我是走马观的常客了,对走马观还算比较熟悉。薛先生和李先生或许不知道,再往前走个两百多米,就有一处地宫……”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洞妙尖锐的声音打断了:“那地宫里供奉着走马观的历任观主,可不能随便进去打扰!”
    薛叙锐利的目光投射在洞妙的脸上:“洞妙道长,现在是非常时刻,不能拘泥于陈规旧俗。洞微道长不明不白地死在泽天殿里,若是能发现线索尽快为洞微道长伸冤,我想地宫里供奉的历任观主们是不会责怪的。”
    我和潘忠诚见洞妙被薛叙的话说得有些举棋不定,便在一旁敲边鼓。软磨硬泡之下,洞妙总算松了口,答应带我们去地宫看一看。
    沿着石板路往前走了片刻,前面忽然出现一道石阶,向下延伸,没入地面。我们四人沿着石阶向下,就看到石阶的尽头立着一扇对开的黑漆大门,门上挂着一枚古铜色大锁。洞妙从腰间摸出一大串钥匙,挑出一把钥匙插入锁孔一拧,大锁便落了下来。
    随后洞妙将双手按在左右两个门扇上用力一推,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吱呀声,大门缓缓打开,一阵阴风带着一股腐臭的味道从门后蹿了出来。我被这阵阴风吹得整个人都打了个哆嗦,脑海中也腾起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这扇黑漆大门的背后该不会是九幽深渊吧。
    薛叙、潘忠诚和我跟在洞妙身后缓步走进了地宫。洞妙口中的地宫实际上只是一间祭堂,祭堂的面积只有泽天殿的四分之一左右。祭堂左右各燃着一盏万年灯,粗大的灯芯如同蟒蛇一般从油缸里探出,跳动的火苗把祭堂照得如同白昼。
    祭堂中央摆着一张供桌,供桌上摆着一些时鲜果品。供桌后面立着一个神龛,神龛中央立着一尊真人大小的坐像,身披铠甲,头戴覆面盔,一柄青龙偃月刀横置在膝头。
    “想不到这里还供奉着泽天山神?”潘忠诚看着塑像啧啧赞叹。
    “这尊坐像身上的披挂可不一般,那可是泽天山神用过的。当时走马观的祖师爷在泽天山遇险,被泽天山神所救。祖师爷跪请泽天山神给他一件信物,泽天山神就将身上的铠甲和手上的偃月刀留给了祖师爷。祖师爷就凭着这两件信物向附近乡民筹了银钱兴建了走马观,从走马观建好的那天起,这副披挂就供奉在地宫里,到现在已经有一百多年了。”洞妙在一旁向我们介绍。
    我并没有走马观道士对泽天山神的情结,所以我的视线从铠甲上一掠而过,看向边上的塑像。神龛上供奉着的塑像都赤裸着上身,盘腿坐在蒲团上。有几个蒲团上并没有摆塑像,而是放着牌位。看了四五尊塑像后,我心中隐隐感到有些不对,这里供着的塑像比泽天殿里的跪像还要栩栩如生,逼真得让我有些毛骨悚然。
    “这里供着的塑像……应该是真的吧?”薛叙仔细审视了一会儿神龛上的塑像,终于有些迟疑地开了口。
    “薛先生真是好眼力。这些塑像确实都是真的。历任走马观观主感到大限将至的时候就会辟谷。待观主驾鹤归西之后,我们就会为观主的遗体沐浴更衣,再放入装着石灰、木炭的坐缸中封缸保存。待三年之后再启封开缸,若是肉身不腐,就在肉身上涂上金粉、生漆做成坐像供奉在神龛之上。如果肉身腐化,就只能在坐缸中火化,在神龛上放上牌位了。”
    听了洞妙充满自豪的介绍,我和潘忠诚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双双往后退了一步,和神龛上的塑像拉远了一些些距离。
    薛叙似乎永远不会对尸体有畏惧的感觉,反倒踱到神龛前仔细看起了每一尊肉身像。
    “洞玄道长的遗体腐化了么?”薛叙踱到最后一个蒲团的时候停下了脚步,转过头问洞妙。那个蒲团上只摆着一块牌位,上面写着两个黑字:洞玄。
    洞妙长叹了一口气:“洞玄师兄福薄啊。他去世以后,我们将他的遗体封入坐缸内,放在地宫当中。谁知道封缸没几天,就发生了山体滑坡。这地宫紧挨着山崖修建,因此在这次事故中地宫也受到了损坏,一堵墙体坠下山崖。贴着那堵墙摆着的坐缸也在这次事故中不知所踪,应该是和墙体一起滚下山崖去了。所幸神龛上的铠甲和其他观主的圣体没有受到损坏,也算是泽天山神庇佑了。”
    我顺着洞妙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右边的那堵墙果然要比其他的三面墙新上不少,应该是新砌起来的。
    我们在地宫中又逗留了片刻,仍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四个人又冒着大雨回到了精舍。
    听了我们这个四人搜查小组的工作汇报后,留守在大厅里的六个人脸色都黯淡了不少。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样的结果意味着凶手此刻就坐在饭厅里的这张长条桌上。
    我的目光在洞机、洞烛和洞妙三个人身上逡巡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问出了藏在心里的问题:“敢问三位道长,洞微道长既然身死,那么走马观的下一任观主将由哪位道长担任?”
    洞烛和洞妙没有说话,但都把视线投在了洞机身上。
    “无量天尊,我忝为洞烛和洞妙的师兄,在走马观横遭变故的时候自然应该挺身而出,挽狂澜于既倒。”洞机倒是当仁不让。
    “不知诸位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我从长条桌上站了起来,“在谋杀中,谁受益最大谁的嫌疑就最大的说法?”
    “在一些推理小说中好像确实有这个说法。”潘忠诚首先肯定了我的说法,袁媛和赵梦熊这对小情侣也微微点头。
    我转头看了一眼薛叙,发现他根本没有在听我说话,整个人如同入定了一般,每隔几秒钟就把夹在指缝间的烟凑到唇边吸上一口。然而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忘记了点烟。唯一让我感到安慰的是坐在薛叙身边的许荔枝一双美目眨也不眨,满怀期待地望着我。
    在许荔枝视线的鼓舞下,我清了清嗓子继续侃侃而谈:“现在洞玄道长遇害,潘领队、袁小姐和赵先生的野营之旅彻底被破坏,我们此行的计划也都被打乱,洞妙和洞烛两位道长则失去了他们敬爱的师兄。可以说我们九个人都因为洞微道长的死蒙受了或多或少的损失。”
    说到这里我猛然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指向坐在那里听我分析的洞机:“唯有洞机道长能够从洞微道长的死当中获得好处,摇身一变成为走马观的新一任观主。从这一点来看,洞机道长在我们这群人当中嫌疑最大。”
    洞机听了我的分析后,一张脸涨得通红,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李先生,你嘴皮子一碰就指我为凶嫌,这也太轻松了吧?你能拿出什么凭据来?要是依贫道看,嫌疑最大的就要数你们四个。”洞机一边说,一边用手指依次点了薛叙、许荔枝、乌子虚和我,“你们四个人来路不明不白,听口音也不像绘水镇的本地人。说是来环峰村访友,可是朋友的名字连提都没提过。在你们进走马观之前,观里一直风平浪静,可你们住进走马观的第一个晚上,洞微师兄就死于非命,这未免也太巧了一点吧。你们和洞微道长的死之间难道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我被洞机这一顿连珠炮说得张口结舌,脑海中一片空白,完全想不出该如何反驳洞机道长的话,毕竟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我求助地看向薛叙,所幸他已经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我在桌子底下用膝头碰了碰他,暗示他替我驳斥洞机几句,别让我下不了台。
    谁知道薛叙非但没有帮我说话,反倒是点了点头:“洞机道长说得没错,如果让我和洞机道长身份对调的话,我也会怀疑我们这四个人。”
    这一瞬间,我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薛叙这家伙怎么胳膊肘向外拐?如果这伙牛鼻子真的认定我们是凶嫌,把我们四个捆起来的话就被动了。
    “不过这毕竟不是天黑请闭眼的游戏,如果靠着人民群众的主观臆断就能确定杀人凶手的话,那世界上就没有侦探存在的必要了。我们现在互相猜忌只会让潜伏在我们中间的真凶看笑话。”
    他正说着,钟声忽然又响了起来。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午十二点。
    洞烛有些慌张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我昏了头了,都忘记准备午膳了。”他一边说一边跑进厨房。
    过了二十多分钟,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阳春面条就摆上了桌。
    可能是因为上午在走马观中搜查消耗了太多的体力,闻到阳春面的香气我就食指大动,立刻就为自己盛了一碗面条。
    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动筷子,耳边就响起了赵梦熊殷勤的声音“小媛,我帮你盛一碗面条吧?”袁媛摇了摇头。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如果不吃饭,下午出了什么情况,你的体能跟不上怎么办?”潘忠诚突然间变得很有领队风范。
    被赵梦熊和潘忠诚两个人劝着,袁媛仍然捏着碗摇着头。
    “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么?”赵梦熊有些紧张了。
    “不是,我怕面里有毒。”袁媛支支吾吾地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她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听在我们的耳朵里就如同一个炸雷一般。我心里咯噔一下,如果洞烛是杀人凶手,他完全可以在面条里下毒,把我们全都毒死,然后在警察赶到之前逃之夭夭。我立刻就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想到这一点的并不只有我一个,其他人也都把碗放下。我注意到就连洞机和洞妙也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洞烛的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袁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怀疑我在面条里下毒么?”
    没有人去接洞烛的话头,饭桌上的氛围尴尬地让我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最终还是洞机打破了沉默:“洞烛,袁小姐也是口快,你别往心里去。”
    洞烛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起筷子,夹起面条不断地往口里塞。
    潘忠诚和赵梦熊因为袁媛的失言如坐针毡。潘忠诚咳嗽了一声站起身来对洞机道:“洞机道长,折腾了一上午,大家都有些累了。我和他们回帐篷午睡一会儿,就不在这里叨扰了。”
    “那你们自己小心。”洞机心里估计也有火气,也不做挽留,只是叮嘱了一句。
    “我们三个人在一起不会有问题的。”说罢潘忠诚挥了挥手就带着赵梦熊和袁媛离开了膳堂。
    看着气氛那么僵,我们四个也无心在大厅里继续待下去,匆匆向三位道长告辞后便各自回房间休息去了。
    回到房间后我便从行李里翻出饼干慰劳自己,吃得正欢,就听到薛叙的声音。
    “李想,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案子特别吊诡?”薛叙坐在椅子上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他手指上夹着的卷烟都快要烧到手指了。
    “怎么吊诡了?”我一愣,不知道薛叙口中的吊诡指的是什么。
    “刚刚洞机在大厅里说的那句话你不觉得有道理么?为什么命案早不发生、晚不发生,偏偏在我们入住走马观的当晚发生?”
    “薛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几个跟洞微道长八竿子都打不着,杀了洞微我们半毛钱的好处都拿不到,根本没有杀人的动机啊!”我怀疑薛叙也像许荔枝那样发烧了,伸手就要去摸他的额头,却被他一巴掌拍开了。
    “你、我和荔枝三个人和走马观没有那么多纠葛,肯定不会是凶手。”说到这里薛叙就停下不说,把指尖的香烟掐灭。
    “你的意思是凶手可能是乌子虚?老薛,不会吧,他可是失忆了,对走马观一点印象都没有。”我有些狐疑,“难道说他已经恢复记忆了?”
    “也有可能他从来没有失忆过。”薛叙有些疲惫地揉了揉自己得太阳穴,“这些都只是我们的主观臆断而已,根本没法摆到台面上。我现在也没什么思路,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算了,我还是先午睡一会儿,放空一下我的大脑吧。”说着他便离开椅子往床上四仰八叉地一躺,一个人便占据了大半张床。
    我见木板床上已经没有我的位置,只好坐在椅子上往桌上一趴开始闭目养神,脑子里则是想着薛叙说的话。在我看来,乌子虚的失忆肯定不是伪装的,许教授毕竟是心理学专家,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伪装七年失忆不太可能。而且这次走马观之行完全就是许荔枝的老师许教授安排的。如果没有许教授,乌子虚恐怕连回走马观的机会都没有。可要说乌子虚是回到走马观后恢复记忆、临时起意杀人也不太可能。虽然小雪是在走马观里失踪的不假,但这黑锅总不能直接扣在走马观道士的身上。更何况泽天殿中神像上的机关只有走马观的道士才知道,乌子虚不过是个外人,怎么可能知道如此隐秘的机关。
    想着想着,我便渐渐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李想,李想!”薛叙的声音把我从睡梦中惊醒。
    我伸了个懒腰从桌子上直起身子,看了看表才发现自己竟然睡了两个多小时,现在已经三点多了。
    “你快过来看看这幅画!”我这才发现薛叙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床,此刻正站在墙边,好像发现新大陆似地盯着那幅画看个不停。
    我站起身凑到薛叙身旁扫了画像一眼,有些不以为然:“不就是洞玄道长的画像么,有什么稀奇的。”
    “不对,你看这里。”薛叙摇了摇头,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向画像的一角。
    我顺着薛叙手指的方向望去,那个位置上画着的是洞玄道长的右手。画面上洞玄道长的双手从道袍袖口中伸出搁在膝盖之上。
    ”不就是只手么,有什么奇怪的。”我仍然弄不明白薛叙的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你数数看他的右手有几根手指。”薛叙有些恨铁不成钢。
    我凑近了画像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顿时头皮发炸。画像上道玄的右手赫然只有四根手指,拇指不翼而飞。会不会是画师手艺不精,没办法画得那么细致?我心怀一丝侥幸,忙去观察画像的左手。然而画像上道玄左手的五根手指历历可数。
    我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望着薛叙:“老薛,乌子虚的右手也只有四个手指,这该不会是巧合吧。难道他就是洞玄道长?”
    薛叙沉默不语。
    “不可能,走马观里的道士都说了,洞玄道长已经死了。而且乌子虚和画像上的洞玄长得也不太像。”我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想,毕竟这个猜想太过匪夷所思。
    “你怎么知道走马观里的道士对你说的就是事实?说不定走马观里的其他道士合谋杀害洞玄未遂。洞玄逃离走马观昏倒在路边,被热心乡民救起。洞玄虽然没被杀死,但面部受了伤留下了伤疤,脑部也受到损伤,醒来后就失去了记忆,最后在外漂泊了七年,相貌也发生了巨变,以至于这次回走马观也没人能将他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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