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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9章 番外七百八十四 山河故人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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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帝都淮朔。
    云淡,月色浓。树欲静而风不止。
    小院坐落于帝都最偏远的角落,以北便是地势广阔,国力强盛的殷国。孤零零的院子不知已挨过多少载风雨,铜门上是尽是陈旧斑驳的痕迹。凄清的月色如霜般撒了一墙砖瓦,几棵生得苍翠的竹子像是被矮小的院落拘禁得狠了,本该挺拔的身躯歪歪扭扭地从四方的角落里挤了出来。
    有人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院门,打破了一院幽静,树影满地摇晃。
    石桌旁坐了个读书的目盲老者。
    燕有目盲国士,目盲也要装读书,不识字还偏是国士,活该被满朝臣子唾弃,是以其人不得不早早辞了官回老家,那么多不远万里追杀他的刺客若是知道这位曾经的国士仍在天子脚下,约莫要气死在奔波中了。
    青衣空手而来的少年缓步行至老人身侧,为他披上外衫。
    少年身形劲拔如青竹,俊秀而犹存稚气的面上有压不住的冷然杀伐气,却偏偏又在自己敬仰的师长前压去大半。纵然尚未及冠遍立下战功无数,武可登顶燕朝江湖,文有提笔关山尽可状的无双才学,被钦天监大能亲口誉为未来的燕朝百年第一人,可在这位如师如父的老者面前,他或者还是个孩童。
    老者笑了笑,声音嘶哑,“阿北,累否?”
    少年垂下眼,低声回道,“自然不累。倒是先生,日夜操劳,身体怎么熬得住?”
    老者闻言发出粗噶的笑声,灰蒙蒙的脸色也回光返照般红润了几分,“到了我这个年纪,哪还怕谈什么死不死的!”他轻轻拈起一页纸,粗砺的手指在纸间不断摩挲流连,仿佛对待心中珍宝似的,“阿北,你可知这本孤烛谈有多少页?”
    文武冠绝帝都的少年眉眼似冰雪所凝,冷静而坚忍,“五百,统共一万余字。”
    老者合上书,抚掌,停在月光里的手掌明晰异常,手背上是五条纵横绵延的沟壑,泛着死灰般的青,他浑不在意地笑,布满皱纹的脸上竟有调皮之色,“好!我们阿北一目十行,也就比师父差了半分,果然是我徒弟啊!宫里那个死太监总诋毁我的光辉形象,瞎子怎么了?不识字怎么了?我有阿北,我们阿北这么出息,谁能敌得过?”他咳嗽几声,手上青筋不断起伏,却仍笑眯眯不正经的样子,“阿北,我隔壁那闺女都吵着嚷着要嫁给你呢!唉,你给我讲讲,你有没有遇上喜欢的姑娘……咳咳……”
    少年为行将就木的老者顺着后背,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是不知所措的慌张,他绷着脸,咬紧下唇,瞬间沁出了血,然而老者都看不见,只能听到自己的徒儿声音清冷,一本正经地回答,“徒儿还未及冠,也不曾建功立业,谈成家什么的还为时尚早。”
    老者缓过气来,苍白干裂的嘴唇挤出一个笑,“嗨,你这小子就是扫兴,说出去估计真没人信你是我徒弟,一点都不像,跟块木头似的,也不知道哪个姑娘倒霉要嫁给你!”
    他压下喉头的腥甜,向少年所在的方向挥了挥手,执起书又看似一脸认真地读了起来,时不时还发出意犹未尽的啧啧声。
    少年立在原地,不离开也不上前,落在老者身上的目光久久不曾移开。他身后的青竹随风动了起来,摇摆的枝叶晃碎了一地月影,愈发衬得他脊背挺直,遇风不倒,逢雪不折。
    而猫腰趴在石案上的老者翘起二郎腿,嘴里还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哪有半点曾身为国士的自矜之意。“阿北,你看那个苏老头,还有姓颜的那没根的!哪次上朝不挺直了背,该弯腰的地可着劲的比谁更弯!”老者砸着嘴,一脸刻薄的样子像极了讨不来债的乡下老头,殊不知他口中随随便便叫来的两人都是帝都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人物。
    他头也不抬,只听得一阵阵揪心的咳嗽,“咳……人跟竹子可不一样,该弯的时候要弯,那外直是做给人看的,内直才是自己的,那叫韧啊!”
    少年微微一震,盯紧师父的眼睛。
    一个目盲之人究竟要何其敏锐才能注意到这些细节?
    老者想了想,又咧开嘴笑,“像我这样的满腹才学,总是要时不时说几句文绉绉的话,才能彰显一下自己是吧?唉唉,不跟你小子发牢骚了,杵着干啥?去拎壶酒来!就去隔壁老李家!那**儿欠了我多少酒钱!”
    悄然立在阴影里的少年仰起头,不断颤动的肩膀却出卖了他心底的慌乱,面对晋北千军万马也不曾畏惧的少年终于尝到害怕的滋味,如石块般沉在他喉头,堵得他一句话也挤不出口。他久久不言,直至老者疑惑的地喊了他一声,才深吸一口气,抖去了一身月色,“好。”
    应下来了,可他上哪找那老李去?死了五年,大抵棺材上的灰都积了一尺了。
    许是许久没听见响动,老者挠着腮帮子想这小子武功都高到来去无声了?
    “老李家没人,先生身体还未好利索,当禁酒。”
    “嘿!”老者意兴阑珊地又翻了页书,心里犯嘀咕,话痨地又开始教训起了少年,“懒不死你呀阿北,你师父我眼睛瞎了,耳朵可没聋!别想欺我!我当年纵横官场,先皇金口所言,幸哉,大燕得我,可保百年不乱。不过你这小子,也没给我丢人!”
    他一番狂言狂语说累了,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放下书,一脸惆怅地抬头望天,“唉,算了,也不能拿过去的事说一辈子。”老者招招手,示意少年过来,“臭小子被我说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吧,咳咳……行了,不说废话了,你大忙人一个,下次见到你小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老者在怀里掏了半天才掏出个黑乎乎的东西,哆哆嗦嗦地捧在手里“瞧”了半天,手一个无力就将它摔了出去。
    少年将老者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抿紧了唇不作声地把东西捡了起来。他弓着身,把腰弯的使自己近乎伏在了地上,似在朝谁行着大礼。
    少年脑海里盘旋着模糊的回忆,他六岁那年爹娘惨死奸臣之手,他被人按着头跪在自己杀父仇人手下,他那时候就发誓,此生再不要折了腰,不要再俯伏于他人之下,再不必仰人鼻息。
    此番,敬师长,敬恩人。
    此后,除此之外,哪怕诸天神佛,谁也不能再教他折腰。
    老者接过了那东西,掸了掸外面一层厚厚的灰,呛得他打了好几个喷嚏,不住地叹麻烦。
    “阿北,这玩意帮我收好了,交给皇上。唔,咱们活一辈子,总得干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唉,做前辈的总得给后世人留点什么才行啊。朝廷里那几个自诩有读书人正气的老狐狸,成天藏着掖着的,半点名士气度也没,嘿,跟我差着远呢!咳咳……
    “对了,阿北,我还有几件事得跟你交代交代。”
    少年仍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安静不动得如一株死物。他把脸深深埋在月影中,睫羽轻颤,浑身骨头如寸寸开裂,连同骨髓深处都弥漫着剧烈的痛感,痛得他深吸一口气都牵扯着浑身筋络。他眨了眨眼,只觉满目都是玉碎般的森冷。
    他哑着声,“先生,府上最近事多,阿北得尽快赶回去了。有什么事等我下月来再说吧。”
    老者摇摇头,忿忿道,“你就这么不想听师父说话?天大的事能有师父重要么!你要是敢走,就别回来。”他说着摸了摸自己嘴唇,触上了一股温热的液体,顿了顿,“老了,也撑不到你回来那天了。”
    “先生,您再等等,等我去晋北杀了他们!等我掌权……”
    “唉,你这小兔崽子还是没长大啊。舍怎么,舍不得师父啦?”原本粗哑难听如恶鬼的声音平静而柔和,似化了几分月光于其中。老者的手准确无误地落在少年头上,缓缓抚过他的前额,将他扶起,他空洞洞的眼睛对着远方,像在眺望,“师父也舍不得啊。所以咱们都得好好活下去,谁也不死,谁也别哭,怎么样,赌不赌,关北望,不敢你就不是男子汉!”
    “……好。”
    老者喜欢赌,喜欢喝酒,喜欢装读书,目盲,心不盲。
    他都知道。
    “好,不过还有三件事,阿北你且记好了。
    “一呢,我屋子里那个小丫头,你师妹,给我照顾好了。虽然看不见吧,但以你师父遍行花丛的经验来讲,肯定是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就是胆子小了点,不许欺负她!也不许惦记上人家小姑娘!”
    “好。”
    “其二么,”老者漫不经心地拖长了调,沛然气机在凋敝的身体里转瞬即逝,“帮老头子守着大燕,听清了,大燕呢,是咱们师徒的家,可不是皇帝的燕朝。”
    “好。”
    “答应得挺爽快,不愧是我徒弟!”
    “三呢?”
    “三啊,哈哈,就是你多吃多睡,睡前三两酒,活到九十九!”
    “你咋不笑?没意思!”
    “行了,就这么多吧,老了,说点话就累,我先睡会,你去隔壁老李家给我讨壶酒来。”
    少年睁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喉咙里是火烧火燎的痛意,他艰涩地道,“好,先生你先坐着看会书,你不是不服老么,那就别睡。你以前睡前不都要喝口温酒么?那会你可是为了口酒差点把我卖了。”
    “嘿,就知道你小子还记仇!师父能舍得买你么!行了,别激我了,不睡就不睡。从小你就跟个小大人似的聪明得很,我第一次捡着你的时候你就那么丁点,还总在我面前冷着脸装深沉,早就想收拾你一顿了!”
    “好,阿北侯着便是。”
    “先生……”一个纤细稚嫩的声音从屋子里飘了出来。
    门里冒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唉,小闺女!快过来!这是你阿北师兄,以后就跟着他混喽,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有师父给你撑腰!”
    瘦猴似的小姑娘迈着小短腿跑到老者面前,看也不看一边的少年,红着眼眶道,“先生你不要我了吗?阿棣不当什么公主了,也不要师兄,以后我再也不当胆小鬼给先生丢人了,不……不要抛下阿棣……”
    老者在小姑娘一团乱麻似的头发上揉了一把,干枯却暖和的大手抹去了小姑娘脸上的泪花,轻声道,“怎么会,师父最喜欢阿棣了,阿棣让师父给你摘星师父也没有二话。师父就是有点累啦,过几天师父好了就把你接回来好不好?师父还怕别人惦记上咱们阿棣貌美如花呢……咳……”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面色冰冷的俊秀少年,打了个哆嗦,心里有些怕,却不愿再任性下去让先生担心,“好,那阿棣等着师父。”
    老者笑眯眯点头,眼皮耷拉下来,似是说得筋疲力尽了,枕着少年的肩靠了下去,可怎么靠也不舒服,深觉徒儿瘦的硌人。
    他晃了晃袖子,两股风灵巧钻入,在空中鼓荡起伏。他又拿起书,哼起曲儿来,“好儿郎你战八荒,好儿郎你敢叫四海哭,好儿郎你不畏天地远……”
    嘿,人老了大抵总喜欢想些过去的事,他混沌间记起了少年时隔着宫墙仰望的尊贵背影,那时候少年志远啊,总以为等他站得再高点,就能够得到了。站在城楼上就以为能俯瞰苍生了,提笔就以为能写尽不平事了。
    嘿,一个都没成。
    嘿,不过那时候他也风光过啊,叱咤于风云诡谲的朝堂,舌战晋北群儒,三言斥退晋北王侯,想起来,自己这个师父说出去,也不给自己徒弟丢人吧?
    嘿,不算白活。
    “阿北,师父撒谎了,你比师父要出息啦……”“师兄,先生睡着了么?”
    “师兄,您等等我,我帮先生收拾收拾屋子,先生以前也是这样么?他……”
    鲜少与人打交道的小姑娘瞧见师兄突然转身,徒留一个冷硬而笔挺的背影,心念电转间萌生出许多不好的想法,她面色涨红地低下头盯着脚尖,小手揪紧了衣摆。
    “对……对不起,我我……说得不对,师兄您大人有大量,我不说了……”
    “走了。”少年步伐稍顿,漫山遍野的风和月色都停驻在那抹青衣之前,陈棣恍惚中只听见他碎雪凝冰的声音响起,当中隐约还夹杂着一丝沙哑,“先生累了,让他好生歇息着。”
    让他睡上一生都未曾睡过的安稳觉,做这一生都不曾做过的美梦。
    先生,保重了。
    陈棣捻着衣角,快步追上自己的师兄。
    师兄说得对啊,先生以前觉少,她睡之前先生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读书,醒来之后他还在那,屁股都不挪半寸,她都有点疑心先生是得道的仙人了。
    先生终于要好好休息一回了,对她这个徒弟而言,这分明是天大的好事啊。陈棣抹了抹眼角,不解地看着手指上的湿润。
    她犹豫了片刻,临了还是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这个生活了两年之久的地方,没有再看一眼那个读了一辈子的书的老人。
    “师兄,我们……去哪?”
    “进宫。”
    陈棣瞬间收住了脚,惶惑地想起那座巨大的囚笼,鼓足了勇气小声开口,“师兄,我们可不可以先不要去……我,我……对不起,我不敢……”
    白马嘶鸣一声,青衣少年猝不及防额地转身,向陈棣走来,后者下意识捂紧了脸,止不住地慌乱倒退几步。
    “陈棣?”陈棣听见那个清朗的声音浮在自己耳畔,有微微冰凉的手轻轻将自己遮在脸上的手拂去,他指缝间粗糙的薄茧不经意间刮过脸颊,不疼,反而余下几缕暖意。
    陈棣怔怔看着一本正经给自己擦脸的少年,她想起少时在母妃的宫殿里,自己被人欺负得浑身是伤,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总会短暂地平静下来,用她微凉的指尖一点点为自己抹药,她不说话,陈棣只能听到春夜里的风声和女人宽大袖袍擦过脸的声音,还有朱栏金阁里压抑的哀鸣。
    她缓缓抬起头,对上少年漆黑的眼睛,霎时间天野倾陷,半空的月色都在深渊中摇曳,晃得人眼发酸。
    “陈棣?”
    “是……是我……”
    “陈棣。把背挺直了,你是燕朝的公主,不需要向任何人低头,欺你的,欺回去,打你的,打回去,挡你道的,铲平。生在皇宫里,就不要怕黑。
    “我会陪你。”
    于是,数年后权势滔天的帝姬在她及笄之前的某个月夜里,与为她征战八方的无双将领缔结了盟约。
    他们会互相搀扶着走完一条世间最险恶黑暗的路,舐刃解渴,抵喉饮血,跨过重重阻碍,千山万水。
    终归不是踽踽独行。丞相府的门被人慌慌张张地推开了,门外几个零星的守卫见到来人面容后也不敢阻挡。
    其人一眼望见一片鱼塘前盘膝而坐的长者,皱紧的眉头稍稍一松,面色也和缓少许。
    他睇着远处那沉静的背影,心神方才安定,突然想起细节的鲁莽行径,连忙拂衣跪下,恭敬地向恩师,亦是天下文官之首的长者下拜,“惊扰苏师,徐英有罪!”
    长者并未回头,笑言,“本就闲来无事,何来惊扰一说?”
    新擢升为吏部尚书,前途无量的中年男人将头埋得更低,心悦诚服,低声道,“苏师可知那宋……”男人有些迟疑,不知如何称呼那位曾风华大绽却过早凋零的国士,也难以分辨自己师长对他究竟是怎样一个态度。
    友耶?非也!他打了个寒噤,若交友便是每每要在朝堂上拼个头破血流,争个你死我活的,那他俩怎么也谈的上生死之交!敌耶?亦是绝非如此,两人哪怕争执了这么些年,朝堂上局势波诡云谲,瞬息万变,皇帝面前争吵得再激烈,也从未听说两人真正交恶,私下互相勾陷诋毁过。
    长者眯了眯眼,睨着沉在池子里的鱼竿,以及周围泛起的圈圈涟漪,他弹了弹杆身,惊得池水褶皱更深。
    “有所耳闻。”
    男人不解地抬头,“那苏师是否知晓他留下的三疏,弟子有闻皇上对其大加赞赏,三日三夜未曾合眼以钻研其中之道……弟子担心……”
    他不敢再说下去,双眼紧紧盯着安然不动的师尊,心里更是焦急万分。
    “什么?担心你还是我?”
    在宋师门下多年,男人瞬间便听出了他声音中的不满之意,然师长性子素来让人难以捉摸,连他也常常揣摩不出他的想法,譬如此刻,男人只得恭声道:“自然是苏师!弟子担心三疏中有什么对您不利的东西!”
    “对我不利?徐英啊,你不小了,这满身戾气再磨不平你也别当什么吏部尚书了,趁早种田吧。”
    长者的语气平平,听不出情绪,却让男人霎时间飙出一身冷汗,扑通一声磕在地上,颤抖着身子不敢动方寸,聆听师长教诲。
    “若我没猜错,宋瞎子这第一子要落给南边了。”
    南疆?男人不解地眨了眨眼,没胆抬头,直直盯着膝下硌人的青石板路,静下心思考着,若是他来下这局棋,怎么也不会先向南疆下手啊,南疆新王登基,政局混乱,动荡不安,国力积弱已久,此时正宜暗中扶植一系而借此控制南疆政局,化为己用,更遑论南疆本就神秘莫测,境内处处沼泽毒蛇,环境凶险恶劣,从没听说那只军队曾完整地从那个地界出来过。
    分明是下下之策啊!
    “论棋力,偌大一个燕朝,没人能敌得过他宋瞎子啊。”鱼竿隐隐震动起来,长者眼中有利光闪过,他一抖手腕,将整根鱼竿拔了起来,他打量着钩子上瓜子的的那天肥美鱼儿,低笑几声,“因为目盲,所以看到的东西更多吗?宋瞎子杀南疆,不是用晋北刀宰,而是用刀片磨,一寸寸让它骨肉分离的杀,直到给我燕朝杀出一条亮堂堂的活路来。”
    男人听得懵懵懂懂,听到活路二字才浑身一震,哆哆嗦嗦地不敢接话,虽则天下隐有乱世之相,晋北也逐渐崛起,可燕朝天下共主之位的地位仍是不可动摇的,长者又是预料到了什么才会说出这样凶险的二字。
    长者把鱼从钩子上取下来,轻轻巧巧抛向池塘,溅起水花阵阵,“别担心这些有的没的了,坐稳了你的吏部尚书,闲事少管。”
    男人又是一拜,心知师长已对自己有所不满,只觉得哑巴吃黄连般苦不堪言,涩声道,“多谢苏师提点!”
    人走后,长者仍悠悠坐在原地,一道黑影从房梁上无声无息地落下,俯身候命。
    长者平静地盯着池水,寂静中连呼吸声也清晰可闻,隔了许久,他缓缓向身后死士挥了挥手。
    素来冷情冷性的其实微微愕然,仰首。
    年近古稀却依旧身强体壮的老人脸上露出一丝软弱疲态,他嘴角笑意苦涩,“宋瞎子这一辈子落子无数,子子精妙无匹,可也都不如撒手人寰时这手布局,一个关北望当真让人看清了他的高瞻远瞩,不知接下来还有什么惊喜啊。”
    他眼神幽远,自言自语,“输了也罢,还有人年年有人祭拜他。我老了,心也硬不起来了,怕死了后连个送终的也没有。”
    年轻时拿出争吵让宋瞎子得便宜了?就是怕无人送终,遭人挖坟鞭尸,到了阴间也是要被宋知无你嘲笑啊。
    十五.
    南疆地域不大,祖上本是一家,百年前因一件传世之宝而分作三家势力,而后三大宗门各守一方,各有所精,一擅蛊术,一擅用毒,一擅暗器。不过三家互不对付已有百年之久,时常爆发些小规模的战乱,南疆虽则是燕朝附属,然而只要不碍到王朝的利益,燕驻扎的军队也不会干涉。
    这三宗之中,毒宗最是势大。澄澄就是毒宗宗主的女儿。
    毒宗的村子所处平原,连绵不绝的堡宇汇成一片,哪怕是夜里,万家灯火也从不曾褪色,村寨里处处是笙歌曼舞,一派富足享乐之气,难怪其余二宗总是虎视眈眈。
    平时流迦少有机会注意这等太平美景,如今被师父抓着飞在空中,俯视的角度下,那种壮阔的美被放大了数倍,不得不说,的确比他那个阴气缭绕家乡好看许多。
    空中乌云堆积,风比在地面上凶得多,带着要撕裂天地的势头,夹着分外凛冽的寒气,直直要把人骨头砭碎。流迦激灵灵打了个哆嗦,他冷得很,兴趣却不减,拽拽师父的衣角,“师父,以后我也可以学会在天上飞吗?”
    黑袍人不动声色地拂了拂衣服,淡淡道:“你好好学,就可以。”他停了停,低头看着流迦,他眼睛长得委实可怕,看人时更像是在瞪,“这里好看吗?”
    流迦诚实点头:“嗯,很好看,从上往下看更好看。”
    黑袍人笑了一声,笑声又低又轻,很快就被风吹散在空中,“居高临下的角度,总是让人留恋的。久居高处的舍不得放不下,想爬的更高;低处的人没尝过站在高处的滋味,更是挤破了脑袋都要上去。”
    流迦听得懵懵懂懂,但还是皱着一张小脸认真地回答师父:“可是徒儿觉得,在哪里都能看到美景,高处固然好,下面也有下面的好。比如下面比上面暖和呀。”
    他愣了愣,扯起嘴角,笑意泛冷,“你还小。”
    流迦自小就学了一套察言观色的本事,见师父不大想多说,他也不再开口,撑着小脑袋在心里勾勒起等会见到澄澄的画面。
    “到了。”黑袍人冷冰冰的声音很快打断了他的思维。
    二人飞行的速度渐渐放缓,转而急速下坠,强大的气流冲击力巨大,把流迦的脸磨得生疼,两侧衣服都开了口,耳朵也嗡嗡直响。他有一种窒息感,喉咙里像被石块堵住了一样,只能死死拽住师父的衣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师父叫了他一声,他才敢睁眼。
    正对着他的是熟悉的屋子,屋里还点着烛火,莹莹的光芒看起来温暖得不真实。
    流迦有点紧张地搓了搓袖子,认真地把从手掌到每个指甲盖里沾的污泥都抠得干干净净,然后郑重其事地挺了挺胸膛,走到窗户前,轻轻敲了几下。
    “流迦哥哥?!”一个软糯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响起来。
    窗户被人猛地推开,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窗子下冒了出来,因为个子矮,只露了双干干净净的杏眼,“你终于来啦!你等等我,我翻出来。”
    “唉,别!”流迦赶紧把她欲往上拔的脑袋按下去,急急忙忙道,“外面太冷了,里面暖和点,你别出来。”
    小姑娘晶亮的眼神暗了暗,但也没有反对,趴在窗栏上眼巴巴地盯着流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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