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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9章 番外八百六十九 倾歌令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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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回只愿君心似我心
    酒楼与温府并不近,但是苏倾怎么都觉得那条路太短,好像有了温容,时间都过得快了许多。一直走到要分离的地方还是不舍,他与他住在相隔的两个庭院里,距离让她觉得不安,似乎上次他不辞而别的事情随时可能再发生一次。
    “那个,宾客都走光了,我住的蔷薇苑就我一个人,我觉得有点害怕,能不能搬到你这个院子里来住?”分别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出这句话。
    温容看着她期待的目光,分明清楚她胆子没有那样小,但还是装作相信她的话:“也好,我答应过要照顾你。”心想她明明意属司徒瑾,为何总是想要与他亲近,难道是因为她从小无依无靠,将他当成兄长看待了么?
    看着面前的人满心欢喜地点头转身欢快地跑去自己住所收拾东西,他怔怔的不是滋味,想她来自那样的地方,素来就不循礼数,难道前些日子他自以为是伴侣的共处,在她眼中也只是兄妹之情?所以他不告而别,她亦没有丝毫介怀。
    为何什么事情一放在她身上,他就忍不住不停回想猜疑?温容转身向回走,又掏出了袖中的画,苦笑想,他原先还以为自己对这个独特的女子,并无这样深情。
    江城离襄阳府并不远,而且未郡比其他地方都繁华很多的缘故,路都四通八达的十分好走,几乎一路顺畅,本来放在其他地方可能要走两天的路程,竟然只走到晚上就到了。苏倾自己急着要见李秋痕,连饭都没有吃,一到了冯云信上讲的安置李秋痕的客栈之后,就急忙下马去敲门。
    这时辰客栈早都已经打烊,苏倾敲了好一会儿,才有个睡眼朦胧的小二打开了门,瞧见两人,有些不满地嘟囔几句,不情不愿开口:“我们已经打烊了!”
    “不好意思,”苏倾抱歉地笑了笑,“我们是来找人的!”
    小二还是不悦:“这么晚了,找什么……”,却在看见温容拿出手的银子时睡意顿消,一脸色瞬间变得谄媚:“敢问公子所寻何人?”
    于是温容将缰绳与银子一同交入他手中:“人我们自己进去寻,你将马安置好,”他带着苏倾向进走,顿了顿,又道,“做些饭菜上来,劳烦。”
    小二连声应着,去为两人准备饭菜去了,温容便随手拿起桌上的烛灯:“走吧。”
    苏倾向四周看了看,除了灯光所及的一小片,到处都是黑乎乎的,也看不出来摆设,只能勉强看到桌子跟柜台那边的楼梯。蜡烛并不是很亮,温容将光源几乎都放到了她这边来,苏倾就向他身边靠了靠,挽着他手臂走,免得两人看不清楚路。
    才走了几步,听见下面动静的冯云就从楼上迎了下来,见到两人姿势略微惊了一下,但是还是很有素质地没有表现出来什么,咳了咳:“公子,九里香就在上面。”想了想,默默将自己手中想交给两人的烛台收了回去,自己一手拿一个烛台转身带路。
    温容暗想冯云也太过机灵了些,当真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喜欢与她接近,就没说什么,继续任她挽着他前行。
    而苏倾脑子里当然没像这些不开放的古代人一样挽个手臂都想那么多,只顾着向前走,心里想着,要再见到那个一身仙气的女人了,到底该怎么说才能劝服她回去成全温容跟陆兮?她竟然以死相逼,那样烈的性子,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听她说……而她与温仪之之间,又发生过什么呢?
    上了楼,冯云将两人带到了预备好的屋子里,又絮絮叨叨地讲了一通,大概讲清了事情的始末:自己跟一群暗卫找到了李秋痕,要她回去,她不从,不得不将她绑起来强行向回带,结果走到这里不经意中了她的迷药,差点给她逃脱,幸而他们人多势众,才将她围在了屋子里。但是她这回没给他们再绑她的机会,将剑抵着自己脖子,说谁敢近身她就自杀,一时间大家相持不下,都没了办法。
    苏倾大概能想到当时状况,坐在凳子上听完他讲的话,叹了口气,道:“那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瞧瞧她。”
    却被温容按在了座位上:“不许去,先吃过饭再说。”
    冯云偷偷看了几眼自己主子,心里琢磨怎么这几天不见,他又对这个苏姑娘有了不同?难道那次他抛下她在西弗门也不是真心的?暗卫之间赌局是苏姑娘能不能让公子动心,看来他押对了,上次输的一定可以翻本儿。
    这边苏倾虽然还饿着肚子,但其实一刻也不想等,可温容说了不许,她也只好托着下巴答了声“哦”,陪他等着饭菜上来,又吃了他夹给自己的好多菜,直到饱得不行,温容才停下来,听她哀求似的说:“现在我可以去看她了吧?”
    温容无奈地皱了皱眉,本想说她不睡,可李秋痕不一定醒着,但心里清楚她不早见到她肯定不会安心,只好点头:“你自己小心些,一有什么就叫我,听到没有?”九里香的那把毒剑可不是吃素的。
    “知道了!”于是苏倾重重地点了点头,再对他笑一下,急急忙忙地出门向隔壁去了。
    温容目光一直送她出门,转回来时正撞上冯云含笑神情,脸色阴了阴:“你笑什么?”
    冯云自然是在高兴自己翻转了赌局,他发誓自己一点都没有嘲笑昱公子对这个女人如此上心的意思!看自己被发现,抿着唇低下了头:“属下不敢。”
    “苏倾是司徒瑾的女人,他如今去为我办事,我照顾她也是应该的。”温容开口,也不知道自己在解释什么。
    冯云听着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幽幽地答了声“哦。”*
    温仪之的伤愈得很快,不到三四日,便能行走自如。只是李秋痕总疑心自己没将他治得彻底,仿佛漏了些什么,因为他身上还余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症状,而这种症状是她不曾在任何医书上,任何病人身上见过的——他眉眼总是有种她看不懂的东西。他的眼神经常郁郁的向来时方向看,看着看着,就失去了神采,转而整张清俊的脸都染上令人不能理解的神色。
    “你哪里疼么?”在与他一同在山间采药时,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温仪之显然没有料到她会问这么一句,惊愕片刻,讷讷地答了句:“姑娘医术高超,我已然痊愈了。”
    “你既然不疼,为何皱着眉头?”李秋痕无奈地问。
    温仪之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沉默好一会儿,却见她还是盯着他,丝毫没有罢休的意思,只好说了句:“我在担忧一些事情。”
    “担忧什么?”李秋痕还不甘心,按着师父说过的猜,“听说俗世之中,你们要都要为吃饭穿衣而忧心,还要挂念加官进爵之事,你烦心的可是这个?”
    温仪之知道这个女子自小在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不晓世事,觉得和她交流有些困难的同时,又想,和这样的人交谈,倒不用费心机,反而轻松,便坦诚答了一句:“不是。”
    李秋痕更加疑惑:“那你到底在愁什么?”
    “我在想,病中的那个人,”温仪之垂眼,伸手抚过地下生长的形形色色的药草,“也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李秋痕想他究竟是聋了还是怎的?她分明告诉过他,她根本不会醒来,为何他就是执迷不悟?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皱了皱眉:“真弄不清你们这些人,连自己性命都愿赔上,就为来这里为旁人求医。”这简直太奇怪了。
    温仪之于是淡淡一笑:“若能用我性命换她无恙,倒也值得。”
    从小师父就教导她要爱惜生命,先爱惜自己的生命,才能爱惜旁人的,才能悲悯救人,所以李秋痕觉得这句话简直是不可理喻,扬眉疑惑地问了句:“为什么?”他身上令她不解的东西实在太多。
    于是温仪之看了一眼她。
    “有朝一日,姑娘动了情,自会明白。”*
    李秋痕想她可能就是在他抱住她的那一刻,突然有了对药王谷之外世界的无限向往。这份向往让她逃无可逃。
    师父说,整个人世干净之地,唯药王谷而已。凡俗之人有太多的欲望,他们想要的东西太多,并且会为之做出许多蠢事,这使得他们的忧愁总是绵延不尽。
    李秋痕紧抱着那个人的时候,突然想,有能为之忧愁的东西,也并非不是好事。*
    温仪之离开的第八日,师父回来了。
    听见这个消息,李秋痕第一个去寻他,师徒一相逢,却无太多言语,李秋痕“扑通”一声跪倒在这个育她长大的人面前,深深拜下去。
    “求师父放徒儿出谷。”
    夷尘愣住了,半晌才问:“你,为何要出去?”
    “去寻一个人。”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夷尘皱起了眉,深叹一口气:“即日起你给我闭关三月,好好想清楚值不值得,若到时候,你还想出去,那么百毒蛊便为你布好。你可明白?”
    “徒儿明白。”于是李秋痕深深地扣了一个头,笃定神情丝毫未变。*
    整整三月的寂静。李秋痕出关的时候已是冬季,那时正落第一场雪,整个药王谷生机已荡然无存,只有天地间一色的白,干净清冷直入人心。
    这些日子,除了给她送饭的师弟之外,她谁都没有见过,除了那个温仪之,她也什么都不曾想。师父留她闭关是让她想清楚此番究竟值不值得,她觉得是值得的,只要能再见到他,什么都是值得的。
    夷尘立在她面前,不用听她开口就已从她神情中看出回答。他看着这个徒儿坚决的模样,伸手为她理了理肩上长发:“为师只希望你,不要后悔。”
    “秋痕,永不后悔。”
    百毒侵身。那样肃杀的寒气中,师弟师妹们静静地立着,看着毒蛊浸渍的浴桶中的人,忍不住眼眶湿润,可李秋痕却始终是笑着的。
    那份疼痛刻骨,好像每一寸肌肤都被火焰细细灼烧过一遍,然后再被寒铁划得鲜血淋漓,再用极浓的辣椒水浸泡。五脏六腑亦似乎有着虫子啃咬,痛感钻心。李秋痕闭着眼睛,不到须臾便冷汗淋漓,之后忍不住大叫出声,口中却没有一点屈服的话语。
    药王谷将其称为脱胎换骨,就像身上骨肉一层层脱落,骨头碎成粉末,而后再一点点长齐,从此后,生不为药王谷人,死不为药王谷魂。
    即便在她极痛的时候,李秋痕也觉得是值得的。她想起那时他提过的“情”,她从未觉得那种向往离自己那样近过。这种疼痛是必须的,像是一种交换,一种献祭。她愿意为他脱胎换骨,涉足凡俗。她告诉过要他等她,便一定要找到他。
    在百毒蛊中,忍受不了痛苦的人便会死,还从未有过一个人能顶着痛苦活下来。李秋痕是第一个。
    她一直挺到三个时辰到了之后,被从木桶中拉出来的时候才不支昏倒。所有在场的人都记得那刻,那张苍白的脸上,绽放出了他们所见过的最美丽的笑容。
    李秋痕醒了之后,夷尘给她配了最美的衣裳,最好的马,以及自己最珍贵的那一把“青黛”,风风光光地将自己徒儿送出了谷去。
    ——“经百毒之后,你最多还有七年寿命,秋痕,你定要将这七年活得有声有色。”*
    李秋痕的讲述至此戛然而止。苏倾听着她声音愈来愈微弱,最终落下最后一个音节,等了一会儿都没有等到她的下一句话,觉得有些不对劲,转头去看,却发现她已然闭上了眼睛,配着这苍白面孔,这模样竟像是死了一般。
    她一惊,连忙直起身子来探她呼吸,才大松一口气——她还活着,只是体力不支昏了过去。她慌忙摇了她几下,却得不到回应,一时间又乱了阵脚,不自觉就开口叫起来:“温容,温容!”
    这时已经是凌晨时分,温容却来得极快,在她叫出口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推门走了进来,急急到了她身旁,看她无恙才松了口气:“怎么了?”
    “你看她,”苏倾皱起了眉头,“她晕过去了!该怎么办才好?”
    温容这才看见她身旁被被子裹着的女子。这个传闻中的药王高徒此刻竟虚弱至此,他蹲下身子看她,亦敛起眉头,微转头道:“你在她身上找找,她既是医者,必知自己症结,自己也会随身带着药。”
    苏倾这才冷静下来,果然在她身上找到一个小瓶子,倒出其中的药丸给她喂了两粒,见她还是不醒,觉得让她在地上坐着也不妥,将目光投向温容:“你还是把她抱上床去吧。”
    温容看了看地上的人,生硬地说了句:“你自己来。”他可不想碰这个陌生的女子。
    苏倾只好怨念地看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在他面前展露自己女汉子的一面,把地下纤细的人横抱起来,一边搬一边想,原来古代人真的是连这种碰触都要禁忌,他一直对她没什么顾忌的样子,否则她都要忘了这些僵化的条条框框了。
    温容在旁边看着她轻手轻脚地安顿好李秋痕,两人并肩向出走,他开口问她:“她可同意救陆兮了?”
    提起她讲的事,苏倾又觉得替她难过,怏怏地垂下眼:“她说她救不了她。”
    “不论如何都当试试,”温容于是道,“拿走她的剑,明日就可带她回去。”
    “不要,”苏倾低低地恳求了一句,“我们等她醒来,将事情问清楚再说,好不好?”
    温容转眼就看见她期待的神情,无奈地问:“她同你说了什么?”她总是莫名其妙地被人打动。
    “我可以向你讲,”到了黑暗的走廊上,苏倾顺势挽住他手臂随着他走,又想起他估计为了能在她叫他的时候第一时间赶过来一直都没睡,抱歉地问他,“你困不困?不然我明天告诉你吧。”
    “我不困。”温容摇摇头,心想她这种人,若把话存着不向他说,恐怕是要抓耳挠腮到天亮去。
    果然,听到这句话,苏倾立马应下声来:“好,那我们现在就回房间,我讲给你听。”
    温容想到要与她在夜里共处一室,有些不自然,但想到她总是坦然的,也就应了下来,想着她总是想将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他,这一点他倒是很喜欢。
    不过显然他高估了苏倾的体力,他以为她问他困不困,意思便是自己不困,没想到进了屋子,两人并排坐在椅子上,才讲了一半,她声音就越来越低,还没来得及问她要不要歇着,她的头就靠在了自己肩上,呼吸沉沉的,明显已经陷入了梦乡。
    温容无奈,试着动了动手臂想摇摇她肩膀,却让她失去重心,掉进他怀里。这时候他的心瞬间跳得极快,竟有些不知如何动作,僵了一会儿,想抱她上床去,却被她先一步拥住。
    “温容。”她口中喃喃着,“不要再离开了。”自从他上次离开后,她在梦中总是害怕的,怕事情重演,怕一觉醒来,他又向上次一样不辞而别。
    温容听见这句话,心又是一紧,低声问:“你说什么?”却没有听到回答,这才知道她是在梦呓。她竟在梦中叫他不要离开,难道她对他上次不辞而别并不像她变现出来的那般不在乎?他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忽然感到了一种阔别的温暖,小心翼翼地伸手抱住了她,用衣袖将她覆住包在自己怀中,看她睡得香甜,不由扬起了唇角,眉眼间尽是温柔。
    *
    梳洗毕,苏倾又给温容将昨夜剩下的那半截故事讲完。一直讲到李秋痕要给陆兮医治七年,然后带着惆怅分析:“李秋痕一定是用自己活着的最后七年留在温仪之身边,到最后一刻再救醒陆兮,自己离开。但时候到了,又不知出了什么岔子。该救的人没治好,自己也成了这个样子。”
    “不对,”温容想了想,问,“你算算,她待在温仪之身旁,真有七年?”
    苏倾认真地想了想,温仪之今年二十二岁,他十七岁时候陆兮得病,至今也不过五年,再加上他四处求医耽搁的时间,和在药王谷的那段时日,李秋痕出谷赴襄阳至今,最多也就三个半年头罢了。果然他总要理智些,便能看到重点,她皱眉:“那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呢?”
    “这话,你还是去问九里香吧,”温容抿了口茶,“我看她倒是对肯对你敞开心扉。”这丫头总是有种魔力似的,不论是当日冷酷无情的楚小凤,还是今时宁死不屈的李秋痕,竟都肯将自己故事讲给她听。
    苏倾想想也是,就点头,站起走向隔壁,去寻那个虚弱无比的姑娘。其实听到她七年的寿命还未走到尽头,她心里是有一块大石放下的,她不希望她死,不希望她真的就这样为苦苦追求的那个人耗尽了一生。
    恐怕所有人都会认为她很傻,苏倾想,但是这件事若真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也会如她一般义无反顾吧。她现在会在这里的原因,不正是她即便被温容辜负,还要不甘心地来找他么?她们两个,说到底其实都是一样的,而她的下场未必就不如她惨烈。
    想到这个,苏倾郁郁地叹了口气,推开门,便看见那苍白的姑娘已经醒来,她没再戴上帷帽,只是静静地坐在床上出神,见她进来,也没有要防备的样子,只是极轻地缩了缩身子:“你还想要带我回去么?”
    其实她的性子并不那样冷清,苏倾想,从前只是带了帷帽的缘故,她没法看清她表情,才觉得不可接近。现在看来,她其实就是个正常的年轻女孩子。她走到她旁边坐下,问她:“你昨天说救不了陆兮,是什么意思?”
    “时机未到,我便先对她用了药催醒她,没想到终究是急了,她才撑了这十几天,所有的命便耗尽,”李秋痕懊悔似的低了低头,“我没想到、没想到他会向昱公子提此条件……既然来抓我回去的是昱公子的人,姑娘,昨夜你叫进来的便是昱公子吧?求你替我想想法子,你……万万不能让他死了。”她昨夜虽然闭上了眼,其实还是有意识的。
    原来她治好陆兮真的需要七年,可她估计再也无法忍受在温府被辜负的日子,也想好好地去活自己剩下的几年,才想让她早早醒来,没想到操之过急。苏倾皱起眉头,照现在的形势来看,陆兮真的是醒不来了,那么温仪之不服温容也成了顺理成章的事,这该如何是好?
    “那你说,若是你师父来了,还有救醒陆兮的可能么?”只能怀着最后的希望问。
    李秋痕怔了怔,垂下眼睛摇头:“陆兮中的毒名为寒魄,寒魄无解。”
    她一直说此毒无解,为什么她还是能医好她?难道她医术比她师父还要好?苏倾有些疑惑,但没有问出来,想还是谈点实际的吧,皱眉叹了口气:“那你回去也没用了……你原本是想去哪里?”
    李秋痕恍了个神,继而认真地一字一顿道:“我一直想去毓城看一场灯会。”
    苏倾愣住了,她以死相逼不肯向前,竟是为了这样简单的一个期许。这期许小得像个孩子的愿望。这个女子,她在药王谷中清净了那么多年,初涉人世也未曾体会到那种喧嚣喜悦,三个多年头,她一直抱有的这小小心愿,竟都来不及达成。
    转而又想起那时自己跟温容在毓城见过的那些花灯,原来两人当时也不是碰巧赶上,毓城的灯会估计很多,也十分出名。
    苏倾这时候也不知道如何去想这件事,沉默了一会,为了让她安心,说了一句,“我会放你走……你宽心,温仪之的事,我跟昱公子,都会尽心想办法,毕竟他也不是真心想除他。”她顿了顿,向她微笑:“你应当去毓城看看的,那儿当真美极了。”
    于是这张苍白得骇人的脸上有了孩子般天真的笑容:“真的?”李秋痕终究是那个纯洁的李秋痕。
    “真的。”苏倾于是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想了想又道,“就是吧,我估计你把路线搞错了,你当时见到我们的时候,都已经超出那里不知道多少里了,你要是想去,我给你重新指路。”
    “是么?”李秋痕咳了一通,好在没出血。她抬起头来,反握了苏倾的手一下,突然说:“姑娘,你是我在这世上遇过最好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苍白纤弱的女子认真地对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苏倾鼻子突然一酸。她这一生,真的是被辜负得太久,她想,只愿她这次能帮到她。
    这样想着,她站了起来:“你收拾一下,我等一下就送你走。”
    李秋痕感激地笑了起来。
    那是苏倾此生见过最干净的笑容。*
    苏倾找到温仪之的时候他果然还在宿醉当中。他似乎刚梳洗完毕,眉头紧锁地闭着眼,手扶着额头坐着,脸色很差劲,直到听见侍者向苏倾问好的声音,才被惊醒似的睁开了眼睛。
    “阿倾,”看到苏倾,他没等到苏倾开口,先站了起来,急急地问,“你将秋痕带回来了么?”
    苏倾觉得几日不见,这个人比从前更加憔悴。他双眼布满血丝,眼眶乌黑,整个人身上都有一种颓唐的气息。她初见他时他那种藏在眉间的忧郁,如今真的已经占领了他的整个身子。
    “你知道她不愿回来。”苏倾皱眉,说了这么一句。
    “她……她……”温仪之半天说不出话来,只眼神恍惚地看着苏倾,又像是全身力气被抽尽似的瘫坐在了椅子上,喃喃,“也好,她早该,早该离开我。”他的愧疚已经将他什么意识都吞了个干净,只觉得自昨日夷尘说了那番话之后,有一份极强的痛楚从心里钻出来,让他束手无策,像是要死去一般。
    苏倾叹了口气,坐在他对面,说:“你就不打算去找她么?”
    温仪之眼睛抬了抬,艰涩地说了一句:“她,恐怕是再也不想见到我了,若我是她,我也不会再想见到我……这种人了,”他又闭眼扶额,叹口气,深深锁起眉头,低声说了句,“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面对着这样苍白的一个人,苏倾竟没有了那份想要谴责他的心情,只沉下声来说了一句:“她对你有多用心,你难道不知道?她想离开你是不想让你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少。她直到现在还是在为你考虑,事到如今,你难道还想这样耽搁下去,让她真的孤零零地死去么?”
    听见这句话,温仪之的身子又是一僵,极痛苦地将身子后仰在椅背上,眼睛已经通红,深锁眉头:“她怎么这样傻?她明知我对她……如何还能……我怎么就……”他已经语无伦次。
    “所以说你要去找她啊,”苏倾见他这个样子有些急,“你骗了自己这么久,还不能面对一次自己的心么?”
    温仪之目光有些躲闪,哽着声音说了一句:“我骗自己什么?”
    “你喜欢李秋痕。”苏倾一字一顿说。
    温仪之抿了抿唇,眼神躲闪地摇头:“不,我此生只爱一个陆兮。”
    “如今一病非因酒,试问君知否。”苏倾于是直视着他的眼睛,“你知道么,你那次喝醉后在我耳边唤的,是李秋痕的名字。你握着我的手说的那句‘不要走’,不也是给她说的么?”
    温仪之不知道自己醉酒那夜在场的除了花眠还有苏倾,惊讶地张了张眼,却终究没能说出话来反驳,只是喉结上下滚动,又扶住了额头。
    苏倾看着他这般颓唐模样,深知现在多说无益,一味催促也是没有用的,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等着他的反应。
    而温仪之的头因为她这些直白的话开始隐隐作痛,似乎一些往事,一层层地被揭了开来,使他逃无可逃。第四十七回
    冰释前嫌,此身相誓
    苏倾这一上午哭得太多,觉得累饿交加的,把东西收好回到蔷薇苑,立马去敲司徒瑾的门要吃的。
    司徒瑾这时候估计在睡午觉,揉着眼睛开了门,看见苏倾哭过的样子,顿时睡意全消,脸上堆起笑来,轻声问:“你去找过温仪之啦?”
    “嗯,”于是苏倾答了一声,开口,“我饿了,你给我弄点吃的。”
    “好好好,”司徒瑾见她并没有很难过的样子,才松了口气,连声答应她,“我这就叫人去给你做饭,你想吃什么?”
    “我要吃好的,”苏倾于是有气无力地走进了他的屋子,“我明天就要跟你们分开,肯定过不上好日子了,今天我要吃顿饱饭。”
    司徒瑾向侍者交待完毕,跟着她走进去坐下,““你去哪儿?你你你,该不会想寻短……”
    “短你个头!”苏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是你说我追他是做傻事么?现在我要放弃了,你再说老娘傻试试!”
    “哦……”司徒瑾看着她,心想当真是女人心海底针,怎么前几天还飞蛾扑火似地要和人家在一起,怎么现在毫无征兆地就放弃了?不过这样最好,他想了想,问:“那你不傻了,要去哪里啊?”
    “不知道,”苏倾老实地摇了摇头,又道,“你说我再回鹿洲去找季回,他还会用我么?”其实当个女捕快也是挺好的。
    司徒瑾觉得和她在一起待了这么久,真要分开还真的很不习惯,犹豫了下,说:“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生活定会困难,实在不行,你就去平城,找找瑶儿,她也能帮帮你。”
    苏倾这时候觉得有点感动,想虽然这家伙智商不高,但为人仗义,对她真心的好,处处为她着想,算是个好哥们。她看着他,叹了口气,想给个拥抱什么的又怕被想歪,最后还是作***状握住他的手认真地说:“司徒瑾,你真是个好同志!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司徒瑾用力把手抽出来:“跟你说了不要打我的主意!我只要尹袖一个!”
    正当苏倾想要再向他强调一遍“身坚智残”这个词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随即是一个好听的男声:“瑾儿倒是十分坚定。”
    两人将目光投向这声音的源头。只见一个一袭天青色衣裳的男子和一个浅蓝色罗裙的女子正向两人走过来。这两个人真是如同仙人一般,看上去大概三四十岁,但是一点都不会显老。男的成熟俊朗,浑身一股仙气,皮肤白皙,脸上棱角分明,整个人显得干净至极。女的倒是妩媚更多些,一双桃花眼含笑,能勾人魂魄似的,却不会显得轻浮,反而很有气场。
    这是……药王夷尘和司徒瑾的娘?苏倾随着司徒瑾站了起来,有些愣神地想,老是听司徒瑾叫夷尘“老家伙”,导致在她心中他一直都是太上老君一样的形象,没想到他这么有姿色!完美的大叔啊干脆瞬间移情别恋他得了!还有这个笑吟吟的美人……果然人家司徒瑾在父母基因方面就把她完胜了……
    “娘!”司徒瑾见了这两人,直接无视了夷尘,热络地跑到他娘身边叫了一声,笑得像个孩子,拉着她手臂向苏倾介绍,“这是我娘,”又转了转身,“娘,这就是阿倾。”
    苏倾回过神来去看她,觉得在这种美人面前有点自惭形秽,话都说不太清:“美女……不,阿姨……不,伯母好!”她变换好几个称呼才定下来,带着抱歉向她笑了一下。
    于是美人也掩唇一笑,丝毫不介意她的失态,说了句:“唤我玉娘便好。”
    玉娘。苏倾怔了怔,心里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司徒安这么爱玉,不仅四个儿女名字,连整个西弗门的地名几乎都带玉。好羡慕她,她想,能被一个人这样全心全意地爱着。
    思绪却又被一个清朗的声音打乱。是毫无存在感的夷尘开了腔:“咳咳,瑾儿,你不将我介绍介绍?”
    “我不愿意。”司徒瑾毫不客气地回了这么一句。他始终和他爹站在统一战线上,坚定地将这个老家伙视作经常抢走娘的敌人。
    “我知道你啊,”于是苏倾自己转身打量这个谪仙般俊美的人,“你是传说中的夷尘对不对?你好,我是苏倾,你可以叫我阿倾!”
    夷尘听了这句话,自得地拂袖看了司徒瑾一眼,脸上带着笑意,说了一句:“见过阿倾姑娘。”
    真是太迷人了,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苏倾又在心里感叹,突然想起青黛的事,说:“你等等,我有件东西要还你。”
    司徒瑾很不满苏倾对他的态度,但是有娘在也只好忍了,招呼他们坐了下来,看着苏倾跑到她房里拿着剑回来,几人才都吃了一惊。
    “青黛?怎么会在你那里?”司徒瑾率先惊讶地开口问。夷尘和玉娘也有些疑惑。
    “是秋痕给我的,”于是苏倾坐下来,一五一十答道,“她说她用不着它,便赠给了我。但我想着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也不能要,还是还给你好了。”她将青黛递给夷尘。
    夷尘却没有收下,只是又淡然一笑:“既然是秋痕给你的,你便收下吧。”
    “凭什么?她又不会剑术,当年你都不给我,竟然……”司徒瑾不满地嘟囔,却被玉娘止住:“阿倾,你拿着吧,你一个姑娘家行走江湖,确实需要些防身之物。”
    苏倾有点犹豫,但是既然人家这么说了,也就收下了剑,学着古代人的样子拱手说了声“多谢。”
    司徒瑾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玉娘分明是很疼爱自己的儿子,笑他:“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姑娘抢东西,不害臊么?”语气根本就是对着五岁小孩说话一样。于是司徒瑾就真像个小孩子一样,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夷尘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抿了口茶,并没有说话,心想能叫秋痕将青黛相赠,这个叫阿倾的姑娘,的确是有些不同之处。
    四个人就这样又谈了好一阵子。在司徒瑾的强烈要求之下,玉娘还是决定回到西弗门去先给司徒掌门做做心理工作,好让司徒瑾回去的时候不至于死得太惨,至于夷尘,既然这趟出了谷,索性不回去,继续四处云游行医,两人这次过来算是辞行。
    提到玉娘要走,司徒瑾还是有些不舍,一脸失落地说:“娘,你要保重啊,我事情办完之后,一定快些回来……我向你提过的事,你也记得去办。”
    玉娘点了点头,说了句:“你在外面也要保重,知道了么?”
    司徒瑾用力地点下头。
    这时候饭菜端了上来,他们说已经用过餐,就没有留下来,向两人告了别。走前夷尘给司徒瑾留下了一个小木盒,说是里面装了一些蛊草,若有事需他,找个信鸽喂一喂,便能让它衔信给他。司徒瑾很傲娇地说了句“我才用不上你这老家伙。”,苏倾只好替他向夷尘点头,道了谢,将他好生送走了。*
    温容将怀中昏昏沉沉的人放在榻上,又转身点了个烛台。不知是不是烛光的缘故,她整张脸都通红,仿佛酒劲上来,使她热极了。苏倾很不舒服,紧锁着眉头,觉得又是头痛,又是燥热,虽然累得够呛,但也睡不安稳,不停地喃喃说胡话。
    温容看见她这副模样,也不忍心走,着人取了些凉水和毛巾来,耐心将毛巾濡湿给她擦拭脸和手,好一会儿才听见她喘息归于正常,温声问:“好些了么?”
    苏倾恍惚间觉得清凉舒服,燥热终于平息了些,迷迷糊糊地点头答了句“嗯”。
    温容这才松了口气,手上却也不敢停下,轻轻擦拭着她的脸,尤其是想将她皱起的眉抚平。心里自责无比,只不停想着他当时不辞而别之后,她该有多么心痛。他听她说她喜欢他,说她从一开始对他的好都是因为喜欢他,却没有欢喜,只希望她没有那样用心过,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份沉重情意。
    好像从这一夜起才真正开始看清她。她聪明,可又没有那么聪明。她一心为他付出的时候,什么都不曾计算过。他从前觉得她独特得与这世界格格不入,那份聪慧狡黠令人捉摸不透,使他猜不出她心思,似乎他如何接近,她亦可以置身事外随时抽身回到属于她的那个世界去。
    可这时候,当她真的将她聪明的一面剖开向他坦露出她为他痴情做出的蠢事,他忽而就觉得那种总是折磨着他的距离感消失了,而她是真真切切地在他身边。让他觉得不论她来自哪里,不论她有多不同,不论她如何才与他相逢,他都想要把她留下来,哪怕用一生去解这个谜团,他也要把她牢牢地握在掌心。只是——
    “阿倾,”他握住了她的手,喃喃,“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当真就什么回报都不收,就放弃了么?”
    没有回答。苏倾这时候已经沉沉地睡着了,可他还不敢离开。怕她真的下定决心不要他,他一不小心,她就要再回到她的世界里去,让他再也找不回来。他握着她的手,席地坐下来,静静地守着她,就那样过了整整一夜。*
    如果说刚踏入未郡的时候看到的那份繁华已经够令人惊叹,那么扶安的景象简直是让人目瞪口呆。这个最强大郡国的王都,果真不负传言的富饶。在离城门还有些距离的时候苏倾就听见了一阵喧嚣从远处传过来,真到听见守城士兵为他们车马开道,苏倾揭开车帘好奇地探出脑袋的时候,这里简直可以用“人声鼎沸”来形容。
    这王城岂一个“奢靡”了得。四处花天锦地,车水马龙,不乏修缮得美轮美奂的酒楼欢场,丝竹之声隐约绕着人群喧嘈。宽阔的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道路两旁也全都是摊贩,各种精致的店铺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这时候他们被卫兵守护的马车进了城,大家纷纷退让,却也还是行进速度缓慢。苏倾瞪大眼睛,看着这望不到尽头的纸醉金迷,只想到一个词——“盛世之风”。
    “这里真是太繁华了。”苏倾不由感叹了一句。
    温容随着她的目光向外看了看,自得地笑了笑:“这是我的都城,自然是天下最繁华之处。”他顿了顿,又温声问了句,“喜欢么?”
    苏倾看着这些,又开始恍神,想道,如今的温容真的将要成为一个君主了,他本就不是什么闯荡江湖的公子哥。现在他回到了他的领土,回到了他的都城,然后会回到他的王宫,接着将会有人为他加上冠冕,他会成为这片土地上最尊贵的王者。可她呢?还是个卑不足道的人,在这个讲求门当户对的时代,她要拿什么身份占有他?
    她怏怏地放下帘子,头埋在温容胸前,闷声说了句:“不喜欢。”
    “无妨,”温容于是绕着她的一缕青丝开口,“今后你喜欢什么样的都城,我便给你什么样扶安。”
    “我什么样的扶安都不要,”苏倾继续闷声回答,又低低说了句,“我就想霸占你。”
    温容轻轻笑了一声,两根手指抬起她下巴,逗小孩子的口气:“那我便勉为其难地给你霸占了吧。”
    苏倾皱眉:“你严肃点儿行么,我没开玩笑。”
    温容却觉得她一本正经的模样更加有趣,双眼含笑地说了句:“我也是认真的。”
    苏倾无语,心想他这么周全的一个人,肯定知道她在愁什么,却也不知道往这方面多考虑考虑,他到底想拿她怎么办?难道就真让她不明不白当个侍妾?要真是这样——哼,她才不伺候!她打掉他的手,抿起了嘴唇不理他。
    温容看她这个样子,心想他的阿倾会使性子了,真是越来越可爱。他微微垂首:“怎么,在想进宫之后的事?”
    苏倾撇撇唇角,不理他。
    于是温容又漫不经心说:“我此次回宫,虽已是名正言顺,但还余一个未解决的麻烦在废殿软禁着……你说,我该拿他怎么办?”
    苏倾想了想,又皱起眉头。他说的那个“麻烦”,肯定是指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温均荣了,向来这种逼宫事件一发生,被夺位的君主肯定死得要有多惨就有多惨,况且这次……他还是打着遵循先王遗诏,灭弑君篡权的逆子的名头造的反,这样一来,肯定是要处置温均荣的。可是虽然他一直都想除掉温容,毕竟他们还有血缘关系,苏倾有点接受不了这样的兄弟相残。
    “唉,我觉得,他虽然没把你当弟弟看,但毕竟是你哥哥,你……能不杀他么?”苏倾其实知道这个可能性不大,所以这句话说得毫无底气。
    温容早料到她会这样说,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想起了什么,垂眼再抬起之隙,眸子里已染上一层特殊感情,是那种被伤害过后积累了年岁的恨意。他皱起眉头,说了一句:“我真想杀了他。”
    他的声音沉下来:“这一日我从十四岁便开始等,整整八年。这八年间,他想方设法要置我于死地,有好几次我都差点命丧黄泉,每一次,每一次我逃过一劫,我便告诉自己,他没能杀了我,终有朝一日,我会亲手将这些全都还给他,你懂么,阿倾?”他的神色让她心疼,她不敢想象他从前多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他不知道受了多少伤才走到今天。他没有选择,如果不除掉他,他便会让他万劫不复。
    苏倾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对她说这些,只觉得难过得很,急忙去抱他:“我懂,我都懂的,你别这样。”她心里虽然很想劝他不要杀温均荣,可更见不得他不开心。
    温容见她没了刚才的样子,勉强牵出一个微笑,学着她的口吻:“那你亲我一下。”
    苏倾想也没想就抬头,却先被他堵住了嘴。这次的吻一点温柔都没有,而是激烈的,他一味索取,皱着眉头不停地在她唇齿间掠夺,似乎要自己心中最后一点细微的不甘都讨回来。苏倾手足无措地回应着,努力忍住了抓他头发的冲动,勾住了他的脖子。
    这样不知多久,温容才停下来,却没有放开她,只是亲吻着她的额头,眼角,脸颊,低低说道:“快些嫁给我,阿倾。”
    “嗯。”苏倾甜蜜地笑了笑,心想自己刚才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于是温容叹了口气,低声说了一声:“只要你能嫁我。”
    苏倾觉得这句话有点奇怪,却没来及问,便又被吻住,只好把疑惑抛到脑后去,专心接受他鲜有的热情去了。第五十回天下为赋,相思曲
    尹袖最近比较狂躁,尤其是在知道温容见了苏倾却还不见她之后,这女人好几次都差点直接冲进宫里去,幸好司徒瑾死皮赖脸的功力比较强,才每次都勉强将她制服。
    司徒瑾这货就是个流氓!同是古代人,人家温容从前抱她一下心里估计都要纠结好久,亲吻都是她主动要,但是他呢?不仅仗着自己武功好趁阻拦尹袖的时候抱人家,有一次还威胁“你再吼我亲你了”,尹袖从来就不是怕威胁的主儿,结果他真的堵了人家嘴,气得她话都说不出来,竟然还少见地面红耳赤。
    下场是什么?当然是他被追着满院子跑,喊“娘子不要打脸不要……”
    苏倾这种现代人都看不下去他那种无耻的行径,不止一次地质问他:“司徒伯琛,你还要点脸么啊你?”
    结果每次都收到贱笑:“你这小妮子懂什么?她从小注定了是我司徒瑾的娘子,小爷爱怎么着怎么着!”
    苏倾只好无语地鄙视他,暗地里其实真心羡慕这一对儿能朝夕相处——温容即位以后忙得要死,自上次朝堂上一见,如今又是一个星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跟他见面。
    说到温容,苏倾自认脑子还是比较好使的,对这家伙却完全自叹不如。他不动声色地耍了个小手段,竟然一举几得。首先,为她搏了个果敢贤德的奇女子形象,一时间她以女子之身闯朝堂之事让天下人都在传颂称奇,这样一来,加上他随口问那句“是否婚许”,不用他说什么,世人已自发给她安上王后的帽子了,若说从前,她在一众贵族女子里根本算不得显贵,顶多能当个王妃,那么现在,王后之位可以说是稳稳当当。
    而现在民间对他也是好评如潮,又是什么虚怀若谷胸襟宽广,又是什么知错能改从谏如流,竟然连苏倾出现去点醒他这件事都成了上苍的旨意,结合从前的那些舆论,简直把他要捧到天上去了。
    当然温容图的肯定不止这么几句赞誉罢了。从前为了控制朝野,丞相已成指鹿为马之势,可知忠直之臣被迫害得不剩几个,建立新的朝廷之后,总不可能靠这一干软骨头办事,所以招贤纳士之事迫在眉睫。温容这一次做出甘以师礼拜女子的这种低姿态,加上诏书那一句“当效齐威王,从善如流以纳谏,仿周公旦,吐哺殷勤以求贤”,不吸引各地贤才才怪,据顾奕清说,就这区区七八日,来自荐的、进谏的有才之士就已经快要踏破王宫门槛儿,来丞相府的也有好些,那些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苏倾都看在眼里,也跟他们说过话,其中不乏才德兼备之士。
    总之他下决心留他长兄一条命本来不甘,就一定要把这件事的用处发挥到最大,这才是温容。而苏倾只觉得自己能让他费尽心机地加进自己谋略的目标里,真是幸福极了,想想他只不过想求贤的话,以他的脑子绝对能想出其他法子,现在却为了她连自己夙仇都放下,这种男人真是想不爱都不行。
    要不是他还有政务繁忙,尚行不起迎娶王后之礼的话,她真想快点嫁过去。苏倾经常望着王宫的方向想。
    又想到那日马车里的吻,当时他将身上所负之仇看得那样重,可见他决心为她放弃的有多少。苏倾默默在心里下决心,嫁给他之后一定要加倍地对他好,把这些都补回来。
    顾丞相整天都忙着接见那些才子,也没空理她,想必温容在宫中也是一样的。苏倾只好自己做玫瑰薄荷茶让顾奕清进宫的时候带给他帮他缓解疲劳,又给他交待了好多放松精神的方法叫他告诉他,顾奕清觉得有趣,经常在两人面前揶揄两句,这他们却都没什么害羞的模样,只各自觉得甜蜜,让他不由在心中叹几句,自己和妻子相濡以沫这么多年,也从未有过这般浓情蜜意,这一对儿真是羡煞旁人。
    终于有一日,温容看着他送来的茶,神思不定许久,底下人说话也听不进去几句,最后称头痛回到寝殿,把顾奕清单独叫了进去,问:“阿倾住在你府中何处?”
    顾奕清一听就笑了:“这才一个月未单独见面,就难耐相思了?你若是敢去我府上,看我父亲会不会给讲几通大道理。”
    “所以才问阿倾住在你府中何处。”温容低下声音说了一声。
    顾奕清闻言,笑得更厉害:“哦,我懂了,待会儿便着人开着侧门,将郡王陛下迎进去,偷偷地去会我家小妹,可好?”
    温容也不窘迫,就是轻笑一声:“还不快去。”
    *
    顾奕清表情僵硬地离开之后,苏倾就随着温容走到了他安排的会客的屋子,坐下等尹袖和司徒瑾入宫。
    苏倾想了想,温容这次找尹袖肯定是为了倾歌令的事,要是她真有办法找到倾歌令的话,那么他起兵就名正言顺,西弗门也可顺势投靠,这个君权神授的时代,民心也就顺势移到他那边去了。
    她已经想清楚事情走向,就觉得经历听尹袖发飙的过程实在不必要,陪温容待了一会儿,想托辞开溜,温容却怎么都不肯让她走,说尹袖太凶悍自己应付不来,最后将“有难同当”都搬出来,最后苏倾也只能留下来和他一起迎接那场灾难。
    和想象中的没什么差别,顾奕清实在受不了尹袖,就把她和司徒瑾一起交给了宫人,让他们带着尹袖找温容。听见门外的嘈杂时,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再抬头,就看见她怒气冲冲地一路走进来,身后可怜的小太监怎么都拦不住,急得要哭了,而司徒瑾跟着她劝,也没能让她放慢步伐。
    到尹袖直直走到温容面前摔了茶杯的时候,小太监是真的哭了出来,腿一软抖如筛糠地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哽咽:“陛下饶命,奴才无能,不、不能阻拦她冲、冲撞圣驾,奴才罪、罪该万死……”
    这边司徒瑾无奈地笑了笑算是打招呼,而尹袖气势汹汹地盯着温容,一言不发。温容这时候深知自己一开口就会在这这小太监面前丢面子,也默不作声,就淡定地无视了尹袖,也向司徒瑾点头笑了笑。
    苏倾看着那小太监吓得不轻,心想不是你无能,这女人就是一匹脱缰的野马啊你能拦住才怪,赶紧过去把他扶起来:“没关系没关系,陛下免你无罪,你赶紧走吧。”
    小太监估计吓傻了,也没发现温容都没有开口,连连谢恩,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屋子,几乎同时,尹袖的声音响起来:“这么长时间避而不见,你什么意思?!”
    “你若一直拖着不真心告诉我倾歌令下落,我见你何用?”温容抬了抬眼,淡淡说道。
    “你!”被这句话说中,尹袖瞪眼,随即又扬头,“我告诉你,倾歌令下落掌握在我手里,我想什么时候告诉你就什么告诉你,我想什么时候见你,就什么时候见你,你就是没资格将我拒之门外!”
    “喂,你讲点道理好不好?”看见温容无力应付她无理取闹,司徒瑾又完全不敢制止她,苏倾才深深感到自己的重要性,走到他们面前去,“他这些日子有多忙你知道么?你要是没什么实事要讲,凭什么非得要他抽时间见你?”
    “谁说我没有什么实事要讲?”尹袖挑眉,音量又提高了一个八度。
    “那你倒是说你的‘实事’啊?”苏倾歪头。
    “我要他起兵夺天子之位!”尹袖这句话说得理直气壮,让苏倾直接无语,闷哼了一声转向温容。
    温容觉得有些好笑,顺手拍了拍她肩膀安抚她,自己朝尹袖开口:“现在起兵,不算晚吧?”
    “你终于决定起兵了,”一直坐在一旁自顾自斟茶的司徒瑾带着抱怨说道,“越郡那边对我爹多有不满,我爹已不得不告病不见人,将掌门之位传给我了,现在他们又找不到我……西弗门再不表明态度,恐怕是不行咯。”
    “起兵总该有个时机,还有缘由,”温容顿了顿,瞧向尹袖,“事到如今,你总该将秘盒之中的东西告诉我了吧?”
    “说了是倾歌令的下落,”尹袖摆摆手,“你就以倾歌令在你手中为由起兵,之后我会将它给你,你只放心,天子已经失了它,除你之外,它不会再落到任何人手中。”
    温容知道她没有说谎。他一直知道倾歌令不能简单寻得,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真正利用倾歌令的神力,只是想利用那份威势,否则自己不会有出兵统一天下缘由。
    只要倾歌令不会在战争中间落到天子或越郡一方,那么他可以靠自己兵力灭了他们,等到真寻得它的时候,再用它当镇国之宝不迟,反正倾歌令唯一下落的线索——尹袖在自己手中。
    “好。”温容点下头,“三日之后,我们便正式向汉郡出兵。”
    已是深秋,苏倾将目光延到门外,瞧见静静飘落的黄叶漫成一片萧索,莫名就有了些心悸。
    温容转身去拟诏书,安静中,屋子里的几个人,一时间心思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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