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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9章 番外八百一十八 连城诀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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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淮帮我开了书房的门时,我就看到书房里的戊岩正站在窗前,桌上则放着酒壶和酒盏。
    “来了?”戊岩没有回身。
    我回头,就见清淮看了我一眼,便将门阖上,自己离开了。
    我上前,走到了桌边,看着桌上的酒盏。
    “陪我喝喝酒吧。”戊岩道,转过身看着我。
    我垂眸,抬手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
    戊岩也慢慢走过来,从桌上取了一杯,饮下。
    我看看他,自己也举起了杯子,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这是我从没有喝过的酒,酒入肚时,是种比千里非醉还要冲人的感受。
    “这是三千顶。”他帮自己的酒杯满上,继而又将我的杯子也满上,笑着道,“比千里非醉还要烈吧?”
    我点点头,也没有怎么致意,就又一次举起酒盏,干了第二杯。
    他亦是干了第二杯,再为我和他自己斟上。
    许是多年不喝酒的缘故,这么两杯下去,我就已经有些晕了,单手扶着桌子,我慢慢席地而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前方。
    他看到我坐下,也拿着酒盏坐在了我身侧。
    “今日不顺心的事儿,可真不是一桩两桩。”就听他苦笑道。
    我侧过头看着他。
    “你皇兄也开始有所作为了。这还没到十年呢……”
    我笑笑:“他一向喜欢主动,不喜欢被动。”
    他亦是笑,再度灌下一杯:“你皇兄也是这大胤少有的明君了,说实话,我很敬重他。如果可以,我挺想认他做大哥的,可惜了,时也命也。”
    “你认他做大哥,那我呢?”我笑,“那不成你小妹了?”
    他笑,一把揽过我的肩:“是啊。再怎么样,你怎么能做我的小妹。”
    我拿着酒盏,靠在他肩上,将酒盏里的酒喝的一干二净:“阿岩,现在,你是怎么看我的?”
    他看看我:“你想让我怎么看你?”
    我直接拿起酒壶,对着壶嘴就是一阵豪饮。
    喝的差不多了,我用袖子一抹嘴:“好酒!”
    他却静静看着我,取走了我手里的酒壶。
    “阿岩,我知道。”我晕晕乎乎的说着话,“这么多年来,我从来不求你心里那个最重要的位子……”
    我转向他,手握成拳,一击敲在他心口:“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挺可悲的。整整九年,本来可以成为最好的朋友,结果,却相互利用……”
    他依旧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看着他的眼睛,笑:“你也是这么想着的,是吧?”
    他拿起酒壶,跟我一样,直接对着壶嘴就把酒壶里剩下的酒都喝的一干二净。
    我笑:“没了?”
    他摇摇酒壶,看看我:“没了。”
    就像两个疯子一样,我们相视大笑。
    笑完了,他才开口:“我不甘心只和你做朋友……我不甘心……”
    我晕乎乎的看着他:“现在不也是遂了你的愿了么。除了朋友,我还是你妻子。”
    他眼底的温柔顿时泛滥:“你说什么?”
    “我说……”我自顾自的笑着,“我还是你妻子……”
    “再说一遍。”
    “我是你妻子……”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流泪的。
    只是想着,今日听到的他的那些话。
    我以前总会觉得,我付出的一定是最多的,后来我才发现,他跟我真是一样的人,他在付出的同时,也从来不会说。
    想来,我被冠以妖后的名字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吧,在关乎到大齐生死攸关的时候,他就这样反对群臣,不同意废我。
    他所付出的,绝对不会比我少。第二晚他来时,我是站在庭院里等他的。
    他看见我,二话不说的将我抱起。
    我也没有说话,待他把我压在床上的那一刻时,我道:“我说过,我不会有孩子的。你再怎么来,都不会。就算有,我也不会留下他。”
    他就这么看着我:“小隐,你总是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抓住我的痛处。你就是一个刽子手。”
    我笑:“你不也是。”
    “那我倒觉得这是我的荣幸。”他亦笑,指划过我的双唇,“我就是想看看,你能冷血到什么程度。”
    我扭过头:“你现在只是一个没处泄欲的禽兽罢了。你指望我有多热血?”
    他轻笑,极为熟练的解开了我腰间的裙带,呼吸落在我的耳畔:“你只要知道这是你的义务就可以了。我也只要你一个人。”
    “……其他的女人……都比不上你……”当晚,我喂了戊岩服下药后,就一直坐在床边上守着他了。
    “小墨子,你找我?”
    身后传来这样一句话。
    我回头,正看见一脸笑容的左羿。
    “救他……用木香……”
    他的笑顿住了。
    “我知道,你就是药圣。”我笑,“左羿,在大胤,我找不出第二个医术比你好的了。”
    他彻底没了笑意。
    “救他。”我看着他。
    “小墨子,你可知木香是何物?”他看着我。
    “我知道。”我起身,走至他面前,“木香,只生于栖灵山,叶为黑色,花为白色,是世代药圣的祖传之物。三十年才能得一株。”我看向他:“说是祖传之物,你……应该带在身边的,对吧。”
    他也看向我:“我的确是药圣,我也带着木香。但是没了木香,我就不是药圣了。”
    “为何。”
    他叹了口气:“木香已经绝种了。我这里,是最后一株。所以,它已经成为我们药圣一族的至宝。”他看向我:“换什么都可以,唯独这个,不行。”
    我咬唇:“算我求你。”
    他沉默。
    “你要我跪下来么!”我抓住他的袖子。
    他只是看着我,没有表情。
    许久后,他开口:“你就这样为他放弃自己的自尊?小墨子,这是你第一次求我吧。”
    “对,这是我第一次求你,也是我最后一次求你。”我慢慢跪在了他面前,仰视着他,“算上这个跪,我再用我的阴阳眼来跟你换,如何?”
    他低头看着我。
    我也抬头看着他。
    “阴阳眼?”他歪着头,看着我。
    我笑:“从一开始,你接近我,不就是为了我的这双眼睛么。”
    他沉默的看着我。
    “遇刺……那些个山贼,都是你安排的吧……你算准了那个毒只有你能解,所以,你知道,我会在凤城求医,然后,会来找你……”我轻轻笑着,“你算的很准。”
    他依旧没有说话。
    “左羿……我现在,只想同你做个交易,一个对你来说绝对不吃亏的交易。”我慢慢起身,凑近他,“你不在意药圣的位子,你其实真正想要的,是健健康康的活。而这,只有我的阴阳眼,能帮助你。”
    他看着我,目光冷淡。
    我慢慢伸手,把手按在了他的心口:“还记得五年前么,那个时候,我试探了你,我便知道,你真正的身份了……”
    我慢慢在他的心口划出一个圈,唇贴到他的耳后:“左羿……你这里,是空的。”
    “我是鬼息,这你早该猜到。”他终于开口。
    “对。”我道,“我五年前就猜到了。而且,我还知道,你是我师父的亲生儿子。”
    死寂。
    半晌后,我松开他,看着他:“对你来说,世间是没有情感的,你只是在用自己天生能窥探人心的本领去悟透世事。所以……”我轻笑:“我从没有想过,要用什么来打动你。能让你拿出木香的办法,便只有交易了。”
    他亦笑:“小墨子,你就这么肯定,我会跟你做这个交易?”
    我点头:“你处心积虑的待在我身边六年,你以为,我看不出?”
    “其实你也是在利用我,不是么。”他平静的道,“你知道我医术高,所以知道,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派上用场。”
    “除了皇后,我其实也可以同你一样做个精明的商人。”我淡淡回了一句,“你说的都很对。因为我看得出,你除了要我的眼睛,其他什么都不会做。”
    他笑:“你虽没有窥人心的本事,但是,你知人心的本事让我这个天生具备窥人心的鬼息都折服。”
    我笑笑:“那你……做不做这个交易?”
    他踱步到我身侧:“你说的一点都不差,我又为何拒绝。”
    “那你是先救他,还是先让我把眼睛给你。”我看着他,问。
    “我相信你的为人。”他笑笑,从腰带处解下一个锦囊,打开锦囊,他极为小心的取出了一颗珠子。
    “这是什么?”我看着他手里的珠子。
    “你看珠子里面。”他将珠子凑近了我。
    我顿时便看见珠子里有一朵黑叶百花的木香,跟我在书上见到的是一摸一样。
    “是木香?”我问,“这么小一株?”
    他点点头:“想想栖灵山如此之大而这个花不仅只开这一朵还开的这样小,然而,也只有它,能根治世间百病。”
    我深吸了一口气,伸手便要从他手里取过珠子,他却将手掌一合。
    我看着他:“怎么了?”
    他笑:“我想了想,还是先要你的眼睛比较好。”我冷笑:“这么快又不相信我的为人了?”
    “毕竟你太聪明。”他笑的灿烂,向后退着步子。
    “好。”我嘴角一勾,“我现在就去拿刀。”
    “不用,我这里有。”他制止了我,从袖间拿出了一把小巧的弯刀,伸手便将刀搁在了桌上。
    我看着他:“有止血的药么?”
    他笑:“你要的东西,未免多了些。”
    我咬唇:“只是止血的药而已……”
    他看着我,最后起身,从手侧的布袋子里拿出了白布、银针、和止血的药。
    “这些,够了?”他坐定看着我。
    我点点头。
    “能跟我说说完整的步骤么?”他又开口,“是不是,我也要把眼睛取下来?”
    “你不用。”我淡淡拿起刀,“我会用术法,把眼睛敷在你的眼睛上。只要一炷香的时间,你原本的眼睛就会自动脱落。”
    “那你的眼睛呢?”他问。
    “我?”我看着手里的刀,“你若不介意,就把你的眼睛给我好了。”
    “好。”他笑着,“看在,你也是个良心的老板的份上,我也只要你一个眼睛。”
    我抬眸看着他:“一个眼睛就够了?”
    “够了。”他笑,“我是最高等的鬼息,只要有一个阴阳眼,便能化解体寒之苦。”
    我定定看着他:“其实你不说,我把两个眼睛都给你,我也不会介意。”
    他还是笑:“你先取下一个眼睛再说吧。”
    我不语,慢慢的拿起了刀,在左眼的位置比划了一下。
    随后,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至铜镜前。
    镜子里,我拿着弯刀,刀上的光亮的刺眼。
    我皱了皱眉,最后也没有闭眼,左手极力的让眼眶睁到最大,右手直接一动,轻轻一刺,我便看到刀锋已经扎入了眼珠与眼眶之间。
    好痛……
    我深呼吸着,慢慢挪着刀,沿着眼珠的外围一点点的将眼珠与眼眶分离。
    许是太紧张的缘故,我都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刀一寸寸的挪,眼珠也正一点点的分离。
    绕完了一圈,我直接用刀一挑,左手一伸,眼珠直接落在了我手里。
    从左眼里流出的血已经遍布了我的整张左脸,我用仅剩的右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天呐……
    “取好了?”身后的左羿已经站在了我身后。
    我点点头,吃力的道了句:“布……”
    他将手里的布递给我,我接过,便将布遮住了我左眼处恐怖的窟窿。
    “止血的药不要了?”左羿看看我的左脸,抬手
    “不用了。”我直接打掉了他的手,把剜下的左眼眼珠敷在了他的左眼上。
    通过催动体内的术法,我颤抖着手,借阴阳眼之力,慢慢将他的左眼逼出来。
    一炷香后,他的左眼自然脱落,我当即将我的阴阳眼安进了他左眼的窟窿里,这才松开了手。
    做完这一切的我,已经累的不行,也没等能再用他的左眼为自己敷上时,我便已经昏了过去。次日醒来时,我就觉得左眼里已经有东西了。
    “醒了?”
    我转过头,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我身侧的左羿。
    我愣愣看着他两只不一样的眼睛,许久之后才意识到昨晚的不是梦。
    “小墨子,你对自己可真是狠。”左羿拿着毛巾擦着我的脸。
    我看看他,问:“你把木香给戊岩服下了?”
    “服下了,你放心。”他笑笑。
    我打掉了他用毛巾擦着我脸的手,慢慢起身:“你帮我把左眼安上去了,是不是还要别的东西要我做酬谢?”
    “不用啊。”他依旧笑着,“我自愿的。”
    “别这么假惺惺的看着我。”我冷笑,“我觉得恶心。”
    他笑意僵了僵。
    “既然这个交易完成了,你就走吧。”我淡淡的下了逐客令,“反正我心里想着什么,你也再清楚不过了。”话落,甩掉他扶在我肩上的手,慢慢站起身。
    “小墨子……”
    “不要再叫我小墨子。我们银货两讫,慢走,不送。”我连头都不想回。
    “还有一件事情我没有告诉你!”他再度出声。
    “小墨子,我能够知道所有人的想法,但是……唯独不知道你的……”
    我顿足。
    许久后我冷笑出声:“那又如何?你个没有喜怒哀乐,没有一切情感的鬼息!从来都不会知道被彻彻底底的欺骗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我侧过头,稳了稳声线:“听说这大胤上,还有一种做不平凡交易的秘术师。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去试试拥有一颗真正的心。你就会知道,爱是什么,恨,又是什么。”
    说完这番话,我是真的不想再跟他有任何交流了。
    这个曾经在我最灰暗的日子里带给我欢笑和光明的人,实际上,却是比谁都要冷血。
    我墨隐,真是天生就是被骗的命!就如同我所料想的那样,戊岩自从倒床不起后,我的罪名便又多了条“妖后克君”。
    由于当前局势非常的紧张,戊岩一日不在朝,人心就愈发的不安和涣散。
    然而要等戊岩完全痊愈,却还需要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想来,若是真的等到两个月后,周国都差不多要把军旗插到齐皇宫的屋顶上了,犹豫很久后,我最后还是决定,亲自上朝。
    上朝前一日晚,我找来了清淮。
    “清淮大将军一向是朝中势力最大而且也是最聚人心的。”我放下茶盏,握着金杖慢慢起身。
    这金杖是宫里头专给太后用的,我看的觉得挺适合自己,便拿了来自己用着了。
    面前的清淮只是看着我,没有说话。
    “此次,本宫邀将军入夜前来,也就一事相求。”也没等他回答,我直接开门见山的切入了主题。
    “还请大将军明日别再煽风点火的说本宫是妖后了。”我笑,“本宫也就只有这一个请求。”
    他依旧无言。
    “你是聪明人。”我凑近他,笑,“我希望这一次,你能更聪明些。”
    他那双波澜无惊的眼就这么看着我。
    我眯了眯眼,亦是直视着他。
    因为左眼还没有拆布的关系,我独用右眼牢牢的望进他的眼。
    让我觉得有点意思的是,他并没有躲。
    许久后,我看着他捂住了心口,额角上全是汗。
    我后退了一步:“我的秘密,想必你也是知道的。既然你不躲,那我就默认为你是答应了。”
    他只是垂着眸,依旧不曾开口。
    “合作愉快。”我笑得灿烂。
    “皇……皇后娘娘……在下告退。”他立刻移开了视线。
    呵,这人,的确是有意思的紧。
    看着他要离开,我再度几步上前,凑到他那张清俊的脸前。
    鬼才知道我现在是个什么样的狐媚模样,反正我明显看到了他眼底的局促不安。
    这就是他的弱点。
    或许在别的人那里,这不是弱点,但在面对我,却是……
    “清淮将军还没有娶亲?”我轻轻笑着,抬起手就绕过他的脖颈。
    他的背瞬间僵了。
    我嘴角一勾,抬头看着他硬朗的脸部轮廓。
    此刻,他的那双眼连看都不敢看我了。
    “清淮?小淮淮……”我一边轻声的在他耳边唤着,一边踮起脚。
    下一刻,我便轻轻咬在了他的下颚上。
    他一把推开了我,几乎是踉跄着后退。
    “皇后娘娘自重!”
    我笑了:“我才发现,你比戊岩可爱多了……”
    他这才拿正眼看我,眼里尽是不可置信。
    我亦是看着他,嘴角勾的都要麻了。
    “告辞。”他最后这样道了句,也没等我的反应,就转身快步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冷笑。
    抬手,我摸着自己的脸蛋。
    就算是不用擦粉,这张脸依旧是光滑细腻的……
    这个世间,每一个女人总有一种动静,一副神态,一抹韵致会额外地引起一个男人的关注,深深牵引到他,令他打破原则,改变习惯,成为例外,以致于愿意付出代价拥有她。
    我第一次如此庆幸自己长了这么样的一张脸——这样一张能引起不止一个男人关注的脸。
    既然如此,我又为何要再继续吝啬下去,而不是好好利用这张脸呢!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我正倒在别人怀里喝酒的时候,门外就传来三击不急不缓的叩门声,也不等我的答允,门就已经开了……
    记得,这场景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我被吓得从床上蹦起来,结果蹦的太高,头撞到了床板,痛了整整三天。
    这场景第二次出现的时候,我惊的把手里滚烫的茶水直接倒在了自己最爱的一身衣服上。
    这场景第三次出现的时候,我只是淡淡起身,道了句:“又来了?”
    而今天这一次,若我没有算错,是正正好好满了第七七四十九次。
    这一次,我都懒得去穿自己身上被褪的差不多的堇色芙蓉裙了,只是侧过头看着进来的人。
    他最喜欢黑色了。
    他还是如以往每一次我见他时的样子,今日,他穿的还是件玄色长袍。
    “顾绥渊,你又来逛窑子了,师父他老人家知道么?”我舔了舔唇上剩余的一点酒,斜眼看着他。
    他只是看着我,微微一笑:“师妹,该回家了。”
    ——又是这句!
    “今天不想回。”我还是慢慢坐起了身,整整身上的衣服,看向身侧的男人。
    “公子,不好意思。”我笑着,再度慢慢凑近那个男子,手一抬,便按住那人的脑袋,未及他叫出声时,我便一口咬在了他的脖颈处。
    这味道,真是好。
    也不知道过了是有多久,我都觉得喝血喝的有点饱了。
    顾绥渊只是看看我,再看看那个被我吸光了血、脑袋已经和身体分了家的男子,再道了句:“该走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挑起眉看着他。翌日,我再次寻了清淮。
    这一次,我是要他陪我一同去顾相府邸,拜访一下当朝左相的。
    “到了那里,你什么都不用说也什么都不用做。”我勒着马缰,与清淮并肩骑行。
    “是。”他如以往每一次回我话时的样子,语言格外精简。
    我看看他,便扬鞭,径自骑着马向前去了。
    到达顾府的时候,如我所料想的一样,因我和清淮穿的都是便装,门口的小斯也就进去通报了一声便没了后续。
    “等吧。”我下了马,便站在了顾府的牌匾下。
    清淮也下了马,站在我身后,没说一句话的就陪我等着了。
    而这样一等,就是整整两个时辰。
    最后,门口的另外一个小斯也是看不下去了,便也进了府内帮我们通传去了。
    很快,那小斯就出来了,把我们热情的迎进了屋,然而却没提一句有关顾相的事儿。
    于是,我和清淮就继续等。
    待到顾相出现的时候,已经又是一个时辰后了。
    “你们来这里这里做什么!”老者看到我们,直接这样道了一句。
    “自是来拜访顾相您的。”我起身,笑着回。
    老者看看我,再看看我身后的清淮,最后虎着脸道:“老朽已过半百,脑子也不好使了……”
    “顾相可别这么说。”我依旧笑着,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在这百人朝野,墨隐只信您这一位了。”
    老者的双眉瞬间一凛。
    “墨隐同顾相一样,是个直性子。”我一边心下忖度着该怎么说话,一边道,“墨隐是个晚辈,昨日在朝上如此冲撞顾相您,还请顾相勿要放在心上。”
    “呵呵,皇后娘娘休要如此说!”眼前的老者昂了头,显然不吃这一套。
    我还是把笑容挂在脸上:“顾大人也是朝中老臣了。眼下正是大齐生死存亡之时,墨隐想,顾相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用了一辈子替陛下守着的江山,最后都断送在别人手里。”
    “若真是断送,也必是断送在你的手里!”老者没有分毫顾忌的冲我道了句。
    我笑笑:“那顾相就如此放任我这个妖后,来把这齐国的大好江山送到周国的嘴底下么?啧啧……”
    这一次,他倒是没再说话了。
    “我墨隐做了什么,我对自己无愧于心。”我又自顾自的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我的为人,我的一举一动,顾相也是看在眼里的。墨隐向来不会为自己说辞,信了我的人便是信了,不信我的人,不信也罢。”
    老者只是沉默。
    “若只是为了我这个妖后的关系,让顾相您打算从此金盆洗手,不再摄政。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在这么重要的节骨眼儿上隐退,是因为有别的主子了……”
    “够了!”老者直接狠狠一挥袖。
    “两位请回!”也不等我再开口,老者直接叫来了小斯。
    “送客!”
    话落,理也不理我和清淮,老者便匆匆离开,连句道别的话都没有。
    我嘴角勾起一丝笑,也没有再留下的意思,跟着小斯就出了门。
    已经是入夜时分了,走出顾府的时候,我回头又看看顾府门上的牌匾。
    “清淮……”我回过头,看着正帮我牵着马慢慢走来的男人。
    “是。”他应了一声。
    我看着他走到我面前、牵着马头而自己却垂下了头,似是不太敢看我。
    “你还记得自己十年前说过的话么。”我没有从他手里牵过马,只是抚着马身,慢悠悠的问了句,“那日是我来齐国第二次喝醉酒的晚上,你可还记得?”
    “记得。”
    “再把那句话说一遍。”
    “在下愿为墨隐姑娘赴汤蹈火。”
    “好一个赴汤蹈火……”我笑,继而道:
    “清淮,你真是会把我往火坑里推。”
    “在下不敢。”他垂眸敛目道。
    “我不管你到底是不是愿意陪我跳这个火坑……”我轻轻的道了句,“你做的这些,在我完成了这一切以后,会慢慢跟你算这笔账。”
    他沉默。
    “走吧。”我抬头看看天色,“再晚些,我怕是又要看不清夜路了……”
    “是……”半晌后,他才睁了眼,一向明晰而澄清的眸子此时如同蒙了层雾,看到我时,眼底浮起了丝丝波澜。
    我看着他额角越来越细密的汗珠,嘴角一勾,歪歪头,手环着他的背,唇贴到了他的耳下。
    “你心里很清楚,我此番来找你,是来干什么的……”我一个字一个字都说的很轻很轻,下一秒,我就感受到了他背脊的僵硬。
    ——他一直都在极力的控制着自己不做出什么乱纪的事儿来。
    看他如此痛苦,我慢慢离开了他,重新开始凝视起他的那双眸子来。
    他只是看着我,纵然他的手几次要控制不住的搭上我的腰,他都咬紧了牙关,抿紧了唇,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何必忍得如此痛苦……”我笑了,再度伸手,隔着他胸前的衣料,按在他的心口,“你这里……可是只有在看到我的时候才会跳的这样的快……”
    “没……”他的面容几乎都要变成一片澎湃的黑色,只是一个字,他都念的格外吃力。
    “嘘——”我再度靠近了他,整个身体几乎都是贴上去的,右手的食指轻轻点在了他的唇上,“你听……”
    也没等他的反应,我便又一次把唇凑到他的耳畔。
    “是不是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都想不起来一样……”
    “是不是觉得,浑身都像在着火,但是,我现在这样,却能让你觉得凉快些……”
    “是不是觉得,就想在下一刻,把我完完整整的吞进肚子里……永远都不想放我走……”
    他始终都没有说话,只有身体颤抖的越来越厉害。
    我也不禁有些钦佩他了。
    都这样了,他居然还能忍得住……
    如此强的定力,无论为人为帅,都会成为人中人,帅中帅。
    人才啊。
    我慢慢的离开了他,笑着,后退了一步:“知道这种香的特点在哪儿么。就是啊,它只对看见自己喜欢的人才起作用。”
    他依旧不发一语。
    “你的心骗不了人。”我静静地道了句,“我只是让你看清楚自己罢了。”
    话落,我就将预先准备好的一个小瓶从袖中取出。
    打开盖子,我再度走近他,将小瓶子倾倒在手心里,随后抬手,抚上了他的脸。
    不过一会儿,就见他后退了几步,深深呼出一口气,垂首站在我面前,勉强道了句:“谢娘娘……”
    我笑。
    像他这样的人,需要的,就是心上的屈辱,心上的折磨。
    否则,不是能够控制他,就是被他控制!
    “怎么样,考虑的如何?”我笑问。
    他单膝扣地,缓缓出声:“微臣可以将自己手里一半的兵力交给娘娘,但是,微臣也有一个要求。”
    “你说。”
    “这三十五万将士,只听命于娘娘。”
    我冷笑:“兵是齐国的兵,你真当自己是这齐国的王了!”
    “臣不敢。”
    “你敢。”我笑,走近他,俯视他叩拜的身姿,“你已经掌握了齐国整整七十万的兵力,要想覆灭齐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而至于为什么你还没有下手,只是因为你在等一个时机。”
    他沉默。
    “别装着一副为人臣子的样子!”我抬手,捏起他的下巴,他波澜不惊的双眸就这么看着我。
    “戊岩至今没动你,也是因为在等一个时机。但是,你别以为自己有了这七十万的兵力就能为所欲为。你胆敢做出一分伤害戊岩和伤及我大齐子民的事情,我就是下十八层地狱,也会用咒法让你永生永世都爬不上忘川的岸!”
    他垂眸:“是。”
    我这才收手,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清淮,你是我十年前第一次来齐国时最相信的一个人,你知道么……”我自顾自的道了句。
    他不语。
    “可是,你从一开始就利用了我。”我突然笑了,看向他。
    “所谓的动情,所谓的舍身相救,所谓的‘不放心我一个人待在宫里’……呵,你就是知道戊岩已经对你有了怀疑,才故意说了那些话。只是因为你知道,戊岩就在后面!”
    ……
    “你怎么还是这么冒失?都当皇后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
    “你让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待在宫里,我在塞外根本不可能再顾及你,但是你也要学会照顾好自己啊!”
    ……
    “那些话……你根本就是在做戏!”我冷笑。
    他还是沉默不语。
    我也深深吸了口气,以稳定自己的情绪。
    一个个,都在利用我……
    许是喝了酒的关系,本来手脚就已经不太好使的我,再加上头也有点晕,我转过了身,跌跌撞撞走向水榭,单手握着临水的阑干。
    “娘娘……”我听到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随后,有一只手扶住了我的肩。
    我一把甩开肩上的手。
    “你走!”我扶着额头,闭着眼。
    他还是格外固执的扶住了我的肩,也没有说话。
    “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我再一次甩开他的手,不禁动气。
    也不知是怎么了,我就觉得心口痛的厉害。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慢慢蹲下了身,蜷缩成了一团。
    “娘娘?娘娘……”
    “滚!”我费力的吐出一个字。
    他再没有说话了。
    心口疼的是越来越厉害,我咬紧了唇,不知不觉都感觉到了有血气在嘴里蔓延开来。
    趁着还能说出话,我颤抖着,最后慢慢吐出这几个字:“去叫……叫左羿……”随即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凤仪宫的床上了。
    视线由模糊逐渐清晰,我看到了守在床侧的人,看起来挺熟悉。
    “阿岩……”我的嗓音都是哑而微弱的。
    床侧的人似是僵了一下,最后回头看着我。
    我这才看清了。
    “清淮……”
    他起身,直接在我的床前单膝扣地,行礼道:“罪臣清淮,来向娘娘请罪。”
    “左羿呢?”我稳了稳声音。
    “回娘娘,左大夫守了娘娘三天三夜,刚刚去休息了。”清淮垂首道。
    “三天!”我不禁惊呼。
    清淮没有说话。
    我扶额:“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还是子时。”清淮毕恭毕敬的回了一句。
    我了然的点点头,依旧觉得有些困意。
    “你不用守着了,你走吧。”我最后道了句。
    清淮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我说,你走!”我再度重复。
    他这才起身,行了一礼:“罪臣告退。”接着才转身,脚步似是依旧格外踟蹰。
    “等等。”我还是喊住了他。
    他转身看着我。
    “清淮……”我的白发披散着,垂落在床沿。
    “我需要你……”知道攻陷一个男人最有效的办法是什么么。
    就是示弱。
    以前我不知道,以为自己坚强就能抗下一切。现在看看,我若是能学着示弱的话……
    我大概就真能成为祸害整个大胤的女人了。一早醒来的时候,床前站着的依旧是清淮。
    “你没走?”
    他只是垂首,没有说话。
    “几时了?”我又问。
    “回娘娘,辰时了。”
    “你从子时一直站到了现在?”我又问。
    他也没说话。
    我扶额:“把柳芫叫来。”
    “是。”他这才转身离开。
    柳芫来了后,服侍我穿了衣,梳妆打扮好后,我道:“先去趟陛下寝殿。”
    寝殿里很安静,殿中央的龙床上躺着的是戊岩。
    他还是没有醒来,睡颜安静的像是已经死去了般。
    只有他那微弱的一呼一吸证明他还活着。
    “你们都下去。”我道。
    很快,寝殿里就只剩下了我和戊岩。
    他还是那么安安静静的。
    “阿岩……”
    他没有回。
    我垂眸,俯下身,躺在他的胸口,闭起了眼。
    他的心跳也如同他的人一般,每一次的跳动都是安静而微弱的。
    “阿岩。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周国已经开始动手了,澈哥哥打算率兵亲征。都到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是睡的着……”
    然而,床上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应。
    我苦笑,慢慢起身,抬手抚着他的侧颊。
    “你说,我不能死在你前面。是不是就是说,你知道你现在醒不过来了?”
    他依旧没有回复我。
    我叹了口气,再次俯下身,唇落在他那凉薄的唇上。
    “阿岩……你若是真的醒不过来了,我就来陪你……”
    “你说得对,你这辈子做的最成功的事,是让我爱上了你。”
    “而我这辈子最苦的事情,就是我居然爱上了你……”
    “一颗棋子爱上了执棋的人……我是疯了……疯了啊……跟你一样……”
    “……你也爱上了手里拿着的棋子……”
    自言自语至此,我就听到殿外的脚步声。
    “谁。”
    脚步声刹那间停住,接着是一声:“娘娘,前朝大臣已经等着了。”
    我最后看了眼床上的戊岩,慢慢起身。
    走过重重帷幕,我看到了一个俯首作揖的身影。
    “以后你不许来这儿,就是通报也让别的人来。”冲着那身影,我淡淡道了句。
    “是。”
    “扶本宫去乾坤宫……”我伸出一只手,道。
    “是。”按着我和清淮所达成的约定,他手下的一半兵权将交由我执掌。
    如此,他依旧掌握着近四成的兵力,虽说相较于之前少了近一半,然而依旧是让我忧虑。
    眼下,我只知他是个绝非帮着齐国的人,然而,我也找不到他和别国有联系的证据。
    我只能当他是个自诩为王的野心臣子。
    他靠着自己的才干,在边塞拉拢了一批将士的心……
    我看得出,他的部下都对他敬重有加,不仅因他的谋略,更因他懂得体谅理解他们。
    如此一来就同我一样,清淮也是个极好的攻心者,而且,还是个比我更聪明的。
    因他的内敛与低调,戊岩便低估了他,我更是低估了他。
    而今,他已经在群臣里算得上是除戊岩外最受拥戴的人了。
    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一人便掌握了大齐七成的兵力。
    想来,戊岩是在走一步险棋。
    的确,如此人才,若不为齐国所用,太可惜。
    于是戊岩一边以兵权作诱饵,一边定是又以别的什么来控制清淮。
    只是不知,戊岩用了什么作要挟,才能够让清淮到现在都没有动手……
    想到这里,我只觉得头疼万分。
    局中局中局啊……
    谁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谁的局里了。接下去的日子里,我也同以前的戊岩一样,每日一早上朝,上朝完了以后,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批奏折,晚上则去寝殿里守着戊岩。
    当然,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是,皇兄也在这个节骨眼上送来了几封信。
    从一开始的每三天一封,到一天一封。
    另外,我还常吩咐柳芫请淑妃来凤仪宫里坐坐,而每一次她来时,我都好巧不巧地是在交代清淮帮我把回信派送到周国。
    于是,宫里又多了种言语:当朝的隐皇后行为不检,与当朝的护国大将军来往甚密。
    ……
    “顾大人,清淮大将军是我大齐的良臣将相,如此一来,不免招了些小人的非议。本宫想好好护着他。不知顾大人有何高见。”
    “护着?老臣看,不用护着。有人想动他,估计都动不了。”
    “哦,那看来,还确实有人咯。”
    “确实……不过也就是那恃宠而骄的江家,不足为患。”
    ……
    恃宠而骄?
    想来,若不是淑妃的父亲在周国干了不少业绩,淑妃依旧会是那个隐没在后宫中的美人吧。
    淑妃,江家……
    我突然又想起了上一次与左羿一道出宫时,清淮也是跟着来的。
    他骗我说,他是奉戊岩之命来的……
    我想不到除了戊岩和澈哥哥外,还有谁会这么在意我的行踪了……
    送去周国的每一封信,我都嘱咐清淮一定要严加看护。
    他什么都没问,每一次都是接过信就沉默的离开了。
    而每一次他离开时,我都会坐在御书房的紫檀木椅上,深深呼出一口气。
    我只能有五成把握,他会看我写给周国的信。
    这每一封信里,我都几乎把大齐的底都抖漏了个干净。
    我在赌。
    同戊岩一样。
    他赌清淮最后不会加害于大齐,而我赌……
    在哥哥的印象里,我依旧是个太有城府和心计的女孩子。烛火不知是什么时候灭的,我始终都躺在戊岩的胸前,只觉得他的心跳声格外的让我心安。
    “还醒着?”他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
    “嗯。”我应了一声。
    “睡不着?”
    “嗯。”
    “你的眼睛是怎么了?”
    我笑笑:“我去染了色呀。”
    他却没有笑:“不许撒谎。”
    “我真的是去染色了呀。你看你看……”我趴在他的胸口,眨巴着我的眼睛看着他,“是不是很好看?”
    “左羿的眼睛也跟你一样。他和你是一起给眼睛染色的!”
    看着他似乎有点动气,我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左羿是个什么身份,我一早就知道。他要你的眼睛做什么?”戊岩的嗓音极冷。
    我垂眸,眼见着是瞒不下去了,我只得道:“我向他要了木香……来……救你……”
    沉寂。
    “你得了喘证……根本是治不好的。张太医说,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我说着说着就笑了,看向他,“所以,我和左羿做了个交易。他需要我的眼睛,而我,要他的木香。”
    月色稀疏,我看见他的眸色渐深,深到几乎要将我吸入般。
    我下意识的就向后躲:“干嘛……”
    下一刻,他再度倾身而来,隔着月光,他的唇深深烙在我的双唇上。
    许久后,他才放开我。
    “你怎么这么傻……”他的大掌抚着我的脸。
    我垂眸:“你昏迷的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接下去的时间我该怎么打发。”
    “……还有就是,你到底利用了我几次……”我苦笑着,抬眸看着他,“我想,我已经不仅是牵制周国这么简单了吧。除了我皇兄,我还可以牵制清淮……可以让左羿一直待在皇宫里……”
    “你恨我么。”他静静地问了句。
    我看着他,许久后才摇了摇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两个注定相互利用。你利用我的同时,我也在利用着你。你没说,那……我也就装作不知道。我没说……你也装作不知道。这就够了。”
    他沉默,许久后把我揽在怀里:“你让我放不下心去赴死了你知道么……”
    我窝在他的心口,闭着眼听着他的心跳声:“没事。你死了,我也差不多就来陪你了……”
    “你知道你还剩多长时间吗。”他紧紧抱着我道。
    我摇摇头:“多短都没关系的……真的……二十九年,够久了……”
    “我不会让你这么早就死的。因为我还不想死……”他突然轻轻笑着吻着我的发顶。
    我闭眼,微微笑着。戊岩痊愈后,并没有上朝,而是正式将玉玺赐给了我。
    我便成了这大齐名副其实的王。
    “你想做什么就做吧。”戊岩是这样对我说的。
    “那你呢?”我问他。
    “当然是做你的夫君咯。”他笑着,“总觉得,不做这个位子,便轻松了不少。”
    “好。那记得备好晚膳等我下朝回来。”我笑着。
    他亦是笑着:“我亲自下厨。”
    他也是知道齐国江山已经难保了吧,才会这样的洒脱。
    只是,阿岩,既然我是你的妻,也是这大齐的皇后。
    我也许真的能再为你做点什么。那一年,我十九岁。
    还戴着骇人的人皮面具,每天游山玩水,最大的愿望就是牵着马,走遍大胤的每一个角落。
    而今,我终于是站在了政治的最高峰上,而戊岩问我此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我想他是知道的。
    只是,他给不起。
    ——无论是从他的私心上还是从我作为政治的筹码上。
    十九岁那年,我还遇见了生命里第一个肯对我舍身相救的人,他没有顾及我那张丑陋而可笑的易容面孔,看到我时就会不自觉的脸红。
    而今,我以大齐国君的身份站在满身是鞭痕的他的面前,告诉他说,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说,叫他清淮就好。
    十九岁那年,在一场预谋里,我和一个嘴碎到讨打的男子相遇。
    他告诉我说,他叫左羿。
    他费尽心思的留在我身边,一待就是九年。
    而今,我给了他所需要的阴阳眼,他却迟迟不肯离去。
    没有心的他在最后才告诉我,他这辈子,都不曾后悔谋划了那场相遇、不后悔认识我。
    现在的我,已经太累太累而不想再去计较与他们博弈时的得失。
    我赌上了自己的信任,结果却输得一败涂地。
    我不知道他们赌上了什么。
    但我想,无论结局如何,这都是场胜者为王的豪赌。
    最后的赢家,不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
    而是命运。
    ——墨隐我没有跟戊岩说,我放清淮离开的这件事儿。
    因为现在,我和他的身份是完全反过来了……
    “回来了?”
    我扶着额头进凤仪宫的时候,就看到他已经站在桌子前面笑眯眯的等着我了。
    我抖抖手里厚厚的一本奏折:“是啊,我再不回来,像这样的……啊,这么厚……”我随手比划了一下:“估计我今晚就可以拿这些折子当粮食了!”
    他闲闲的看着我,最后走到我身后,下一刻,我就被他推到椅子前。
    “喏,你的粮食……”他好听的嗓音就从我的头顶传来,“……用折子喂你实在是太虐待你了,我都不忍心……”
    听到这里,我不禁大为感动,刚刚想表示对他亲自下厨的感谢时,就听他继续道:“不过,吃什么补什么。吃点猪脑,对你再适合不过了。”
    我:“……”菜依旧是他亲自烧的,味道格外的好。
    向来胃口小而且只吃素的我看到桌上的菜色时,也不禁心下痒痒,难得的挑了点鱼肉尝尝。
    “味道怎么样。”桌的另一边,他问我。
    我点点头:“挺好呀。这不是鲈鱼嘛,你烧的鲈鱼一向好吃。”
    “这不是鲈鱼。”
    我不禁放下筷子看向他:“那这是什么?”
    “你尝不出?”
    我歪歪头:“怎么了?难不成你还专门蒸了条鲈鱼精?”
    他笑笑:“你就没发现里面没刺?”
    他这么一说,我还真才意识到这鱼里一根刺都没。
    “哟,你口味又变了,喜欢啃鱼刺了?”我笑。
    他也不理会我的调侃,颇为得意道了句:“这鱼,可是我自己做的。花了我整整半天!”
    我不禁惊异。
    的确哦,说是鲈鱼,却是一点腥气都无。
    我顿时两眼放光:“你怎么做的!我要学学!”
    “不行。”
    “为什么!”
    “已经烧了个厨房够了啊,你要烧了御膳房,我可是不会保你的。”
    “切,大不了我再让人建个新的不就好了!”
    “你积点德。这御膳房可是活的比你还久。”
    “哟,看来我还比不上御膳房咯。”
    “你先告诉我你哪里能吃我就说你比得上御膳房。”
    “你……你……你为君……啊呸……为夫不尊!”
    “不尊?”他突然笑了,就这么淡淡的站起身,“看来我的娘子还没见识过什么叫不尊。”
    “你……你要干什么……我……我可是叫人的啊……”
    “你叫叫看……”
    “叫看!叫看!”
    戊岩:“……”好不容易解决了一顿饭,戊岩又在凤仪宫里待了一阵便回寝殿了。
    我则再一次一个人待在凤仪宫里,静静地批着折子,想着批完了以后,便可以继续去他的寝殿里烦他……
    话说,这样看来,戊岩是不是就成了我的男宠啊,还是独冠后宫的那种!
    想到这里,我更是开心了不少,下笔也是惊人的快,不过两三个时辰,手边搁着的厚厚一摞折子已经全部批完。
    此刻,夜已深,我靠在椅子上,闭着眼。
    窗外的风声飒飒,显得凤仪宫里格外安静。
    隐约的,还有一缕幽香飘来,我不禁勾着嘴角,想着那是什么花。
    但在下一时刻,我才意识到不对劲。
    随着全身逐渐瘫软无力,意识逐渐丧失,我几乎是控制不住的便阖上了眼。
    随即,我陷入了一片黑暗。睁开眼的时候,我只看到了一缕阳光从旮旯处的一丝缝隙里漏了进来。
    我依稀能看见眼前的烛火,并且能够感受到,我的双手双脚都已经被缚住了。
    我听到身后传来了声响,那是老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接着,我就看到了一个我并不陌生的女人站在我面前。
    “淑贵妃……”
    我的视线还有点模糊,但凭着她一身花绿繁复的衣装和那倨傲的姿态,我想我是认得出她的。
    “皇后娘娘……”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似水。
    我微微侧头,就看到我的双手双脚都被绑在了木板上,丝毫动弹不得。
    “这里是冷宫的一角,想必皇后娘娘还从来没有来过吧。”她就站在离我的三步开外处,因是没有光源,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笑笑:“淑贵妃这样……不会是想对朕用私刑吧?”
    她似是怔了片刻,随后就听到她的笑声。
    “朕?你也真敢这样称自己!”
    我就这么看着她,纵使我也看不清她的脸。
    “今日……我江宛若是来讨债的。也是来为民除害的。”她悠悠的道了句。
    “为民除害?”我不禁笑,“不知,我是怎么的害了人了?”
    她轻笑,慢慢的走近了我。
    接着我就感到下巴被她掐住。
    “就是你这张脸……狐媚的样子……勾引了不少男人……我若是毁了你这张脸,他们,就不要你了。”她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咬着牙说的。
    虽然被她的手弄得下巴有些痛,我依旧淡淡看着她。
    “其实淑贵妃你,也是有倾城色的。不信,拿面镜子自己看看。”我道。
    “我当然美,但是,你比我更美……”她把我的下巴捏的更紧了。
    “所以……阿岩喜欢你……对我,就这么冷淡!”她又接了一句。
    “他对你不冷淡。”我道,“现在后宫共有六十七位,在你位份之下的,只有六十五位。可见,他还是把你放在心上的。”
    “但是你的存在!就永远让我不能居于这六十七位之上!”她极为恼怒的冲我吼了一句,极尖的指甲就这么一点点刮着我的脸。
    “那如果,我跟你换张脸怎么样?”我微笑着问她,“在这大胤,还有神医能以面换面呢,而且我也认识他。”
    “我不要!”她直接拒绝了我。
    我不禁觉得眼下有些棘手了。
    若是她嫉恨于我,那我直接放低姿态平静面对就行,然而显然,她好像不太吃这一套。
    “那你要什么?”我问她。什么叫做宿命。
    我脸上的这三十六条血淋淋的刀印就能说明一切。
    ……
    “从现在起,这张人皮面具就是你的脸。”
    “师父……这张脸好可怕……墨隐不要……”
    “不听师父的话?”
    “……是……墨隐会的……可是师父……墨隐为什么要带着这个面具啊?”
    “你以后会明白的。”
    ……自我毁容后,戊岩便再没来看我,我也再未曾出过凤仪宫的宫门了。
    倒是左羿,日日都来看我,每一次来都是死皮赖脸的要帮我上药。
    “那个叫翠翠的宫女,你是不是认识她?”左羿边帮我上药边问。
    “嗯。”我淡淡应了一声。
    “被判凌迟的时候,我去看了她。”他接着道了句,“我窥了她的心智,她是周国的人。”
    我不禁有些愣怔:“周国?”
    “对。好像跟清淮是一起的,一直在为周皇效力。戊岩也挺赏识她,所以就算是知道她的身份,也一直把她留在身边。”左羿把不知名的药膏抹在我脸上,我只感觉凉凉的,“江宛若的父亲能力挺强,也是被派往了周国做探子,为了控制江宛若的父亲,翠翠就受戊岩之命一直控制着江宛若。有意思的是,翠翠她……似乎对清淮挺上心的,因为你……她挺恨你。”
    我沉默。
    “不是我说。你对清淮是狠了点。明知道他的心思,你还这么对他。”左羿笑着,收起手里的东西,“他对你的心思可是比戊岩对你的简单多了。”
    也不等我的回答,左羿便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清淮一直都想护你周全,所以,他一直在逼着戊岩放你离开。他是最知道两国情势的,因而,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旁敲侧击,来鼓动你主动离开戊岩。”
    “我一早就知道。”我垂眸,“就是因为他对我的心思简单,所以我才只能这样做。否则……他恐怕会痛苦一辈子。”
    这下子,是左羿沉默了。
    许久后,他叹了口气:“还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
    “说吧。”我看他神色凝重,便知前朝怕是又有了动荡。
    “戊岩提前结束了江宛若的禁闭,封她为皇贵妃,因为……她的父亲刺杀了周皇,最后被七解厄里的人处理了。你皇兄虽没死成,但是……也是伤的不轻。这对齐国来说,的确是立了大功。然而……你最不希望看到的,恐怕还是要来了。”
    我静静听着,心里倒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失落。
    “是么……”我笑笑,“那看来,战争是避无可避了。”
    “戊岩的野心太大,而可怕的是,他的能力支撑的起他的野心。”左羿又道了句,看着我时,眼里的意味颇深。
    “我知道。”我静静回了句。
    戊岩就是天生做君王的料。
    就比如这一次,他很清楚我皇兄也爱惜人才,因而派出了江宛若的父亲。
    戊岩知道,我皇兄绝对会尽力的让江宛若的父亲为自己所用,所以戊岩一早便控制了江宛若。
    而最让我佩服的是,戊岩竟然敢让翠翠——这个周国的探子来控制江宛若。
    想来,他是早就知道我皇兄在最后必定会动用翠翠的,所以他不便轻易的处置翠翠,以免打草惊蛇。
    而翠翠……
    她喜欢清淮,同时恨着我。
    因为她对清淮的情,因为我对清淮的所为,她恐怕也产生了对齐皇朝的恨意了吧。
    于是,戊岩便知,是时候不露痕迹的除掉翠翠了。
    再然后,只要稍加引诱,翠翠便会来寻仇了,但以她的手段,恐怕必定不会亲自来对我动手。
    就如戊岩所料想的那样,翠翠会借助江宛若对我的恨,来让江宛若对我动手。
    于是,江宛若真的动手了。
    再接着,远在周国的江宛若父亲便会知道自己的女儿对齐国的一国之母动了手,就这样,他的眼前放着两条选择:一是自己投靠周国,自己的女儿会被定为重罪,二是继续为齐国效力,那么,所有的罪名都会由翠翠来承担。
    于是,不论这位父亲选择哪个,戊岩都是得利的一方。
    要么,江宛若死,依规灭三族——江宛若的父亲也逃不了。要么,翠翠理所应当的死。
    而我……
    呵,再一次成了牺牲品。
    江宛若的举动都是被控制着的,怎么可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就把我抓了去!
    而且,这齐国宫能大到哪里去,从我被关到第二日天明,整整是一个晚上的时间。
    这么久,都没办法把整个齐国宫搜个遍么。
    当然,我还敢打赌,这么一个攻于心计的谋略根本不会是戊岩一个人能想的到的……
    想到这里,我不自禁的抬起了视线看着眼前人。
    他也正看着我,目光静静的。
    我笑:“左羿,我很累。真的。”
    他抬手,抚着我的发,轻轻叹了口气。
    我亦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看着他:“我不敢相信他……但是也别让我再也不敢相信你好么……”
    他似是怔了怔,最后不动声色的抱住了我。
    我只是在他的肩头慢慢闭起了眼。
    “小墨子,你为什么这么聪明呢……你要是笨点该多好……”他的声音很轻,唇就贴在我的耳朵边上。
    我无力的笑笑:“要是可以,我也想做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想不明白的白痴。”
    “那这一次,你就当自己是个白痴吧……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他近乎叹息般的道了一句。
    我沉默。
    最后一次……
    就算再有一次,我想我也不会介意的……
    “你们要做什么就做吧,反正,我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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