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8章 番外八百六十八 倾歌令3
温容不动声色将这人打量了一通,心里对他身份已猜测得八九不离十,也收起剑,将苏倾往身后护了护,道:“不知公子这般夜半造访所为何事?”
“今夜之事实属一场误会,并非着意打扰,”话这样说,语气里却没有多少歉意,“只是这位小姐深夜临窗相窥,玄尧不得不谨慎了些。”
司徒瑾含笑看向苏倾,于是苏倾很没面子地开了口:“我只是在看泯水,谁偷窥你们了?倒是这个玄尧,不问清楚就要伤人,谨慎过头了吧!”
温容于是明白了事情始末,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于是司徒瑾向那个人道:“既是如此,一场误会,大家不必挂怀,就散了,各自歇息吧。”他还想回去睡觉呢。
那公子仿佛还想问什么,却又没有开口,点头,带着玄尧离开了。而司徒瑾见事情平息,抱怨道:“阿倾你这么晚还不睡看什么泯水,明天还赶路呢。”
“你管我,”苏倾瞪了他一眼,“睡你的觉去吧。”
这个女人自从有了温容撑腰之后真是越来越张狂。司徒瑾心里感叹,向她哼了一声,又向温容告过辞,便回自己房间去了。
“有话对我讲?”温容见苏倾赶走司徒瑾又着意留他,开口问道。
“嗯。”苏倾点头,神神秘秘说,“我听到他们说‘尹府’,‘倾歌令’来着,这些人肯定是冲着凉州去的,你说那个公子会不会是专门来看自己成果的天子啊?”
温容听见这话,又看见她一本正经模样,好笑地问:“你不是说你在看泯水,没有偷窥人家么?”
“呃……”苏倾扶额,“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于是温容轻笑出声:“你认为天子会放着政务不管,专程去凉州看一堆残垣断壁?再者说,他即便要来,也不该从越郡过来吧?”
“也是,”苏倾耸肩,又不甘心地说,“但是我总觉得这人不简单。”
暗中与天子争王位的三王爷,这人自然不简单。温容思忖,他原来真的与越郡勾结。此次回京路上会顺便去凉州一探,想必也是听说了尹府的事,明白倾歌令与之有瓜葛。不知道他会不会调查到尹家与西弗门约定之事,若然,那么叫越郡王沈昶利用西弗门得到秘盒保管的东西,便不是什么好事了。他们得先他一步才行。
“他简不简单不关我们的事,”他并不想苏倾知道这些争端,只是敲她额头,“今后不许这样多管闲事,听到没有?”
明明是责备,都让她觉得甜蜜。心中原先的阴霾瞬间消散,苏倾笑起来:“我知道了。”
于是温容道:“好了,早些歇息,明日还要早起。”不准苏倾再开窗,看着她上床才走出去将门合上,回到自己房间去写一封寄回未郡的书信去了。
*
一日间,船休息停靠了三次,周围的风景也渐渐有些变化。苏倾一路上和雇来的船夫聊得十分欢快,根本不觉得时间流逝,也半点晕船的感觉都没有。但是剩下三个人着实是都有了把她从船上扔下去的欲望。
“什么?那西弗门的长公子真的有能力灭掉飞红尽?”只见苏倾凑在船夫旁边,一脸好奇跟无辜。
“是啊!不过这可说来话长……”于是船夫感叹了一声,“玛丽姑娘可知道那灭了尹家满门的是谁?”
“听说是天下第一杀手楚小凤!”苏倾十分认真地回答。
“那楚小凤,就是从飞红尽出师的。”船夫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向她讲述,“而西弗门跟尹家世代交好,更是有婚约,怎可能对此次楚小凤挑衅坐视?”他摇了摇头,“就在毓城逍遥山庄,司徒公子一气之下手刃楚小凤不说,连整个飞红尽都迁怒,把那奸邪门派灭了个干净,不愧是西弗门的长公子,武林未来的接班人!”
流言总是有自动整理的功能,果然一传十十传百,整件事的顺序就变成了:楚小凤灭尹府,然后司徒瑾复仇灭飞红尽。苏倾揶揄地看了一眼司徒瑾,继续开口:“原来司徒公子那么神通广大啊……”
“是啊,本来江湖上传言他游手好闲,才智一般,我也觉得他接不起西弗门大任,这下看来,他可堵住悠悠众口咯。”船夫继续摇头感叹。听见这个,苏倾差点没笑出来说大叔原来知道司徒瑾智商低的不止我一个啊!但顾及到司徒瑾的感受,还是忍住了。而船舱里,司徒瑾的脸上神色各种变化,最终死死盯着那船夫背影,颇有想和他决一死战的意思。
“这样啊!”苏倾终于稳住神情,还不罢休,故意继续问,“那司徒瑾会这样大开杀戒,肯定是因为自己深爱的未婚妻被杀了是吧?”
“这个难说!”船夫想了想,“他要娶的是那尹家大小姐……你可知道尹家大小姐尹袖?见过的人都说她貌若天仙,却端地生了副夜叉的性子,啧啧,那种姑娘谁敢要,即便是司徒公子,也将这婚约一拖再拖呢!”
这下尹袖也有了和这人同归于尽的冲动,险些坐不住,幸好被司徒瑾按下才没有冲过去。苏倾忍到嘴角抽搐,好不容易憋着没笑出来:“是啊是啊,司徒瑾这回娶不了她,肯定心里高兴得很!”
这句话成功地让尹袖的愤怒都转到了司徒瑾身上。他拼命摇头,都没能阻挡得住尹袖抓起他的手腕狠狠用力。于是只能忍着,把辛酸的泪水都吞到肚子里去。
温容知道苏倾只是喜欢使坏,但是仍旧无法控制地想她是在挑拨司徒瑾和尹袖。她太聪明,哪怕是他,有时也会有掌控不了她的感觉。
他出着神,过了一会儿,注意力却被那边熟悉的名字唤回来:“未郡那个温均昱?咳,人家不娶妻也不一定就是不懂事不成器,伯伯,你知道有种东西叫‘龙阳癖’吧?就是断……”
“阿倾。”他黑着脸打断她接下来的滔滔不绝。他不是给她解释过温均昱并非断袖的事了么?怎么她还是要诋毁人家名声?
苏倾听见这一声,才止住话,摆手说:“没事没事。”温容大概和温均昱这个亲戚关系不错,所以内心难以接受这个现实也是有的。她向船夫抱歉地笑了笑,于是船夫回头看了温容一眼,一脸了然:“姑娘好福气,得了这样仪表堂堂的相公。”
苏倾听着别人夸温容,比自己被夸都高兴,笑得灿烂极了,甜蜜无尽地说:“对啊,我就是修了几千年的福气,才能遇着他呢。”
司徒瑾真想冲上去问问她“你的矜持被狗吃了么?”,但是也不好当着温容的面这样做,只好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温容则是垂眸一笑,心中少有地泛起一种欢欣。讶异着想,自己听过的奉承之词太多已致麻木,而天底下,可能只有这个女子,能轻易让他因为这种话而像个无知少年一般愉悦起来。
苏倾见他开心,与他相视笑了一下,便继续转头和船夫聊八卦去了。
于是最终温均昱也没能逃过被苏倾说成断袖的命运。第三十回纠偏正邪直西弗
苏倾一直都没有琢磨透为什么叱咤江湖的一个门派要叫“西弗”这种名字。
要知道她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想到的是“媳妇”,脑子瞬间里浮现出了无数个街边小婚介所的形象……后来司徒瑾忍无可忍地给她写出了这两个字,她才发现这是传说中物理辐射的计量单位……顿时有种穿回去的感觉。
据司徒瑾的解释,弗者,矫也。当初祖上初创门派的时候就取的是“以直矫枉,纠偏正邪”之意,希望门中弟子能作江湖上最正义的存在,坚守原则锄奸卫道。而加上“西”字,就是因为西弗门地处越郡之西。走在上西弗山的路上,苏倾听见这话,随口问了句:“那你们真的坚守住正义了么?”
司徒瑾怔了一下,随即脸上有了从未有过的一种严肃神色,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只是幽幽叹了口气,把目光投向前方去了。
苏倾实在很少见到这厮这种表情,想果然每一个人都有能让自己瞬间变正经的一面……又想按照温容所说,西弗门能走到这一步是靠越郡朝廷暗中扶持的,那么西弗门跟飞红尽没什么差别,只是表面光鲜,实际哪还有什么正义可以坚守。
“那个,你要回家了,高不高兴啊?”苏倾见自己说错了话,试图靠转移话题来宽慰一下他。
没想到这句话让他脸色更加沉重,正正头上的帽子,狠狠地瞪了眼她:“待会儿你就知道我高不高兴了!”
见温容摇着扇子似有笑意,苏倾也反应过来是因为他头发的问题,歪头:“头发真的有那么重要?”真搞不懂这些古代人,司徒瑾这个发型明明比以前帅多了!她瞧着温容点头,转眼想了想,“温容你看你吧,脸挺小,头发全部扎起来也很好看,不如也剪断……”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我还是算了吧。”他可不想遭到司徒瑾一样被断发的对待。
“好呗,”苏倾看了眼他,很快又摆起笑脸,“不过你长发也很好呀,没事儿可以扮扮女装!”
“我……”温容于是无比纠结地看了她一眼,“我没有这个癖好。”
一直在一旁冷脸走路的尹袖这时“哼”了一声,扬头道:“西弗门已经到了,某些人的话匣子该收住了吧!”
苏倾抬头,果然看见不远处气派的大门。于是故作委屈瞧一眼温容,暗暗对走在前面的母夜叉吐了吐舌头。
*
苏倾听着司徒瑾絮絮叨叨地讲了一堆,也觉得没什么爆点。主要原因是司徒瑾讲故事的能力不高超,不会抒情,她听来听去,听到的事情就三件,第一件,司徒瑾跟尹袖去看了自己被杀死的哥,觉得尹袖十分坚强;第二件,司徒瑾把人家拯救了一下结果人家不领情,放话说他自不量力;第三件,司徒瑾终于逮到机会玩儿命带她逃出火海证明自己能保护她,也发现他挺喜欢她的。
司徒瑾讲完,气氛略一沉默。苏倾捧着下巴叹了口气,又想起什么似的道:“所以你知道你的头发被烧了是吧?我就给你说,我也不是平白无故要给你理发。”
司徒瑾脸一黑,咬牙问:“你听了这么多,就想说这个?”
苏倾咳了咳,终于决定考虑一下他的感受,毕竟这孩子跪了这么久,腿都要断了:“也不是,我觉得,你们两个挺般配的,你看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多好是吧……”
司徒瑾使劲闭了闭眼,终于平定自己想要打人的感觉,咬牙切齿地开了口:“你听也听了,说好的办法呢?”如果她是骗他的,他就跟她同归于尽……
苏倾想了想,说:“办法自然有,但是下场可能比较惨烈……”
“什么意思?”司徒瑾警惕地缩了缩身子。
“就说你敢不敢吧?”苏倾踮起脚尖朝远处看了看,扫见那一抹红色的身影,心里叹了一句她怎么这么晚才来,到时候得留意一下她到底跟温容说了什么。
“只要有用,我有什么不敢?”司徒瑾一扬头。
“那好,等一下顺着我的话说,知道吧?”苏倾眨眨眼。
于是司徒瑾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这边苏倾掐着时辰,算着尹袖也应该到了苑口,于是出了声:“司徒瑾,你说要娶我,可是真的?”
司徒瑾差点咬到自己舌头,显然根本没有领会到她计谋,盯着她:“啊?我……”
苏倾翻了个白眼,心想这真是猪一般的队友,脚上踢了他一下,才让他止住话,勉强答了句:“嗯……”
“我就说,尹袖那么凶,你喜欢她什么?现在你终于发现喜欢的是我了吧?”苏倾笑着说。
司徒瑾可能在说话的时候会对除了说话对象以外的人开启自动屏蔽,根本不觉得可能还有第三者在场,摸不着头脑地问了一句:“哦……那温容怎么办?”
这厮难道真的以为她想嫁给他?苏倾又翻了个白眼,但是这问题倒也行:“他?只要你娶我,他有什么关系,你快些忽略了那婚约,就让尹袖当你个义妹,给她找个人嫁了呗。”
司徒瑾这时候可能反应过来一点了,但是又有犹豫:“那好……”
这时候身后的脚步声果然响起来,司徒瑾歪头,绕开苏倾向后看,正看见尹袖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来,于是苏倾十分浮夸地叫了声“啊”,退到一边,就看见一脸呆滞的司徒瑾挨了一个耳光:“你当真要这个女人都不要我?”
司徒瑾这时候一急站起来,跪了太久的膝盖又一麻让他险些跌倒,狼狈地说:“你、你、你不是不嫁我么?”
又是一个耳光:“我不嫁你,也不准你娶这种女人!”
苏倾就知道自己要成炮灰,又浮夸地表现出受伤的样子:“啊……”心里却在窃喜,原来这尹袖平常看起来不解风情,其实心里还是喜欢他的呀,不然也不会吃醋。
不过为了确定这个司徒瑾就惨了,无缘无故挨了好多耳光跟拳打脚踢,被追着打得像只受伤的小燕子,但最终还是问出:“那你……你是……嫁我不嫁?”
“不管我嫁不嫁,你司徒瑾妻子之位,都给我留着,听见没有?!”杏眼圆睁,嚣张的一句。
司徒瑾于是挂着伤傻笑,一转身猛地把追过来的她纳入怀中:“好好好,只要你要,我什么都是你的!”
尹袖一愣,随即竟然红了脸,狠踩了一脚司徒瑾想叫他放开,无奈他功夫不知比她强多少倍,他若不让她,她哪能敌得过?只能被司徒瑾强按在怀中,咬咬牙:“你这个流氓!”
没想到强悍如尹袖,也有说“你这个流氓”这种话的时候……苏倾摸着下巴笑看两个人终于走到一起,有了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却收到尹袖怒气腾腾目光,才发现自己有点出戏,于是一手捂脸,继续很浮夸地表演:“嘤,嘤,嘤……”
在苑口呆立良久的温容,终于转身,紧锁的眉头忽而舒展开,变回面无表情,只是眼底兀然结上一层厚厚冰霜。
第三十五回襄阳府,秋痕未竟
司徒瑾很快就带着行囊从后墙上一路飞檐走壁溜了出来。见了面,也不多话,就领着苏倾偷偷摸摸地向西弗山后山方向一路狂奔,绕小路下了山,终于算是脱离了西弗门的范围,开始踏上去往未郡襄阳府的征程。
苏倾和他走在路上,随口问:“你向瑶儿告别了么?”
司徒瑾就很无奈地看她一眼:“我们这次出来让她知道还得了?那丫头早都想要出来闯闯,上次我出去的时候都是千防万防才没让她跟着,这次幸好她还没起来,否则又要惹麻烦。”
“好吧,”于是苏倾瞥了眼他的行囊,想起什么似的:“你银子带够没有?我们可还要买马。”
这句话却让司徒瑾一怔,随即弱弱地说:“我被罚了例银你又不是不晓得……又不能去找瑶儿跟瑜儿他们借钱……”
“什么?!”苏倾停了下来,她就知道司徒瑾不靠谱,没有钱,他们要怎么去襄阳府?他也真是神经,钱都没带就敢跟人家跑出来!
再次遭到嫌弃的司徒瑾于是很没面子地摆了摆手:“我堂堂大丈夫行走江湖,能被两三两银子困顿?”
苏倾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里想这种从小不愁钱花的公子哥都这么不现实么?说的好听,好像银子很容易赚似的,跟着他简直还不如自己走,现在真是要饿死街头的节奏:“那你倒是说说,你准备怎么赚到银子?”
“我……”司徒瑾认真地想了想,却根本想不出所以然来。西弗门是靠收弟子跟给越郡王做事赚钱,他总不能边行路边收徒弟吧?
苏倾深深地叹了口气,苍天啊,为什么她注定要和这货一起走呢?
“要是我们没路费,我就让你去卖身。”她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
司徒瑾幽怨地看了她一眼,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幸好我有带些值钱的东西在身上可以当一当,不然我堂堂西弗门长公子的清白都要被你毁了。”
苏倾白了他一眼,不说话。
半晌司徒瑾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不是你去卖身呢?”
“……”
“我知道了,因为你长得没本公子好看。”
*
政治,又是政治,苏倾真是烦死了黑暗的权术,偏偏穿越到了这么个政局风云涌动的朝代,想眼不见心不烦都不行。
走在去襄阳府的路上,大家谈论的话题几乎全都是这场近在眼前的变乱,温容虽然也算是其中重要人物之一,可他结亲这件事就纳入花边新闻的范畴,不怎么被提起了。苏倾和司徒瑾骑着马走在未郡宽敞的官道上,想着温容的事,又要在心里默默分析政局,觉得麻烦之极。
两人行着马穿过一座又一座小城池,苏倾打量着四周景象,发现这未郡确实是强大,处处都要比越郡繁华得多,就算是天子直辖的汉郡,也根本不能与其相提并论,怪不得大家都说未郡当年早早退战保留下来的实力不凡,现如今天下大势不平,若是这个郡要造反,恐怕除了倾歌令,什么都无法阻挡吧。
路上,司徒瑾心里还想着从各个茶肆听来的话,开口问苏倾:“你说,温容借我名义覆灭飞红尽的事,是不是他故意为之?”
“这还用问?”苏倾于是回答,“你看以前他都不让我说温均昱断袖的事,肯定是和他关系不错,所以才费心灭掉飞红尽,再帮他弄一个篡位的由头出来嘛。”
司徒瑾赞同地点了点头,虽然被利用,但觉得在这件事上自己不亏,所以也没不爽快,就是有点感怀:“那温均昱确实可怜,战战兢兢装作不才这么多年,还直到飞红尽覆灭才知道自己才应是王位继承者,而自己的父母都被长兄杀死,这次温容也该帮着他。”
苏倾真的开始怀疑他的智商了,对他翻了个白眼:“你都已经知道是温容是帮着温均昱灭飞红尽,该不会还以为飞红尽覆灭之后传出来的事是真的吧?”
司徒瑾一惊,无辜道:“难道不是么?”
苏倾不由为西弗门的未来感到深深的担忧:“你们西弗门若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会把那些事记下来写在纸上等着人家发现么?!”鬼才相信那个做事滴水不漏的神秘门派会给自己留下一点罪证,这明摆着就是温均昱用来博取民心,让自己反得名正言顺而制造出的谣言嘛。
司徒瑾这才恍悟,又不平地嘟囔:“我们西弗门才不做见不得人的事……”
苏倾无语。于是他继续问:“那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掌控在温均昱手中了?”
“废话,”苏倾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从一开始的藏锋避难,到现在的爆发,他准备了还不知道多久,否则再名正言顺,他没跟朝中权势联合,也都是白搭,哪来和温均荣对峙这一说。”
“那就是说,顾丞相与其子顾奕清将军叛向他那一边并不是因为发现画阑离世真相,而是与他早有勾结?”司徒瑾眯了眯眼。
“算你还没那么笨,”苏倾点了点头,“现在想起来,当年温均昱拒绝丞相家女儿求亲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他是在温均荣面前装作和自己母亲家族决裂,才让温均荣卸下了对宰相一家和他的戒心,现在找到了造反的时机,肯定就顺势联手了呗。”真是一步好棋,苏倾想,原本还以为温均昱真的是断袖才不娶妻,没想到原来是为了不让自己身上明着有权势所托,使温均荣放松警惕,好杀他个措手不及。
司徒瑾不得不承认这丫头的脑子比自己好使,有些没面子:“温容既是那边的人,那,那为什么他现在还没有公然倒向他那一边?”
“装呗,”苏倾想了想,“他家也是世代忠臣,肯定要做出犹豫的样子,最后‘顺应民心’从了温均昱,场面上的事不都这样?”
司徒瑾挠了挠头:“啧,如今,这片江山已经差不多落入这厉害的昱公子囊中了。”
“看现下民众愿为昱公子抛热血打江山的劲头,胜负已断,”苏倾摇头感叹,“这个人不仅会暗中招权揽势,更是对愚民手段更是用得得心应手,你看,是不是连你这个不相干的人,都不自觉偏向他那边去了?”
司徒瑾想了想,猛点头:“是啊!”
苏倾想起自己在书上看过的一段经典的话,悠悠开了口将其讲给司徒瑾听:“统治者驱使民众为自己卖命,大概有三种方式,以国家暴力胁迫,以个人利益诱惑,和以道德蒙蔽煽动。最后一种最是可怕,以感情权术营造对统治者的个人迷信,民众会把统治者的利益追求视作自己的,处于一种宗教性的狂热,个人人格感情全被操控而不自知,简直是人类理性的失落。温均昱用的,就是这最后一种。”
司徒瑾目瞪口呆,心想这丫头说她是流浪的孤儿,可是才识十分广博不说,连这种东西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她以前在故乡到底是做什么的?他有点钦佩地看着她:“阿倾,你一个姑娘家,竟能悟出这样的道理!”
“姑娘家怎么了?巾帼不让须眉好么?”苏倾嘟囔了一句,又觉得不好意思把自己捧太高,诚实地说,“其实这段话是我当时为了写文章背下来的……”
司徒瑾:“……”
“……”*
又行两个日夜,襄阳府愈来愈近,从那些人口中就能听得到一些关于温容此次娶亲的事了。
温容要娶的是陆员外的长女陆兮,门当户对。两人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他一表人才,才华横溢,她天生丽质,端庄优雅。这段姻缘一直是襄阳府的一段佳话。
可惜天公不作美,在温容年方十七,要迎娶十五岁的陆兮进门前夕,佳人忽然中毒昏迷不醒,两家人遍寻良医都束手无策。温容伤心欲绝,疯了一般地云游四周只为求一个能将她救醒的人,整整两年,瑞朝踏遍,自己性命都险些赔上,却仍旧无果。温容心灰意冷地回了未郡,硬是耗着巨资用名贵的药物将陆兮的命吊住,只盼有朝一日她能醒来。
温容几乎是襄阳府人痴情的模范。这样守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竟硬是一直到了二十二都未曾娶亲。也是上天垂怜,就在上月,陆兮的病情忽而有了好转,前些日子竟转醒,已经守候多年的温容欣喜若狂,立马就开始着手办成亲之事,在寺中供了分量极重的香火,还大行施粥为陆兮祈福,明日就是他们成亲的日子,不论时局如何,温家要大宴襄阳府。
原来他那样急着夜半离去,是听见了他苦等了五年的心上人病情好转的消息。苏倾恍然想着,连最后一点奢望也消弭殆尽,只望着那沉香木雕和扇子出神,心里一阵阵钝痛。
司徒瑾听见这些传言,知道事情已无挽回局势,也不再试着去劝解她,想着这丫头性子倔,不见棺材不下泪,也好,这次终于是要见棺材,也该死心了。*
“你、你、你竟然绑架新娘?!”苏倾看着草丛里晕倒的三个人,吓得不轻。司徒瑾这人办事风格比较惊人她一直都知道,但是这种事也太犀利了吧?他竟然在人家新婚之夜把新娘子给放倒了摆在她面前,这厮是心理阴暗么?!
“什么绑架?我这不是没办法么?”司徒瑾看了眼地下的一个新娘两个丫鬟,道,“我看了看,你赶在他进洞房之前见他基本没戏了,正巧碰上她们带新娘往那边走,我就……顺手点了个穴。”
苏倾不可置信地看了看一脸理所应当的司徒瑾,好不容易把下巴合上:“那你、你是想怎样?”是想让她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把情敌给解决了么?
“啧,你怎么这么笨,”司徒瑾歪了歪头,“你把她衣服换上,替她去洞房啊。”
苏倾继续震惊:“你当温容瞎的么?!”替她去洞房,说得轻巧,到时候温容发现是她代替了他的妻子在洞房里,还不知道要是什么反应呢!
“也不是真要你代替她嘛,”司徒瑾于是撇了撇唇角,“你不就想见见他,还个东西?就装成新娘子的样子进去洞房等他,大不了把事情说清楚,再把他的新娘还给他不就好了?”只有两个人的洞房是个多么方便表达情感的地方啊。
亏他能想得出来!苏倾看了昏倒在地的美人一眼,纠结地皱起眉头:“听他们说,他很宝贝这个病怏怏的陆兮,我要是这样对她,又破坏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他肯定会生气的……”
司徒瑾觉得她真是麻烦,都要和他一刀两断了还畏首畏尾,一点都不豪爽。不耐地摆了摆手:“我就点了个穴,根本伤不到她什么,你去找温容,我会想办法安顿好她。再说了,他那样薄情地对待你,你只不过耽误他一个夜晚,那有什么?”
苏倾犹豫了,低头捏着手指,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做。
司徒瑾又是无奈,提醒她:“喂,你要是把这个机会错过了,今夜过后,他就是别人的相公,你这些天路途劳顿之苦也白受了,你自己想想清楚。”
苏倾抿唇,终于下了决心:“好,我要见他。”
于是司徒瑾背过身去:“那你快些换衣裳,待会儿我给你指指洞房方向,我们兵分两路,我去找客房安顿陆兮,就说她是醉酒的女宾,你去洞房等温容。走正道儿去那边肯定会碰上些嬷嬷丫鬟,记着要绕路,动作快些从窗户偷偷进去,到时候她们见到你蒙着盖头坐在床上,只疑心自己未发觉你回来,不会深究的。”
苏倾含糊地回答着,心想司徒瑾难得有脑子这么灵光的时候。
又听得那边犹豫着说:“我就在那院子里候着,你和他说完了赶紧出来,毕竟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也不好,”又咬牙,不放心地提醒了句,“他虽然不像是轻薄的人,但是也玩弄你感情许久,你……你也要懂些分寸。”苏倾实在对他太着迷,司徒瑾觉得她一碰上他就要成傻子,心想着千万不要到时候温容对她动了什么心思,她也就真的做了新娘子该做的事,那才真是被吃干抹净玩弄得彻彻底底了。
苏倾知道他心中所想,给自己和陆兮换好衣服,说了声“放心吧”,便最后拍拍他肩膀,向洞房的方向走去了。第三十九回长相思,短相逢
“什么?他不是温容?!”一大早,温府某间客房就传出司徒瑾惊讶的声音。
昨夜苏倾从洞房里出来,就像累得半点力气都没有了似的,也不说话,和司徒瑾到了新娘所在客房换下衣服,再想办法弄了间客房倒头就睡,头一沾上枕头,就跟全身精力瞬间被剥离似的陷入了梦乡。
司徒瑾原想问问,但是看她的样子也不好开口,也就随着她在相邻的客房住下,被好奇心折磨得一夜都睡不安稳,清晨就去找她,没想到听来这样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苏倾看他大惊小怪,怏怏地抬了抬眼皮:“早该想到的,他看起来就不是简单的人,不轻易泄露身份也是可能的。”
司徒瑾一时间没缓过来,于是苏倾又闷闷说:“你整天叫他的‘子隐’倒可能是真的,这个真温容,人家的字是‘仪之’。”
“那……”司徒瑾拧了拧眉头看她,“那你还要找那个‘子隐’么?”
“不了吧。”自从昨夜从洞房里出来,苏倾脑子里就是一片混乱,连温子隐究竟会是谁都没来得及想,就是觉得浑浑噩噩的,好像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又很疲惫,似乎怎么都睡不够。
司徒瑾看她闷闷的样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但是清楚他们和这个温仪之没什么交情,留在人家府里肯定不妥,于是叹了口气,道:“那我们先离开这里,再做打算。”
“哦。”苏倾于是有气无力地答了一声,拿起昨夜没能送出去的扇子,站了起来,随着司徒瑾走出了房门。
昨夜的喜庆痕迹今日还是残留了些,但是整个府邸隐约有着一种狂欢过后的疲惫与空虚。两人向门口走去,一时无言,不时有下人跟宾客与他们擦肩而过,见这两个没有正常宾客脸上的喜色,都心怀着些讶异。
苏倾脑子里还是混乱,好像谁把一整罐的浆糊倾了进去。原来失恋不仅伤心,对脑子的损伤也这样大,她有些懊恼地想,完了,自己不会因为受刺激,就此成了智障吧。
“温子隐!”却听见身边的人急促的一声。
苏倾顿觉脑子又一阵抽搐,头痛地告诉他:“你能不提他了么?”
“真的是他,”没想到司徒瑾抬手一指,“你看那边,还有冯云!”
“冯云?”苏倾迟钝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人是谁,朝司徒瑾指的方向一看,那边的亭子里,面对着他们的那个人确实是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苏倾目光呆滞地转了转,就看见与冯云相对的那个人转了转脸,即便只是个模糊不清的侧脸跟完全陌生的衣裳,她还是一眼就看出,他是那个她跋山涉水要找的人。
她呆住,不敢相信地看向司徒瑾:“是真的么?是他?”
“当然是,”司徒瑾抱了抱手臂,歪头,“奇怪,他们怎么会在……”
话还未说完,就见身旁的人已经提起裙裾,不管不顾地向那边疾走过去了。
司徒瑾敛起了眉。他看见苏倾对他在她面前隐瞒身份这件事那么失望,还以为这个女人真的会就此死心,还想问问她要不要就这样离开算了,可是终究还是对她用情想得太浅。他无奈地看着那个不顾一切向那边走过去的身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公子……”
温均昱才淡淡说完决策,就见冯云的脸色变化,语气也不怎么正常。他抬眼,淡淡问了句:“怎么了?”
“苏姑娘……”冯云看着急急向这边走来的那个身影,有些摸不着头脑,又想要告知这段时间以来情绪一直有些烦躁的主子,他烦躁的可能源头,正朝这边走过来。
这句话却被打断。
“我说过不要提她,”温均昱鲜有这样生硬语气。
似乎只有这个女子,能让他瞬间失去惯常的从容与淡然。
冯云也只好缄了口,一直看着那姑娘走过来,皱着眉头停在他身后,捏拳唤他:“温……”却又在这句话出口后蓦然停住。
多可笑,她竟连他的名字都叫不出。
温均昱听到这声音,身子竟一僵,眼睛张了张,下意识转了一点的身子又强停下,有些僵硬地缓缓转过了身去,先前的惊讶神情,在转过身之时,已经稳妥地收好。
竟真的是她。温均昱脸色平常,手指却捏紧了手中扇子。已经一月未见,她依旧是从前一般模样,只是憔悴了不少。她看着他的眼神,突然刺得他生生痛起来。她穿着他挑给她的衣裳。
温均昱惊觉自己的心竟在狂跳,明知不该。
察觉到自己心里竟有了酸涩的惊喜,他更懊恼地想,怎会如此,怎会这样轻易地被她掌控。如果当日不亲口对她说出分离是因为他怕自己会在说出口的时候软弱,那么此刻他已清楚,他确是不能敌得过她。
几乎在看到那张久违的脸那一刻,苏倾的脑子突然从混沌变为了清醒。无比清醒地感觉到自己鼻子一酸,又无比清醒地看见他脸色的漠然。原先想要把话问清楚的念头突然消失不见,只慌张又无措地想,不行,不能再失去他,要是没有他,她会变成智障的。
“你、你到底叫什么?”苏倾把原本想要还给他的扇子藏在身后,竟问出了这么一句。
“……温均昱。”他也是有些无措的,顺着她的话,一字一顿答了出来。
苏倾怔了怔,才明白了一切。忍着没掉眼泪,更没问“从前为什么骗我”这样无意义的傻话,就想着管他是谁,她都不能离开他,却想不到留在他身边的理由,只能又没头没脑开口说了一句:“好,温均昱,你、你说要我随着你的,你怎么能反悔?”
温均昱几乎又有了种不管她说话真假都想听信的念头,却又沉声问了句:“你会出现在此,就是为了找我问这个?”
她想问的本来是他到底是不是真心抛弃她,但现在又怕得到肯定答案了自己不好意思赖着不走,因为如今他不是温容,是完全单身的温均昱,也就是就算从前是假的,他还有可能对她真的动心,所以对于这个没追到的人,苏倾就再次不甘心了。
“是,”于是一扬头,“你知道我是无依无靠的外地人啊,自己又不知道怎么生活……你说过要我跟着你,怎能言而无信呢?”
心突然软得一塌糊涂。温均昱看着她蹩脚地为想留在自己身边他解释,想到她为寻他而长途跋涉至此,无比庆幸他还能在这里遇见她,竟顾不得想她和司徒瑾的事,差点忍不住像从前一样把她拉进怀中。
却又被身后的声音先一步止住了思绪。
“原来是未郡的昱公子,温兄这样隐瞒,可是让我们费了不少周折。”
司徒瑾从暗处绕到他们身后偷听,原以为肯定会见到苏倾含泪生气地质问他的场面,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没出息成这个样子!她在他面前的凶残都到哪里去了?当真是被他迷了心窍么?幸好他在后面听着能出来止一止这情形,否则她是被他玩弄一遍还不够,还非得要把自己送上门去叫人家轻慢。
而温均昱听到这一声,怔了怔,随即脸上有了温润如常的微笑,心却再次结成冰霜。
“从前相瞒实是不得已,我离去之后也觉心中不安,前些日子已经遣人去说明此事,恐怕是因为伯琛兄出了门,故而没有收到吧,”温均昱抱歉地一笑,将事情淡淡解释过,目光不再放在苏倾身上,原本紧捏着扇骨的手指也松了开来,展开了扇子,朝司徒瑾点头,“还请伯琛兄与苏姑娘,不要怪罪。”
他唤她“苏姑娘”。苏倾抿了抿唇,努力忽视这突如其来的生疏。
而司徒瑾想了想,觉得他这人除了对苏倾太凉薄之外人品尚可,隐瞒身份的事倒也能理解,也就点头:“无妨,身份也是外物罢了。温兄在此……是来会见这个真的温容的罢?”
“是,”温均昱点头,淡淡道,“未郡发生之事想必二位都听说了,也不用我再向你们讲。”
原来真温容不是装的犹豫,他也大概看破了温均昱的手段,对于要不要投靠他的事正摇摆不定,所以他这次离开未郡都城扶安专程来此,就是重权在握,要来劝服这个作为一家之主的温容,使他的家族支持他。苏倾默默想。
司徒瑾于是点了点头,问他:“此次起事,温兄有几分把握?”
温均昱笑了笑,道:“当下是有七成,”他的目光越过他落在向这边走来的那个身影上,合起扇子。
“若这一趟不虚此行,则十成。”*
三个人已经很久都没有再像从前一样一起坐着讨论事情。苏倾坐在日思夜想的那人身旁,觉得这种久违的感觉让她有点恍惚,但还是仔细地对着面前的温均昱把自己的想法都讲了一遍,连司徒瑾看都没有看几眼。
司徒瑾估计觉得存在感很低,时不时试图插话比如:“是那个李秋痕?就是……”就会被苏倾毫无同情心地止住:“对就是在你把地图拿反把我引上歧途之前见到的那个。”然后他只能怀着怨念闭嘴,瞪一眼这个和从前一样重色轻友的女人。
温均昱觉得苏倾真是一点都没有变。但是面对她牙尖嘴利地欺负司徒瑾的时刻,他是再笑不出来了。
只是认真听着她给他讲话,明白她的想法十分正确,她是他见过最聪慧的女子。
温均昱从前也听过九里香的事,听说她竟能忍受百毒侵身而活着从药王谷脱身,对这个奇女子怀着几分敬佩,没想到她一离师门就销声匿迹,是来了这里。而且,听苏倾的意思,这个李秋痕似乎倾心于温容,才会在此留下来为陆兮医治。
他略略想了想,推测,这个李秋痕多是为了留在温容身边,一直用手段将陆兮的命续住却不将她救醒,而最后她突然将她唤醒而自己离去的缘由不得而知,总之,她身为药王高徒,定是有办法将她唤醒的。
“冯云,你去谴暗卫往越郡方向找她,尽快找到,一定要将她给我带回来。”温均昱头一回,向身后的人下令,然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冯云就拱手答了声“是”,极快地离去了。
苏倾看着冯云走,才知道当时她以为冯云在他们四个之间武功最差,其实人家的功夫深不可测,不知甩自己多少条街。同时又从温均昱的话里听出些想要强令李秋痕回来的意思,知道他心思,不平地为她辩解:“李秋痕肯定不是因为嫉恨才故意不让陆兮醒来的,而且可能,她把她救醒之后,根本不知道她会再昏过去呢?”
温均昱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又是那种像为楚小凤开脱时一样的辩白,这姑娘怎么总是将所有人都往好的方向想:“那情形应该是如何?”
“反正、反正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苏倾皱眉,有点不服气地说:“大不了,我去问温仪之。”
温均昱不置可否,只道:“是不是众人想的那样,只看她到底愿不愿回来了。”
提到这个苏倾又有点没底气。将自己喜欢的人医治好再看他们结成一对,这种事只做一次就是刻骨铭心了吧,要让她再这样做一次,那该要多心痛……扁嘴说了一句:“期限只有十日,她来不来得及回来,还不一定呢。”莫名不想让那个仙女受到伤害。
温均昱听到这个,想了想:“这些时日,还是要找些其他高明的郎中来瞧瞧。”
司徒瑾一听,终于觉得自己彰显存在感的时候来了:“高明的郎中?药王夷尘算不算高明的郎中?”
温均昱惊愕地看了看他:“你能请到夷尘?”
“我娘与夷尘素来交好,现在她就在药王谷,这一趟,我倒是可以跑一跑。”司徒瑾感觉终于摆脱了被嫌弃的命运,这句话说得无比得意。
苏倾也想起了这茬:“那既然师父都能请来,徒弟就算了吧!”不希望李秋痕再受伤害。
“不妥,”温均昱摇了摇头,“这些年来调理陆兮病症的一直是九里香,也只有她对她体质最了解,即便是药王夷尘来了,也不一定能在短时间内治愈她。”
苏倾于是有些黯然地垂下了眼,转而又想到司徒瑾这个电灯泡要离开,心中一动,转转眼,抬头道:“那……司徒瑾走了,我又对未郡不熟,你可要照顾我。”
她似乎将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忘了似的,似乎要决口不提过去他们曾亲密,也不提他相弃,甚至不问他什么。温均昱有时候真的无法理解这个独特的女子。
只能无奈地点头:“好。”
苏倾这才笑吟吟转向司徒瑾:“司徒瑾你太厉害了,能给这件事带来这样的转机……不如你现在就赶快启程去找夷尘吧,你肯定也想你娘了是不是?”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夸他,司徒瑾有点受宠若惊,又抿唇,仔细地想……不对,他怎么还是觉得自己被嫌弃了呢?*
好像没了司徒瑾,温容真的会对她好一些,苏倾想。两人的相处似乎又回到了刚认识时候的状态,她还是喜欢他,他还是对她淡淡的不远不近,但是远比司徒瑾在时他的冷漠要强。
两个人去酒楼吃饭,说了许多话,苏倾终于看见温容脸上又有了一点笑意,才放心地想,他现在虽然正处于王位争夺的关键时期,但是胸有成竹,应该不会因此发愁——他本来就总是从容的。
一路上与吃饭时,她试探着问起他真正身份的事,温容就向她讲了许多。
在他幼时父王就与母妃十分恩爱,就如同传言中一般,是一对神仙眷侣。在少年时,他亦是众人看好的德才兼备的公子。父王总是偏袒他们母子,那个王后白氏以及他的兄长,只是得到礼制上该有的东西罢了。
画阑是个美丽不失智慧的女子。她知道这样的情形长此以往下去不是办法,王长子总归是王长子,况且自己的儿子尚年幼,再贤能也争不过他的兄长。可是先王却没有听从她,依旧将所有偏爱给了这个小儿子。
两兄弟从小不睦。温均荣知道这个弟弟对他造成的威胁,处处刁难,而温容只能一味地忍让。白氏对画阑亦如是。
“容儿,你当懂得,世间大福德者,必容人所不能容,忍人所不能忍。”说这话时,画阑王妃清秀的眉眼尽是淡然,“我们不需争名夺利,只求一生安稳。”
于是温容便安之若素,学会将自己锋芒藏起,淡然地退让。
十四岁那年,先王病逝,作为王长子的兄长登上王位,白氏终于扬眉吐气,画阑王妃却因忧愁而终日恍惚,终于病倒,临终前将他托付给自己兄长,丞相顾舒平,要他保他安稳。
父王才去世三月他就迎来了温均荣的第一场杀局。那是个雨夜,身手敏捷的飞红尽弟子杀尽了他的随从,步步紧逼,他拼了命地将恐惧吞咽下去出剑迎敌,可根本不是那杀手的对手。大雨滂沱,他被遍体鳞伤地逼至绝路,眼见就要殒命,手上玉镯被地上的石块猛地碰碎,却让那把几乎要进入他心脏的剑停了下来。
杀手认出了那世间独一无二的镯子,沉声问了一句:“你是画阑王妃的儿子?”他接到的任务只有时间与地点,没有身份。
“是,我是温均昱。”
杀手沉默了良久,道:“你娘亲当年救我一命,我这次不会杀你,你好自为之。”便转身又隐入了夜幕中。
徒留这个十四岁的少年全身是血地躺倒在地,身子被大雨冲刷至失去知觉,一直到宰相家的人急忙赶来将他带回去,他都表情麻木地一言未发。
温容说他本必死无疑,却注定命不该绝,于是那一夜就成了他的新生。他永生不忘那场倾盆大雨中的厮杀与鲜血,那也是他此生最后一次狼狈至此。
暗卫也就是在他那次养好伤之后开始培养,当时他几乎耗尽了自己府上所有的财产,秘密招了许多身手极好的人训练,自己亦开始奋发练武,对身边的事物更是谨慎小心,渐渐别人再难伤害他。他表面依旧忍让着,甚至故意污浊自己名声,让他对他的杀心不那样迫切,在政事上更是处处小心,不露锋芒,不让他抓到一点把柄对他明着下手,可他的初衷渐已不是自保。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他年纪渐长,温均荣对他的杀心就越来越盛。他深知自己只有两条路,离开未郡,与立即起事,而后者需要的准备还有许多。这时碰巧倾歌令现于鹿洲与司徒瑾行往鹿洲之事同时传来,他便上书以要代君分忧去鹿洲一探究竟为由离开了未郡,留宰相与其他暗中的手下在未郡做准备。
他知道有人在暗中留意他去向,但加入捕快的队伍这样蠢的做法足以让他们卸下警惕回未郡复命,殊不知,他真正要接近的,是西弗门的长公子,司徒瑾。
一切尽在他计划中,一步一步实行,从容不迫,灭飞红尽本也是计划好的,而与尹府之事有了牵扯,却着实是个意外。令人满意的意外。
苏倾其实想问问她是不是也能称得上是个令人满意的意外,但是终究也没能说得出口。她有些不解他将自己有意接近司徒瑾的事也坦然说出,又想也对,事情到了这一步,尹袖既然在扶安,也就是站在他这一边,而看司徒瑾的意思,是肯定要追随他了,既然结局已定,过程就远没有那么重要。
温容还从没有对一个人说自己这样多的事,而起先她只不过是带着失望叹了一句“温容,现在想想,我竟是对你一无所知呢。”,他就忍不住将自己一生都和盘托出。
又想这样也好,既然要让司徒瑾投靠,就对他们两个都要坦诚相待,况且自己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需要隐瞒。
而苏倾听着他讲的这些事情,突然想起他那句“权力于帝王之家的人来说,只是一盘没有选择的棋。这盘棋没有好坏,只分谁更高明。高明的人,便能坐拥天下无忧,而不高明的,合该任人宰割。”,觉得心酸的同时,又无比庆幸地想,幸好他聪明,能在这样的情形中存活下来,让她遇见,否则她穿越了不知多少年,可能就要了无意义了。
“我对你,亦接近一无所知吧。”温容这时说了这么一句,将她从复杂的情绪中唤回来。苏倾想了想,觉得她从前的生活实在没有什么可说,跟人家的没有一点可比性,她甚至觉得遇见他以后她的生活才有了壮烈的起伏,所以之前就一直没有提起过。
不过既然他这样说了,苏倾也就诚实地开口:“我不太知道怎么跟你解释,说了你也不一定会信,你想听么?”她想要是以前突然有个人告诉她他来自另一个时代,她也绝对不会信的。
温容点了点头。
“我来自一个很远的地方,确切的说,是一个很远的时代,”苏倾顿了顿,“当时我在看流星雨,突然被一个东西砸中,然后我晕了好一会儿,再睁开眼,就在这里了,我们一般把这种情况称为‘穿越’,”苏倾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然而,是穿越的话,我应该就是来自于你的未来几百年乃至几千年,但是虽说我们的历史有许多重叠之处,我以前却没听过有瑞朝这个朝代,所以说这个词不准确,我们可能在一个平行时空内,只是这两个时空历史进程不一样罢了,所以我那个时代也算不上你的未来,你所处的这个时代却是我们当时过去的形态。”
于是温容表情纠结地看了她一会儿,道:“……好了阿倾,我们还是回去吧。”
苏倾无语,只能默默地跟着他结账,踏上回温府的路。
路上苏倾还是不甘心,开口:“你不是对我家乡挺好奇的么?”
温容无奈地看她一眼:“我好奇的是你的从前,不是你如何来到的这里。况且你说的我倒是想相信,可是那个‘穿越’,我难以理解……”他听了她那么长一段话,听懂的就只有她是被砸晕莫名其妙来到这里的,她其余的解释实在让他云里雾里,直接让他放弃了想听下去的念头。
“那我给你讲我的从前啊,”苏倾歪头,“我保证你能听懂。”
虽然温容十分怀疑这一点,但眼见着回去的路也无聊,就点下了头:“你讲吧。”
“像我告诉过你的,我是个孤儿,一生下来就被扔在……医馆里。但是我的家乡不像你们这里,孤儿不用从小当乞丐,而会被好心人送到一个叫‘孤儿院’的地方养起来,我就是在那里长大的。那里是个很好的地方,有老师,还有照顾我们的人,虽然生活条件一般,但是很健康!在我家乡,男女平等,所以不论男女,所有的孩子都要读书。我呢,从七岁开始读书,一直读到现在十九岁,已经上到最高等级的大学了!”
温容现在总算明白她为何要那样大费周章解释自己如何来到这里。她所描述的家乡,根本就不可能存在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解释是她来自一个精怪结界,或一个仙家之地。怪不得她总是这样独特,他又一次想。
然而他惊讶之余,又有种异样的感觉。他原本以为她会将自己作为孤儿的经历凄凄惨惨地讲出来使他同情,没想到她竟对从前的生活没有半点怨尤,而且专挑了好的部分讲出来。他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由扬起唇角:“大学?”
“嗯,大学!”苏倾于是继续目光灼灼地讲解,“大学是培养人才的地方,里面会教授很多知识,术业有专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专业,学成之后,就能做各种了不起的事!”
“了不起的事?”温容的脸上染上笑意。
“就比如说学医就可以治病救人,学经济学就可以做生意赚钱,学理工科呢,就能做出各种各样神奇的玩意儿,还可以建筑各种房屋……”
“你学的是?”
“呃……”苏倾顿了顿,没底气地说,“汉语言文学。”
“那么你能做的了不起的事是?”温容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我能……”在现代明明是个不错的专业的,可是在这个时代,她一个女的学文学根本没用,苏倾一时十分无奈,看着他揶揄的表情,幽怨地说,“我能显摆我读过的书。”
温容觉得好笑,摇了摇扇子,道:“这倒不错。”
苏倾扶额,哼了一声,嘟囔:“读的书多也是有好处的嘛。”至少可以锻炼人的智商。
暮色迷离,舜华已晚,远处传来隐约的乐曲之声。
温容转开眼去,浑然不觉阔别一月的笑容又回到了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