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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7章 番外八百零六 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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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
    和寻常以促进友商交流合作的酒会不同,樊志华刚踏进酒店门厅,就敏锐察觉到这场由段氏做东的夜宴,实质是为彰显身份和排场,没有名册也没有安排宣讲会,规格布置却称得上隆重豪华。
    一路碰到的人里,有不少都是她曾在时尚圈耳闻过的大咖,此刻都着装体面地站在红毯尽处含笑交谈,手握高脚香槟,经理人傍身,热切谈论近年来四处流窜的圈内黑幕,或是豪门八卦。
    樊志华只和面熟的几位简单打过招呼,她一向不热衷此类话题,待换完礼服就走出化妆间,身旁来往的女性宾客无不妆容正式,倒衬得她随意过头了——简单盘发,没化全妆,整身配饰仅左耳一款银质几何形耳线,除了身上那套礼服,其余似乎都搬不上台面讲。
    晚宴的主会场位于酒店顶层的全景观光厅,最外圈是旋转餐厅,能看到布过光的沙滩海景,向内依次是自助餐台、散座和升降舞台。
    跟严阜城碰上面后,她忍不住询问此人,段氏今天要给哪家大户造势。
    “等下你就定定心心看戏,认识几个人,吃吃东西吹吹牛皮……”
    许是被对方若有若无的吐息呼得脖颈发痒,外加这人半带吐槽的语气活像在唱滑稽戏,樊志华听得不禁想笑,稍一抬眸,却恰巧与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四目相对。
    两人间的距离呼吸可闻,明明是个分外暧昧的时刻,但被对方一句话打破气氛:
    “你脸又圆了。”
    七点,场下灯光全灭。
    樊志华接过身旁递来的宣传册,薄薄二十页卡纸,将段氏的几十年光辉历程做了精简的介绍。
    台上的现任集团董事长段国雄正声情并茂地讲述祖辈创业史,身后的大荧屏自动播放幻灯片。许多黑白旧照一闪而过,从七八十年代的东区荒地到二十世纪末建成的第一座高楼,再到今日的城市天际线……随着色彩丰富,原始的那片泥泞滩涂已成为如今的东方华尔街。
    “这些都离不开我们段氏集团最早一批老企业家的共同努力……”
    听到这,樊志华不禁身体侧倾,凑到严阜城耳边:
    “感觉像回到a大听思政报告一样。”
    严阜城笑笑,右手越过座位边界,轻拍了两下樊志华平放在交叠膝盖上的手背。
    待集团的几大领导发言完毕,紧接着就轮到合作方代表上台致辞。
    严阜城作为唯一到场的氏木高层,这次可谓孤军奋战,身着一套骚红色阿玛尼西装,一个人在追光灯下缓步上台,从头到尾只讲了不到三分钟的话,没有讲稿没有投影,却引得台下一阵接一阵地鼓掌哄笑。
    樊志华起先还不知道这人竟身兼暖场的业务,当听到主持人报幕,她才有些弄懂这人带她来的之二层目的——当他形式上的女伴。
    致辞环节结束,全场复又亮灯。
    樊志华没多少食欲,只往餐盘里随意挑拣些蔬果便回到座位。
    而严阜城倒显得胃口大开,三四个碟子里都装了不同的菜式,素来不食红肉也难得挑了份牛小排,看樊志华吃得素净,就又调侃她:“喂兔子呢你?”
    樊志华没理,一声不吭地摆弄银叉,半晌后才开口:
    “先前你可没说是来应酬的,你是存心哄我过来好替你挡酒的?”
    严阜城笑: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败类?”
    樊志华却没闲心玩笑,抬眸看向对面的男人:
    “段氏跟你们氏木向来不对盘,别告诉我说,你们严家临时换盟友了,而我这个外姓股东还一点不知情。”
    严阜城则动作轻慢地将白盘里的牛小排剔骨切块,再推给她:
    “这你就想多了。大方向的改变,如果没通过集团内部的临时动议或者股东大会的举手表决,做的一切就都是打发时间用的。”
    “那你是有这个想法的,对吧?否则按你的作风,这时候早一个人先溜了。”
    严阜城这才含笑看向面前的女人,曲起食指虚抵双唇,示意对方就此噤声。用完餐,严阜城便带樊志华去面见了裴家的人,一路介绍起这个裴家与他们严氏的渊源。
    说是到他这代,两家人已经结交到第五辈了。
    一百八十年前,申城开埠,他们两家便成了滩上最早一批帮外国人做生意的个体户,严家开西餐馆,裴家做西式礼服,赚得盆满钵满,攒下来的钱,大部分用来送子女出国留洋,多出来的则捐给当时清政府组建的善堂,用现在的说法就叫“从善积德,福泽万世”。
    这么多年风雨过去,一个家族纵是再辉煌,也总有金银散尽,树倒猢狲散的一天。但也许就因为存了这份“善念”,八十年代,他们两家又重现昔日盛景,成为两块仍能延续香火的金字老招牌。
    樊志华听得稀奇,只因这是她第一次听此人主动谈及家事,觉得新鲜的同时,也在暗中揣测这人说这些话的用意。
    “裴思远和我是老交情了,他小我三岁。我们两个称不上好基友,但也算知根知底。八年前,他们全家迁回尖沙咀,两姓氏之间的走动便少了点,不过情分一直在。”严阜城做了个停顿。
    樊志华稍加思忖就体会出了后半句话的内含:
    “可我不姓严,他不介意?”
    而身侧男人已含笑搭拢她的肩膀:
    “我们家姓严的女孩子有很多,也要别人看得对眼啊。”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裴氏的桌位前。
    首先起身和严阜城打招呼的就是裴思远,三十左右的模样,面容清爽身形端正,着一身规矩的定制西装。后面跟随起立的是一对银发满鬓的老夫妇,衣着素雅笑容盈面,也都是见之可亲的长辈。
    樊志华先和两位老人打过招呼,而后才和站在最前面的裴思远握手:
    “樊志华。”
    裴思远礼节性一笑,讲一口港普:
    “我是裴思远。很早就听阜城讲过你,你今天很漂亮。”
    樊志华刚要回“谢谢”,旁边的严阜城却插话进来:
    “你小子可以啊,我妹妹身上的衣服是你十个通宵赶出来的,你这算是自卖自夸?”
    桌边即刻响起笑声。
    而樊志华已听出此话的另一层含义。
    ——明面上,这人是在同时调侃她和裴思远一个“人靠衣装”一个“临时抱佛脚”,实则,这人是在暗中提醒她,这场见面早有计划。
    樊志华虽不解裴氏于自己有何求,明明之前连面都没见过,但疑惑归疑惑,面上仍含笑道谢,又补充:
    “有劳裴先生,我荣幸至极。”
    然而这边还没寒暄完,段氏的几任高管也凑在这个节点来敬酒了,走在末尾的正是先前上台发过言的段国雄。
    “老远就听到这里的笑声了,过来一看,果然啊,又是严家的花公子在这里捣乱!”
    为首的段国銮先一步以声制人,和段国雄这位段家一把手比起来,这个正值中年的段氏二当家也是枚“千年人精”。
    樊志华早听说过这男人的事迹:二十岁组黑帮大难不死,三十岁卖赌石一赚千万,如今四五十岁却退化得玩起女人,坐拥各色佳丽无数。
    严阜城曾于私底下给她科普过,说段家宅里的人一个个都是纵欲的豺狼,没有信仰没有底线,走近一步就跟跳蚤上身一样,劝她能躲多远躲多远。她当时还觉得夸张,觉得是仇人眼里出僵尸,然而现在见到了,心里反倒认可这种形容了。场面上的气氛依旧热络,三家人有说有笑,和谐如一家人。
    樊志华始终默立在边上静观局势,而旁边的严阜城已身陷围场,和段国銮不过说了十句话,手里的高脚杯就已空掉了三回。
    “这位就是严家小妹,姓樊?”段国銮终究注意到了刻意站在联谊圈外作陪衬的樊志华。
    樊志华亦从容应对,先含笑点头,再稳稳举杯:
    “久闻段董大名。”
    段国銮转头看向未动声色的严阜城,似笑非笑:
    “看来你又宣扬了我不少好事,罚!”
    边上的侍者闻言上前,作势要将严阜城的酒杯再次斟满。
    樊志华则趁红酒注入高脚杯的间隙,第一次主动插话:
    “段董,您的事迹,我哥哥确实同我讲了不少。而我是做广告起家的,独一无二的素材向来是做出好广告的先决条件。在我们这行,故事的价值不仅在于变现,更重要的是对内在精神的传承。所以还是要感谢八卦的存在,我的m&d以后要想进一步开拓市场,一定也缺少不了您的支持和肯定。”
    段国銮微微一怔,还没做出回应,樊志华已经将自己手里的空杯递给侍者,再不着痕迹地从严阜城手里断下酒杯,朝段氏一行人示意:
    “这一杯,小辈敬两位段董,也代我哥哥。”
    说完,杯子一抬,三秒见底。
    段国銮哈哈大笑,向樊志华举杯:
    “豪爽,樊小姐好口才!你有这样一个哥哥,我替你不值!”
    樊志华抿唇回以笑容,又趁众人的目光都投向段国銮时,略微侧目瞥了眼身旁的严阜城。
    本以为能见到这人如释重负的表情,然而对方也正回望着她,脸上的神情难得严肃。
    直至段国銮搂着一个名为“陈悦”的年轻女性再次走来,并介绍“这是小陈,她是现在我们集团旗下世腾公司的运营官”,樊志华立刻心下明了,那姓严的之所以满面忧容,很可能是料到了她接下去的处境。
    “樊小姐,我们小陈跟你是同行,年纪应该也差不多,你们两个倒是可以交流交流。”段国銮又讲出了后半句话。
    樊志华波澜不惊地向面前的陈悦伸手,程序化微笑:
    “你好,我是m&d的樊志华。”
    但面前的小姑娘只是象征性回握,声音轻如蚊呐:
    “我是陈悦,很高兴认识你。”
    而在两人同时收手一刻,樊志华注意到对方右手掌心几乎贯穿至腕部的刀疤,也才发觉对方从头到脚分外严实,外罩流苏披肩,里面是一条深蓝色的斜襟旗袍。而在对方锁骨处第一粒盘扣的上方,很明显地烙有一块深色乌青,怎么看都不可能是胎记或是刺青一类。
    樊志华勉强压下心中的惊异,装作热切地谈业务,聊运营。
    约摸十几分钟后,段国銮才以“have a good time”与樊志华别过,牵着身边的娇小女人去另一边接待外宾了。
    但樊志华仍觉得浑身不自在,背后一阵阵地恶寒。
    每每想起刚才,小姑娘细软的腰肢被把控在男人的大掌内,如同鹰爪擒拿将死的雏雀,她的心里就涌起一阵虚浮的无力感。
    这种画面她已见得多得不能再多,按理也该麻木了。
    然而直到现在,她还是会不自在,胸腔里像是堵了一口出不来的气。03
    晚宴的后续流程,樊志华都没再参与,只是坐在舞池边沿的高脚凳上安静喝酒,没有要停杯的意思。
    透过不远处堆叠的人影,她看到严阜城正在和一个她不认识的女人说笑,目光右移,先前和她讲过话的陈悦也在和一个男人耳鬓厮磨,那人却不是段国銮。
    正当她觉得无趣,想要起身离席时,余光却瞥见不远处也落单了的裴思远,和她一样单手持杯,沉默旁观说笑的人群。
    而对方似也感应到她的目光,往她这里看来。
    两人最后找了一处人少的地方坐下,转头就能望见玻璃之隔的沉寂海景。
    樊志华的视线定格在外面的布光海滩上,直至裴思远开口,问她是不是心情不佳,她才回神答“没事”。
    “你看上去有点累,如果觉得闷,我可以陪你出去走走。”
    樊志华还是不语,作势要去取过路侍者托盘里的高脚杯,却被坐在对面的男人抢先一步握住弧形杯身,摆在两人当中:
    “sorry,maam。你今天的杯数已经满了。”
    樊志华仍控制不住地伸手去握高脚杯细直的玻璃杯座,腕部轻微震颤。
    今晚从第一杯酒开始,她就意识到老早戒酒时的瘾头又上来了,久违的酒精刺激让她如同浮于云端,情绪渐变亢奋,越喝越想喝。
    这症状自十年前,她开始服用安定类药物后就不大出现了,平常她也有意识地不去碰酒,但偶尔发作就只能靠转移注意力或是吃药克服。
    为了掩饰异常,樊志华最终还是撤回了手,又故作醉态地手撑下颔,睨着面前的男人:
    “你看到我喝了多少,你怎么就觉得满了?”
    裴思远略作沉吟:
    “酒不会满,不过,你的不开心,应该是满了,至少在今天。”
    樊志华继续试探:
    “我好久没碰过酒了,也找不到人一起喝,你会陪我么?”
    “certainly.”对方朝她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又无谓地耸了耸肩,“但我不忍心看你把之前的账都放在今天埋,阜城如果知道,我连你的酒水单都付不起,也许明天我就要带着所有production回hk。”
    樊志华笑:
    “我还从没把人喝穷过,你能变成第一个?”
    “my pleasure.”裴思远亦露出笑容,“但你的开心,千金难买。”
    樊志华最终还是选择抛却酒杯,只跟面前这位正人君子纯聊天。从申城近一个月都未见晴的天气,聊到开在衡山路上的私人藏品馆,再聊到玛丽奥博塔的几何学,话题繁多且不重样,气氛一直挺好。
    随着舞池中乐声渐强,后续的内容樊志华也搞不清自己在扯什么,耳鸣愈发严重,意识却越来越清醒。
    想来对方也已听不清她讲的内容,出其不意地拿起两人中间的那杯香槟,略微倾倒,将液体泼在台面上。
    然后她看到,对方用食指在那滩冒着细小气泡的金色液体里写出简单的句子。
    shall we dance(跳支舞?)
    樊志华感觉到心脏有片刻震颤,下意识抬眸,却正巧与对面那双含笑的眼睛对上视线。
    裴思远则不紧不慢地又从座位旁取过白色布巾,将手上的酒渍拭去,再起身走到她身侧,向她摊平掌心。
    整串动作优雅流畅,十足的绅士风度,让她无力拒绝。
    场中央,暖色光柱下的西洋乐队在奏一首重排版夜来香,萨克斯吹奏主旋律,钢琴和弦乐作衬。乐队周围都是成对起舞的男女,配合节拍跳最简单的慢三步。
    樊志华本来是挺想尽兴的,然而没等她被裴思远牵下舞池,一名侍者突然叫住她,说是有位先生要见她一面。
    “哪位先生?”
    侍者有些为难:
    “不好意思女士,这位先生只说会在厅外等您。”
    另一边,裴思远也颇感意外:
    “是不是阜城在找你?”
    樊志华环顾四周,确实没发现严阜城的身影,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这人既然都让侍者来叫她了,怎么还会找不见她?
    但她也没再同侍者纠结,匆忙向裴思远告辞后,就提起裙边一路往人群外挪去,疾步走出主厅。
    没等她找见侍者口中所谓的“先生”,身后倒突然响起一句:
    “哟,樊总,许久不见啊。”
    樊志华一怔,循声回头。
    视线里,离她三步开外,站着一名同她身高相近的男性,旁人都是西装革履,独这位标新立异,穿一身藏青色中山装,眼神讥诮,单手插袋,另一只手的臂弯里还搭了一件她十分眼熟的流苏披肩。
    真是触霉头了。
    樊志华在心里冷笑,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微笑回应:
    “哦,原来是隋总。好久不见。”隋恒。
    段家长子段国雄的亲外甥。
    在此地碰见这男人,樊志华并不感到意外。
    十年前,这人同严阜城一道在a大就读,砸钱进的中外合资类工商专业,常年混迹夜店酒吧,性情古怪暴戾,动不动就撂狠话走极端,是圈子里出了名的混世魔王。
    如今,这位二世祖已是段氏旗下古藤公司的实质掌权人,其业务在偌大的段氏产业中已占据无可争辩的席位——画廊与奢侈品,前者造势,后者敛财。像这样的大场合,这位公子哥于情于理不该缺席,两人打上照面,不过是早晚的事。
    但让樊志华未想到的是,这衰人竟会主动约她出来,不顾及说话场合,也完全不忌惮严阜城就在身后的宴客厅里敬酒。
    多年没见,这人的胆子倒肥了不止一圈。
    “你应该听说了吧,你那位老同学回来了。”隋恒见面前的女人仍笑容得体,便哪壶不开提哪壶,还从裤袋里摸出烟盒当场点烟,明显是要挑衅的意思。
    樊志华知道这人口中的“老同学”就是指月余前她在飞机上打过照面的复皓南。
    ——如今已改名“陆止”的世腾新任ceo
    ——曾是高中时期,少数和她处得来的同班同学。
    ——也是十年前,除她以外,那场大火唯二的幸存者,之后便彻底失联。
    而世腾,一直以来都是m&d最强劲的竞争同行,也是段氏旗下最老牌的一家做公关营销的上市公司。
    至于她的m&d,最开始完全是借氏木的名号才得以迅速扩张,后期在业务开拓上,她也毅然决然地将网络公关划入版图,还在五年前截胡了互联网巨头后风产业原本属意世腾的三千万融资。此举立刻使段氏和氏木两大集团关系微妙,再不复往日的表面友好。
    不过就在前一阵,世腾突然被匿名网友爆出公司高层滥用职权非法集资的丑闻,一周内求锤得锤,涉案资产据传已超两个亿。前任执行长最后被法院派车押走,出拘留所时,四五十岁的大男人手提被剪去拉链的西裤上的轿车,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此事件最终导致世腾的当季营业额流失近六成,m&d却因此发了笔对家的难财,收益比去年同期高出近10个百分点,完美诠释一家欢喜一家愁。“听说你们m&d还想跟the link联名?”隋恒又开口,话里带笑,“怎么,你也对画廊感兴趣啊?我这边好说话啊,怎么不来找我?我很愿意帮这个忙的。”
    樊志华抿唇,也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动气伤到胃的缘故,腹腔上侧突然一阵抽动,随即是愈来愈尖锐的疼痛。
    “隋总,我做事一向有原则,也有底线。”樊志华右手轻搭腹部,勉强稳住气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可以谈合作,不急于一时。当然,我也相信你们古藤一定能找到比我们m&d还要优秀的合作方。”
    隋恒笑了一声,手夹烟蒂,往废品箱上铺盖的一层石米掸了掸烟灰:
    “樊枝多,你啊,就是这脾气,得找个男人帮你好好磨一磨。十年前,你在bs陪我的时候,不就很听话么。现在有那姓严的在后面撑腰了,你挺替他长脸啊。”
    樊志华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出口成脏的冲动,背靠冰凉的大理石壁,以减轻腹痛带来的燥热。
    “其实吧,这次我来找你,是想跟你们m&d谈笔互赢的生意。”隋恒又朝前欺进两步,伸直脖颈,摆出位居高位的优越姿态,“不知道樊总你,有没有兴趣?”
    樊志华已疼得连话都说不出,耳边像涌起了旋涡般,将声音吸收得接近失真。
    “……让渡m&d百分之十的股份,与the link撇清关系……”面前的男人继续含笑出声,“……我来帮你摆脱你那位严哥哥的控制,你来开价,怎么样……”
    “隋恒,只要我活着一天,m&d就不会跟古藤谈成任何合作。”樊志华抬眸直视对方的双眼,“至于the link那里,那是我方私事,跟你,还有你的古藤,没有一点关系。”
    隋恒摇头叹息,眼前的青色烟雾随之散开:
    “那我还真是高估你了。你的m&d一天不找下家,就一天别想摆脱氏木的控制。连同樊总你啊,也一天别想逃出你那严哥哥的手掌。你还有更好的选择么?”
    樊志华听得太阳穴发涨,外加愈发剧烈的胃痛,终究还是失去支撑力,没等给出答复,人已经贴着墙面滑下去。
    隋恒眼疾手快地搭住她的肩膀,嘴上却是又一番戏谑:
    “别这么激动。都是老朋友了,这点小忙就这么隆重,我受不起啊。”
    樊志华一把甩开手,本想开口骂人,话刚到嘴边,余光就看到严阜城的半截残影在大厅口来回晃动,原先还当是痛到出现幻觉了,直到感觉两边肩肘有力量正托着自己起身,她才看清那抹骚红色已在触手可及的距离内。
    但她突然不想配合,径自手撑地面挣扎着站起来。
    而严阜城不由她闪避,一手环过她的背脊,另一只手绕过她的礼服后摆,几乎没怎么使力,她的整个人已经腾空。
    樊志华显然没料到这人居然这样胡来,刚要喝一句:“放我下去!”严阜城倒贴着她发顶,没语气地先一步出声:
    “电梯在另一边。你要不想惹人注意,就老实点别动。”
    她一愣,未及挣脱成功,严阜城已抱着她重新迈入宴客厅。
    就这么,两个人把边上也正愣着神的隋恒晾在了后面。
    严阜城更是连招呼都不屑于打,全程面无表情,只当身后立的是颗白菜。
    “这人倒没怎么变……”樊志华却突兀发笑,没有血色的嘴唇轻微开合,“还跟十年前一样,看到你就秒怂。”
    严阜城低头瞥了眼怀里的女人:
    “是你胆子太大。我身边认识超过十年的人里,也就你敢跟我对着干。”
    樊志华不响,只是阖起眼,装作没听到。
    离开酒店,严阜城直接让司机改道送樊志华去距离最近的三甲医院。
    樊志华推说不用那么麻烦,小毛小病而已,严阜城却难得正经地回了她一句:
    “你这个胃是个什么情况,我还不清楚?”
    樊志华没答,但心里总算是回暖了些。
    到了医院,严阜城一下车便全程搀扶樊志华去预检台取号。
    进科室已是差不多十五分钟后,接诊的是名年纪尚轻的女医生,按流程五六分钟检查下来,开了普通的处方药,也打了输液的单子让严阜城先去缴费。临走前,女医生按耐不住多问了樊志华一句:
    “那是你男朋友啊,长得蛮帅的。”
    樊志华则玩笑道:
    “他是我家隔壁老王。要不要留微信认识一下?”
    而在后续等皮试结果时,樊志华便将记有女医生号码的纸条递给了身旁正翻看她病历本的严阜城。
    严阜城不明就里,她便侃他:
    “你看看你,连话都不用说,往那里一站就有丰乳肥臀的女医生对你芳心暗许。”
    严阜城合上簿子,挑眉作回忆状:
    “除了胸确实比你大,后面的弧度,就没见过比你的曲率更小的。”
    樊志华愣了愣神。
    当年她在x中国际部念书时,第一次在外文教材里接触曲率半径,总把圆曲率跟半径的关系弄反,被当时检查她作业的严阜城嘲讽“你的胸都替你悲哀”。之后她就牢牢记住了那个又是括号内二次方又是括号外二分之三次方的曲率半径公式,以及k=1/r。
    “我看你就是找抽。”樊志华举起刚涂过药的右手,作势要往边上男人的肩膀上捶去,却被对方侧身避开。
    “还打我?胃不痛了?”严阜城一副欠揍样地睨着她,仿佛又变回了十年前总爱开她玩笑的跳脱大学生,“不痛了就别吊水了,我还想早点回去睡觉。”
    樊志华这才收手重新按在腹部上:
    “你等着,我明天一回公司,就给你那些前任们挨个打电话,说你想跟她们续个前缘。”
    严阜城则笑着微举双手,装投降:
    “别,我错了,樊总饶命。”
    此时已将近午夜,急诊部依旧人满为患。
    皮试结果出来,严阜城便又扶樊志华进输液室按号牌找座,不料已被人占了位子,是个正在打鼾的中年妇女,旁边的座椅里窝着个小孩,模样不过八九岁,额头贴着退热贴,此刻正大睁双眼警觉地盯着他们。
    严阜城本想直接叫醒那妇女,却被樊志华抬臂拦住。
    “她是你妈妈么?”樊志华先问小孩。
    小孩点头。
    樊志华这才含笑把话讲明:“你能帮我们叫醒你妈妈么?”又向小孩示意自己腕上的号牌。
    小孩则乖觉地拉了拉妇女的衣服,妇女立刻睁眼,这才注意到樊严两人的存在,匆忙致歉起身。
    樊志华一直笑着回“没事”,动作轻缓地落座在位子上,不到一分钟,护士就推着车过来,按流程问名字、挂水袋。
    要扎针的时候,樊志华忍不住别过脸,护士则吆喝起边上环臂看戏的严阜城:
    “来,男朋友帮女朋友一下,抓住手腕,别让你女朋友乱动。”
    严阜城只得哭笑不得地蹲下,依言按住樊志华的右腕,又调侃了她一句:
    “都几岁了还怕打针?人家小朋友都要笑话你了。”
    樊志华抿紧嘴唇没说话,仍旧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护士都看得好笑,低下头开始找血管,然而一针下去并未见血,又磨了一会儿才扎下第二针,眼见管子里顺利冒出一段红色血柱,才叹气吐槽:
    “你女朋友的血管是又细又深,太不好找了!”
    严阜城反应很快:
    “您水平高啊,下次可以多扎两下,她皮厚。”
    樊志华立刻抬腿踹向身侧某人。两袋水足足吊了一个半钟头,樊志华也渐感好转,除了因嘴里发苦,不停想喝水,其余的不适症状也渐渐没有了,余下的便全是倦意。
    待边上的母子吊完水离开,严阜城才坐下问樊志华,刚才为什么要让小孩来叫醒他妈妈。
    “我弟弟大概也这么大的时候,有次半夜发高烧,我跟我妈带他来医院吊水。当时我妈太累了,就坐在边上补觉,然后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陪她朋友过来,把我妈叫醒,说,这是我们的位子,不要随便坐。我妈就站起来把位子让出来。我弟弟不懂事,怪我妈占别人位子,说她素质差。我妈那时什么也没说。但是自那以后,每次我弟弟生病挂水,她从来不坐,都是从头站到尾,连包都不会放在座位上。”
    严阜城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很久后才回应道:
    “那你母亲真的很要强。”
    樊志华却没有应和:
    “不强的人才会这样要强,而弱势群体要强的根本出发点是为了维护他们所谓的自尊。他们有的时候很敏感,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他们都能察觉得出来,然后想很多很多,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针对自己,就好像只有他们是受害者一样。”
    “你以前也这样?”
    “有点,但没那么严重。”樊志华后靠椅背,仰头看向天花板,“后来我去bs打工,遇见柏苒茹他们。冉茹就跟我讲,这个世上的人全都自顾不暇,与其担心自己出洋相,怀疑别人会害自己,不如去多推销几瓶酒。只要从那些人手里赚到钱,而你也正好需要,就算是搏人一笑,心里自然就平衡了。”
    聊到此处,推车的护士恰好停在两人面前。
    拆了胶带拔了针后,樊志华轻搭严阜城的手掌起身,却隐约觉得有人正从背后注视自己。
    严阜城问她怎么了,她摇头称没什么,又补充:
    “好像有人一直在看我。”
    而严阜城只笑她多心了,又调侃:
    “你把这身能走秀的礼服穿来医院,不看你看谁?”
    话落,这人就将挽在臂弯里的西装外套丢给她,又揽过她的肩胛,一道走向出口。
    下楼前,严阜城说要去趟洗手间,让樊志华先到住院部底楼的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帮忙带杯咖啡。
    樊志华转身摁亮电梯下行键,一个人拖着步子从急诊部绕到住院部。
    如严阜城所言,那里确实开了家全家。但她来得不巧,这个时间点,货柜已售空大半,次日的新货还未送抵。
    转了半圈,只有暖饮柜里还剩最后一瓶包装变形的雅哈。
    即将付款时,樊志华又回头看向身后摆放进口零食的货架,而她的目光却先一步触及到冷柜前的一道男性背影,上身套头衫下身工装裤,目测身高超过一米九,身形削瘦如竹。
    不知是何缘由,她就觉得自己像被定住了,怎样都无法移开目光,有种像做过相似的梦境一般的熟悉感。
    而当那男人伸手将冷柜里仅剩的一份便当取出,转身朝她所在方向看来时,四下立刻寂静无声,连头顶的灯具都瞬间黯淡。
    樊志裕。04
    坦白讲,樊志华其实挺信血亲之间有“心灵感应”一说。
    比如她和这个亲弟弟,即便十年不曾见过,样貌和体态都已和十年前差别颇大,她也还是能在看见对方的第一眼时认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短暂的四目相对后,樊志华重新看向站在收银台后的男店员,直接亮出二维码结账,又突兀发声:
    “加后面那人手里的东西,一块结。”
    此刻樊志裕就站在收银台边的暖饮柜前,听到这句也没任何反应,直到店员举着扫描枪“滴”一声扫完,又问他“要不要加热”,他才回神,答了句:“不用。”
    而樊志华径直从他手里抽走便当,摆在收银台上:
    “加热。”
    男店员懵了。
    最后还是樊志华打破沉寂:
    “我付的账,听我的。”
    趁加热的间隙,樊志华瞥了眼身侧已高出自己一个头的男人:
    “晚饭没吃?”
    樊志裕“嗯”了一声,两手插进套头衫两侧的衣袋里,没再搭话。
    随着微波炉定时结束发出的三声提示音,盒饭加热完成。男店员将其装袋递给樊志华,而樊志华指了指身侧的男人:
    “给他。”
    说完,她便提起自己的马夹袋往感应门走去。
    两个人最后找了位于住院部底层空置的问询台处说话,樊志华落坐在大厅居中的不锈钢排椅上,而樊志裕单手撑住大理石台面,轻巧翻进办公区域,再直接一跃坐上半人高的登记台,与樊志华面对面。
    开头的几分钟,两边都是马夹袋翻动的声音,直至樊志裕掰开木筷开始夹饭,樊志华才开口:
    “你在这上班?”
    “没。”
    “那怎么这么晚还……”
    “妈住院了。”樊志裕边低头往嘴里送饭,边答,“肝硬化晚期。”
    樊志华怔住。
    直到盒饭见底,樊志裕从台子上跳下,将吃剩的包装塞入袋中扔进垃圾桶,樊志华才再次出声:
    “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前。”
    “我当初给你留了电话,你为什么不……”
    “被妈发现了,她撕了丢了,让我不许找你。”樊志裕轻描淡写地答,“你走了以后,她就把家里所有跟你有关的东西全扔了,爸跟她吵,她就让爸滚,我跟她吵,她就自己走。”
    “那现在……”
    “已经是失代偿期,静脉曲张和水肿都出来了,再后面就是内出血,到时候连医生都没办法。”樊志裕背靠问询台,双手插进衣袋,耸了耸肩,“走一步看一步。”
    “那你呢?”樊志华上下打量面前依旧像个大男孩一般的男人,略微蹙眉,“现在在哪工作?”
    樊志裕垂眸,不自然地用食指关节轻蹭鼻尖:
    “在找。”
    樊志华顿感火大:
    “你不应该是这样的。”
    樊志裕则挑眉看向正端坐于金属排椅上的女人,这才看清原来男式西装下是件雾蓝色礼服,想来是刚参加完什么宴什么席的,隐约能捕捉到只有在高档场所才闻得见的迷离香薰味。
    “那我应该什么样?”樊志裕冷笑反问。
    樊志华略微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而樊志裕似乎已无心情聊下去,自顾自地跳下台子,转身走向电梯厅,连头都不回。
    樊志华则起身叫住对方:
    “我会让严阜城帮你在氏木的信息部找个缺位,你后天去见他一面。”
    樊志裕再次冷笑:
    “那妈怎么办?”
    “这个病,目前中医的疗效最好,我也认识几个这方面的专家。”樊志华手扶前座的椅背答,“转院的手续我会在一个月内替妈办好,你只要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恰时,电梯双门缓慢开启。
    樊志裕最后回头看了眼站在排椅中间妆容精致的女人,鬼使神差地就讲出了酝酿近十年的话:
    “樊枝多,你是个狼人,够狠。”
    返程路上,樊志华没跟严阜城提自己碰见樊志裕的事。
    而严阜城只当她失联二十多分钟,不过是因为她把手机设置成静音,所以才没接到他的电话。
    “你这周什么时候有空?”严阜城边翻平板上的日程表边问她,“医生建议你过几天来复查,如果你不愿意做胃镜,也可以去中医院先配几剂中成药吃吃看。”
    樊志华心不在焉地看着车窗外飞速后移的景物,过了半天才敷衍回了句:
    “没空。”
    “那我就把你在氏木这边的会全取消了。”
    “……”
    严阜城看樊志华没反应,作势拿出自己的手机要打电话给她的助理宋梅,刚翻到号码,屏幕就被一只手掌盖住。
    “周五下午。”
    回答完,樊志华迅速抽回手,扭头继续看向车窗外。
    严阜城则看着身边的女人,交迭的光影打在她的眼角、鼻翼以及唇边,光洁额头单侧的碎发随着车厢内若有若无的气流微微颤动,整幅画面安静美好,却让他不由得生出几分失落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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