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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6章 番外八百六十五 时光浓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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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浓烈
    我必须得承认我喜欢他并非毫无理由。事实上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最初爱上的是不是他本身。现在我试着翻出他最初的模样,试着想起他,可是我却不知道如何同你说起。
    至今,我还在想他毅然剃光头发的那一天,在暴风雨里站在我的门前急促地敲着门,他的眼里闪着能刺破一切的坚决,努力压低声音焦急地问我:愈浓,你看,我可以和他不同的,是不是,是不是?雨顺着他漂亮的棱角流着不停,我抱着他站在雨里,止不住地哭着安抚他,michael,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是他第一次痛哭如斯,世界从来都没有那样喧嚣又安静过。
    我依稀记得那是个午后,八月二十九日。
    如你所知,这个日期是mj的生日。一如往常,我独自去了那个庄园,找了一棵大树,在它的荫凉里坐下来,在我抬头的时候,他恰巧低头。
    坐在树上的人,着一件红色的衬衫,黑色长裤,戴黑色的礼帽,慵懒地靠在树干上,正垂首看我,他竟长着一张与mj半点无差的脸,精致得让人不敢相信。他将目光投下来这当口,时光的竖琴瞬间静默,娇艳的红色衬衫衬托下,斯人的脸庞美丽如画,他就那么静静地向下看着,目光好似随意掠过,却已有一种惊鸿一瞥的冷艳。
    我惊呆了,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倒是树上的他先耐不住我的注视,耸肩笑笑,敏捷地下树来走向我。我不知所措地站起来,似乎又回到十几年前的那个青涩少女,在他的光芒四射下手足无措。
    于是他轻咳几声,眼底有了恶作剧成功似的笑意,对我说,你好。
    细小温柔的声音也与mj无异。但这句话也把我拉回了现实——他说的是地道的中文。
    周围蝉鸣鸟叫,时间在这里好像胶滞,我看着他,喉咙艰涩地发音:“你好。我…我叫程愈浓。”我好像忘记了我所有的属性,想要介绍自己,但支支吾吾也就仅此一句。
    “我是michael jackson,”他又开口,看我:“愈浓,真是特别的名字。”
    我笑了,只觉得在我面前的就是我心中深藏的那张脸,而这张脸的再次出现让我灵魂深处的某个东西蠢蠢欲动,我以为早已窒灭的某个季节,默默复苏着,草长莺飞。
    chapitre deux
    她统非情人,亦非妻子,她是一个被放在树腊涂覆的草筐里的孩子,顺水漂来他的床榻之岸。
    ——《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这个自称mj的人,他有着惊人的与mj相似的一切。他善良得像个孩子,但又比谁都要聪慧有才华。而他谈吐中透露的所有信息也简直就是现实中的mj,具体地说,应该是1988年的他。他30岁,能对他所有88年前的作品侃侃而谈,可他不知道他后来的歌曲的一丁半点。他告诉我他的每一场巡演,他的成长,在美国的生活,他的慈善。这与我知道的一点无异,除了他的婚姻。
    这个michael已结了婚,他的妻子是个中国女人。这就是为什么在美国长大的他会说流利的中文。她叫米娜,在他口中,她是他记忆中唯一清晰的存在,而且她仿佛一直存在着,甚至从他记事起他就爱她,像一种奇异的天性,而自他成熟后她就是她深爱的妻子。他依赖她,对她言听计从,她迷恋他,对他无微不至,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她只是一直存在着。
    他们一起在美国生活工作,直到09年,有一天,她突然要他同她搬到中国来,于是,他便在她挑好的地方建起了neverland。搬来后,生活还是照常,他写歌,飞回美国表演,参加活动,但是他的朋友们都因为各种理由不再与他联系,由于他是名人,他很清楚他不能上街,他的妻子也不想让任何陌生人来访neverland,所以,他见到我的时候,只觉得我是他孤岛上漂来的救世主。
    以上就是我从他口中得知的关于他的一切。我明白这中间的蹊跷,无疑,他也是个mj迷,而且很显然,是最狂热高级的那种,他有殷实的家底,就可以整容,模仿他的一切,而且他不仅在外在上把自己变成了mj,还在依照着他的年历生活着,只是在之中加入了一个爱人。对此我假装不知道,甚至不与他讲我所知道的mj的一切。
    我能理解他的荒唐,也始终觉得那种荒唐与我是相通的。你若能理解一个固执守着自己玩具的孩子,你便也能理解他。
    我们都只是太孤独罢了。*
    自那次后我便经常与他约定翻越围墙去找他,带给他新奇的小玩意,然后和他没边儿地嬉耍。我们在庄园里广阔的草地上奔跑,放肆仿佛孩童。庄园里的员工都只在我不在的时候出现,于是我们自己操作游乐园的设施,放电影或者去庄园里的动物园。我和这个笑容没有一丝虚假的大孩子在一起奔跑的时候,总有一种能抛掉所有不快的错觉。
    玩累了,我们就随意躺下休息,找天上奇异的云朵。有一次michael突然对我说:“很奇怪,在我的人生中,许多事情都是模糊的,好像是被设置好了一样发生,有时候我会感觉这一切很不真实。除了米娜,和我的员工,还有你。员工们从来不和我说话,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记得我去表演,去参加活动,我的热爱者们尖叫着我的名字,可是我向他们挥手,跟他们说话,他们却好像看不见我。在我最孤独的时候,我只能去抱着米娜,她不在的时候,我就觉得我的世界,就只剩下了一片空茫。”
    “你还有我不是么?”我转向他。他正看着远处掠过的大雁,风把他的长发一拂一拂,他的侧脸完美得仿佛雕刻,我看得移不开眼睛。他突然转过脸来对我笑,我们的鼻尖几乎靠在了一起。我反射性地转过头去,心脏止不住地狂奔。他也有点不知所措地转过去。
    我清楚地记得这时候的静默。那是下午夕阳要落下去的时候,庄园里是照例的安寂。时间在这里是不管用的,于是我在这个空隙面朝暮光想了很多很多。
    我不知道他在是否也在想什么。我偷偷瞥他几眼,他似乎有点不安,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良久才打破沉默:“愈浓,其实我也在想,你的出现真是一种赠予。”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我听在耳里,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是有魔力的,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喜悦让我不得不笑出来。我先是微笑,后来忍不住地发出了声音,我转过身去抱着他的胳膊,头抵上他的肩膀,嗅着他身上特有的体香,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
    那天是我第一次抱着他,michael有点惊讶,不敢动,也不知道要问什么。他只听见我笑,便也跟着我笑,这样很久,我们笑得没了力气,天也快要黑了,我必须得回去,就放开他站起来,向他告别。
    走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转身问他:“你愿意和我一起去这庄园外面的地方转转么?去人群里,去超市,过所有普通人过的生活。”
    他明显一怔,然后为难地说:“这很危险,在美国我试着乔装出去过几次,没有保镖,只有米娜,最后都没有什么好结果,人们疯狂极了。有一次米娜因此…”
    我笑了笑,表示不用再说下去,便转身向外。在我走了很久,要到了下山的小路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转过身,是michael向我狂奔过来,他跑到我面前,喘着气握住我的肩膀,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声说:“我要出去,我想去人群里,想没有保镖地走在街上。
    愈浓,两天后米娜又要出门,早上九点,你来接我。
    chapitre trois
    你有让你夜不能寐的人么?
    当你最放松的时候,你的心脏与大脑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你躺着,突然发现,你闭着眼睛的时候,眼前不止有黑暗而已。一个人,你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出现,你看见他的每一个动作与表情,从模糊到清晰。你还记起你的眼神望进他眼里的细微感觉,他突然对你笑,你却倏地心跳静止忘了回应。这些都扰得你怎么也无法静下心来。
    现在,我翻翻覆覆地不能入眠。我不断想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我面对的好像就是我遥远的那些年里虚幻的爱人,但我又清楚的知道这是真的,他睫毛上跳跃的阳光,他掌心的热度,都让我恍惚无度。这让我不禁自嘲,当局者迷,我能轻松解决别人失眠的问题,可医生治不了自己这话是真的。
    离我与他再见的时间还有整整一天。我们只有在米娜不在的时候才能见面,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共识。我猜他不想让他的妻子知道他与其它女人来往,我隐约察觉到他保护着她的感受,这让我不明不白地酸楚。
    但这时候,我坐起来,深吸一口气,突然就有了一种疯狂的冲动。*
    这是凌晨三点。我胡乱地穿好衣服,跨上我停在楼下的摩托车加速向庄园冲去。明黄色的车灯为我在粘稠的夜色里划出一道前行的路,星光闪烁,有树叶味道的风扑面而来。我似乎在用我的时光做一件放荡的交易,要为一时之欢放弃整个生命。
    一路顺畅至庄园的篱笆外,我轻车熟路地越过矮墙,越向里走,那种颤栗的感觉就越要明显,我一直走到他们居住的地方,灯已全部熄灭了,正值秋天,落叶疾疾一地,我向上看,高大的建筑仿佛只是个魅影,我永世不能走近的。我绕着它走了一圈,才觉得累,便坐下来,这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我靠着墙,一身狼狈地坠入梦乡。
    我的睡眠很轻,清早,我听到汽车驶过的声音,离我尚远,却仍然将我惊醒。我睁开眼,竟有点反应不过来我所处的状况。我向声音源头看去,michael与我尚未谋面的米娜正站在车前告别,我隐约看见他们拥抱了一下,michael又给她一个吻。我远远地望着米娜坐进了那辆黑色的劳斯莱斯里,躲藏一下,车子从我附近一闪而过,其间我看到了车子的牌照,不禁睁大了眼睛。
    一个可怕的猜想从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在我来得及细想之前,它又消失了。*
    于是十分钟后,我们的身影出现在了沃尔玛里。
    他一手牵着我,一手推着手推车,一边兴奋地告诉我他对真正商场的感受。而我什么也听不进去,只觉得整段的时光都变成了暖色,又好像一切本该如此,素素静静,平平淡淡地走下去,茶米油盐酱醋茶,他没有神明般的光圈,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善良的,干净的,狡黠的,我的男人。
    我自顾自笑着,看michael,他突然摆出一副自得模样,“看来,我不用唱歌,你也已经赚到了。”
    “歌还是不能免的,听你这句话,应该再要加一段舞。”我瞪他一眼。
    口罩下他的表情看得不很明显,他像往常一样用尖细的声音笑过后,突然说:“愈浓,这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来越觉得你比米娜更像我的妻子,尤其是现在。”
    这句话音刚落,不远处突然冷不丁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michael,是这样么?”
    我关上门。michael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摘下口罩,不待我开口,焦急的吻便已覆在唇上。我紧张得不敢动,只是闭眼听着斯人的喘息,他的鼻尖冰凉,唇齿间有类似茶叶的香气,我胸腔里的动静已剧烈得接近爆炸,而喜悦传来得太绵长,直到冗长的吻结束我才感到那种不可抑制的疯狂。
    “我一整天都在想着扯掉这块黑布,这样我就能吻你。”他紧拥着我低喃。
    “告诉我你的选择,michael,告诉我你要的是什么?”
    “我要你。”
    那个下午长得比我的一生都要难熬。我坐在满地的资料里,很久都缓不过来,那种感觉是令人窒息的,好像一切都颠倒了,真实与虚假糅杂起来让我无从下手。真相太可怕,一直到我回到自己的住处,我的双手都是冰凉颤抖的。我躺上床,累得合眼就失去意识。我在梦里看见他,看见他眼底怎么都抹不去的孤寂与迷惘,他望着远方出神的样子,仿佛谁都接近不了。
    第二天我如约去庄园找他,他早在我经常进来的低篱墙前等我,我不知道他等了多久,看到我来,他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消融了似的,笑得春暖花开。
    就是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不管他是谁,我爱他。也是从那时开始,我决定,无论付出什么
    ,我一定要救他。
    chapitre sept
    现在他在我的怀里睡得像个孩子。这是早上八点,星期天。微微的晨光透过窗帘照进来,整个世界还是模糊的。这时候我应该想想留住他,不让他回到庄园的说辞,或者想想怎样让他知道,他的记忆不是真的,这么多年,他只是复制他人,或者是,我该怎样让他有自己的生活,我要怎样给他建立起自己的世界,不再让他的灵魂迷失下去,再或者,最棘手的,我该怎样对付那样强大的米娜。
    可是我此刻什么都没来得及放进脑子里,我的世界里好像没剩下多少比眼前的事更值得我想的事。不提过去,我想,十年之后,我或许给他生一个孩子,在所有阳光正好的周末,做让我们快乐的事。
    那是我第一次想到未来。从前的那些漫长的岁月,我始终是蒙着眼走的,好像总是处于人群里,没有方向,只是被拥着前进罢了。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在父亲离开我的那些日子里,我明明坚定地以为,我决不会是个心理学者,可是最后,时光蹉跎,我终于坐上了医生的椅子,却还在欺骗自己,我快乐。
    他渐渐醒了过来,眨着朦胧的睡眼看我,我也看他。待他渐渐清醒了,没有我想象中的不知所措,他开口,第一句话是:“愈浓,我真高兴睁开眼看到的是你。”*
    吃过早饭后已经九点,在我收拾餐桌的时候,michael突然说:“愈浓,我必须回家一趟。”
    我拿着碗的手停在半空。不管你想不想,最难面对的事最终还是要来的。我放下碗筷,看他,问为什么。
    michael示意我坐在他身边,握住我的手,认真地看着我,说:“这件事我想了很久,愈浓,从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和我这么多年来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我没办法控制自己不背叛米娜,现在,我必须回去请求她的宽恕。我会向她说明一切,然后和她离婚,我们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他眼底的真诚让我的心突然生生疼起来。我看着他,说,不急,michael,闭上眼,让我问你几个问题。他略有疑惑地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我拉上了厚重的窗帘,然后依着他的肩膀,让他尽可能地放松,开始了我的问题。
    “让我们想一想,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我尽力放缓我的语气。
    他微微笑,答道:“是我的生日,你带了蛋糕,我坐在树上,一低头,就看见你。”
    “很好。”我继续提问:“再想,你今年是不是有很多很多场演出。bad tour,不是么?”
    “是。从去年开始,世界巡演,我累极了。”他答道。
    “那么,告诉我,今年的8月29日,你在哪里?”
    “英国,利兹,园草公园。”他的声音有点犹豫。
    “你在哪里?”我逼问。
    “我在……neverland!”
    “别睁眼。”我感觉到了他的不安,抱着他安抚着。“不要睁眼。michael,我们想想,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bad tour…还…没有结束?”他的声音明显有了焦躁。
    “不要紧张。”我看着他紧皱的眉头,不忍心再逼问。于是我将我的问题吞了下去,一心一意抱着他。良久,他睁开了眼。我抬头,与他眼神相接,看到的却是一片从未有过的空茫,他的瞳孔微微放大,我分不清那表情是惊愕还是迷惘,那张绝美的脸上不知所措的神色的让我心不禁泛起一阵酸痛。
    整个上午,幽暗的房间,他像只受惊的小鹿般瑟缩在我怀里,我知道他想了很多,可是他竟什么都不愿问。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michael,你还好么?”
    “原来是这样,记忆是假的,一切都是重叠的。”他声音干涩“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是假的,假的。”他轻声重复着,语气绝望得让我的心一下陷入黑暗,我没有想到他竟只消我一点就已这样明白,我想起他发呆时的脸上的迷惘,那么多时候,他是否都在小心翼翼怀疑自己模糊的人生?或许他已经想到,只是不敢相信,而我无心的闯入,却成了米娜替换记忆时的疏忽,使原本天衣无缝的编织有了矛盾。
    “michael,还有我不是么?”我害怕得不敢高声说话,害怕无心间的一点动静都能将我面前脆弱的人碰碎。
    “只有梦与你是真的。”michael小声喃喃着,声音越来越小。我觉察到异样,连忙垂眼去看他,可面前精致的容颜已是一片苍白,汗珠布满他的面庞,我颤抖着用手推他,却发现他已晕了过去。
    chapitre huit
    在楼下徘徊很久,直到天色渐渐沉下来,才看到那辆熟悉的车开进小区。我不自在地看着车来的方向,静静等着上面的人下来。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看见的我,一下车,就急急地走过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惊讶与喜悦。似乎有些紧张,在深秋的风里,这个原本稳重的男人大步走路的样子显得局促滑稽。我看他走过来,勉强也向他走了几步,生硬地叫了声爸。
    于是他笑了开来,连声答应着,一边说:“不是有钥匙么,风这么大,还在这等。”
    我看了他几眼。比上次见,这个男人又老了不少,皱纹多了很多,白发也露出来了。我默默想着。进了门,他还是说着不停:“还没吃饭吧?想吃什么,我做给你。”
    “我不饿。”我站在客厅里,也不知道要说什么,熟悉的尴尬又回到空气中。
    而他则忙着给我倒茶,说喝点热的免得着凉。我点头端起茶,他笑着看我,向我伸出手,我本能地皱眉一躲,他一愣,眼里分明有落寞,下一秒又掩饰尴尬似的说,这些日子不见,你真是瘦了,工作别太累,钱赚不够从爸这里拿。
    “我这次来是有事要跟您说。”我看着手里的热茶,才感觉这孤寂的大房子竟是有些冷。
    “说吧。”他毫不犹豫地答道。
    “我怀孕了。”我依旧不抬眼。
    他好像愣了一下,然后笑出来:“这是好事,孩子的爸爸怎么不来?”我知道他为我从小孤僻的性子担心,现在听到自己要当外公,肯定会高兴。血浓于水,我这样说,是希望为说服他解救michael再添一个筹码。我很清楚光靠我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功。
    于是我垂眼说:“我没必要向你介绍他,你这二十年来对他的熟悉想必是超过我的。”
    他想了想,变了脸色,但也不说话,等着我的下文。
    于是我抬起眼睛和他对视,说,“我怀了你实验品的孩子。”
    “带走他的人是你?”我看见他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惊愕,但我始终没有表情,冷冷回答:“是我。”
    这个男人突然成了泄气的皮球,瘫在了沙发上,无地自容似地低声说:“你都知道了。”
    “我孩子的爸爸现在就因为接触到一点事实受刺激昏倒在我家里。”我放下茶杯,不接他的话兀自说,“当然,您当初抛下我去做的事,这些年的催眠有多深,我也见识到了。”
    他垂下头不看我,因为年老而佝偻的背显得更加沧桑。有那么一瞬间,我或许还是怜他的,但是这种念头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心里某种坚硬的东西覆盖。他不说话,我也不开口,气氛僵硬得让人窒息。我想起沉睡的michael不肯解开的眉头,不禁一阵烦躁。
    半晌,他才无力地低声道:“愈浓,我们斗不过米娜的。”
    我有些慌了,想幸好还有“孩子”这一层,便转向他,近乎哀求地唤他:“爸,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也过一个没有父亲的童年,我不希望他像我一样生活。”我加重这个“也”字。
    “我明白。”他终于抬起了头,脸上多了一份凄然的微笑。这令我竟不敢看他,我又垂下了眼,听得他笑道:“果然还是有命运这一说的,这二十年来犯下的错,我是不还不可了。”
    我突然想,或许命运真的是注定的,整整二十年,这般兜兜转转,该伤害的却是一个不落。
    chapitre neuf
    那时候你是愉快的,忧伤的,混沌的。
    ——海子
    全世界都处于一片模糊与虚空。没有铁链,但被禁锢的感觉永远都是那么强烈。
    没有声音,四处都是雾气,甚至连一丝空气的流动都感觉不到,他努力想辨认出什么,可是无论走得多近,一切都还是一片模糊。他想摆脱这一切,试着奔跑,而这虚空的世界却漫无边际得令人绝望。另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透过模糊的记忆看着他,他们就这样对视着,他不停地问着,你是谁,我又是谁?
    “我是谁?”睡梦中,michael重复地呢喃,紧锁的眉头,无助的表情,都清楚地表明他被噩梦纠缠着。我知道他的梦境是什么,他告诉过我,这二十年来,他只做一个梦。
    两个多月的治疗,成效是出乎意料的,我们已经让他接受了他的记忆是被写入的这个事实,他也快要把两个重叠的记忆层分开了,只剩下原本记忆层的漏洞要填补,可现在,他竟仍然被这可怕的梦所纠缠。我坐在床边,看着他微颤的睫毛,伸手去抚摸他的脸颊,轻声呢喃,“别怕,我在这里。”
    听到这句话,他脸上痛苦的表情竟慢慢减轻了,我端详着他精致的眉眼,渐渐地,他的眉头也不再紧皱,很缓慢的一个过程,他的表情终于变得像天使一样安祥。我注视着他安静的睡颜,突然觉得笼罩在我心头的阴霾兀地就散了大半。我松口气,正要站起的时候,他却缓缓睁开眼睛。
    “我逃出那个世界了,愈浓。”他语气带着疲惫,但还是浸透了藏不住的兴奋:“第一次,我终于摆脱了那个牢笼。”
    “是么?”我也高兴起来,在短短一段时间内,这进展得快得简直令我惊喜,“看来这两个月的努力没有白费,你看,我说过,事情会好起来的。”我轻声说着。
    听到这个,他微微起身,用手臂环着我的脖颈,脸上的笑容是我多时未见的明媚,他就那样笑注视看我多时,才低声说:“愈浓,你果然是上苍的赠予,你怎么能做到出现在我梦里带我逃离呢?”
    我刚张嘴欲回答,他已用手指轻按在我唇上,眼里温柔的光芒能将一切吞没。我着迷地看他近在咫尺的脸,他于是吻了上来,起初是温柔的,后来逐渐变成了那种不带任何质疑却索取性十足的炽烈的吻,这令人欲罢不能的吻又一次点燃了什么,否则泛滥到发狂的爱再也不知道如何安放,这一路苦难和波折的委屈也不知道要如何互相倾诉与安慰,我抱着他,手足无措地回应,炽热的疯狂逐渐燃烧了一切,身体都不再受到控制,就算肌肤贴得再紧密也仿佛是不够的,只能贪得无厌地索取,再索取。
    我能感到他的颤抖与他灼人的温度,我一遍遍念他的名字,祈祷般低吟,michael,就这样,不要放开我,永远永远。
    “我是谁?”他低喃着,模糊的世界里这样的句子一遍遍地回响。他疲惫地向前走,而四周的场景突然一幕幕飞快地旋转起来。是空气转动带来的风,让他全身突然解脱般的清爽。一种温和的乳白色的光渐渐覆盖下来,周围的一切都安静而柔美,他放满了脚步,似乎这样的清明里,是容不得一丝焦急的,
    前方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浓雾的背后,静静地站着看他。是她,温和的棱角,漆黑如墨的眸子与长发,就如初见一样,你若用心,便会发觉她的眼里总是带着一小块单薄却难以融化的冰。似乎她能轻易洞悉他的一切,当她与他目光相接,他有种微微的颤栗。她是纤细的,柔软的,怯懦的,他是愉快的,忧伤的,混沌的。
    他一步一步走近她,突然阳光大盛,雾气渐渐消隐,金光淡而温和,柔如雏鸟初生的羽毛。一切都清晰起来,她走向他,抚摸着他的脸颊,轻声道:“一切都结束了。”话音刚落,周围一瞬间又变成青灰色,雨下起来,地上飞速生起青色的苔藓,他闭上眼睛,像在接受一次洗礼。
    一切都结束了。梦渐渐淡出他的意识,他睁开眼睛,看见那双深爱的墨眸。*
    距离我对父亲假称怀孕已有四五个月,我的肚子自然是没什么变化的,我也没再假装什么。我的谎言已经达到了目的,再去多加掩饰更显得虚假,大家都是聪明人,解释是多余的。只是有那么一次,不经意挑开了,我也就大方承认。
    “你真的以为这所谓的孩子是我帮助你的理由吗,愈浓。”这是他的回答。
    我不言语,面前愈加苍老的这个男人就又接着说了下去,“这几个月,我才明白了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这些年我被功名成就迷了眼睛,当我明白了什么才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时,才发现,什么都来不及了。”
    我转过头去,莫名的情绪让我的眼睛有些模糊,我不敢开口,唯恐将自己辛苦躲藏的怯懦暴露无遗。
    “不过这已经够了,”他缓缓地说着,“这些天做的事,没有损失只有收获,让我这一生再没有遗憾。”
    我没有再听下去,一种无理的固执急急地将我拖着跑开,好像再留在他身边一秒,某座苦心多年搭建的堡垒就会碎成粉末。
    chapitre onze
    有整整一百零二天。纯粹幸福的,无忧无虑的日子。
    你永远不知道你的一生会有多长。但是你知道有多长时间你是真正活着的。一百零二天不算长,但这于我而言,已经够了。
    *
    小鱼出现的时候是个下午,我刚刚送走一个病人,michael百无聊赖地在休息室的椅子上坐着看些医书,阳光很好,白色的一切显得安静无比。我扬起嘴角笑了笑,再回眼,就看见了门口站着的娇小女子。
    面前的女孩留着清爽的短发,带一个黑框眼镜,穿着鲜红色的毛衣与蓝色牛仔裤,白皙的皮肤显得她更加干净。她一见了我就笑起来,趁着我愣神的当儿走到我面前拍我的肩膀,说:“惊喜!”
    她是林小鱼,我唯一的朋友。在大学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我们是怎么熟络起来的,我拒绝所有人的接近,可是我无法抵挡她。这个女孩子是有一种魔力的,她的青春与我截然不同,她永远敢作敢当,不计后果,她也聪明固执,决定的事情决不会改变,这些我永远都不可能做到,可能正因为如此,我喜欢和她在一起,好像只有这样,我才觉得自己不至于像个枯朽的老人。
    我们两个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对mj的迷恋。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爱他,但我知道她的爱决不会比我少。09年,我们刚刚毕业。他去世的时候,她从未有过地沉默了三天,然后来找我,要我陪她去美国送他。我有足够的钱,可是我没有勇气去。我能做的,只是给了她我能给的所有钱,推翻了她用自己所有的积蓄和还助学贷款的钱买机票,再去美国打工赚钱的计划,告诉她万事小心,替我告诉他我爱他。
    没想到一个月后,她告诉我她突然想在不同的地方旅行,她在打工赚钱环游美国。这就是林小鱼,敢想敢做的永远不会退缩的精灵。这几年间,她靠自己的努力一个人环游了整个北美和澳洲,几个星期前她发邮件告诉我她要回国,我告诉了她我现在的住址,今天,她果然突然出现了。
    “发什么呆。”我的回忆被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我回过神来,她已经自顾自坐在我的对面。我笑了笑,也坐下,问她:“这几年过得好么?”
    “不错。”她答道,又问,“你怎么样?”
    “很好。”我看了一眼正转头瞧着这边的不速之客的michael,笑着答道。
    她奇怪地看我一眼,调侃:“我这几年一定是错过什么了,程医生这种神色我还没见过呢。”我瞪她一眼,于是她又说,“说真的,我还以为只有你看着mj会有这种眼神。”
    由于她背对着休息室,所以她并未看见michael。我又笑了笑,说,“你什么都知道。”
    她耸肩笑了一下,突然沉下声音说:“在美国旅行的时候,我其实是沿着他的足迹在走,他的庄园,他出生的地方,他表演过的地方,我一个人走,看着那些风景,想着他当年看到那些东西的心情,愈浓,可惜你不在。”
    听到这些事,我也有些感伤,我垂下眼睛说:“小鱼,我也在想,要是我能有你那样的勇气该有多好,但是我怎么都没法想象我自己去感受他的死亡,你让我拿什么哀悼呢。”
    听到这句话,小鱼握住了我的手,抱歉地说:“看我,一回来就提这些。”她眼尖看见了我的戒指,大惊小怪道:“呀,你不是结婚了吧!他长什么样?”她见我笑着点头,更夸张地抓着我的手,叫,“肯定是个长得像mj的帅哥对不对?”
    休息室突然传来什么掉在地上的声音。我抬眼,正对上michael的眼睛。
    他就那样看着我,没有了从前的温柔和狡黠,只余下了沮丧与失望,即便是在最艰难的治愈过程中,他的脸上也从未出现那种受伤的神情。我愣住了,而他一闪而过的愤怒突然又消失了,他缓慢地转开了眼去,竟然牵扯嘴角笑了出来,那笑无奈而凄楚,瞬间将他从孩子变成了老人。
    chapitre douze
    小鱼走后,我们谁都没有提出离开诊所回家,天色一点一点沉下去,我们只是各自沉默着。
    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我爱的到底是谁。我想在我第一次看见他而移不开眼睛的时候,我的脑子里浮现的的确是那年第一次闯进我眼里让我惊艳的男人。可是后来,我还是在把我的感情付与那个虚幻的爱人么?他给我的温暖明明如此细腻真实,事情只是,无法控制了。
    在静默快要将我们杀死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向他走去。他坐在椅子上,一只胳膊支着扶手,手握成拳抵在鼻子下,头偏向窗户的方向。熟悉的不可靠近感又回到他的身上,这时候我突然害怕得不能自已,我俯下身,把他的头扳正朝向我。于是他看着我,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还是沉默。我竟忍不住哭了出来,我俯着身子,靠在他的肩头呜咽着,我不知道我被什么纠缠着,我只是疼得要疯了。
    渐渐地,他也抱住了我,他慢慢地站了起来,胳膊勒得我快要窒息,良久,他才说:“我爱上了另一个米娜,是么?”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哽咽着。而他渐渐放开了我,夜色太浓郁,我看不清他眼睛的颜色,只听见他梦呓一般的呢喃:“我甚至以为我真的能摆脱这一切的。”
    “我们已经做到了,不是么?”我只能努力地试着安抚他。
    他轻轻笑了笑,低声说:“让我静一静。”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诊室。
    michael没有回家。我坐在沙发上等了一整夜,直到黎明降临的时候,才明白,他不会回来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突然席卷了我,我把头埋在膝盖里半晌,拿出手机,播出了父亲的号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唯一想到的就是他,除了他我也再没有别的办法。我这才发现我还是内心深处还是依赖他的,只是这么多年,我太倔强,不肯承认罢了。
    他来得很快,我知道,像那次在小区门口看见我一样,只要我说我需要他,他总是跑着来的,好像一点的拖延都能让我等不到他而转身离去。
    我坐在沙发上,抱着双膝,喃喃地说完了事情的整个经过。他只是听,良久才说:“愈浓,现在,我们必须要弄清楚一个问题,”他看着我的眼睛,严肃地问我:“你爱的究竟是谁?”
    “我不知道。”我蒙上脸,“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真的以为他是mj。那些日子,我像是着了魔。他告诉我,他觉得我像是一种赠予。那一刻,我第一次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可是连我自己也分不清那种感觉到底是谁给的,我只是…”
    “愈浓,你听着。”父亲打断了我,把我覆在脸上的手拉下来,与我对视。
    “自从我离开你以后,你就只剩下了你自己。你害怕去接触外面的一切,不敢将自己坦白,渐渐的,你把自己包在了一个蚕蛹里。你太孤独,只能把你所有的感情小心翼翼地托付给一个你心中完美无缺的人,你把他当成你的信仰,以为这样你就可以不要现实生活中的温暖。可是事实不是这样,愈浓,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我犯了跟你一样的错误,我把我的研究当成我唯一的信仰,以为有了实验室里的成就就够了,为此我放弃了一切。可是直到我真正回到你身边,回到一个的家庭里,我才发现所有一切我苦苦追求的东西带给我的快乐都不如我和你在一起的最平淡的日子,愈浓,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你还不明白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么?”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笑了起来,苍老的大手抚上我的头发:“我说过,我并非因为你的孩子才肯帮你冒这场结局未卜的险,我只是那么高兴我的小愈浓终于做了一个自己的决定,她不再是怯懦畏缩的木偶,所以不论风险有多大,我都帮她。现在,愈浓,你们都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了,不要再害怕做出你自己的选择,你其实一直知道答案的,不是么?”
    “是他。”半晌,我举起手上的戒指,说道。
    chapitre treize
    雨是一生错过,雨是悲欢离合。
    ——海子
    半个月过去了,michael依旧没有出现。我关了诊所,找了一切能找的地方,可是他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在失去他的这十五天里,我才发现他竟已完全渗透了我的生活,一旦他消失了,我的时间就不能再运行。我变得敏感而不安,仿佛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将我撕成碎片。
    我不停地想,我的michael,他那样善良,那样脆弱,他在牢笼里长大,谁都不曾给他一点苛待,现在他遍体鳞伤地离开了,米娜的人手还在四处寻找,他能去哪呢?我不敢细想,我甚至宁愿他被米娜带回去,只要他身体没有受伤,我就没什么奢求了。
    父亲起先几天还帮着我寻找,但是到了第一周结束的时候,突然说s城有事便急着回去了。他没有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但是我明白除了米娜那边有了新的状况,不会再有事让他再回去s城。
    接下来的这一周,我一个人面对着这一切,短短七天,与我而言,足足有一生那样长。
    从早上开始,雨突然下个不停,先开始只是淅淅沥沥的一滴两滴,后来逐渐成了瓢泼似的大雨。我穿着雨衣在街道上走了几圈,最后发现雨幕细密得让我甚至看不清前面的路,只能颓然回来。
    一进门,就发现父亲已在沙发上等我。见我回来,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我看着他紧皱的眉头,愣了愣,想,该来的总归要来。
    我平静地脱下雨衣,换上拖鞋走向他。我在他的旁边坐下来,才说:“说吧。”
    “michael没有被米娜找到。”他也没有犹豫,开门见山地说。
    我点点头,看着他,等着他的下一句话。他深叹了一口气,说:“米娜查到的是你,她模糊地记得一点你的容貌。她在s城找了很久,与你相熟到记得你的样子的人实在不多,但是,她还是查到了你是谁,多则一周,少则三天,她一定能找到这里。”
    我垂下眼,这件事是我早就预料到的。我淡淡的开口问他:“那你呢?”
    “我对她还有很大的用处,还有,她知道这二十年来我和你关系不好,她这次叫我回去就是套我的话,想知道这件事和我有没有关系。在心理战术上她斗不过我,所以她现在还以为我蒙在鼓里。”
    我又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从我决意要带michael离开的时候,我就清楚地知道后果是什么,现在我出奇的平静,我转过头去看着面前这个苍老的男人,疲惫地笑了笑,说:“爸,我很感谢你肯陪我冒这场险。现在到此为止,剩下的路,就让我自己来走吧。”
    他知道我在说什么,也不回答,只是看着我,说:“傻孩子。”
    “像你说的一样,爸,从我那天去找你的那时候,我就已经不是那个懦弱的孩子了,现在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做的一切,决不会后悔。”我握住他的手,说:“爸,你已经做了我眼中的这个世界最好的爸爸能做的一切了,现在,你听我一次,离开这里,别再管我,走得越远越好。”说这些的时候,我的眼眶竟有些潮湿。
    “他真的值得你做这些么?”他突兀地问我。
    “这很合算,爸爸。”我笑起来,“我的一生,只有那些日子算是真正地活着,我没办法奢求更多了。”
    雨越下越大,我挂了打给小鱼的一通电话,抬头看看窗外,天色已经渐渐沉了下来,房间昏暗一片,风声肆虐,雨水不断打在窗户上,好像要敲破窗户一样,四处都是暗的,街上已经没有行人,才是春末,世界就已萧索一片,有如末日。
    这时候我突然听见了敲门声,一声连一声,急促无比。我连忙跑过去开门,果然是他。
    此刻michael就站在我的门口,才半月不见已恍如隔世。暴风雨里,他摘下帽子,原先一头浓密卷曲的长发已尽数消失。我走出去,同他一起站在雨里,隔着雨幕看他,他的眼里闪着能刺破一切的坚决,努力压低声音焦急地问我:愈浓,你看,我可以和他不同的,是不是,是不是?雨顺着他漂亮的棱角流着不停,我知道他在哭,即便在最痛苦的治疗中,他也可以隐忍出令人难以想象的平静,可是他现在在我面前,在铺天盖地的雨里,第一次痛哭宛若孩童。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我忍不住哭出声来,巨大的雨声吞没了我们的呜咽,我抱着他,不住地说:“michael,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chapitre quatorze
    我望着他,望了又望。我知道我爱他胜过这世上我见过的,想象到的甚至所能希冀的一切,就像我必死一样肯定。
    ——《洛丽塔》
    在过去的半个月里,michael靠给一个出差来t城的外国人当临时随行翻译挣钱生活,他告诉我,他本来不想再回来的,可是最终他还是放不下。
    洗过澡,换下了湿透的衣服的我们都冷静了很多,像所有他还未曾离开的夜晚一样,他靠在沙发上,我坐在他旁边,头依着他的肩膀,抱着他,听他讲话,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
    那是我与他的最后一个晚上。我靠着他,闭着眼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淡香,michael给我讲他这半个月的事,我只略略听了几句,我想了很多很多我们从前的事,想那天早晨我在他怀里醒来,第一次想到未来,想到十年之后,想到孩子。现在我又接着想了下去,孩子渐渐长大,而我们慢慢变老,年华逝去,我们还在一起,我们可以牵着手在公园里散步,白发苍苍,反射着微微的阳光。
    “你笑什么?”michael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打断了我的想象。
    我微笑着抬头,把下巴支在他的肩上,柔声说:“你想,几年以后,我们会有一个孩子,属于你和我的小人儿。我们可以带着他去旅行,找一个最美丽的地方住下来,然后我们会一点一点的变老,老得头发都白了,可是还像现在这样,每天就这样坐着,你给我讲话,我偷偷走神。”
    michael愣了一下,转过头来看着我,他突然伸手环住我,道歉道:“是我的错,愈浓,我不知道自己在怀疑什么,我…”我没让他说完就封住了他的唇,我吻着他,断断续续地说:“michael,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孩子么?”
    chapitre quinze
    我很清楚,让michael彻底摆脱他从前的一切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米娜从这世界上消失。
    像父亲说的那样,我们都斗不过米娜。现在她已经查清了我的身份,我们更是无处可逃。米娜对michael这件事隐藏得很深,事实上只有父亲真正知道一切,其他人全都对此几乎一无所知。
    所以只要米娜死了,便不会有人再想起有关michael的一星半点。人们会把焦点对准杀了米娜的我,米氏家族可能会迁怒于我唯一的亲人,但是他已经照我说的走得远远的了,他可以利用他世界知名的身份找个庇护所,一切就都解决了。
    这么长时间以后,我终于又站在了那个熟悉的庄园的门口。
    春末夏初,阳光正好。我要做的只是走到那幢我熟悉的楼前,找到米娜,告诉她,我要与她单独谈谈交换的价钱,然后开枪,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这时候突然想到我第一次在庄园里见到他的样子,他垂首看我,也是有细碎的阳光洒下来,他绝美的容颜,被岁月定格成永恒。我握了握腰间的枪,抬脚向前,脖颈却突然被击打,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chapitre seize
    醒来时竟已在警察局。
    我一睁眼,屋子里的警察就向出门又叫了一个穿警服的人进来。两人坐在我的对面,后来进来的人将一支枪和一份报纸拍在桌上,冷冷地说:“非法持有枪械,杀人犯从犯,你有话说么?”
    我拿起报纸,“著名心理学家杀害豪门千金,供认其女为从犯”的醒目标题映入眼里。我一惊,站了起来,问:“我爸爸呢?”
    “吃安眠药,死了。”两个警察也站起来,说道,又把我按到椅子上。
    我怔住了。前几天还在我面前活生生的人,我唯一的亲人,竟然就被这样轻松的一句话宣告死亡。
    我想起那个男人。在我很小的时候,他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他给我最好的令人羡慕的一切,后来他要去美国,我扯着他的衣角不让他走,哭得像个泪人。
    在我七岁生日前夕,他打电话回来问我想要什么,我说我想要爸爸亲自带一罐橡皮糖给我,他真的出现了,我抱着橡皮糖,像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之后他回来得越来越少,有时候我见到他甚至不认识了,他抱着我,哭着说,等我完成了我的研究,我就再也不离开你。再后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我再也不期盼着这个男人能回来看我,我固执地将自己封闭起来,不愿想起他。我还是接受着这个男人给我的一切,但我不再与他亲近,甚至不再给他简单的问候。而他,只是尽力为我安排着一切。
    后来他回来了,他不再年轻,成了个有白发的有皱纹的老头子,我不再见他,即便就在一个城市,我和他形同陌路。但是他,如果他在他的门口看见我,即便知道我来必有所求,也还是高兴得像个孩子,滑稽地向我快步走过来。如果我告诉他我需要他,他会放下一切过来,生怕我下一秒就不再需要他了。
    他知道我为了让他做我想要他做的事骗他,他知道这件事他可能为此搭上性命,可是他仍然奋不顾身的去做,只因为他的女儿终于做了一个自己的决定。他知道我因为他做过的事甚至都不愿承认自己的身份,于是他就毫不犹豫地替她说,他不是我的父亲。他以一个不是父亲的身份与我在一起,却仍觉得,自己是最快乐的。在见证我们的婚礼的时候,这个老男人,脸上毫不掩饰的快乐,比谁都多。
    当我做出了决定的时候,他的决定也就做出了,他问了我一遍,你觉得值么?这个回答一得到肯定,他就已经在为我赴死的路上了。
    那天他走前看了我一眼,眼里的慈爱让我瞬间就原谅了从前二十年间的一切。我知道那是永别了,但没想到是这种方式。他向警察说我是从犯,为的是让我被判刑留在牢里,不让我受到米氏一族的伤害。即便是到最后,他还是在为我打算。
    我埋下头,哭了出来,一如多年前那个扯着他衣角努力想将他留下的孩子,可是,和当年一样,我再也留不住他。
    chapitre dix-sept
    有整整六年。
    被禁锢的,被剥夺的,被释放的,被压抑的,灵魂漂浮了整整六年,也沉默了整整六年。
    我一步步向出走着,阳光明媚得刺眼。我环顾着面前的一切,都已不再是熟悉的样子,唯有空气清新得让人忍不住把呼吸变得贪婪。
    我轻轻合上眼,感受着崭新的一切。再睁眼,就看见逆着光的那张绝色容颜。
    “我等你等得要老了。”斯人开口,微氲水汽的眸子美丽如黑曜石。
    我笑了,打量着面前挺拔的人,我沉默与喧嚣中唯一的主角。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在想什么?”
    “想剩下的日子里,要怎么,一起慢慢变老。”
    la fin
    时光浓烈,唯一值得我庆幸的是,我还有你。
    ——肖沙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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