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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9章 番外一千七十九 若初见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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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威镖盟八人抬棺,从殓尸房中肃穆走出,小心翼翼的将两口特制冰晶棺推入马车车篷之中。
    郑翠娥低垂眼眸,目光从骆铃、杨仪的尸身扫过,圆润面容在阳光下自然而然的镀上几分悲戚,当她注意到领头抬棺那个马夫打扮的人物,略微惊异,随即翻身下马,牵着马匹立在一边。
    马车车篷足够宽大,三个人进入车篷摆正棺身。一会儿功夫,两人依次退出车篷,然后车篷传出一个温和的声音,“郑女侠,能否上车一叙?”
    郑翠娥皱了眉头,不过她看了看身侧的盖幽,交了缰绳,还是抬脚上了马车。
    车篷内,两口棺材并立,某人跽坐于深里。冰晶棺溢出的森寒气息直侵肌肤,郑翠娥知道质料上佳的冰晶棺可以保持肉身不腐长达百年,不过江湖中人大多豪迈豁达,尘归尘,土归土,除了一些邪教极端分子,很少有人刻意保存死后肉身。
    所以,远威镖盟使用昂贵冰晶棺的目的还是验伤追凶吧。
    验伤?
    郑翠娥内心的想法完全被眉眼间的悲伤淹没,盖幽那边早说过这人的身份,她低着头靠着车篷口跪坐,礼数周到的轻声道:“谢盟主,请节哀。”
    车篷里头的谢守辛点头示意,好一阵却不说一个字。
    郑翠娥心里也是暗暗合计,便试探道:“谢盟主?”
    谢守辛发出自嘲式的苦笑,道:“郑女侠,实在是伤悲不打一处来,失礼了。谢某确实有事相询,不过有些话耻于开口。”
    “谢盟主但说无妨。”
    “我盟铃小姐香消命殒,杨贤弟英魂难招,理应霹雳手段报仇雪恨,可谁对我远威下的毒手,还要问之外人,是否可悲?”
    “谢盟主不相信是蚂蚁窝下的手?”
    “如果我说蚂蚁窝专门递来消息,表明他们不仅没有施以辣手,反而有所维护。你信么?”
    “……,这,这真是难以置信了。”
    “我信他三分,如果屈洒还是以前的屈洒,那他就不会耍这种低劣手段,毕竟是敢于刺杀武陵山庄的男人。蚂蚁窝既然认下田中道,就没有道理不认这桩事。不过那夜局势复杂,流言漫天,郑女侠作为过了河并回返的英雄人物,因此十分想听听你的意见。”谢守辛伸手摩挲着透明的棺盖,言辞诚恳。
    “惭愧惭愧,晚辈那里当得上英雄人物。杨仪副盟主和骆铃小姐才是英雄,特别是骆铃小姐,晚辈与之一见如故,未能妥善照拂,内心无比深责。大胆越河,现在想来这个选择是个莫大错误。我,田中道,萧衍,杨仪,骆小姐,五人联手还不足以掌控当时局面,低估了复杂环境,冒进失措。那夜过河后分头探进,杨副盟主带着骆铃小姐,另外三人包括我在内各自一组,因为途中到处遭到蚂蚁窝的强硬狙击,猝然难防,大都萌生退意,但是分开容易,重新集合太难,想来也是各自突围了。就说晚辈所见返回河岸之后的情况吧,蚂蚁窝的确没有全面追击,不过个别不受管束的蚂蚁,我想也是存在的,那些难辨身份的尸首中,说不定就是蚂蚁窝的杀手,蚂蚁窝说来说去,也洗不清干系。抛开蚂蚁窝,就是千秋帮也行事诡秘,整件事情当初首倡有它,激战之中我却不见千秋帮有什么动静。”郑翠娥不清楚谢守辛对焚河一夜的事情知晓几多,但是再多,信息量也不会超过自己。她只需要避过关键要点,多介绍些人给远威镖盟认识,循循善导罢了,郑翠娥续道:“还有,江湖已经传开了,月亮杀手黎冷街于夕照溪伏杀无量海刀客楚项舞。这两个也是极度危险的人物。黎冷街在溪边惊鸿一现,楚项舞却是夕照溪两边趟个遍的,当然此人已死,期间做过什么,难以查究了。”
    谢守辛静静听完,思索一番,才道:“郑女侠认为蚂蚁窝、千秋帮、月亮杀手、无量海刀客,都有嫌疑?”
    “不错。”
    “梦中人萧衍呢?此人品行如何?”
    郑翠娥一点不介意谢守辛点出这个名字,按照那夜御剑的预示,她葬送骆铃一幕绝非仅仅天知地知,她甚至怀疑萧衍也是藏在暗处的一个。未确定之前,她是不会让萧衍清白的,于是轻声道:“过河分离之后,就没见萧兄的人影儿,怎能背后妄言。晚辈只清楚过河之前的事。”
    谢守辛道:“多谢郑女侠。”
    “如果查出元凶,方便的话,烦请谢盟主告知翠娥一声,小女子愿献微薄之力。”
    谢守辛点点头。
    郑翠娥知道对方失望,恭谨道:“如果没什么其他的事情,晚辈先出去处理善后事宜。”
    一张张文书就在谭捕头屁股坐过的桌子上签订。
    李忠的棺材铺也开了张,然后一发不可收拾,所有打好的棺具销售一空,就连应急用的裹尸布都卖的差不多了。
    郑翠娥帮着焦县主薄确认江湖人的身份,几乎一刻不闲,香汗淋漓,从头忙到尾,颇有担当风范,得到了江湖人士的一致称赞。此情此景日后江湖传扬开,又是一段佳话。
    远威镖盟的车队早已离开。秋天的晨阳逐渐高起,带着秋老虎的余韵,颇为燥热。郑翠娥却仍感觉到不散的寒意。这种心底深处的忧心使她格外警惕。
    通过与谢守辛的对话,她明白这是一个心思异常冷静缜密的人物。
    问的不多,那是此人心中已有了算计。
    怀疑所有人吗?
    不过怀疑只是怀疑,说到嫌疑,顶多她和萧衍一个级次,不会被特别针对性的查探。
    只要保持继承人的高顺位,不掉队,一切都不是问题。假如某一天坐上郑潭心那个位置,就是远威镖盟找上门来,又如何?谁愿意得罪郑世家前来指认?
    街上平民百姓多了起来,江湖客则逐渐稀少。
    一个旁观了很久的剑客也走动在人潮中。这个腰插短剑,头戴斗笠的年轻人便是昨夜护送王不破出窝的陆无归。
    他本不愿插手王不破出海的事情,但是赌命的王不破抛出人情,他不得不还,只是一路送到东,送到海港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送王不破过了焦县,他便顺路来了县衙的殓尸房。
    远威镖盟抬着骆铃的水晶棺走出殓尸房,阳光于透明的水晶棺体反射,依旧刺进陆无归心头。有那么一瞬间,他的世界失去了其他的光景,只有那放佛凭空飘行的透明水晶棺。耀目光芒里,他不仅仅看到衣装素洁的骆铃,亦看到了白衣飘飘的父亲、兄长。
    这种强烈的情绪并不是悲伤。
    因为他的心中早已没有任何骄傲可言。
    陆云决的死,折断了他最后的坚持。
    他之所以站了这么久是因为今天这里也是需要记忆的场景。
    默默静立间,一抹鹅黄亮色在视界晃过。
    这个标志性的色彩?
    伊敌?
    陆无归捻低斗笠,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人潮。
    当日,他将重伤的杨仪交给伊敌处理,并明确表示要保住此人以及骆铃的性命。他不知道伊敌是怎么做的,事后也没有问,但是他现在有了意思。
    窝内、窝外行事有的时候真的就是两种风格。
    伊敌走过县衙,步伐不快不慢,她沿着主道,经过当铺、米铺、小集市,绕了个小圈,向着焦县城门而去。
    出了城门,伊敌速度加快,直奔折羽山方向。
    在焦县城内,借着人流的掩护,跟踪一个人,并不难。可到了城外郊野,天高云淡,放眼望去,平野无有尽头,小路笔直空旷,树木稀疏,再想跟住一个感应敏锐的高手,谈何容易。
    陆无归立在城门,待到伊敌的身影快沉入地平线下,这才行动。两人之间距离已经大大超过跟踪的极限,确定伊敌的方位、速度完全凭借经验直觉,只要稍不留意,把握不住动向就会跟丢。好在伊敌的速度一直很平缓,陆无归略微追赶就能衔住远方那抹鹅黄色。
    直到夕照溪,一切都在陆无归的掌控中。
    伊敌停了下来,她没有走常用的那条过河渡口,而是循着溪水徘徊,一路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但看样子并无所获,伊敌驻足了一会,似是不甘心,施展身法过了夕照溪,却不走梨花沟回蚁镇的路,而是沿着夕照溪,奔向上游,依稀进入了折羽山山麓。
    陆无归在荒草乱石之中悄然站起,伊敌已消失在遥远的地平线下。极目看去,茫茫芦苇挡住了视线,然而驻足远望这一瞬间,他莫名的有所感应,于是环顾四野,晴朗天空下,偏僻而空旷的大地上看不见一个人影。
    不过,不是所有时候都必须眼见为实。
    杀手以直觉为眼,这是必须贯彻如一的信念。
    陆无归没有再伏低身姿,他看似自然的走了出去,但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寸肌肉不在临战状态。
    自这一刻起,他已经进入了与假想敌的战斗。
    于是,飞奔的陆无归穿过荒原,跨过河岸,飞过溪流,直趋苍翠中透着红黄的山岭。
    他依稀记得鹅黄色衣裳消失的路径,但这一路追击却不是为了伊敌。
    所欲,另有其人。
    或遇,或不遇。
    陆无归没有完全放开的速度有不明之言:如果你存在那就跟上来吧。
    眼前山岗大约高逾三百丈,在连绵起伏的折羽山山脉中并不显眼,陆无归沿着依稀的山涧小径,攀向山顶,此时那种若有若无的感应已然中断。
    放弃了?
    直觉中假想敌的感应一旦消失,他的内心竟是泛上了少有的孤寂。冷漠如他,本以为冰心一片,坚决走脚下的道路。无论身在明月光辉下还是沟渠脏水之中,都不去计较了。结果最近连续起波澜,都击打在看似坚硬但其实破裂不堪的心防上。
    只能叫这心烂透了,再如铁?
    涧水哗哗,鸟声啾啾,高大的树木枝叶摇曳,堆积的落叶漫过山涧小径,阳光星点凿透了荫影,秋日的山林十分飒爽舒适,登山本就是种享受,一路攀登,陆无归充满躁意的内心慢慢得到了平息。
    浮云蔽日,拓印下来的阴影似乎能从涧中盛出一捧水花,遍撒甜凉。
    然而,空中随着浮云而来的却还有另外的东西。
    一道飞影与林荫间的碎影交融、错过。
    陆无归猛然抬头,然而不待他窥见什么,身形剧震,口鼻便有鲜血溢出!
    青年剑客脑袋霎时空白剧痛,手按树干,几乎一头栽倒。
    此时,他的耳朵才听见一道阴霸无比的音波余韵。
    那是哭泣的声音!凄怆的音腔,一下子拉高,由弱变强只是一瞬,但杀伤力最强的恰恰就是那瞬,如同封喉的利刃般,一击到位,目的已经达成,余下的痛哭虽然听来哀伤却太过肆意无忌,好比冷酷无情的嘲笑。
    哭声回荡,草叶乱飘,强劲的锁定忽然改变目标,以不稳定的频率横扫山巅,飞鸟嘶鸣着坠落,陆无归半睁半闭的惨厉眼睛,终于攫住了那道凌空飞掠的灰影!
    是他!
    其实听到那一哭,不用细想,也该知道是谁了。
    陆无归在这一阶段想过许多假想敌,但惟独没有把这个人划进来。如果晓得这个人会出现,那么他绝对不会选择接近山岗地形。
    此人乃是江湖中绝少的能够以音杀人的诡谲刺客,且是借得地势越高,威能越是可怖。
    此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返中原?
    最近可是未有听闻无量海发生了何等大事,以此人的心高气傲怎么可能空手而归?
    更重要的是,此人竟然打破铁律,在这个节骨眼上展开厮杀,是得了失心疯,还是小瞧了血蚁的手段?
    “霍离生!”陆无归怒吼,然而声音立时就被痛彻心扉般的哭泣淹没。
    没有任何选择,陆无归向着山巅踉跄冲刺!
    必须第一时间脱离低劣的地势。
    那灰影如同天空漂浮之云,脚步接连点踩树梢,飞掠在陆无归前方的天空!
    霍离生,蚁窝第四代诞生的第二只血蚁,喜欢独来独往,完成任务不留活口和见证人,素来行事极为神秘,有关其武功底细和战斗方式的资料绝少传出。
    陆无归当然格外关注搜集这个竞争劲敌的一切信息。但即使同在蚁窝,陆无归对霍离生的了解还是云里雾里,比窝外强不了多少。这些年,他只摸着了最关键的一点,即霍离生的独门杀法一恸三哭究竟可怕在何处。
    此杀法乃是以恸心神功为基础,三合哭魂经为攻术,糅合两者精髓,创出的一门音术玄功。
    音术诡谲神异,入门难,而且修习过程中很容易就跑偏到幻术这个禁忌之门,单纯凭借音术扬名极难,因此少有人修。江湖论及此法大成巅峰,首推佛门狮子吼以及四大世家周世家三妙器。佛门狮子吼至刚至宏,破妄勘迷,可谓直指本心的无上正法,佛门诸系以禅宗的传承最为精髓。周世家则是家风雅致,家族弟子无人不通晓音律,俗谚“曲有误,周郎顾”,一语道尽风流,世家将音律与武道结合,据此发展出琴箫鼓三妙器,深奥高深,威震江湖,备受推崇。一恸三哭能被江湖人称为玄功,已是除去两大家之外的至高评价。
    陆无归晓得一旦遭到恸心神功近距离锁定,那么逃跑几乎不可能。他通过极个别的事例推导过,除非被攻击者有能力瞬间遁出百丈,大概才有摆脱的希望。处于山岗环境,高下距离每拉开一寸一尺,一恸三哭的威能就有相应提高,如果贸然奔逃下山,便是被传说中的哭压瞬间秒杀的下场。
    哭音持续干扰真气运行,蒸腾血气,陆无归想与霍离生争抢至高之地,却根本提不起速度,也就是年轻杀手心志坚毅,换做常人早就倒地待死了。尽管陆无归全力抗衡哭音,怎奈猝不及防,适才数处经脉已呈伤损之象,此刻他口鼻同时溢血,整个视界恍惚摆动,心有余而力不从。
    攻无可攻,防无可防。
    面对这种独门杀法,即使堵住双耳,一恸三哭也会直接作用被攻击者的肉身,当高度差突然拉大,可怕的哭压会瞬间暴增,直接撕裂经脉,造成致命的内伤。说白了,这是一门纯粹压制的杀法。占了先手,即是一路穷追猛打,持续扩大优势。
    陆无归这边勉力维持紊乱的真气,霍离生那边则已远远超前,傲立古树之上。
    山巅处生长着三株异常高大的参天古树。折羽山山麓地势起伏,峰岗不断,其中大多无名,这座山岗则因为三株古树得了个结义峰的美名。古树年岁久远,上天垂佑,皆未遭劫,只是生长的越发紧密,如同结拜的兄弟一般。古树繁盛的枝干纠结盘错在一起,早就分不清彼此,巨大的树冠相连互托,望去就是一大片绿色云海。
    霍立生负手踏枝,张狂的哭音如阴云布雨般稍歇。
    他根本不看抓住机会起速冲奔的陆无归,而是眉目上扬,仰头观天。
    念白云之悠悠,思万古往来之空寂,杀手竟是涕泪俱下。
    向天而哭。
    声音完全抖颤了腔调,哭泣断断续续,时高时低,若有若无,如同瞎眼琴师抚着断弦筝,节奏的诡异调整产生了效果,攻之不下的障碍终被寻到了缝隙。
    陆无归的经脉如遭无数细小挠钩刮拉撕扯,真气顿时失控流窜,就连那血中之血也似乎受到影响,刹那现形,几乎走火入魔。杀手刚刚跃出去的身躯失去平衡,摔落于山岩裂隙之中。
    霍离生连续催动心法,消耗心血元气相当巨大,呼吸也有些喘,他眯着眼下视,却见陆无归并没有滚落下山坡,而是手掌抓住锋利的岩石,竟是顽强的爬了上来。
    看着摇摇晃晃依然试图接近的劲敌,霍离生皱眉道:“竟然知道几分我的功法?通过那个狗崽子?”
    陆无归反手一掌戳进心口,五指深陷,此际年轻杀手的心脏竟是停跳了一拍,当其抽离手掌,血染五指,心脏猛烈触底反弹,狂烈的泵跳起来,陆无归脸色急剧变化,似是白纸入了胭脂池,惨白下去又迅速红润。
    他啐了一口淤血,拔出短剑,低头前进。
    既然在这个情势下遭遇,那就是不死不休之局。他没有那么多废话可讲,不过非要讲点什么,也有点意思奉送。
    “天南海北,马不停蹄,你也是蛮拼的,白追如果没送你点礼物,也太说不过去了。”
    “哈哈哈哈,陆家传人的确剑心通慧,意志坚定,不过在我眼里只是一块垫脚石罢了。”霍离生居高临下,傲慢长笑。
    “霍离生,次序,次序有的时候很重要的。”陆无归停步于繁茂古树之下,兀地抬头。
    先前两记哭音造成了严重内伤,他不得不用陆家秘法七星截脉强行催动战力。而霍离生?你今天就是完好的状态?距离如此接近的情况下还未发难,更是印证猜测。
    霍离生说是直奔南疆寻找刺杀目标,今日却突然出现在这里,其真实行踪根本不在南,而在北啊。
    东北之北,无量之海!
    没几个人想到他会选择打破平衡,就是有人想了,恐怕也绝不会想到他下手的对象竟然是份属半个盟友的白追。
    所以他就这么做了。
    做成此事,立即悄然回返,袭杀最后的竞争对手,试图终结持续多年的血蚁之争。
    看来霍离生的第一步大约做成了,白追依旧一点消息也无。但陆无归认为霍、白这么多年的明暗交锋,同在一个层级无疑,即使霍离生出其不意杀死了白追,也必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目前这个代价可以具现为回气的不足以及对敌距离的缩短,即便接近到古树之下七步远近,树颠之上也没有发出攻击。
    不过这个距离也到了警戒线了,虽然没有发难,顶上人却一直在蓄力,霍离生缓缓伏低了身体,隐现鱼跃冲霄之势。
    树下陆无归何尝不是膝盖沉弯,只不过他的剑式一直在调整。先是斜指地面的撩剑起手式,紧接着持剑过肩,剑尖翻挑,押于后身,变成了背剑式。
    此式可劈斩,可横扫,更可抛射!
    霍离生飞跃向天恸然一哭之时便是陆无归长虹贯日掷剑之时。
    风吹树涛,绿色云海般的树冠轻轻摇晃,沙沙而响如同天籁。随着这好似灵魂也欲出离的响动,霍离生忽然缓缓伸张双手,如一只离巢振翅之鸟般舒展,树冠在风中自然颤动,潜身欲跃的压坠姿态逐渐卸去,竟将蓄积的势能慢慢释放。
    如果说先前陆无归的作为都是锁定了霍离生的跃天一哭,随时后发制人,那么此时霍离生意味不明的举动令两人之间的神秘气机牵引发生了扭曲、弱化。
    某种意义上,霍离生已握住了局势主动权。
    气机一旦相互锁定,变化随天,妙不可知。当局者再试图去操纵改变,那已是涉及到玄奥莫名的领域,不是简单依靠武功强弱可以决定的事,可霍离生这潜在飞翔的动作偏偏达到了预想的目的。
    虚实转换,攻守相易。
    陆无归的战斗嗅觉何其敏锐,意识到天平倾斜的刹那,他猎豹般暴起前冲,七步距离如同虚设,无法抵御的攻击也霎时降临,陆无归硬扛着摄人心魄的灌体哭音,一脚蹬上了古树的树干。
    咚!
    树皮溅裂,力道入木,整株古树剧烈抖震,叶落萧萧如雨。
    脚劲印个透实,仿佛一记重鼓节拍突然加进了漫天凄恸哭音之中。于森森哭压中挣得一线清明,陆无归踏树飚升,发出厉声长啸抗衡着节节攀升的哭音,手中短剑电般掷出。
    哭音陡然尖锐,似一根细针打着旋儿高抛入天际,叮嗡嗡一下又撞到了什么!
    哭压瞬间消失,但陆无归经脉再度受到冲击,无力下落,强忍的鲜血就在半空喷了出去。
    不可思议的是半空的场景,他分明看到掷射出的短剑炸裂!
    哭音碎剑!
    短剑碎片蹭着霍离生苍白的近乎透明的面孔飞过,留下的道道血痕掩盖不了自脖颈至脑门泛起的网布青筋,霍离生表情可怖,收腹长吸,一跃冲天。
    上升,下坠,拉抬高度,差的就是致命一击。
    陆无归眼神出奇冷静,他左脚搭了一下右脚脚背,竟然于半空中止住了下降之势,甚至还有那么一瞬间诡异的上浮。陆无归手掌再次截于心脉处,正欲有所动作,忽然瞳孔收缩意识到了什么,身体迅速蜷曲,做出了完全防御的举动。
    绿色云海树冠倏然窜出一条人影,天高云淡,秋日耀刃,刀光开路,这人影流星破空般撞上霍离生的后心。
    恸哭人未到最高处。
    可怖的爆发式哭音还没出口就闷了回去,乱了的力直接撕裂了喉咙,再寻得一个出口喷薄的时候,已经不管方向,变成了呕心吐肺的血泉。
    陆无归脚落实地,连退几步撞上山岩,才卸下了冲击,只见霍离生卷带鲜血狠狠砸进不远处的青石堆,整个人都不怎么动弹了,只有几根手指尚在阵阵抽搐。
    一个熟悉的雄姿身影挺立于山巅古树之上,此人适才惊鸿一击的杀气仍在身,森然共萧瑟秋风摆荡山巅,因有所感,陆无归收了目光,默然转身,消失在山林间。血蚁的死亡被证实的时候,蚁窝震动。
    霍离生偷袭陆无归,却被隐藏更深的高行天狙杀。内幕抽丝剥茧逐渐放出,两分真八分假拼凑起来的厮杀过程在酒馆闲人的嘴边快叨扯烂了。无心人胡乱嚼着打发时间,有心人则试图从更深层次挖掘事件的价值。
    关注最多的是白追处境如何?是不是真的身死他乡?倘使白追若在,霍离生又怎敢放手一搏呢?
    据传陆无归受了内伤,年轻的血蚁回返后就闭门不见客,究竟伤得多重?
    今后高行天的位置如何摆放?就算此人以前是一个普通兵蚁,也有任务挫败,可按现在的局面盘算,怎么都压制不住,总该放人前进一步了吧。
    纷杂声音中,黑蚂蚁先后找上陆无归与高行天。
    陆无归以身体不便为由,没有去蚁巢详述事件经过。为此,穆孔专门来了一趟陆的宅居,逗留了半个时辰。最后,面色苍白的陆无归亲自送穆孔送门口,这也是几日来陆无归唯一的一次公开露面。
    高行天则在蚁巢待足一晚,第二天清晨便在不少人目送中直奔半山庭居。
    不是每只蚂蚁都可以接触半山庭居,黑蚂蚁专门成立了一只蚁后护卫队,无时无刻不宿卫此处。因为地理环境的暴露,所以半山庭居外围的警戒程度还要超过蚁巢。
    高行天才踏上石阶,就有个黑衣人拦住去路。
    黑衣人蒙着脸面,一对眸子冰冷冷,语气更是冷冰冰的道:“没有特殊原因,不得接近此山,请速速离开。”
    高行天稳稳立在第一级石阶,直截了当的道:“高行天求见蚁后,请代为通禀。”
    黑衣人闻言,思量片刻,扬手过头打了个手势,山林间自有人通报去了,他则仔细打量着这个蚁窝声名最盛的杀手。
    眼前人身材魁梧且不失修长之姿,刀眉虎目,隆鼻方口,剃不净的胡髭惨青如刀光,乍看之下雄武粗豪,但是留心几眼,就会被一些更深刻的地方吸引。此人眉间细密的皱纹如刃锋如针尖,眼神广邃凝沉似湖面照人心,站姿自然从容若松柏随风,由外及里,品性无疑属于殚思多智、坚毅老练的类型,绝对是个刚柔并济难寻破绽的人物。
    此人与那些赫赫事迹倒也相符相称。不过黑衣人暗忖据此想换个血蚁头衔,蚁后会不会许还在可之间。毕竟出众的实力只是得到桑玉蹑垂青的基本条件,传说血蚁仪式无比香艳,能让桑后不惜色相款慰,当然中间有些门道。
    短短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庭居那边就有了回应,这让黑衣人略有意外,他让到一边,道声:“蚁后有请。”
    石阶沿路点缀着些不知名的秋野花,隔上二三十步就有一座兽形石灯,狮虎马鹿种种类类,姿态各有神韵,一路将人引至半山的古典院落。
    院落门扉虚掩,高行天并不犹豫,直接推开,只见内里院落十分宽阔,中间笔直砖石小径通达内室,沿墙四周松柏长青,有片偌大花圃占据了院落近半面积,伊人长裙飘飘,立于盛开的鲜花丛中,身姿绰约,气息似身边芙蓉芬芳,容颜如手中月季娇媚。
    高行天一眼望去,便有些微不同感觉。
    他虽然只见过几次桑玉蹑,但是这个女人每次给予他的印象都很深刻,不同于常人。而与往昔相比,今天这个女人似乎少了点什么东西。
    颜色,是颜色么?
    女人知有人来,拈花回头微笑,容颜依旧令人惊艳,但是口唇嫣红,指尖白皙,没有了曾经那一抹令人印象深刻的紫。
    紫色不在,蛊惑顿消。观感竟是完全不同,仿佛变了一个人。但是桑玉蹑失去原先难以捉摸的神秘色彩,却透出一股楚楚动人的清纯气质。
    “来了啊,我曾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来呢。”见高行天停在门口,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桑玉蹑不禁失笑道:“进来说话,站那么远做什么,难道杀神还怕一个区区弱女子不成。”
    高行天盯着花圃,竟是短时间做了物种分辨,再嗅了几口,确定没有那物,这才回道:“今天来这儿,的确要把一些事情说个清楚。”
    “哦,专门来拒绝的?”
    “高某想做什么,做到什么程度,全凭一口掌中刀。有的事暂时没有机会,我等就是了。血蚁那点利益,对我没有任何吸引力,直白说来,只是负担。我来蚁窝,志不在此,要的从来不是这种东西。”高行天走近花圃矮篱笆,相当罕见的躬身致了一礼,沉声道:“我不想背上这个身份。”
    桑玉蹑冷哼一声,不满道:“高行天,你简直令人失望透顶,现在就想学尤量感那般老家伙,撒手厮混?”
    “桑后,第一,我不会出卖蚁窝。第二,我尊重蚁窝的三章五律。第三,我不挡任何人的路。”高行天直视桑玉蹑的眼睛,缓缓道:“第四,我也不会让任何人挡着我的路。”
    “碍着你了?挡路?可笑。到了现在,还揣着明白装糊涂。”桑玉蹑纤纤玉指转着花朵,见高行天沉默不应,便不遮掩颜色,嗔怒道:“如果花钱就能买到想要的消息,天下早乱套了,你以为你是谁!”
    “高某如果不懂这里面的道理,今天就不会前来拜访桑后。”高行天又躬身一礼,道:“多谢金口玉言。”
    冷酷杀手愈是恭敬有加,桑玉蹑越是恚怒,她轻嗅过手中花,随手就丢却了,兴致全无道:“心存顾忌!罢了,当我看错了人,还是当你的野狗去吧。”
    高行天没有借着这当口扭头走掉,他目光闪烁,谨慎的道:“西北,再加这次,还应算上试炼,蚁后再三抬爱高某,按理应该回报,但是我有不能接受的理由,高某不适合走这条路。”
    桑玉蹑斜眄了一眼,摇摇头,不解叹道:“你知道有多少人求这个,甚至不为别的,只是流着口水想往我裙子底下钻,求赐一夕之欢,怎么,高行天,我竟让你畏如蛇蝎呢?”
    “如桑后这般的女子,高某生平也只见过三个。单纯欢好之事,没有男人会拒绝你们,只是你们的身份还有格外的意味。桑后,我明明白白问一句,你是不是言家出身?”
    若在以往桑玉蹑必定追问这三个女人分别是谁,而伊心情欠佳,黛眉蹙挑,应道:“这个没什么可隐瞒的,我是言家出身,如何?”
    高行天斩钉截铁道:“桑后,我拒绝的就是这个‘言’字。不自由,毋宁死。”
    桑玉蹑悠悠问道:“不自由?你见谁不自由了,陆无归不自由?”
    “只谈小六,白追和霍离生已经被遗忘了吗?亲疏有别,固然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但若我上了道,亦会有将来的某一天。试问届时谁与桑后更近些?看谁懂得摇尾汹汹,狂吠狺狺?”高行天断然道:“桑后,你和血蚁的联系太过密切,如果之间没有什么链锁套着,我是不信。言家女性最出名的便是蛊物,而种蛊最佳时机莫过于男女合欢之际,拿命门换一个血蚁身份,不知道其他人如何琢磨,我是绝对不会做这个交易的。”
    “花了不少心思,怪不得先堵住我的嘴。”桑玉蹑从花圃中走出,神色不改。篱笆旁边早备着半高凳子,托放着盥洗的水盆毛巾,另有一套整齐的茶道器具摆放在树荫下,伊人清水中抄洗玉手,淡淡道:“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高行天皱了眉头,道:“桑后,何必多费口舌呢。”
    “既然肯叫我一声桑后,那么我说个故事,总该赏脸听几句吧。”桑玉蹑坐下摆弄着茶具,闲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高行天心中铁定,并不客气,拉过椅子落了座。
    桑玉蹑眄了杀手一眼,嘴角微微翘起,伊沏好了一壶茶,先斟给高行天一杯,然后才娓娓言道:“那块界碑,你留意过么,就是写着‘向北’的那块,知道那是何人所立吗?”
    “初代蚁王?”
    “他名叫做桑别离,是个特别特别温柔的杀手。救过我,把我当成女儿般看待,教我杀人之术,保命之道。我能活下来,活到今天,并且活得很好,大半因为他的一些话。没遇到别离之前,我本以为世上男人都和言家那帮没什么血缘概念的畜生一般模样。遇到别离之后,就感觉没法在那边待着了。我深思熟虑,周详计划了一番,悄悄叛离言家,进了蚂蚁窝。当时兴冲冲跑去找他,结果看见却是重伤垂死的样子。我嚎啕痛哭,这辈子从未有过的伤心,不顾一切想把本命蛊渡给他,他却发怒,反让屈洒制住我,没想到他也会有那么暴躁的一面。最终,怎么也救不了。为了纪念他,我以桑为姓,并且发了此生唯一一个不死不休的毒血咒誓。”桑玉蹑叹息,顿了片刻,但悲伤也没有挂上朱颜多久,伊倦然道:“后来屈洒成了蚁王,我成了蚁后。”
    “不知以前窝内怎么个传承?”
    “以前?蚁王传到屈洒手上已经是第三代了,而蚁后却是自我而始。呵呵,大概也是最后一代了吧。你或许有疑问,怀疑我是不是在掣屈洒的肘,不错,我就是让他不自在,否则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怎么让三心两意的人打消念头。”
    听到这,高行天算是理出个头绪了,他沉声道:“捧我做血蚁,利用我提醒屈洒?”
    “只要你上位,那就表明我的立场。你什么都不需要做,自然是一种提醒。有些记忆不能忘记。”
    高行天沉吟不语。
    家破人亡,孑身一人之后,高行天不想再与任何人扯上关系,对于他来说,自由永远是第一位的。
    什么是自由?
    高行天会简单的答道:孤独即是自由。
    天地孤影我独行,海市蜃楼皆斩破。
    孤独是高行天最为享受的人生状态,越孤独,越是冷静清醒,越是人刀合一,越是让他明晰的掌握甚至超越自身的极限。
    最终不管有几分把握,他将选在一个适当的时间杀进武陵山庄。用手中刀衡量一下天下第一人究竟在多高的位置。
    这即是高行天的追求。
    他正想开口再次拒绝,忽听桑玉蹑开口道:“我想相互合作的关系比较公平,我需要你要成为血蚁,作为交换条件,不会对你施加任何蛊术禁制。我们不是没有合作过,我的诺言与诚意,你心里应该有数。高行天,我知道你喜欢饮酒,但我最近才净解了一只蛊虫,体质虚弱,吃不进什么东西,也没法饮酒。就以茶约定吧,此时一杯抵十杯,你意如何?”
    桑玉蹑十指萦杯,端茶相敬,伊人嫩笋般的指尖不仅没有了魅惑的紫色,其中右手的小尾指竟是缠着白纱,殷殷透着血色。
    这也是一种深刻的诚意吧。
    高行天收回眼光,举杯一饮而尽,站起身道:“茶是好茶,但是比起酒来太淡,不过秋季干爽,有总比没有好。”苍老的手指拆开信封,抚平信纸,穆孔聚精会神的看着上面的内容。
    这是徐州、越州方面传来的急件,信封内一页纸,纸上简单三行字迹。
    第一行字句,“言侍妄进入内池血浴。古山颂,殁,赵联,殁。”
    第二行字句,“周世家有‘人须别,曲难留’之称的周云英、周晴好兄妹南下越州。”
    第三行字句,“身体帮实际控制朝天门,朝天门名存实亡。”
    蚂蚁窝诸多外设联络点传回的情报很少带有主观色彩的分析,情报的解析工作一般在穆孔这里完成。老人全面掌控各地汇集来的情报,综合考量,互相印证,得出最为合理的推论。
    阅毕这期最后一份情报,穆孔直接拿信纸于灯台上挑了火。
    烧了。
    他靠在椅子上闭目冥思了好长时间,才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昨夜写就的建言,提笔开始修改。
    老者一笔划掉“言侍妄或许是岭南言家秘密培养的重点弟子,可以考虑接单。”
    改为“言侍妄进入内池血浴后将飞速成长,逐渐成为岭南言家年轻一代的焦点人物。言家内部倾轧之类的单子,慎接。”
    增加“周世家既然南下越州便有直入中南的意图,此前的频繁调动就并非是对蚁镇有所图谋了。然而天下风云卷动,周世家乃至四大世家都应列入拒接名单。”
    穆孔咳嗽两声,挥手赶了赶纸灰烟气,提笔继续写道:“南疆纷乱,近期针对身体帮的请求激增。身体帮虽在陆之远南,遥隔中原万千山水,但其四巨头野心勃勃,行踪诡秘,建议列入拒接名单。”
    最后,老者琢磨片刻,结尾处又新增了一句话。
    “高行天正式晋升血蚁。”
    穆孔每月汇总情报,编制建言,拱屈洒参考,已成习惯。
    建言鲜明的特点就是绝对不工整。纸面涂鸦一般,删之又删改之又改,保留了一切变动过程,可让蚁王知晓建言形成的步步思绪。
    穆孔这项工作做了上百次,但最近建言越来越难写,蚁王已不仅仅满足于对刺杀成功率的分析。
    有时屈洒沉吟良久,突然就问道:“这个人到底能不能杀?”
    这个“能不能”太难作答,如果没有充分调查刺杀目标的背景,穆孔一句话也不敢回。
    面对尝试摇动蚁窝船舵的王,绝不可信口开河。蚁窝正在悄然转变,这两年尤其明显。
    蚁窝开始接下非刺杀类的任务,甚至会用正式刺杀为这类任务打掩护。
    穆孔不是老顽固,对于转变并不抵触,但是这不代表他心中没有感慨。
    不知何时,以往甚少走动的老人爱上了散步。
    穆孔待纸墨干净,便揣好建言,锁了室门,起身走出了执律厅。
    近期执律厅因为穆孔的调动而变得更加的忙碌。在值的玄蚁干事都在埋头处理事务,无暇他顾。
    贴着山道向西北处走,约莫里许处便有蚁巢的入口。
    这种正式入口,蚁窝只设有两处,均派玄蚁常驻把守。
    蚁巢一向是进入困难,穆孔这般老资格也主动向守门的玄蚁打个招呼,道:“麻烦开门,有事向王禀报。”
    玄蚁急忙回了礼,话不多说,直接拉开机关,道声:“穆老,请。”
    石门轧轧升起,里面甬道灯火通明,延伸出十余丈远,然后变得宽敞,扩出一个十丈方圆的大空间。
    此处石壁分别凿开了三条路径,每一条路径的路口都镇守着一名黑蚂蚁。
    圆形空间正中却是一个升降用的小圆台。
    恰如圆中之圆。
    圆石台最多可以站满五个人。从其镂空的边缘向下看,隐约见微光,但深不见底。五条碗口粗精刚锁链以及十数条细链稳稳拴住石台,分别穿过四壁的轮轴机关与两台大型绞盘机相连。
    穆孔和黑蚂蚁的默契比与玄蚁强多了,只相互点了点头,就站上了中心升降圆台。
    两名黑蚂蚁操纵绞盘机,下放。
    巨大吱扭声伴随着沉降的黑暗人影,逐渐接近底部一簇簇微弱光源。
    通道如深井,每一簇微弱的灯火都照亮了一个出口。
    穆孔在第五处灯火的位置跃出了圆台。老人随手拉动石壁上的绳索,提示上面,便走进了迷宫般的甬道中。这是进入蚁巢的快速通道,但到了此处是没有向导的,如果不是记忆超群者必定迷路,穆孔在蚁巢行走多少年,也只记得一条路而已。
    此路只通向特定的那一间。
    特定房间,特定人物。
    极为私密的二人碰头会。
    执律厅没有张贴公告点明穆孔的身份职位。除了蚁王、蚁后这两位,蚁窝不会把谁的地位单独拔高一截,其实便是血蚁也没有多少额外的权利。
    因此特定的会面昭示着隐而不宣的默契,这份默契得到了蚁窝上下一致认同,它意味着屈洒极为特定的信任。
    信任即是地位。
    每月建言,临时召会,甚至有时候只是单纯的聊天,数百次的会面,过程大同小异,似乎永远都不会变。
    穆孔很清醒,他不是没有预想过难堪境遇。
    若未来某日,一旦交错的迷宫隔断了前路,再也找不这处房间,该怎么办?
    抑或房间内的王者悄然避开,叩门不应,该如何自处?
    手中巨大的权力只是一道光环、一件华衣,随时可能失去。
    然而垂垂老矣的杀手怀揣着的却不是难安与恐惧,反倒是一种隐秘的久久期待,他竟是期待着权利尽失乃至被整个世界遗弃到底是个什么凄凉滋味。老者总觉得那般下场才是杀手应有的归宿。或许正由于这比无欲无求还要消极的想法,老者至今仍稳掌蚁窝实际大权。
    穆孔才站到门前,那个十分悦耳好听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穆老,进来吧。”
    石门开启,室内空间不算小,并且开凿的四方平整,火光明亮,干净舒适,典型的蚁巢风格。室中央起了一座半人高石台,石台后面摆设着一套石制桌椅,靠左边室墙则砌出一张玉石寒床,墙角处放着一座以水滴测量计时的小物件。
    穆孔向石台上的王者躬身致礼,近前递出建言,诚挚问候道:“蚁王安好?”
    “老样子,没什么好不好的,我的状况你应该清楚,暂时死不了就是了。”屈洒接过建言,双手展开满满字迹的宽幅纸张,煌煌灯火下每一处勾来抹去他皆看得很仔细认真,随口问道:“倒是小六的伤势如何?”
    “见了一面,看情形不乐观。一恸三哭乃是勾魂刮髓的音术法门,陆无归战时不得已还动用了特殊手段,势必导致伤上加伤,而且由于手法太过霸道,我看他的心脉恐怕也受了损。”
    “年轻,自找的。”屈洒安心看了一阵,收了纸张,却没有立时销毁,而是放在一边,闭目养神道:“上次你说的那个刀客,查出几分眉目了吗?”
    “此人名叫做楚项舞,无量海出身的夷族,来到中原约有两个多月。此人一路游历幽云州县,目的不明,犯事前也就是挑战了几个小门小派,略闹点骚动罢了,和以往那些来中原浪迹修行的无量海夷人没什么区别。不过,现在江湖传的沸沸扬扬,说是从此人尸身上搜出了前朝皇族翁氏的信物,一块雕莲玉佩。众所周知前朝覆灭,翁氏皇族尽数死战殉了社稷,只有年纪最幼的皇室第九子被侍从强行带走,出海避祸,现下便是隐居在无量海,出了此佩这不正应了景嘛。”
    屈洒绷带紧缚的眉头也是耸了耸,忆道:“遥想当年,还是记得永乐宫前,血染长街,翁氏族中高手尽出,厄难临头之际竟无一人叛降,算是没有玷污翁氏皇朝的辉煌,尤其宁书、凤庆、元荣一战成名,三杰平素隐居世外,值此时方为江湖所知,可谓璀璨刹那,生不逢时啊。至于今朝么,虽然天下大治,已现盛世之兆,不得不说是黎民之福,但是我等江湖草莽只知道当今天子姓李,真龙究竟是个怎样人物,一无所知。”
    穆孔道:“世道变迁,如今庶民也少有人知武林世家典故,馆间道旁不外乎农桑嫁娶之类言谈,太平景象理应如此。不过,这等秩序可不是今上李氏撑起的。约束到了这个地步,还不全仰仗着朱崖上面那位圣人的仁德。”
    屈洒仰头叹问:“此间可有长存的碑石?有吗?呵呵,有吗?号称万世不倒的也倒掉了,时光荏苒,过得真是快,今朝翁家皇子羽翼也丰满了。当年区区一个小不点便有宁可玉碎也绝不瓦全的架势,是个脾性刚烈的。这次出了事,此一时彼一时,他总应该懂得借着道理撒点火吧。难道无量海议会还能继续强压着,让做个如其叔父凤庆那般潜忍的向道隐士?黎冷街挑选得好时机,不留余地,这一手精彩!”
    穆孔道:“无量海那边,咱们蚁窝基本没有什么渠道,老朽就胡言乱语几句,这些也不算秘闻,都是天下传开了的。据说不出意外,翁家那位将在下次的无量海议会推选中获得副会长的席位,唯一不确定的因素则是现任议会会长鲸老人是否会动用否决权,顾忌与中原的关系,从而提前撤消这个动议。”
    “纵容还是压制?讨好还是无为?这是鲸老人该发愁的事情,与我们无关,我们只算蚁窝的帐册,霍离生和白追这次外出什么也没干成么?”
    “掌握不到任何迹象。霍离生估计就是处心积虑做了个幌子。倒是白追那方面真的没有任何消息了,先前留言说去了无量海,但是无量海远离中土,广袤无边,根本找不到有价值的线索。您看?”
    “让所有联络点发出讯息,限白追一个月内回应。如果超过时限还没有回应,那就当他从未存在过。”
    穆孔心中暗叹,本来准备好的说辞没有继续说下去。要说联络点,蚁窝也只覆盖了中原各州,无量海海域是完全的空白。这种程度的信号释放根本无济于事,即使再给半年时间也无法有效渗透无量海。两只血蚁一个内斗死了,一个下落不明,蚁窝元气大伤外加人心躁动,石台上的也是动了真怒。
    却听屈洒续道:“言侍妄那边不用再跟踪情况了,没有谁动他的念头。此子只是借我们的手推自己一把,提早进内池,一笔交易,各取所需。”
    “老朽明白了。”
    “还有什么要说的?”
    “江湖新谓,妖、神、悲、鸟飞。蚁王可知所指那四位?”
    “南边吗?”
    穆孔点头,肃声道:“涉及身体帮的单子不可接。南疆蛮族,未开化之地却是睚眦必报,不死不休。最近窝里收到太多针对南疆的请求,豪强想验验身体帮的成色,但心有顾忌,寻找代刀之人。”
    “建言写了,你又再提一遍,好了,紧要处我知道了,你就全权处理掉,静观其变。”
    “王,这样还不妥当,近期必须对兵蚁的私人行为进行强制约束,尤其几个行事无忌的嚣张儿,都得一一点醒到。”
    “有这个必要吗?”
    “越河挑战蚁窝之事就是警醒,如果不是窝里那把屠刀疯狂杀戮,怎会有人这么多意图冲击?好刀利刃还是需要藏一藏,磨一磨,对蚁窝对这些疯子都好。”
    “就依你。”屈洒忽然睁开眼睛,眸子幽暗如深潭,问道:“高行天成为血蚁,属实?”
    穆孔琢磨片刻,慎重答道:“消息是半山庭居放出来的,只是惯例的亲笔信迟迟尚未送达执律厅。不过,桑后不再暴饮暴食,嘴唇、指甲等部位的蛊毒色消失不见,这都是去了蛊虫的征兆。”
    屈洒想了一阵,才言道:“穆老,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么?”
    穆孔低首道:“没了,听候蚁王吩咐。”
    “记得上次你说,蹑儿邀我上山讲讲心里话。我不去,她就真的什么也不说,也不递。唉,这般与我置气,到底要闹那样。罢了,便依着她的性子。”屈洒左手撑住石台,慢慢站起身,幽幽的道:“趁现在还能上去,就登一趟半山。”
    穆孔眨眨老眼,闻言有些懵,下一刻反应过来,脱口惊呼道:“蚁王!”月挂半云天,星浮满山巅。
    夜色虽好,戌时已过。
    每到这个节点,酒馆就好像一锅滚沸油水被抽了灶底薪火,后继无力,渐渐沉寂。酒馆打烊意味宵禁的开始,酒气酣热的蚂蚁们陆续走出赵记酒楼,四散而去。
    赵老板踮起脚尖,肥胖身躯整个倚上柜台,悠然敲打着算盘,阿衡则在算珠的噼啪乱响中默默收拾桌椅。
    待黝黑的少年扫到窗前一桌,见还剩个刀客未起身,犹犹豫豫瞧了模样,却是认得的。
    刀客便是近期风头正劲的那位杀神,据说已晋入了血蚁之位。此人如在窝内,几乎每天都来喝上几杯,非常有量的样子,但是又十分克制,次次点上两小壶八两酒,细细品完就走。
    今天此人来的晚了些,壶中尚有残酒还没饮完。
    少年回头打量,其他地方都清理的差不多了,却见老板沉醉在财富的世界不能自拔,毫无指示,他只好干咳两声,捏着抹布站在桌旁不敢动。
    刀客注意到少年,扭头看了看窗外夜空,搁了二两银子,起身离去。
    街头空荡,秋风卷起落叶,指向归家路。
    蚁窝小镇称得上长街的也就这么一条,彻夜长明的灯笼配得齐全,三十来步就是一盏。
    刀客的住所就在这条街角不远处,他走出数十步,简易的私人院落已经隐约可见。
    这时背后忽传来一个粗野无礼的声音,大喝道:“高行天!”
    刀客侧身停住,借着灯火回看。
    后方,一个身材异常魁梧高大的巨汉大步追近。
    大个子胸披马甲褂子,敞着怀,腿套紧身长裤,赤着脚,习惯性伛偻着肌肉虬结的身躯,哈腰前行,待到跟前,竟是以俯视的姿态看着身量已经颇高的刀客,其光秃的脑袋顶着数道巨大丑陋伤疤,配合着面部狰狞的表情,显得犹如地狱恶鬼一般。
    此人名唤萨波,杀性极大,而且有个喜欢摘取对手心脏的扭曲劣癖,掏心手的绰号在江湖上凶名远播。高行天入窝之前,萨波是蚁窝小镇最为嚣张的杀人狂,每月手里都会添攥六七条人命。若只论杀人数,无人可与其相比。只是高行天刺狩的目标质量极高,锋芒谁也无法掩盖。
    为什么萨波今夜堵在这里,高行天脑筋略微转动,心底就有了数。
    见高行天不说话,萨波凶睛乱转,双臂张扬,口溅飞沫道:“姓高的,黑蚂蚁找过你没?”
    “找过,怎么了?”
    “你就没点想法?”
    “有什么想法?”
    “姓高的。”萨波照地就啐一口浓痰,探头探脑,鄙夷道:“看来你也不是个啥好玩意儿,没有卵蛋的孬种。”
    高行天盯着那几乎贴到眼前的巨脸,冷冷道:“卵蛋是什么?嘴巴硬硬就能长出来的东西吗,那你裤裆岂不是结出一串了。滚开,老子没空和你这种返祖的白痴浪费时间。”
    萨波就是个混不吝,巨汉用小拇指掏弄耳朵,扭着头道:“蚁窝规定禁止接私活了吗?没有!既然没律条约束,那么就是可以接。功劳簿又不少,本大爷干点私活还能管我?过去闹得比现在凶得多的时候,还不是照杀不误,从没听说还有什么狗屁大局需要维护。所以咱们就不懂了,这还是蚁窝吗?某些黑蚂蚁、玄蚁相互串通,对蚁窝的宗旨阴奉阳违,明摆着搞事儿。本大爷不得不怀疑,蚁王还在不在位啊?”
    “你可以求见屈洒。”
    “蚁王不见我,压根不见我啊。陆无归重伤谢客,也不见我。本大爷掰指头算算,只有找你咯。毕竟你现在是血蚁啦,应该站出来说句话。但你这算什么意思?无所谓?”
    高行天不想说什么,绕过便走。
    “喂,高行天,别这样啊。”萨波耸耸肩膀,很无辜的道:“嘿,不如我们联手把讨厌的黑蚂蚁还有玄蚁都干掉吧。”
    高行天已经不愿再和此人搭一句话,推门进了院落。
    萨波原地挥舞着臂膀,叫嚷道:“喂,好无聊啊,本大爷要憋死了,全他妈的干掉,全部干掉吧。要不,姓高的,你把我干掉,或者我干掉你啊,喂喂喂。”
    高行天的住所小而简,以蚁窝正常标准来衡量的话,甚至显得有些寒酸,和他的身份并不匹配。此处的好处只是清静而已,相邻的房屋皆无人居住。
    住所由一个小院和三间屋子组成,其中两间屋子更是空荡荡的,徒有四壁。
    高行天只使用一间卧室。
    卧室里除了床铺桌椅各一,就没有其他的家具了。地上平放着一口长方箱子,内里装着几件替换的衣物。脸盆毛巾等洗漱用具就搭在窗台。
    高行天趺坐床头,解下折腰刀,置于膝上,静静看着月光透过窗棂洒落一地。
    屋外萨波仍在喋喋不休,大约是巡夜的玄蚁过来了,这才渐渐消了声息。
    高行天如一日三省吾身的儒士,陷入了沉思。这是他近年来养成的习惯,反思成了修行的一部分。
    蚁窝本是个很对胃口的好地方,但是食物会变质,人会变老,地方也会变化。
    一切都在变化,世间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
    江湖风云变幻,稍不留心就会陷入漩涡中心,爬都爬不出来。
    西北固若金汤的双雄格局也瞬间崩塌,不由得蚂蚁窝处事不谨小慎微。
    昨日,他前去执律厅登记外出,却被玄蚁告知身背两个月的禁足令,而且这两个月还只是暂定。
    禁足期间,不允许私自接受任何刺狩任务,如果有必须出窝的情况,需要向执律厅申请,获得蚁王准可。
    再想起半山庭居那一番话。
    真是不如归去。
    这个想法一朝萌芽,便迅速坚定下来。他理解蚁窝的做法,但是他亦有行事原则。
    高行天打坐调息了一个时辰,抱刀而眠。
    清晨,秋风凉薄。
    尤记面馆门口炎夏时节搭起的帐篷至今未拆。禁足令产生了连带影响,许多杀手选择滞留蚁窝,导致近期食客增加不少,棚下还多摆了几副桌椅。
    尤量感托着面团,执一只削面小勺子,手腕抖起,面片飞出几乎连成一条白线,准确落入汤锅。乘机长筷拨弄,少顷面熟,直接笊篱抄起,兑入调好的肉臊子,淋上汤汁,撒上葱花,这尤氏汤面就算成了。
    那边有人正吃着,忽的嚷嚷一句,道:“哎,尤老板,今天这面半生不熟啊。”
    尤量感也不看是谁,阴恻恻道:“怎么,不满意你来给我做一碗尝尝啊,不爱吃,我逼你来吃了吗?”
    “奶奶的,说两句都不行。”那人小声咕哝了几句,却见平日和气的尤量感充满寒鸷的瞅过来一眼。他心底一个激灵,赶紧几筷子扒拉光面条,想了想,把汤也喝个干净,拍下二十文欲走。
    他这一起身,就急了,加上添置了桌椅的棚子比较拥挤,险些和身后同时离席的那位撞上。他表面圆滑但其实骨骼粗糙,遇见老古董尤量感不敢发作,却不代表他逢着谁都要夹着尾巴。尤其是身后那位的动作让他委实不爽,要说撞上就撞上吧,偏偏在衣裳接触的瞬间就缩了回去,让他觉得背后一空,差点一个趔趄摔倒。
    无端卖弄!
    不过,怒火刚起就熄了。
    呃,怎么竟是这个杀星。对了,禁足令,据传此人已是新晋血蚁。嘿嘿,惹不起。
    他小心挪到一边,赔笑道:“高爷,这么早。”
    高行天上下看了这人两眼,记得这人叫做马钧,因为有些消息渠道,再加上独门的水上功夫,江湖人送绰号见风使舵。此人在蚁窝混得不错,俨然第二个王不破的架势。
    高行天有事在身,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出了棚子。
    天色这么早的时候,酒馆、当铺、杂货铺等等都是不开的,街上行人着实不多。
    高行天穿出街道,行走在灌木林窄小路径,一会儿功夫,抬头注目,半山间的红墙绿瓦渐渐清晰。
    待到山脚下,高行天选了一处树丛站定。
    等待是一种绝对被动的选择,时间的流速似乎变得极为缓慢,令人难熬,倘若结果也是个未知的话,简直就是折磨。
    世间大多数人不喜欢等待的滋味。
    然而杀手却不这么看,作为万分注重结果的一类人,他们善于等待,习惯等待。等待是积累,等待更是考验。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成功,虽然杀手也相信运势,但是一心指望撞大运便如夜半盲人履河冰,转眼即是灭顶之灾,他们更愿意相信长久的等待和耐心终究会转化成无敌的运势。
    黑蚂蚁突然交代这件事,只说了等人的地方,问及其他,送信的又表示的确不知。
    至此,高行天心中也没有多想。
    与其考虑是谁,不如把注意力转移到周围环境上。即使身在蚁窝,也不代表处处安全。他对四周寸草寸土,树上树下,未曾放松一点警惕。
    这个地方还是有点古怪的。
    譬如丈许远的那处草壤,高行天就越看越不对劲。那里草势过于整齐,草色也与旁边的野草深浅有别,最明显的便是那里的泥土有翻动过的迹象。
    陷阱?机关?谁布置的?
    不过,可以打消去检验的念头了。审视间,忽有沉郁的响动从地下传出。
    那块可疑的草皮渐渐浮起,大约离地升起三寸高,然后左移,露出一个洞口。
    竟是蚁巢的出口啊。
    确定了这个事实的杀手却双眉紧皱,眉心的刀纹轻跳。
    疾风吹掠,洞口处两条洁白细带飘飞起又落下,像是晨光中穿草绕花的蝴蝶。
    一个人自地底缓缓走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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