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0章 番外一千七十 游园惊梦3
第二天早晨,我和老薛按照刘能指引的方向摸索到了胡姐的家。胡姐和死去的老赵直接就把家安在了服装店里。这个服装店装修得还算不错,店门两侧安着两个玻璃橱窗,里面展示着几个塑料模特,身上穿着几件款式还算时髦的女装,店门口则竖着一块灯箱招牌,上面印着游园服装店五个字。
我和薛叙推开店门走了进去,开门的吱呀声立刻惊动了店后面房间里住着的人。
“谁啊?”随着这个女声,房间里转出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看上去眼熟,但绝对不是昨天我在湖滨看到过的胡姐。我脑子转了一下,猛然想起这个女人就是前天下午在刘能家里给我驱邪的刘娘娘。此时她身上的戏服已经换掉,身上只穿着一件款式普通的女装,以至于我第一眼竟然没有将她认出来。
刘娘娘怎么会跑胡姐家里来?我一边想一边小声告诉薛叙这就是游园村的神婆刘娘娘。
可能是我长得比较有辨识度,刘娘娘一眼就把我认了出来:“你不是住在刘能家的那个小伙子么?怎么还不走?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了么,游园村不适合你,和你的八字相冲!”
我念着刘娘娘这么说也是为了我好,所以就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等游园村的事情忙完,我们马上就走。刘娘娘,胡姐人在家吧?”
刘娘娘却不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斜睨了一眼薛叙:“这位是谁?”
“他叫薛叙,是我的朋友,现在和我一起借住在村长家里。之前几次来游园村的王涛警官和我们相熟,所以委托我们两个在游园村协助调查。”为了证明我的话真实可信,我又从口袋里掏出王涛给我们的名片递给刘娘娘。
刘娘娘扫了一眼名片后就把名片递还给我,丢下一句:“她人就在里屋,你们进来吧。”说罢一扭腰肢就要往房间里走去。
“刘娘娘,你怎么这么一大早就过来了?”薛叙似乎对刘娘娘有些怀疑。
“他们两个当初是我撮合在一起的,现在老赵突然没了。我刘娘娘当时也是看走了眼,没能看出老赵是个短命鬼,结果害得小胡做了寡妇,心里很愧疚,所以一听说老赵出事,就第一时间赶过来看看小胡。”刘娘娘把眼波一横,一双杏眼里几乎要滴出水来,“怎么了,你们两个该不会怀疑人是我杀的吧?”
“哪里,哪里,刘娘娘你可千万别误会了。”我忙赔笑道,我对神婆神汉有一种天然的畏惧,生怕得罪了他们。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被他们在身上下了什么咒,那就得不偿失了。
“在我经手过的不少案子里,都出现过凶手接近警方办案人员、受害者家属的情况。一般来说,凶手总是比普通人更想了解案子的调查进展。殊不知这样反而让他们露出了马脚。”薛叙眯起了眼睛。
刘娘娘娇媚地一笑:“原来薛先生还是个侦探啊,真是失敬了。不过薛先生这回算是看走眼了,我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就算真的想害死老赵,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啊。”
“刘娘娘,外面来的是谁啊?是有人要买衣服吗?”正说着房间里面就传来了胡姐的声音,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是有人来看你啦。”刘娘娘招了招手,示意我和老薛跟着她进去。
走进房间以后,我和薛叙向胡姐表达了我们内心深切的沉痛和遗憾并且送上了我们真挚的慰问和祝福。我更是体贴地向胡姐递上了事先准备好的白包,里面包着五百块钱。
奉上白包的举动立刻拉近了我们和胡姐的距离。因为刚刚薛叙向胡姐介绍自己身份的时候刻意说得含糊不清,胡姐还以为薛叙是来游园村办案的便衣警察,一叠声地说感谢组织关心。边上的刘娘娘还算给我们面子,没有当场戳穿薛叙的画皮。
因为胡姐美丽的误会,做起调查来就方便多了。胡姐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在短短十几分钟里就把她所知道的关于老赵的事情全都吐了出来。老赵原名赵树新,为人老实木讷,家里早就没有其他亲人了,所以胡姐嫁给他以后,老赵除了时不时要外出备货外就一直都住在游园村,从来没有回过老家,游园村俨然已经成了赵树新的第二故乡。赵树新的人际交往也比较单纯,正所谓和气生财,他在游园村里从来就没有和谁红过脸,大家也都接纳了这个老实的外乡人,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听胡姐絮絮叨叨地讲了半天,却没有什么对案情有帮助的信息,我和薛叙都有些失望。我们两个又安慰了胡姐几句,让她节哀顺变,接着便站起身打算告辞。
胡姐和刘娘娘一起把我们送出房间,正打算推开店门离开,薛叙忽然停住了脚步,把头转向右侧,有些奇怪地问:“咦,那个房间是做什么用的?”
我顺着薛叙脑袋偏转的方向看过去,就发现在铺子的一角有一扇一人高的铁门。这扇铁门被几个用来展示服装的塑料模特挡着,铁门的颜色又和墙纸的颜色相近,如果不是眼特别尖还真不一定能发现。
“这个房间是老赵当做仓库用来堆放东西的,”胡姐向我们解释,“两位要不要进去检查一下?”
既然胡姐主动提起,我们自然不会拒绝。胡姐便进房间取来了钥匙,打开了那扇铁门。
这间被当作仓库的房间面积不大,只有六七个平方,里面胡乱地堆放着四五个一丝不挂的塑料模特。
“这些模特好好的收在仓库里做什么?怎么不摆在店面里展示?”我一边问胡婶一边抬手将挡在前面的一个塑料模特挪到边上。这一挪之下我才发现这些塑料模特中间都是空的,只有最外面一层塑料壳子,轻得很。
“这些都是男模特,我们这里的男装不好卖啊,十天半月也卖不出一件,模特摆在外面又占地方,所以干脆就把男模特收起来只卖女装了。”胡姐向我们解释。
“既然没用,那还不如直接处理掉,堆在这里也占地方。”
“哎呀,这些毕竟都是拿钱买来的,白白扔了怎么舍得。再说了留着说不定还能发挥一些余热。前些天关老师还来我这里用五块钱一天的价格租了一个男模特呢。”听了胡姐这一番话,我全身一个激灵。之前我就在心里推测关老师的死和赵树新的死不应当割裂开来看,这两桩案子的发生时间和发生地点是如此的相近,两者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隐秘的联系。想不到这个联系竟然就在一个小小的塑料模特上,还是由受害者家属无意间说出来的,真可以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薛叙应该也有着和我类似的想法,他飞快地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便问胡姐:“关曙光要这个塑料模特有什么用?他不会是想搞兼职卖男装了吧?”
“那倒不是,他说是要带到学校去当学生画画时的模特。反正这些我也不太懂,他预付了一个礼拜的租金,老赵就给了他一个模特。”胡姐说道。
“这个总不会是服装模特了吧?”薛叙走到房间的尽头,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我们三个也凑上去想看看薛叙又有了什么新发现。
薛叙说的那个东西被一个塑料模特挡在后面,待我看清楚之后忍不住吃了一惊:靠着墙立着两个高度到我膝盖的石雕像,表面已经开始风化剥落,两个石雕像的面部已经模糊不清,只能从石像的穿着和头顶梳着的小髻判断出这两尊石像雕着的是一男一女两个童子。
边上的刘娘娘也发出一声惊叫:“小胡,童子庙的这两尊护法童子怎么会在你家里?”
听说这两尊石雕来自童子庙,薛叙、胡姐和我也都变了脸色。
“我也不知道啊,这些事情都是交给老赵打理的。”胡姐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刘娘娘冷笑了两声:“难怪我前天去童子庙发现侍立在神像两边的男女童子不见了,原来是被老赵弄到家里来了。偷盗神庙里的神像,那是要遭天谴的!怪不得赵树新莫名其妙地死在了童子林里,我看他就是遭了报应被索了命去!”
我听了在心里不住地摇头,这个赵树新是发疯了么?明明知道童子林里有不干净的东西,还要去招惹,结果把命都送了。不过这样一来,两桩命案的联系点就不再是塑料模特,而是更为神秘莫测的童子林。关曙光不把童子林里的鬼神放在眼中,赵树新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弄走了童子庙里的石像,这两种行为都是大不敬。搞不好就是童子庙供奉着的小神在阎王爷座前告了一状,阎王爷这才派了鬼差索了两个人的命去。这么一想我心里又有些发毛,我和薛叙现在妄图揭开这两桩命案的神秘面纱,这种行为算不算是对鬼神的不敬?
胡姐被刘娘娘这么一说,吓得噗通一声坐倒在地上,身子抖得和筛糠一般:“刘娘娘你千万要拉我一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刘娘娘弯腰将胡姐扶起:“小胡,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们做了那么多年的姐妹,我怎么会见死不救呢?再说了,祸不及妻儿,老赵已经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了。到时候我帮你挑个吉时,你把这两尊石像送回庙里,我再去庙里做一场法事,这个事情就算揭过了。”
离开服装店后,我想起薛叙进店时和刘娘娘之间的对话,便问他:“老薛,你是不是真的在怀疑刘娘娘啊?”
薛叙对我眨了眨眼睛:“李想,你觉得呢?”
我摇了摇头:“我看不像,刘娘娘和老赵之间又没有什么仇恨,她还是老赵和胡姐的媒人啊。再说了从刚刚刘娘娘在仓库的表现来看,她之前也不知道赵树新带走童子庙石像的事情,不可能因为这个对老赵动杀心啊。”
薛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人心隔肚皮,刘娘娘有没有杀人的心思现在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我们现在去镇上警局找一下王涛警官,我对童子林曾经发生的命案很有兴趣,说不定破案的关键就在其中。”
半个小时后,我和薛叙就坐上了一辆拖拉机,开上了通往镇上的公路。与我和薛叙一起挤在拖拉机车斗里的还有刘娇娇。她一个人闲在家里也觉得无聊,听说我和薛叙要去镇上就吵着一起跟了过来。
坐在前面的拖拉机驾驶员已经有些年纪了,两鬓都有些斑白。我揣摩这个年纪的人想必知道不少游园村的珍闻掌故,便殷勤地给他递了根烟,对他道:“师傅,你是土生土长的游园村人,想必对游园村的事情了如指掌吧?”
“这你算问对人了。游园村以后的事情怎么样,我不敢打包票,但过去的事还真没有我胡老四不知道的。”用力抽了一口烟以后,胡老四的谈兴也被勾了起来。
“四叔,那我向你打听个事啊。我之前听刘通说原来住在湖滨洋房——就是村长他们现在住的地方住的是一户姓林的人家,不知道四叔对这个林家了解多少?”为了从胡老四口中套出话来,我一口一个四叔叫得亲切极了。刚刚我给游园小学打了个电话,问了办公室的人才知道游园小学的教工宿舍根本就没有住满。这样来看,关曙光这家伙入住刘能家绝对另有目的。刘能和刘娇娇都说他们和关曙光从前并无纠葛,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能让关曙光和湖滨洋房产生联系的只有洋房原来的主人林家了。
被我这么一问,胡老四脸上露出了追忆的表情:“林家来游园村的时候我爹都还年轻,应该是一九三零年前后的事情吧。听我爹说那个时候林家可威风了,在修这栋洋房的时候可以说是挥金如土,这么一栋漂亮的洋房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在梦湖边上拔地而起。当时我们游园村民风剽悍,刘、胡两个大族抱成团,欺负外姓人的事情那是常有的。当时世道又乱,村里忽然来了这么一只外姓大肥羊,村里那些游手好闲的年轻人就凑在一起,准备去这个新来的林家打打秋风,也好让林家知道游园村到底是哪两个姓做主,别仗着有几个钱就把尾巴翘到天上去。嘿嘿,不瞒你们说,当时我爹也是这些年轻人里面的一分子。”
“那后来怎么样了?林家服软了吗?”刘娇娇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绘声绘色说起以前的事情,好奇地问胡老四。胡老四摇了摇头:“当时一起去的有十几个二十岁的壮小伙,还有两三个拿上了家里的土枪,准备给林家一个下马威。当时出来和这群小伙子谈的是林家的管事,他拿了一叠银元出来准备一人发一枚把大家打发了。唉,当年我爹他们也是被银元冲昏了脑袋,竟然狮子大开口,每个人要一百的银元,要不然就让林家在游园村无法立足。谁知道林家的管事立马就从腰间摸出了两把盒子炮,砰砰砰三枪就从空中打下三只麻雀来。听到枪声,林家当家的和他的两个儿子也从洋房里走了出来,人手两把盒子炮。村子里去闹事的几个年轻小伙子都是些乌合之众,光凭手上那几杆土枪哪里是对面八把盒子炮的对手,立刻就像霜打的茄子似得蔫了。不过林家还算厚道,没有大开杀戒。”
“我爹当时看到那个管事的枪法,吓得差点尿裤子。他后来跟我说那个林家管事肯定吃过军粮,那身上的杀气和一手枪法没在行伍里混过几年,他打死都不信。有了这么一出后,村里刘、胡两姓的人也就没敢再去招惹过林家,两边相安无事。林家当家的平日里深居简出,游园村的村民很少有机会看到他。倒是林家的两个儿子年纪轻,没办法像他们爹那种心性,时不时地会和村子里的年轻人来往一下。不过那么些年下来,村里还是没有人有机会进入那幢洋房去看上一看,这栋洋房就像是游园村村民的一处禁地。”
“就这么又过了几年,林家的二儿子忽然离开了游园村。听林家老大说,老二是在游园村这样的穷乡僻壤待不住了,所以趁着年轻要去上海滩闯荡一番。到一九三二年的时候,林家忽然放出风声,要把洋房变卖了全家搬去上海。”
“胡四叔,这个年份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我有些奇怪地问道。
“不是我记得清楚,是我爷爷在我耳边絮叨得多了。这一年镇上来了个新镇长,军阀出身,据说原来在孙殿英手下当过差。他一上任就把苛捐杂税往上翻了一番,我们游园村的村民一下子就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我们这些泥腿子家里穷得连锅都要揭不开了,哪里还有闲钱去买林家的宅子啊。就在这个时候刘勋回来了。刘勋是现在村长刘能的爷爷,他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他爹离开游园村去外面耍猴闯荡了。士别三日还当刮目相看,更何况刘勋已经在外面闯荡了那么多年,早就不是以前那个穷小子了,他这次是衣锦还乡。刘勋家原来的老屋早就塌了,他本来还想重修老屋,结果林家老大找到他,两个人细细一谈后一拍即合,林家把湖滨的宅子贱价卖给了刘勋,自己一家急匆匆地往上海去了。从那以后,我们游园村的人就再也没有听说过林家的消息。”胡老四显然是平时听多了评书,把游园村林家的来龙去脉说得娓娓动听,只是不知道他在里面添了多少油、加了多少醋。
等他把这段往事说完,拖拉机也就差不多到了镇上派出所门口。胡老四和我们约好了回村的时间和集合的地点后就开着拖拉机去农贸市场采买农资了。刘娇娇说她不想进警局,我这个护花使者就自告奋勇地陪着她坐在警局边上的甜品店里喝果汁,让老薛一个人进警察局找王涛警官去了。
我坐在靠窗的外置上,一边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一边悠然地呷着杯子里的西瓜汁,只觉得这样的小镇生活似乎比杭州的日子更有吸引力。
“李想。”刘娇娇叫了我一声,却又不继续往下说。
我转过头就看到刘娇娇正入神地看着我,脸上有些忧伤的表情,便问她:“娇娇怎么了?不会是又想起关曙光了吧?”
刘娇娇摇了摇头:“李想,你这次开车出来是为了回家探亲吧?”
“是啊,如果不是路上遇到事故,我早就在家里了。”我叹了口气,“很长时间没回家了,也不知道爸妈他们怎么样了。”
“有时候真羡慕你们。”刘娇娇忽然幽幽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我有些被她逗乐了:“我说娇娇,你现在就待在家里,应该是我羡慕你才对啊。”
“你不懂。我妈那么多年以前就没了,家里就只有我和我爸两个人相依为命。可是我爸经历了那场大病和我妈去世的双重打击,整个人的性情都变了,再也不像以前那个乐观开朗的他。我爸对我的关心也越来越少,虽然每个月的生活费都按时给我,但是他对我学习和工作上的事情不闻不问,一颗心都扑在他的养殖事业上,我有时候甚至感觉自己成了他的拖油瓶,是他再娶的负担。所以我念书的时候就不太喜欢回家,高三的时候每半个月放两天假,别的同学都趁着放假回家看看,只有我一个人继续窝在学校里看书。等工作了我回家的次数就更少了。现在回家,他对我很热情,可是我却觉得我跟他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了……”可能是因为关曙光的死亡和欺骗给刘娇娇的打击太大,让她变得敏感和脆弱,她竟然向我吐露了自己的心事。
她越说越伤心,就连眼圈都泛红了,似乎随时都要掉下眼泪。只是还不等我有时间安慰刘娇娇,甜品店的门就被推开了,薛叙带着一阵旋风掠到了我们的桌子边上。
“刘小姐,你怎么了?”薛叙一眼就看出刘娇娇眼圈发红,忙关切地问道,“是不是李想这家伙欺负你了?”
刘娇娇想不到薛叙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也有些尴尬,忙用手抹了抹眼角:“没有啦,刚刚有阵风把沙子吹到我眼睛里了,揉了半天。”
“刚刚甜品店的门都是关着的,怎么会有风呢?”薛叙有些不解。
我心中本就恼火他来得不是时候,让我没时间展示自己的侠骨柔肠,现在看他把刘娇娇追问得窘迫不已,心里更是愤慨,抬起脚就在薛叙足背上用力踩了一下:“我说老薛,你什么时候变成十万个为什么了?去警察局有什么收获没有?”
薛叙并不计较我踩了他,而是对我促狭地一笑。看到他这个表情我就知道刚刚他的举动是故意的了。
薛叙从包里掏出一叠资料放在桌上:“这次来镇上真是不虚此行。这个镇上的警察局从解放前到现在就没换过地方,就是办公场所翻修了一下,里面的资料保存得很好。刚刚王涛和我一起在档案室里找了一会儿,就翻出了很久以前发生在童子林里的那桩命案的卷宗。我特意影印了一份带出来让你观摩一下。”“老薛,现在摆在明面的都已经有两条人命了,如果说那天晚上胡源看到的男尸另有其人的话,那么就是三条人命。你怎么还有心思去管那么久以前的事情?”我对薛叙的不分轻重有些无奈。
“李想,我看你在上马克思主义哲学课的时候一直在睡觉吧?马克思主义哲学观点认为事物之间的联系具有普遍性,你就能那么肯定得说相隔八十多年却发生在同一片树林里的杀人案之间是完全孤立的么?”
我一开始还以为老薛在和我开玩笑,硬是勉强自己在脸上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谁知薛叙一脸的严肃。我只得翻开那份字迹都有些模糊不清的影印材料看起来。
我低下头,和薛叙一起细看那案卷。一场八十多年前的血色故事逐渐在眼前拉开帷幕。
事情起于一个跑江湖的训猴人,名字叫刘启明。本来这个开春的时节耍猴人都应该离开游园村到外面闯荡,混口饭吃。可是这年过冬的时候刘启明受了寒,病还没好透,这才一直留在游园村养病,想等着身体好点了再出去。那时候的医疗条件可不像现在这么好,如果带着病根出去跑,搞不好就要客死他乡了。
这天上午刘启明急匆匆得冲进了镇子上的警局,向警察局的人报案,说是他清晨在游园村的童子林里驯猴的时候发现了一具女尸。警局的警员立刻赶到了童子林里,发现树林深处果然如刘启明所说有那么一个女人靠着树干坐着,已经被一根红色的腰带勒死在了树干上。女人身上的衣衫都被解开,临死前显然受到了侮辱,从现场的情况看,用来勒死女人的那根红色腰带也是从她腰上解下来的。
很快死者的身份就查明了,这个死去的女人是游园村里农户刘阿生的女儿刘艳蓉,是游园村里出了名的漂亮姑娘。半年前刘阿生已经把自己的女儿许给了村里小地主的儿子胡俊生。只是上个礼拜胡俊生突然退了婚,更蹊跷的是他还不肯说明退婚的理由。这对刘阿生他们一家而言无疑是巨大的羞辱,刘艳蓉的大哥刘军已经去胡俊生家闹过几次了。
胡俊生的退婚和刘艳蓉的横死之间的时间间隔实在太近,警方不得不怀疑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很快胡俊生就被提到了镇上的警察局。除了胡俊生以外,被提到警察局的还有梦湖滨林家的二儿子林辉。之所以把他也提回镇上警局是因为有热心的村民向警员打了小报告,说是早晨的时候看到林辉鬼鬼祟祟地从林子里钻出来。
出乎警方意料的是,胡俊生竟然说退婚不是他的本意,而是刘艳蓉的意思。就在上个礼拜,刘艳蓉找到胡俊生,让胡俊生到刘家去退婚。胡俊生早就盼着娶刘艳蓉这个漂亮姑娘过门了,自然没有同意。谁知道刘艳蓉竟然告诉胡俊生,她肚子里已经有别人的孩子了,如果不退婚,到时候丢脸的是胡家。胡俊生权衡利弊之后还是到刘阿生家里退了这桩婚事,只是为了保全刘艳蓉的名誉,胡俊生并没有说明退婚的理由,而是为刘艳蓉隐瞒了未婚先孕的事实。
一开始警方还对胡俊生的话有所怀疑,但是后来经过对刘艳蓉尸体的勘验,发现刘艳蓉确实已经怀孕。这下案情更是扑朔迷离。为了找到孩子的父亲,警方又把刘阿生夫妇请到了警察局。
刘阿生夫妇听说自己的女儿竟然有了孩子,都是惊骇莫名。按照刘阿生的说法,刘艳蓉和游园村里的年轻男子几乎没有什么来往,平日里也基本上在家里做些女红、缝缝补补,很少到外面去瞎疯。刘阿生夫妇思来想去,觉得村里唯一有可能让刘艳蓉怀上孩子的就只有胡大栓了。胡大栓是村里的铁匠,手艺活很不错,游园村的村民要打个什么农具之类的都会去找胡大栓。胡大栓有个妹妹和刘艳蓉走得很近,刘艳蓉时常去胡家找胡大栓妹妹玩,有时候甚至会借宿在胡家。事实上,刘艳蓉出事的那天晚上也告诉刘阿生夫妇她要去胡大栓家。所以那天刘艳蓉夜不归宿,刘阿生他们也不觉得奇怪,只以为女儿又留宿在胡家。
当时负责此案的警长听刘阿生这么一说,立刻有了论断:刘艳蓉往胡大拴家跑的次数多了,日久生情,两个人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以至于刘艳蓉珠胎暗结。胡大栓极有可能是和刘艳蓉在童子林偷情后因为孩子的事情和刘艳蓉发生了争执,这才在冲动之下错手杀了人。
然而被捉到警局的胡大栓表示他和刘艳蓉之间虽然还算熟悉,但是根本就不存在警长说的那种肉体关系。更重要的是刘艳蓉死的那个晚上,他有着不在场证明。
刘艳蓉出事的那个晚上,胡大栓请了林家二公子林辉在家里喝酒。林辉过两天就要离开家去上海了,他和林辉之间来往比较多,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不知多少人一别以后就再也无法相见,所以知道这个消息后,胡大栓特意请林辉到家里喝酒,算是为他饯行。两个人一直喝到凌晨,都醉得不省人事,两个人直接就在饭桌上睡着了。
听胡大栓这么一说,警长也傻眼了。这样一来不仅眼前这个年轻的铁匠有了不在场证明,就连之前带到局子里都还没来得及审讯的林辉都有了不在场证明,这两个人都没了杀人的可能性。警长只好把注意力重新放到胡俊生身上,讯问胡俊生案发当晚都做了些什么,结果就发现那天晚上胡俊生的父母都到邻村走亲戚去了,家里只留着胡俊生一个人,胡俊生说自己因为退婚的事情一直心情抑郁,一个人在家喝了几盅闷酒就倒床上闷头大睡了。然而这只是胡俊生的一面之词,根本就没有人能为他作证。
就因为没有不在场证明这一点,警长上下嘴皮子一碰,胡俊生就成了本案的最大嫌疑人。不过他也算是条硬汉,即便局子里动了肉刑,胡俊生仍然咬紧牙关,打死都不认是自己犯的案。一直把胡俊生拘在局子里拷问也不是办法,再加上胡俊生家里也算有些家底,胡俊生他老爹为了把自己的宝贝独苗捞出来跑到县里托关系花了不少银钱,警长这才把胡俊生放出来,但把胡俊生的活动范围圈定在了游园村内,不许他离开,随时等待警局的传唤。谁知道胡俊生回到游园村后的第三天就吊死在了童子林当中。
胡俊生这一死倒是让村里人觉得他真的对刘艳蓉做了什么,镇上的警局也把他的死定性为畏罪自杀。
在这桩案子中,另外两个被带入警局的人下场就要比胡俊生好了许多。林辉在胡俊生上吊自杀后没多久,就离开了游园村到上海去了,胡大栓继续在游园村里以打铁为业,并没有再吃什么苦头。
看完了卷宗,我为畏罪自杀的胡俊生唏嘘了一会儿,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这个事件的一个受害者。唏嘘完之后我却又隐隐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说不出来。还是刘娇娇一语道出了我心头的疑惑。
“奇怪了,刘艳蓉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这本卷宗上怎么从头至尾都没有提到啊?”
薛叙眼睛里流露出赞赏:“不错,刘小姐的目光非常敏锐。从刘艳蓉的尸体被发现到结案,这个问题一直没有解决,刘艳蓉的情人一直没有被发现。除此以外这桩案子还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能在童子林犯案的一定是游园村的人,游园村不大,里面的村民也不多,当年办案的警长竟然没有把村里有犯罪时间的男性都排查一遍,而是一直盯着胡大拴、胡俊生和林辉三个人不放,简直是个草包。后面就因为胡俊生自杀就把他定性为畏罪自杀,实在太过草率了。”说到这里薛叙摇了摇头,“只可惜八十多年过去了,杀死刘艳蓉的凶手依然潜藏在黑暗之中,胡俊生还背负着与他无关的罪名。”
“老薛,你的意思是胡俊生并不是杀死刘艳蓉的真凶?”
坐在边上的刘娇娇脸上也流露出惊讶的表情。
薛叙却充满自信地点了点头:“其实这桩案子非常简单,如果当时负责这件案子的警长细心推敲的话一定能发现其中的奥秘。”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已经从这堆卷宗里发现了当时的真相?”我有些不敢相信。
“我确实从卷宗里推导出了一些事情,但是推导出来的究竟是不是这桩案子的真相就只有天知道了,毕竟这桩案子已经过去了八十多年,所有的物证都已经不知所踪,与案件有牵连的人也都已经不在世了,谁都无法证明我的话是真是假。”
“按照胡大栓的说法,刘艳蓉当天晚上根本就没有去他家,这与刘阿生的供词并不相符。刘艳蓉平时的形象一直是个乖乖女,她这次反常地对刘阿生撒谎,说自己去胡大栓家结果却溜到了童子林里去。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一定是去童子林私会她的情人了!”刘娇娇眼睛一亮,脱口而出。
薛叙点了点头:“刘小姐确实懂得女人的心思。除了和情人幽会外,我也想不到更好的解释了。”
“按你的意思杀死刘艳蓉的就是她的情人?”我问道,“那这个看法不是和警方一开始的判断一样么?”
薛叙却没有像肯定刘娇娇那样肯定我的话,这样的差别待遇让我有些不爽,但此刻也不能发作,只能听着薛叙往下说:“刘艳蓉平日里经常接触到的男子不多,但绝对不止胡大栓一个。至少按照胡大栓的说法,林家的二少爷林辉和胡大栓往来密切,经常出入胡家,我敢肯定刘艳蓉在胡大栓家里不止一次地遇到过林辉。”
“你是说林辉才是刘艳蓉的情人?”我又问。
“你想想,那个年代能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就在梦湖边竖起一栋洋房,还能一下子拿出八把盒子炮,这样的家庭不简单啊。这个林辉在刘艳蓉的眼里恐怕就是现在言情小说里的霸道公子型男主,对少女的杀伤力尤其大。刘艳蓉又是游园村的一朵花,两个人有太多的理由一见钟情,应该说他们两个之间没有勾搭上那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可是胡大栓说了,那天晚上他请林辉在家里喝酒,从时间上来看刘艳蓉被杀的时候林辉应该在胡大栓家里醉得不省人事。那天晚上他甚至没有时间去童子林和刘艳蓉幽会,又怎么可能动手杀害刘艳蓉呢?”薛叙的分析并没能让我信服,我从衣兜里摸出烟盒,拈出一支准备点上给自己提提神好和薛叙来一场针锋对麦芒的大辩论,毕竟刘娇娇在边上,我总不能让风头被老薛一个人全占了。
只是还没等我摸出打火机,一个端着果汁经过的服务生就阻止了我点烟的行为:“先生,我们店里不允许吸烟。”
“我没要吸,我只是闻闻烟草的香味而已。”我有些尴尬地辩解了一句。被这个服务生打断了一下后,我刚刚凝聚起来想要辩论一场的气势立刻泄光了,只能看着老薛继续侃侃而谈。
“我可不记得自己刚刚说过林辉是凶手这样的论断。你们刚刚看卷宗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林辉是为什么被提到警察局的?”薛叙问道。
“因为上午的时候有路过夹湖道的人看到林辉鬼鬼祟祟地从童子林里出来。”
“不错。刘艳蓉再怎么说也是个待嫁的闺女,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林辉频繁接触,两个人能碰面的机会并不多。从没有其他人知道两个人的关系来看,这两个人中间并没有人扮演红娘的角色。所以我推测每次幽会的时候,他们两个都会将下一次偷偷碰面的时间敲定下来。刘艳蓉被杀的那个晚上,林辉刚好收到了胡大栓的邀请。他和胡大栓交情也算深厚,实在抹不开情面不去,可是当时又没有手机、微信这种东西,林辉也没办法通知刘艳蓉更改幽会的时间。在这种情况下,林辉决定先去胡大栓家赴宴,等时间差不多了就去童子林。这个计划会让刘艳蓉一个人在童子林里等上一段时间,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胡大栓太过热情,竟然在饯行宴上将林辉灌醉了。”
“等林辉醒过来的时候天都已经蒙蒙亮了。可以想象他当时心中肯定是悔恨交加,就因为多喝了几杯酒就错过了和佳人的一夕相会。林辉担心刘艳蓉还在童子林里等他,所以匆匆离开胡大栓家,往童子林赶去。等林辉赶到和刘艳蓉约好的地方他才发现刘艳蓉已经不在了,他还以为刘艳蓉昨夜久候不至就离开了,他也不方便去刘阿生家里确认,便也离开了童子林回家去了。他哪里知道刘艳蓉已经被挟去了童子林的其他地方被人加害了。”
“既然胡大栓、胡俊生和郑辉都不是凶手,那到底是谁杀了刘艳蓉?”刘娇娇问道。
我也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老薛,你就别再兜圈子了,赶紧切入正题,到底是谁杀了刘艳蓉?”
“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杀人的凶手肯定走进过童子林。童子林本来就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寻常人一般都不会在深夜到凌晨这段时间进去,所以说当时在里面走的人就那么寥寥几个。”
“那还能有谁?”我沉着声音道:“整个卷宗里明确提到进入过童子林的只有两个人而已,林辉已经被你排除了,凶手难道是剩下的那个耍猴人不成?”出乎我意料的是,薛叙面对我的质疑竟然点了点头。
“简直是无稽之谈,无稽之谈啊。”我摇了摇头,哭笑不得,“在我看来整个卷宗里最不可能杀人的就是刘启明了,他跟刘艳蓉根本就没有利害关系。你要说刘启明是凶手,那我还是觉得胡俊生争风吃醋杀人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可是如果胡俊生真的是凶手又畏罪自杀的话,那他为何当初在警局里不老老实实地承认,还要硬捱局子里的肉刑呢?这完全说不通啊。”刘娇娇脸上露出迷惑不解的表情。
“可是如果胡俊生不是凶手的话,他为什么要在童子林边上把自己吊死?”见刘娇娇都站到我的对立面,我心里莫名一痛,但仍然坚持站在真理这一边。
“那是因为胡俊生也是被人谋杀的,”薛叙忽然石破天惊地来了这么一句:“这个问题我在说明刘启明如何谋杀刘娇娇之后再作进一步阐述。老李,你刚刚说耍猴人与刘艳蓉之间没有利害关系。你这个观点太片面了,你仔细回忆一下卷宗上写着的刘艳蓉的死状,她可是被劫色而死的。可以说游园村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都和刘艳蓉存在着利害关系。”
“村里其他的耍猴人都已经外出讨生活了,其他人都没有理由进童子林,也就不可能看到在那里等情郎的刘艳蓉。我想刘启明应该是在童子林里驯猴的时候发现了刘艳蓉。他见刘艳蓉孤身一人,顿时起了色心,便把刘艳蓉挟持到另一处霸王硬上弓。他做完这一切之后担心刘艳蓉把晚上的事说出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用刘艳蓉的腰带将他勒死。这个刘启明也是一肚子坏水,他看刘艳蓉一个人深夜还在童子林徘徊、面目含春,就猜到刘艳蓉十有八九就是在等情人、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想童子林里虽然人迹罕至,但若是就这样把这具尸体留在这里,迟早会被人发现,搞不好自己会被卷入官司,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等天一亮就跑到镇上的警察局报了警。他心里已经打好了如意算盘,就等着警局的人把胡俊生和刘艳蓉那个不知名的情人一起捉到局子里去,在他看来,只要局子里的人动了大刑,总有一个人会捱不住要为这桩风月案子顶罪。”
说到这里薛叙哂笑了一下:“刘启明的想法倒也没错,只可惜他没想到胡俊生家里走通了县上的关系,硬生生把胡俊生从局子里捞了出来。”
“这么说刘启明是看胡俊生从局子里出来,出乎了他的意料,才动手杀了胡俊生再伪造成自杀?”刘娇娇问薛叙。
“不会,那个时候根本没有人对报案人产生怀疑。刘启明只会在阴暗的角落里没事偷着乐,绝对不会傻到再让自己的手里沾上一条人命,从而引火烧身的。”我抢在薛叙之前为刘娇娇解答了这个问题。
“不错,胡俊生并非死在耍猴人手上,杀人的应该是林辉。当时林辉肯定也没想到杀害刘艳蓉的会是刘启明,他一定也和负责这桩案子的警长一样,把这件案子定性成醋海翻波的风月情杀,身为刘艳蓉秘密情人的他没有杀人,那么杀人的一定是因为退婚而心怀怨恨的胡俊生。我想林辉之前就已经知道刘艳蓉怀孕的事情,他在这个节骨眼做了去上海闯荡的决定,应该是存着把刘艳蓉一起带走的心思。刘艳蓉也只有在得到林辉带她私奔的承诺之后才会做出退婚的举动。”
“林辉是个公子哥,平时估计也快意恩仇惯了,所以也没多想,就决定为死去的刘艳蓉和他还没出生的孩子报仇。他把胡俊生约到童子林边,然后用盒子炮指着胡俊生,又以屠戮胡俊生满门相威胁,逼着他上吊自杀。在复仇之后,林辉就挥别了游园村往上海滩去了。”
待薛叙说完以后,我和刘娇娇过了半晌才从这个故事中回过神来。
“老薛,你这个推论也太过曲折离奇了,”我一边说一边摇头不止,“你现在又没有半点证据,光是碰碰上下嘴皮子,恐怕警方也不会采信你的说法啊。”
“听上去可能是有些荒诞离奇,但只有在这个推论的框架下,原来林家居住的湖滨洋房才能和童子林挂上钩,这也是关曙光、老赵被杀一案和八十多年前血案之间的联结点。”说到这里薛叙耸了耸肩,“至于警方采不采信并不重要,八十多年前的案子早就尘埃落定了,我做这么一番分析并不是为了翻案,只是在为破解最近的命案做铺垫而已。”
正说着,店外忽然响起了突突的拖拉机声。我们一齐透过玻璃窗子向外面望去,就看到胡老四正开着拖拉机往这边过来。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下面就是求证的时刻了。”薛叙耸了耸肩,率先站了起来。
我正坐在拖拉机车斗里靠着一袋农资神游物外,薛叙忽然就捅了我一下:“你还记得那天出车祸的地方吧?”
“让我经历生死一线的地方,我怎么可能忘记。”想到暴雨天里的那个小孩身影和后面的车祸,我心里又是一阵后怕。
“那就好,我们现在就去那里看看。”说罢薛叙就扭过头对驾驶位上的胡老四道:“四叔,过会儿能不能带我们往前面去绕一下?”
胡老四是一个热心人,一口就应承了下来。
“就是这里,就是那棵树。”我一眼就认出了我那天撞上的树,忙让胡老四把拖拉机停在了路边。
那辆撞到几乎报废的卡罗拉已经被保险公司和修理厂拖走了,但是树干上还是能看到撞车留下的痕迹,一大片树皮都破损了。
我把那天发生事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又向薛叙和刘娇娇汇报了一遍,这才指着前面的一个拐弯口对薛叙道:“那天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小孩就是在那个位置穿过马路的。等我撞车以后,那个小孩就不见了,我想他应该是穿过了马路,钻进了对面的童子林里。”“阿弥陀佛,小伙子,你真是命大啊。你那天看到的肯定是童子林的小鬼,你的魂没被勾走真是命大啊。”边上胡老四脸都白了,“这地方不干净,我们还是早点走吧,到时候小鬼又要出来勾魂了,我的八字可没小李那么硬。”
“李想,你那天看到的孩子是这样走的吗?”薛叙一边问一边走到那个拐弯口,从对面一步一步地穿过马路,显然是在模拟那天害我撞车的小鬼。
“没错,就是这样的。”
薛叙穿过了马路,慢慢靠近童子林,我和刘娇娇忙跟上薛叙,想要看看他究竟在搞什么鬼。刘老汉胆子不比我和刘娇娇,知道这里闹过鬼之后哪里还敢靠近童子林,就一个人坐在拖拉机上等我们回来。
我们跟着薛叙往童子林里走了十几米,薛叙终于停了下来,转过头对我说道:“李想,你没发现这里和胡源发现尸体时的情况有些类似吗?”
“怎么个类似法?”我一时间弄不明白薛叙的脑袋里在想着什么。
“没有脚印。”他的口中吐出这么四个字。
被薛叙这么一提示,我猛然间醒悟了过来:“不错,我出车祸的时候天上正下着暴雨,这里的泥地肯定泥泞不堪,那个小孩又不会飞,从这里走进童子林的话就势必会在泥泞的地面上留下脚印才对。”可是我们往林子里走了十几米,地面上干干净净的,一个脚印都没有。就离奇消失的脚印而言,这里确实和歪脖子松树那里非常相像。
刘娇娇在游园村长大,从小就被灌输各种游园村的乡野怪谈,从来就不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被我和薛叙这么一唱一和地说了几句后心里估计也有点儿发毛,颤着声音道:“我看再往前也不会有脚印了,我们还是早点出去吧,别让四叔等久了。”
原路出了童子林后,我和刘娇娇就往胡老四拖拉机方向走了过去。我一扭头就发现薛叙并没有跟上来,而是一个人穿过马路向着和童子林相反的方向走了过去。
“老薛,你干嘛呢?吃错药了?”我对他喊道。
“你看到的小孩应该是从马路那边走过来的,我去看看那里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我和刘娇娇对薛叙的这个举动并不抱多大的希望,便站在拖拉机边上等着他过来。过了片刻我就听到薛叙的喊声:“李想,你快过来看,这里有脚印!”
我一听立刻撒腿向薛叙那边跑去,刘娇娇也紧跟在我的身后。
“你们看这里,”薛叙一边说一边指着泥巴。
我定睛一看就看到泥巴地上印着两串浅浅的脚印,一串的脚尖指着童子林的方向,另一串脚印则向泥巴地前方延生,脚印的主人应该是在这里走了一个往返。这样大小的脚印应该是孩童留下的。从这脚印出现的位置来看,它的主人应该就是害我撞树的那个小屁孩,毕竟一般人也不会吃饱撑着没事做到这里来散步。
“李想,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脚印和那串从童子庙到夹湖道的脚印很像?”薛叙问道。
我蹲下来靠近脚印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虽然泥巴地干燥以后连带着印在上面的足迹都有些变形,但从脚印的轮廓和鞋底的纹路来看,这里的脚印和歪脖子松树边上出现的诡异脚印应该是同一个人、同一双鞋留下的。
“我们只要沿着这些足迹追踪下去,说不定就能发现这个怪物的老巢。”我立刻兴奋起来。
“刘小姐,你还是去四叔拖拉机那里等我们吧。再往前追下去指不定会遇到什么危险,深入虎穴的事情交给我和李想去做就行了。”在这个喜人的发现面前,薛叙还是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李想,你陪着刘小姐一起过去,顺便问问刘老汉那边有没有什么可以用来防身自卫的东西。”
刘娇娇也知道其中的凶险,并没有逞强,点点头答应了薛叙的安排。
我陪着刘娇娇到胡老四那里后,便带着薛叙要的防身武器回来了。
“怎么就带了个老虎钳回来?”待薛叙看清我手中拿着的东西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本来还有个大扳手,可是四叔说什么都不肯把扳手给我,说是要留着保护娇娇用,我看他就是心里发怵,所以想留着自卫用。老薛,你也别挑三拣四了,老虎钳再怎么说也是个五金工具,比空着手强点。如果遇到老虎钳解决不了的危机,我看扳手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关键时刻还是得靠下面的两条腿。”
薛叙和我沿着脚印向前追踪而去,很快泥巴地就到了尽头,印在泥地上的足迹也到了尽头,再往前就是一条沿山而上的小路,路面上布满了砂砾,这样的地上并不容易留下足迹。
“现在怎么办?”我征求薛叙的意见。
“继续往前,沿着这条砂砾道走进去看看。”薛叙很快就做出了决断。
这条砂砾小道非常狭窄,仅容一人而过。一路往前,时不时地能看到有几株小草从砂砾中钻出来,看得出来这条路平时少有人行走。发现这一点后,我心里打了一个突噜:这里和童子林里差不多偏僻,如果有歹人在这里对我和薛叙下毒手,恐怕我们两个喊破嗓子都不会有人来帮我们。
薛叙却根本没有考虑到自身的安危一般,仍然快步沿着砂砾小道向前赶去。越往山上走,小道两旁的灌木就越是茂密,我的心里也就越是发毛。山风吹过,拂动灌木丛,发出一阵阵沙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不知名的生物在灌木丛中潜行。
就在我想劝薛叙和我一起先撤回去、到王涛警官那里搬了救兵以后再过来做进一步调查的时候,薛叙忽然发出一声轻呼:“想不到这样偏僻的地方还有人家。”
只见前面有一处山坳,那里立着一座小小的茅草棚,茅草棚边搭着一个简陋的棚屋。棚屋门口摆着一只脏兮兮的塑料桶。我和薛叙加快脚步,赶到了棚屋前。
我低头看了看那个塑料桶,这个塑料桶被它的主人当成了一个垃圾桶,里面丢着不少生活垃圾,其中还有几块香蕉皮。从香蕉皮腐败变黑的情况来看,这些香蕉皮应该就是这几天才扔进去的,这说明这座简陋的棚屋里这两天还有人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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