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7章 番外八百六十六 倾歌令
三月十三。
坊间传言倾歌令丢失的日子,与玄僧预言的半分都不差。
一道素光,十九岁孤女苏倾穿越瑞朝,误打误撞与传国宝物缠上千丝万缕牵扯,千年岁月如梦过,只贪与子渡红尘。
一骑青尘,公子温润如玉,雍容气度之下心机百转步步为营,鹿洲四月荼靡香梦,花事已尽却逢君。
为寻倾歌逍遥江湖,他人情事如灯火,反照亮自己前行之路。可愿将心付与,此生相誓?
倾歌令是世上最好的东西,亦是世上最坏的东西,或者所有世上最好,最坏的东西,到头来都只是虚无罢了。阿倾,天下可舍,我只愿与你一生相和。故事走到末尾,最终醒悟,究竟还来不来得及说出?
渐梦清歌绝响,公子眸光如玉色,手掌如劫缘,苏倾,此生,我们不虚度。
楔子
三月十三。
坊间传言倾歌令丢失的日子,与玄僧预言的半分都不差。
四月的青黄不接间,汉郡忽而又有了个令人闻之无不惊叹的消息,倾歌令并未如预言被焚毁,而是现于一个鹿洲名为“良意轩”的青楼中,被一个全身黑衣的神秘男子携走,而这男子,竟让众人草木皆兵等了半月有余都没有动静。
茶馆中的江湖人都在猜,或许此人是个比死去十年的玄僧更要高深莫测的人物,而他得倾歌令,就如同天神收了祸乱人间的不祥之物,既将之从被烧毁的命运中解救出来,又不让它再现身,为的就是平世人欲念,也算是了却了玄僧的一桩遗愿。
倾歌令是世上最好的东西,亦是世上最坏的东西。令牌模样的一块青玉,上细细雕着精致经文,相传灵力无穷。知道它法力真正用途的人其实没有几个,什么使人死而复生,呼风唤雨,杀人无形,都是时人编造出来的,经勾栏戏楼中说书的那么一渲染,竟真像那么回事。
倾歌令之所以叫倾歌令,是因为当它显灵时,会有上古悲歌倾倒而来,五光霞彩现于天际,如梦清丽。所有听过那歌的人,如今都已不在人世,而那曲调,即便是再高明的乐师,也难以模仿一二。
现如今大家都在等着看当朝天子笑话,因这倾歌令乃瑞朝传国之物,珍贵程度更敌天子绶印。六十年前,靖天子青年早夭,本微弱的瑞朝正统王室那一脉终于断绝,倾歌令传人则由朝中最强的汉郡,越郡,蜀郡,未郡王侯相争不下,说白了就是四位郡王用尽法子明抢皇位,可又各自相持无法得到,终使瑞朝子民过了实实在在的十年兵荒马乱日子。
天子之位荒唐地空缺了五年,此间民不聊生,大瑞皇宫之内女眷整日战战兢兢,四强相争,光掌管倾歌令与天子绶印的皇后都逼死了好几任,最终宫内一个默默无闻的妃子接下皇后之位,一纸诏书怒斥最强的蜀郡刺杀天子大逆不道。谁知道那一个深宫女子能有这般胆识,也不管消息真假,汉郡越郡顺势联盟灭蜀,向来亲蜀的未郡局势所迫之下主动退出王位争夺才免了灭国之灾,尔后汉越最后一战。
那可真是漂亮的一仗,漂亮不在于某方军队的格外精良,而在于倾歌令的出动。原来那王妃是汉郡郡王早安插在天子身旁的一枚棋子,后人说连靖天子八成都是为她所害。彼时两军厮杀之下只见一白衣女子执令策马而来,站在了汉郡王程颐身旁,忽而天地变色,五色霞光既出,清歌绝响,越郡兵马只余累累白骨,徒留了双手捧上降书的将军,之后,程颐便顺理成章地即了天子之位。
谁都知道这天子之位得来的名不正言不顺,旁的不说,靠女人打下的江山就由人所不齿,但何人敢妄议。就是江湖中人不与朝廷相干的,敢说两句罢了。
彼时新任靖天子登基,倒是有个叫玄僧的,表达过自己对此事看法:倾歌令乃不祥之物,又引此血光之灾,顶多再在世间存留一甲子,甲子之后的三月十三,当是倾歌令焚毁之日。
弹指多少年过去,天子都换了一代,瑞胤二十一年,三月十三,倾歌令准时消失在了王宫守卫重重的高台上。那夜一弯冷月,悄无声息。
在此事又一次点燃了江湖人士对朝廷纷纷猜测之时,鹿洲,无疑成了众人目光之所在。
这夜,无人的路上,一骑风尘仆仆的白马踏着清泠月色,疾行入鹿洲境内。马上人墨青长衫沾染了一路凉夜气息,衣袂飞扬。男子头戴一顶似斗笠的帽,轻纱垂了一圈,此刻被迎面的风扬起些,俊逸非凡的脸若隐若现,绰约可见剑眉微颦,深邃眼睛中眸光温润渐如玉色,只多几分睿智凛冽,挺拔鼻梁下薄唇紧抿,似暗怀心事。
白马绝尘而去,我们要讲的故事,也就渐渐拉开帷幕。
第五回天下为引
暗恋是一件很纠结的事,身边有一个贱人知道你在暗恋是一件更纠结的事。以前苏倾听别人说这句话还不以为意,直到现在亲身体会,才知道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真理之一。
第二天清晨,温容早早起来在院子里练剑,苏倾就拖着下巴在一边看,不到一会儿,就见司徒瑾伸着懒腰从屋子里走出来,手里也拿着一柄剑,看见苏倾盯着人家看,也没去一边练剑,走过来坐在她身边:“诶,昨天的事,不用谢我。”
苏倾极度不想和这个人说话,冷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不是出来练剑的么?”
没了他爹司徒掌门约束,司徒瑾哪还真有心思天天晨起练功,于是只看着温容在院子里飞来飞去,心里琢磨这是哪家的剑法,随口回答:“我这种高人都是不用练的。”
“我知道,你的剑法肯定好到不用练。”苏倾又从牙缝挤出一句:“你已经达到剑法的最高境界——人剑合一,贱人。”
司徒瑾听到最后才反应过来这丫头是在骂人,但是看着她的表情竟然也没有生气的感觉,反倒觉得好笑,又觉得要报复,正巧温容练完剑向这边走过来,司徒瑾站起向他道:“子隐兄,我和阿倾正在谈你呢。”
温容放下剑,饶有兴趣地抬眸说了声:“哦?在谈我什么?”
运动过后的温容气息还是平稳的,可见内力不错,而他微带汗水的俊脸显得活力十足,略湿的鬓发都很是性感迷人。苏倾听见司徒瑾开口,赶紧站起来,殷勤地把手帕递过去抢白:“没什么没什么,别听他瞎说。”
温容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她的手帕擦了汗,好看地笑了笑:“阿倾你起得这么早也不练功么?”
“她起得这么早就是为了看……”司徒瑾的话被苏倾生生捂在嘴里只剩含糊,温容不解地看着他们,幸好季回从外面进来才收住场面,让苏倾放开捂在司徒瑾嘴上的手,看向那边:“季大人!”
温容这才转开眼去,司徒瑾向她做了个示威的表情,于是苏倾狠狠给了他一胳膊肘。
看见季回,在另一边院子练功的冯云也跑过来,几人互相问好过后进入正题。季回开腔道:“几位想必都听说了倾歌令现于良意轩之事,天子下诏,说明此乃谣传,我们要做的,也就是辟谣……”他顿了顿,“也就是找出那夜黑衣男子。”
接着随着几个人表情凝重起来,季回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堆废话,基本就是说报效朝廷铲除心怀不轨的人如何如何,苏倾听着,死活找不到这人话里的关键词,最后自己心里默默总结,实际上“辟谣”,就是让他们去找那个黑衣人,也就是找倾歌令。而听季回的口气,下达这种假大空的命令,这件事远远没有那么郑重。
第七回西行凉州荣华城
第二天一大早,三人就随着尹家的人马一起上路。尹家大小姐尹袖仍旧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霸道地把一匹上好白马给了温容让他和她并行,把苏倾和司徒瑾扔在后面。苏倾怎么能忍,瞪了司徒瑾无数眼,努力驾马跟上他们偷听两个人讲话。
只听尹袖声音冷冷的:“你和小时候长得不一样了。”
温容笑了一声,巧妙避开重点:“你也是。”
于是尹袖又朗声开口直接进入正题:“你为什么不娶我,你是不是怕我打你?”听见这个,苏倾眯了眯眼……问这种话都理直气壮的,这女人真是可怕。
温容估计也没想到这茬,怔了怔,道:“不是。”
“最好不是。”又是强硬的一句,然后说:“我以前打你是因为你长得太欠打,现在看起来还好,至少比那个温容好多了,我以后不打你了,把这次事办完你就娶我,听见没有?”这句话说得一本正经,但是听在苏倾耳朵里实在太有喜感,原来司徒瑾从小就是个欠打的货,而且还摊上这种奇葩未婚妻。她忍不住把头低下笑得表情抽搐。
刚驱马过来的司徒瑾一到这里就听见这么一句,手捂住心口一脸受伤,死死瞪着那个女人的背影,大有与她同归于尽的冲动。
而温容听了这句话不知道怎么回,转眼又看见苏倾低着头肩膀抖动,想她大约听到了尹袖的话心里难受,这个姑娘自认识以来还没有过失落的样子,而司徒瑾却对此视若无睹。他莫名有些怜惜她,漫应了句“嗯”,回过头去。
于是在队伍前面的四人就在诡异的气氛里行马一日有余,在第二天日落西山的时候,到了凉州。
第八回飞红尽
傍晚,三个人坐在安排好的庭院里,温容把尹家大公子的话理了一遍,概括下来有二十三点。
第一,今日是五月初五,在二十天之内势必要阻挡住楚小凤杀卧病房中的尹大人尹赫,即便不能找到他行踪,也要做好万全的部署,保证尹赫不会在那天真的被杀死;
第二,这些日子,亦要尽力调查是何人收买楚小凤杀尹赫;
第三,尽快确定事情办完后娶尹袖的时间;
第四,尽快确定事情办完后娶尹袖的地点;
第五,尽快确定事情办完后娶尹袖要邀请的人;
……
第二十三,尽快确定事情办完后娶尹袖要……
“够了。”司徒瑾捂着心口痛苦地止住了温容的话,艰难地问:“那你……是怎么说的?”
“只推说所有事都要与家父商量,没怎么发表意见。”温容如实答道,瞧了一眼在一边笑到抽搐的苏倾,想她倒是大方。
“你怎么不帮他定下呀!”于是苏倾捂着笑疼的肚子开了口,“等他把楚小凤那个凶残的女人解决了,就可以娶比她还要凶残的尹袖了哈哈哈……”
温容觉得这个姑娘的笑灿烂得甚至有点晃眼,他看了看精神处在崩溃边缘的司徒瑾,估计他一时半会也缓不过来,于是出口纠正她道:“谁告诉你叫‘凤’的就一定是女子?”
“楚小凤是男的?”苏倾惊愕了一下,随即心里的想法就脱口而出,“那他要十四岁的少年干什么?”
此言一出,司徒瑾的精神很快被从崩溃边缘拉回来,温容也难得得愣了个神随即嘴角上扬。而苏倾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看着两人目光,有种捂脸遁走的冲动——怎么这么轻易就把自己心里猥琐想法暴露了呢?!但是她听到她报酬里有一项是“十四岁少年”,想来想去也就只想出一种可能,楚小凤这种独来独往的女杀手肯定是饥渴难耐才找这些无知少男排遣,没想到这货竟然是个男的!而现在她竟然在两个古代人面前不小心展露出这么龌龊的一面,其中一个还是她男神……
“若楚小凤不是男的,她要十四岁的少年又是干什么?”温容含笑摇了摇扇子,故意问她。看见她话说出口后悔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得没错,这个笑容灿烂的阿倾不仅行事大胆,想法也不似一般女子。
司徒瑾则是低头笑得十分欢快。她说出这种话他其实不觉得有多吃惊,但主要是她是当着温容的面说出来,这就是报应,谁让她嘲笑他和尹袖,现在在自己思慕的人面前丢脸了吧?
苏倾咳了咳,看着温容少有的戏谑神情,深深觉得自己失言也是对的,起码能看见他这么妖孽迷人的一面……她换上无辜表情:“帮忙搬东西啊,你说她一个姑娘家,有些活儿干不了的嘛。”
温容看她脸不红心不跳的,想这姑娘还真是独特,这种情况放在其他女子身上,怕是早都羞得满面通红,而她还有余力强词夺理,于是幽幽地“哦”了一声。
司徒瑾还抓住不放:“原来上千守卫中取人性命的杀手,东西还要靠别人来搬。”他故意调子拖得老长,桃花眼似笑非笑打量着苏倾。
苏倾咳了咳,道:“《周易·系辞》里说,‘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对一句话呢,纯洁的人就有纯洁的想法,龌龊的人就有龌龊的想法,你说是不是?”苏倾话中带刺地反驳司徒瑾,顺便故意显摆了下学识。
这一句话成功让司徒瑾住了嘴,而温容心下有微微讶异:“阿倾你看过《周易》?”先前他甚至以为她不识字。
苏倾显摆成功,点点头:“我学过的文章很多的。”
司徒瑾看苏倾扳回这一局,急着打断:“行了,我们还是讨论如何对付楚小凤吧!”
第十一回郑伯克段
苏倾终于穿上了女装和温容骑在马上,不用再享受别人讶异目光的温容觉得格外舒服,而苏倾,第一次穿上这种既不像青楼里那么风骚,又不像麻布衣那么寒碜的古代衣裳,也是心情十分好。
“温容,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叫温均昱的王子不娶顾美人呢?”苏倾闲倚着温容,偷偷玩着他一缕乌黑柔顺的头发,开口问道。
温容没想到她会将昨夜的事记到现在,垂眼看了看自己那缕可怜的头发,道:“你觉得为何?”
苏倾沉吟片刻,又漫不经心地分析:“这个我倒是不能断然下定论,但是温均昱和温均荣,肯定没有那些人说得那么简单……反正那个温均昱不像他们说的那么蠢。”
“哦?”于是温容淡淡地问了声。
“这么着,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苏倾想了想,道。
“我听着。”温容饶有兴趣地扬了扬唇。
“话说从前有一个君主,他的王后生了两个儿子,但是这个王后只喜欢自己的小儿子,而不爱大儿子,从小到大,都偏心这个小的,搞得他很骄纵……”苏倾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本正经加上自己的看法,“有人说是因为大儿子是寐生使她受了惊吓,但我觉得吧,可能是这个大儿子长得特别磕碜,而小儿子长得比较可爱,而那个王后又恰好是个爱面子的女人,觉得小儿子的存在才能证明自己先前的美貌不是整出来的,所以就多疼他,而不想承认那个大的为自己亲生。”
“哦?”温容听了这番异于史书的分析,不觉扬起了唇角。
“估计是的!”苏倾用力点了点头,“而且我觉得,那王后之前肯定整过容,就是修改过面貌,她本身特别丑,所以才会生下丑儿子,而这个丑儿子要是当了君主的话,岂不是全天下都知道她天生是个丑女?所以她就一个劲儿地帮小儿子,想让他登上王位,这样全天下都知道她的儿子是个美男,她肯定也是个美女。”
“所以?”温容含着笑意又说了一句。
苏倾这才发现她好像跑题了,咳了咳,继续讲故事:“所以那个王后极力扶持她的小儿子,但却还是没能阻挡大儿子登基,不过直到大儿子即位,她都还怀着想要把小儿子扶上皇位的想法,鼓动他作乱将大儿子拉下马。不过那个大儿子吧,是个有心机的人,他知道她娘和他弟弟的心思,就故意一直放任他被惯坏的弟弟,各种忍让他,最终他终于气焰越来越嚣张,起兵谋反。大儿子肯定有准备啊,却还装作让他,结果他果然更嚣张,然后,大儿子就顺理成章地把他给灭了,既除了心腹大患,还没有让自己背上弑弟的罪名。”苏倾一口气讲完,问他,“懂了么?”
“郑伯克段于鄢。”于是温容悠悠用一句话概括了她的罗嗦。
苏倾无语了一下,点头。
“这和未郡两位王子有什么关系?”温容其实已经懂了她的意思,心里更是对她的聪慧惊讶无比。她比她看起来要懂得多得多。
“你看,温均荣就好比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的郑伯,而温均昱,就是受到大家宠爱的共叔段。他们两个,若其中一个登上了王位,那么必定将另一个视作威胁。这样的话,郑伯克段于鄢这等事迟早要发生。而温均昱清楚这一点,即便温均荣故意纵着他,他也不会像共叔段那样张狂,为保命,他会尽量不让自己成为他长兄的威胁,就像兰陵王,他做的,就是装成无才无德的不成器样子,让本来倾向画阑王妃的民心转向才德兼备的温均荣那一边,只有这样,他对他构成的威胁小了,他自身也就安全了。”苏倾条理清晰地分析完,扭头看了看温容,“你说是不是?”
第十二回毓城别
毓城是个小地方,至少和凉州鹿洲这种交通枢纽没法比。但是大地方有大地方的繁华,小地方有小地方的清秀,毓城很有灵气,这里地势地形都不错,由于偏北些,所以在夏日里也让人觉得十分凉爽。植物生长得可人,空气清新得很,让人浑身惬意。
苏倾已经差不多忘了自己此行的任务,因为和温容单独在一起实在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而温容,表面上和她轻松前行,实际在夜里和密使交接了几次,将接下来要做的事差不多规划好,也掌握了楚小凤的行踪。
楚小凤果然已经提前来了毓城。五月十七,他将前行逍遥山庄会陶薄的日子,亦是他学成离开飞红尽十年的日子。
每个飞红尽的弟子,都会在学成之时被抛弃到江湖独身闯荡。他们从小被授以杀手的技艺,也只有当杀手这一个选择,又再难寻师门去处,也就逐渐成了各式各样的杀手以谋生计。而十年为期,十年,若他们还活着,飞红尽就会再次向他们敞开大门,正式将他们收用。
陶薄向来很重视楚小凤这个徒弟,这一天,他必定已等了很久。
深探逍遥山庄八成十分凶险。温容心里知道这个,也就打定了要把苏倾放下的念头。她是司徒瑾的女人,他敢把她托付给他,算是至高信任,他怎么也不能让她有闪失,否则除了飞红尽,再惹上西弗门,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寻到一家不错的客栈,将她安置下来,又在她包袱里放了许多银子,才假意送她去房中休息,自己下楼和准备和一直暗中保护的侍卫行动。
他知道不能告诉她自己去向,否则她一定会硬要跟着去。这样将她留下,她人生地不熟,也能估计能猜到自己用意,便会乖乖等他回来罢。
走出不到一里地,却又不能安心,忍不住调头回去找她。
苏倾正胡乱地摆弄着自己挺尸的手机,就听见敲门声,心想才这么一会儿不见难道他想她了?笑嘻嘻地开了门,看见果然是温容,仰头道:“有事么?”
温容手中拿着一件自己的衣服,说:“我想了想,你还是扮男装的好。”怕他不在的时候,她穿着自己买的漂亮衣裳给别的男人看,让谁动了坏心思。
他还以为她肯定会推脱,起码问问原因,没想到手中的衣裳很快被苏倾抢了过去:“好!”苏倾想这可是温容的衣服,还带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不像司徒瑾的那件她有了新的就立马扔掉,这件就算穿完了也要永久珍藏!
温容怔了怔,苏倾就生怕他反悔地抱紧那件衣服声明:“说定了,我就换男装,就穿这件!”
于是温容不明就里地看了她几眼,点头道:“这衣裳你穿着太大,你自己改一改,会的吧?”
“会的会的!”苏倾连忙点头,把他请进屋子里来。
她这次倒是挺让人省心。温容笑了笑,坐下,又问:“你可知道为何你原先扮不出男子的感觉?”
苏倾抱着衣服摇头。
“首先,你发髻绾得不对,”温容顿了顿,打量着她,“其次,你声音没有变化,神色也不够稳重。”
苏倾点头,后面的两点她倒是听懂了,可那个发髻,她是真不会,于是诚实告诉他:“我不会绾男子的发髻。”
“我教你。”温容于是示意她散下头发,试图用语言指导她,可是苏倾的手真是太笨,弄了半天都没有搞出个样子来。
逐渐温容觉得可浪费的时间已经不多,犹豫着说:“要不然,我帮你绾一次,你……”
“好啊!”话还未说完就被苏倾打断。她心里的小怪兽雀跃着狂欢,心想古代女子让心上人束发是一件何其幸福的事,今天终于自己也能亲自体验一番。
温容于是站到她身后,修长手指在空中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落在她发间,心里只想这种事她居然也不介意,果然是苏倾。碰到她柔顺的发时指尖却无端细微颤抖一下,再瞧一眼镜子中她孩子般期待的神色,动了手,道:“你仔细看着。”
“好。”苏倾有些紧张地绞着手指,心脏狂跳。
温容垂眸认真缓慢地给她束发,过了一会儿听见低低的一句:“你又让我换回男装,是想把我留在这吧?”
温容的手顿了顿,没有答话。
苏倾抽了抽鼻子:“其实吧,我也不是一定要跟着你,我知道我功夫比不上你们,随你去对付那个楚小凤肯定会成为累赘……虽然我挺不放心你的,但是我更不想连累你,你要想一个人去的话,自己要当心。”她想到自己没本事和温容一起面对凶险这件事,还是有些沮丧。
温容只觉得这句话不像是她说的,却又很有她的风格,听在耳朵里,心中竟有波澜泛起。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了句“嗯”,做完手上最后一步,说:“你也当心些,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这句话以悲剧结尾的实在太多,导致这几个简单的字都被赋予了某种悲凉意味。苏倾本来还特别相信温容能力,听了这句也无端难受,想他要对付的人曾经那样潇洒地取了世人性命不知凡几,他再怎么厉害,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要是真打不过人家……想着,不觉就红了眼眶。
温容见苏倾一声不吭地低着头,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手从她乌发间撤走,温声说了句:“放心,最迟五月十八,我定会回来。”
苏倾闷闷地答了声“嗯”,站起来,才看见他的脸,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掉,手忙脚乱给自己抹眼泪,哽咽着含糊说:“其实那个楚小凤也不一定非要对付,大不了等他去尹府让司徒瑾去忙嘛,你一定要小心自己……”
温容见她竟然落泪,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说:“我知道了,你宽心……不要哭了。”还没有一个人因为关心他安危而哭成这样,况且他们认识才不到一月,她这样实在是让他摸不着头脑,心中竟软软地泛起些酸痛。
苏倾深吸一口气,最后抹了把眼泪,泪眼朦胧看他一眼:“我很舍不得你一个人去冒险……你要走了,我能不能抱你一下?”
温容惊讶地张了张眼,随即心跳竟然也加速。他明知不该这样做,可是竟无法拒绝她楚楚可怜的请求,犹豫了半晌,才伸手想要抱她,却听见苏倾又说了一句:“算了,当我没说,你赶紧走吧。”
苏倾垂着头,听他不说话,心想在这时代拥抱可不是能随便做的动作,而且她对人家有意思,他可不是。失落感在心里翻涌,不想让他难堪,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也给自己台阶下。
温容看见她失落的样子,却也没有办法,伸出的手又攥住收了回来,像是要逃离什么感觉似的,答了句“保重”,便匆匆出了房门。
*
苏倾还从来没想过自己真能这么勇敢。她胆子是不小,但是还没有大到敢只身去面对一个号称“天下第一杀手”的的厉害角色。但是她就是觉得一想到温容离开时的样子,就忍不住担心,忍不住想为他做点什么。
果然爱情中的女人智商为负值。苏倾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原先并不是这么爱作死的人啊,现在居然亲手把自己推进火坑……他走的时候连让她抱一下都不愿意!心里又酸酸地想,本来嘛,他那么优秀,那么完美,可她?只是个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女孩子而已,就像以前暗恋于清一样,只有仰望跟憧憬的份儿。这次能和温容独处这么几天已经很快乐了,哪敢奢求那么多。
果然平凡的爱慕者只有奋不顾身去保护心上人这一种选择。苏倾以前就想过,或许她会去学空手道,就是为了当初能打跑威胁于清的几个混混吧?可是现在遇上一个用空手道都保护不了的人的话……唉,有什么好说,以命相搏吧,说不定剧情一狗血,她有了生命危险就穿回去了也说不定。
大概被好吃好喝伺候了两天,苏倾终于被蒙着眼送到了一个地方。空气很凉,听着送她来的马车渐行渐远,苏倾双手不停互相绞着,心脏几乎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真要面临一切时才知道害怕。坐在椅子上,没有被束缚,但竟然不敢拉下眼睛上的布条。她怕看到恐怖电影里的场景:昏暗的房间里,全部都是被屠戮的十四岁少年的尸体白骨,变态杀手笑着看她,亮出手中的尖刀……
她不安地用足尖磨蹭着地,不时用手臂碰一下揣在袖子里的迷药,等杀手做出动作,屋子里却只有沉默没有一点点的动静。这样压抑太久,她终于忍不住开了腔:“那个……大侠,你准备对我做什么?”
没有回答。
“你、你为什么不说话?”
……
“那什么,我叫苏玛丽,你叫什么?”
……
“你叫楚小凤是吧?算命的说了,我十四岁的时候能遇到一个叫楚小凤的,他是个好人,不会蹂躏我……”
……
“艾玛你到底会不会蹂躏我?你说句话啊!你这样我很尴尬你知道吧?”
……
“既然这样,我……我要把布条拿下来了!我真的拿了……”苏倾一个人说了半天也没听见回应,终于一狠心把眼前的布条扯掉,猛地睁眼去看这个地方,却让她着实惊讶了一下。
算是整洁的一个屋子,光线有些暗,但是不会很阴沉。环顾四周,根本没有人,仅仅有面前的一张桌子,跟日常的摆设罢了,屋内也没有屏风,一层白色的轻纱飘逸地从房梁上覆下来,被风一吹扬起,可见后面只是一个木质浴桶,这样格局竟无端散发出一种仙气的美感,根本没有一丝一毫苏倾想象中的血腥恐怖。
不过苏倾可没心情感叹,一注意到这里没人,立马跳起来想要赶紧逃出这个鬼地方。走到一半想不对啊,她不是来当卧底的么?伸向窗户的手生生又缩了回来,攥紧拳头退回去,想,楚小凤把她放在这样精致的一个房子里,应该不会做出多鬼畜的事……她四处转着打量了一通,发现浴桶旁边放了很多桶水,还有一个灶台,想了想,烧了些水灌在茶壶里,拿出两个杯子,给其中一个下了些迷药。
这件事才刚干完,就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苏倾心跳骤然加速,努力平稳呼吸,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咬唇死盯着即将被魔鬼推开的木门。
第十四回十年生死两茫茫
面前的男子身上沾着血腥味,如同一阵灌入屋子的风,甫推门,就用气息让苏倾瞬间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暮光也倾泻进来,流过杀手沾满了风尘的身躯衣裳,给他冷硬的棱角加上些许柔情。这个人有高大伟岸的身躯,手上握着一把尚在滴血的宝剑,身上也带着许多血迹,就这样站定在了门口。不远不近的距离,残阳之下这一切都奇异地形成一种和谐的美感。
染血的长衫,夕阳下的风。腥气钻进苏倾的鼻子里,她略带呆滞地看着那张被面具遮了一半的脸,突然觉得一种悲伤从风尘仆仆的杀手的眼睛里流出来,倾注进自己心里去。
面具遮掩之下,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可他看她的眼神,像在注视一个宿命一般的爱人。
楚小凤顿了一会儿,将剑插在地上向她走过去。
苏倾竟不觉得他是魔鬼。他像个卸下盔甲的战士,一身疲惫,眼神悲伤地站在了她的面前。微微俯身,尚沾着血的手指靠近她耳垂上的痔,又停下来。
“华音,你最像华音。”然后他开了口,嗓音疲惫而沙哑。
苏倾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数千守卫之中取人性命的楚小凤,小心翼翼抬眼与他对视,手指照样揉着衣角,不敢说话。
“我很累。”于是楚小凤自顾自坐下来淡淡道,“我不要他人的血停在我身上太久,华音,去烧些水给我。”
苏倾看了看四周,这房子就他们两个,估计那个“华音”也是叫自己,就“哦”了一声忙不迭地跑去烧水,余光扫见楚小凤卸下了面具,将自己整张脸露出来。
他长得清俊,只是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在他人眼里,他冷漠得像个恶魔,可在苏倾眼里,他苍白得像个孩子。苏倾在心里想,这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起码比和同走江湖的司徒瑾要有故事。而故事的主角……她烧着水,思忖,这个华音是谁呢?
“华音,今天死在我剑下的那个人很像你。”
苏倾娇躯一震。这是暗示么……她吞了口口水,不敢说话,埋头干活。
“他最像你的是,明明与我不相上下,却还是让我杀了他。”过了半晌他又轻声说了一句,“这样的人,也配称杀手。”
苏倾还是不敢说话,心想楚小凤可能没有传言中那么厉害,还有人能和他打平。她抿着嘴唇把为他把洗澡水放好,看他并没有动那杯下过药的水,试水温的同时把剩下的迷药加进洗澡水里去。
“好了。”苏倾粗着声音,小心翼翼说了这么一句。
于是楚小凤抬眼,缓慢走了过来,边走边随意褪下了自己的衣服,到苏倾跟前的时候已经一丝不挂。
苏倾当然没心情欣赏他身上的肌肉和某个部位,心里只想,敢在陌生人面前卸下所有防备,这个人是有多自信?也就是碰上她这个功夫不怎么样的,要是司徒瑾或者温容,他肯定死得很惨。可是很可惜即便他脱光她也没信心制服他,还只能用卑鄙的迷药来达到目的。
她提心吊胆地看着楚小凤进了浴桶,悬着的心才落地。
这个楚小凤仿佛没有心机的样子,苏倾心里想,也可能他只是累了。在亲手扼杀掉一条生命之后,难免有些恍惚,所以就失去了应有的警惕。这个人年纪出乎意料的轻,看起来顶多二十五岁左右,可是也已经杀了十年的人,却完全没有她脑子里他该有的冷酷残暴。一个这样的人,真的能独身突破重围取得尹赫的性命?她有些不敢相信。
楚小凤静静靠在浴桶壁上。苏倾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和一个裸男这样共处实在有点不妥,于是默默退了几步,把白纱拉上。
“你若是敢出这间屋子,就是死路一条。”不紧不慢的一句话,却能让你清清楚楚感到其中包含的威胁。这种震慑力,才真正使苏倾知道“天下第一杀手”的盛名不是虚得。
“我不出去。”苏倾答了一句。她现在一点也不担心,他已经进了这种最名贵的迷药的包围圈,她怕他什么?
风拂过素净的白纱,天色一点点暗下去,这副场景倒有些梦幻。楚小凤的声音又透过那层轻纱传过来:“华音,只等五日,我就解脱了。”
五日后是五月十七。正是他和陶薄相约逍遥山庄的日子。为什么他会在那天“解脱”?他好像让苏倾在扮演着某个角色,这个角色是个叫“华音”的十四岁少年,可这个华音又是什么身份?他们的关系肯定不一般,但听他前面说的话,好像他又杀了他?这还真是纠结。苏倾心里分析,这个楚小凤多半有精神病。
还没把事情理顺,就听见低沉浑厚的身影贴着耳畔响起,让她不由一个激灵转过身去,身子险些与楚小凤贴住。
“华音,我已涤净身上鲜血,这下,你该准我靠近你了吧?”男子的声音极尽魅惑,让苏倾耳根红了一片。
他还是未着寸缕,就那样堂堂正正站在她身前,脸上神情有些僵硬,却应该是他能达到的最温柔的地步,而眼神的飘忽显示出他意识的迷离,应该是迷药的效果。此刻他见苏倾面红耳赤地呆住,俯身,咬了她的耳垂。
苏倾这回真的是僵住了,第一反应是自己根本没什么长相还能让这个帅哥见色起意?第二反应是……不对,她扮的是男装啊!感受着颈间的热气,苏倾睁大眼睛,想,原来楚小凤是个断袖,而且他要十四岁少年的用处,估计和她先前以为他是女人时想的差不多。
这个世界真是太龌龊了。苏倾微皱眉感叹,也不动,顺手托住面前男子越来越沉重的身子,任他亲吻她耳垂脖颈,不到三分钟,楚小凤就逐渐失去了力气,软软地倒在了她的怀里。
苏倾没想到得手这么顺利,小心翼翼把靠在她身上的裸男搬到床上,想了想又给他穿上衣服免得人家发现他以后说自己先奸后杀,然后走到门边找到了他那把染血的宝剑,像个真正的女侠一样,将剑刃对准了他的心脏。
苏倾当然要杀楚小凤,他们来这一趟的目标就是杀楚小凤除掉尹府的祸患,可是她比划了半天,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动手。这个楚小凤大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不仅杀了那么多人,还残害无辜少年,但是他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他不应该是个这样脆弱苍白的人,他怎么能这样轻易地信任她而就被放倒?而且,他始终没有变态杀手那种凶残,反倒像个忧伤的小文青……最重要的是,苏倾虽然打人打得不少,但其实很少真的伤到人家,现在突然要她杀人,她哪来这个胆子?
于是她换了无数种姿势,剑尖还是一点都没有埋进楚小凤的身体里。那人在榻上睡得十分香甜,倒是她自己急得满头大汗。
过了也不知道有多久,天都已经黑了,楚小凤还是毫发无损,而苏倾却已经筋疲力尽。她知道自己下不了手,只能把那把沉甸甸的剑扔到一边,又寻了绳子把楚小凤捆上。托着下巴苦大仇深地看着那张清俊的脸,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刚刚犯困,就看见他长睫颤了几下,缓缓地睁了开来。
苏倾倒抽了口冷气,把剑又握回手里,倦意全无地看向他。
楚小凤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又瞧了眼自己身上的绳子,眼神变得轻蔑。他药劲儿还没有过去,武器也在他人手里,可是大概在生死之间走了太多遭,对于这些没有半点恐惧。只是想,这一天来得有些早,他原本抱了必死之心接受他最后一个纪华音,才放下警惕,没想到这个少年看似温驯,却暗藏歹意。
可是他终究是愚蠢懦弱,不敢对他下手。楚小凤狭长的眼似乎是这张冰冷的脸上唯一能展露出情绪的地方,就显得格外清亮好看。此刻这双好看的眼睛里盛着的是不屑:“你不敢杀我。”
“我……”苏倾想抱着剑示个威什么的,又无力地垂下手,“好吧我不敢。”
“你不杀我,就是要你自己死。”楚小凤于是又说了一句。
你还来劲了是吧?苏倾听了这句威胁有些气,把剑尖朝他指了指:“我告诉你,现在我为刀俎你为鱼肉,谁能杀谁是一定的事,我要是愿意,现在就可以一剑结果了你!”
“哦?”楚小凤没有听过这样的威胁语气,恍惚答了一句,又看向上空,半晌又开口,“你不要杀我,五月十七未到,我还不能死。”
苏倾听了这句话,心想这难道是服软?可是话里一点感情都没有是怎么回事?她把剑松了松,更觉得这个叫楚小凤的杀手是个文艺青年,否则怎么会有这种四十五度望天的忧伤神情。纠结地看了他几眼,觉得对这个人的好奇压过了一切,于是斟酌着说:“好,我现在可以不杀你,但是……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楚小凤不回答,算是默许。
“华音是谁?”
听到这个名字,楚小凤转眼瞧了瞧她,声音里依旧没有波澜:“说不清。”
“好吧,”苏倾撇撇唇角,问,“那你五月十七到底要做什么?”
“杀陶薄。”一点隐瞒的意思也没有。
他竟然要杀了自己的师父?苏倾想这可能真的是个嗜血的人,但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他杀了华音,让华音死的人,我不会让他活着。”声音淡漠却笃定,似乎在叙述一个已融入自己骨血的定理。
苏倾在脑子里默默整理了一下思绪,疑惑问:“那个华音……不是你杀的么?”
“我也会死,只是死前,要先杀了逼我杀他的人。”
这个人果然是个杀手,脑子里好像就只有打杀、复仇,死之类的事。可是那句冷冷的“让华音死的人,我不会让他活着”还是给了苏倾一种奇异的感觉,想每个人都有表达自己爱的方式,譬如苏倾就会为了不让温容涉险傻傻跑到这里来,再譬如世界里只有刀光剑影的杀手,不会温柔对自己爱人说一句甜言蜜语,却为他将复仇的定义揉进骨血。
“让华音死的人,我不会让他活着。”苏倾回想着这一句话,莫名心疼,似乎有了共通的地方,距离都拉进了许多:“陶薄为什么要逼死华音?你又为什么非要在五月十七杀陶薄?”她突然很想知道这段故事。
楚小凤想了想,漫不经心地开了口,做出讲一个很长的故事的铺陈:“飞红尽的弟子,都是从出生起就被搜罗来的孤儿,我是个例外。我六岁的时候家里被灭了门,被路过的纪华音拾起收入飞红尽,那日是五月十七。”
他顿了顿,继续将自己一生寥寥几笔带过:“飞红尽训练弟子的规矩,是两个杀手双双培养,这样所有的人除了和自己一组那人,不会与其他杀手相识。既然是纪华音发现我,并请求师父收留,我就和他一同练功直至十四岁学成出师,整整八年。没想到走出飞红尽的仪式,竟是要我们二人相杀,生者入江湖。
我杀了纪华音。
我知道按规矩十年之后陶薄会重召我入师门,所以我等了十年,只等五月十七这一天,得见陶薄,取他性命。”
没有一点隐瞒,这些话就这样理所当然地说出来。楚小凤神色淡漠,没有赘述,也省略了许多许多,几句话勾勒出一片苍凉时光。
飞红尽是最残忍而严密的组织,甚至置身其中的人都不能探透它所有的神秘。它培植出一个个顶尖的杀手,他们的无情,用唯一同伴的鲜血来祭。而后放逐出师门,十年为期,他们一开始的悲伤也好,愤怒也好,都被逐渐涌过来的荣耀与财富磨灭,然后飞红尽再仔细将感激的他们重新收入门下。
只有一个人不同。楚小凤,十年,他拥有了很多,却不屑于此。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被独留人世的这个人,多少漫长夜晚,望着身下被献来的少年,缠绵过后的空虚中,只有扭曲的沉痛与恨意一寸寸沉淀,让他想,“让华音死的人,我不会让他活着。”
一旦杀手有了感情,便会成为飞红尽的灾难。
苏倾没有在他的话里听出多少抒情。但是已经被他这浴血而行的一生,以及和那个叫“纪华音”的男子之间的情意所动,喉咙哽哽的,仿佛看见十四岁的纪华音死在这个人剑下那一刻,少年眼睛里的苍茫跟无措。
这样一个人。苏倾看着他冷峻的侧脸,想不出要说什么话才好,只觉得命运弄人,那个陶薄死一万次都抵不上他将两个相爱的人这样拆开的罪过。当年的纪华音,应该也是爱他的罢,楚小凤那句“他最像你的是,明明与我不相上下,却还是让我杀了他。”,现在想起来竟是这样难过。
苏倾从来没有听过一段这样惨烈的爱情,怔了半晌也说不出话来,良久才从嗓子里挤出生涩一句:“我懂你的,也希望你一定要去杀了陶薄这个坏人,最好飞红尽这个门派也都灭掉,可是我也有一个心爱的人,他为了尹府的事来阻挡你,你如果不答应我不伤害他,我还是只能杀了你,你懂么?”
楚小凤没有答话,合上了眼睛。
苏倾抓着剑,再也不知道到底该怎样对他。到底是放他复仇为温容、司徒瑾,尹府都带来麻烦,还是在他药劲过去之前杀了他保护温容,却使陶薄得不到应有的报应?这仿佛是她这辈子最艰难的一个选择。
苏倾懊恼地想,原本以为这个楚小凤是个坚不可摧的传说,没想到在感情羁绊之下是个这样脆弱的人,以至于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拿下,可这样,真的好么?
夜色沉重,白纱微摇。楚小凤呼吸匀称,似乎已经睡着了,完全将生死交到了她的手中。
可是苏倾下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