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1章 番外八百三十 落花录2
可当陆扬带着多多来到醉仙居时,正巧碰上个怪人,硬要往里闯。周围又是围了一圈的长安百姓看热闹。
这怪人是位少女,一袭轻纱似得白衣,模样气质倒十分出尘。可只见那小二边把她往外轰边道:“姑娘,不是我说您,没钱呀,真不能吃饭。您啊,别处去吧。”
陆扬觉得颇有意思,也立在一旁看起来。只见这白衣少女愁眉不展,倒也没有片语求人,只道:“可是我真的饿了。”
小二怕老板骂,只顾边推边道:“您就算说自己饿得快死了,那打二十年前城外难民就不断,饿死不知多少人,我们是做生意的,也不能谁都帮啊。”
少女咬咬嘴唇,也不辩驳,就站在门口,小二怎么推也推不走。
围观众人议论纷纷,说长安真向来怪人不少。这么俊的姑娘,偏偏要赖饭吃。
陆扬看着她,身形只有到自己胸口那么一点小,三两骨头二两肉,煞是柔弱。但就同根小树似得扎在醉仙居门口,旁人辱她,推她,乃至要打她,她都不动。但凡一个弱女子执着到一定地步,都是让人心疼的,何况是个美人。
之后在很漫长的岁月里,每当陆扬想起那个瞬间,都觉得,从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陆扬一个人了。他心里倏然钻进个白白小小的人儿,单纯得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可心里埋藏的伤心事,比他陆家的园林还要大,比长安城外玲珑寺的钟声还要悠远。这些都是他从小习惯的事,慢慢的被用来衡量另一份认知,然而他自己当时却仍毫无察觉。他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陆扬自己也没想到,当时他从人群中抽身走进醉仙居时,丢了一锭二十两纹银给那小二,道:“这是我请的客人。叫她随便吃吧。”
他一直背冲着那少女,没有回头。少女只看到他的背影,等他走了很久以后才明白这个人帮她买了一顿吃食。
陆扬很久之后想起,后悔了。如果当时他回头看她一眼就好了。
哪怕一眼,事情就简单许多。然而尘世的事情,又怎可能是一桩桩一件件都能由得他们这些凡人推断?
而当时陆扬一进醉仙居,没过多久便把这事情抛在脑后,因为早有一人在醉仙居的‘清猗阁’,给他布下一桌酒席。
陆扬想到此人,脸上不免自泛笑意。若说世界之大,知音难觅,那与这位的友谊,恐怕便是上苍赐给他的礼物了,他踏入‘清猗阁’,笑道:“笑垣兄,别来无恙啊——”黑衣人关上房门,除掉面罩,正是云浅。她对房间里的两人道:“等下我解开二位的穴道,但二位谁也不准出声,宋夫人出声,宋学士大人死;学士大人出声,宋夫人死。听明白了吗?”旋即解了二人穴道。宋夫人吓得跌坐地上,宋修心疼,条件反射般地从椅子上弹起来。
“这,这位,这位女侠,”宋夫人连话也说不利索了,“要钱,钱在,卧房,我带女侠去取,请切莫伤害我夫君。”
云浅蹲下来看着她,笑了笑,道:“敢问学士大人官居几品啊?”
“外子,外子是当朝正二品内阁学士。”宋夫人答道。
云浅“哦”了一声,道:“那学士大人家一定很有钱了。”
“女侠自便。”宋修道,“只是求别伤害拙荆。”
云浅拔出短刀,比在宋夫人喉处,道:“哎呀,学士大人,我没问你,你却出声了,我不高兴了。”
宋修脸色苍白,嘴唇蠕动了一下,却不敢出声。云浅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盯着宋夫人,道:“那既然学士大人家这么有钱,我想问问,这一百二十条人命,能值多少?”
宋修眼睛瞪得浑圆。宋夫人一愣,失声道:“你,你是!”
她话还没吐出来,云浅已左手两指伸出。宋夫人惨叫一声,捂住双眼,血却从指缝中涌出。宋修是既心疼又惊骇,待要大叫来人,云浅却将手放在唇上,比了个“嘘”的手势,故意压低声音道:“学士大人,不要叫哦,我是拿她的眼换了她的命,你要是叫了,小心我后悔啊。”
宋夫人此时不顾疼痛,只扑上来连声道:“愚妇只求女侠放过外子,愚妇愿替外子赴死。”
云浅一掌将妇人推翻在地,道:“只有你丈夫的命是命,我云家一百二十条人命就不是命了吗?好一句逝者难追,一夜之间屠尽朝廷一品命官全门,这么大的错事你一句‘过去的就不提了’难道就可以抵消吗?笑话。”
宋修惨白着脸,道:“我记得当年云家共有一百二十口不错,可就在我们动手之前半年,新添一女婴。可之后屠门,所有烧焦尸体里,最小的也不过是个两岁孩童,并不见婴孩尸首。没想到女侠早已出落成人。”
云浅喃喃道:“两岁的孩子,你们也下得了手。”
宋夫人呜咽道:“老爷,不,求女侠不要杀老爷,愚妇愿意赴死啊!”
宋惨修然一笑,道:“夫人何苦呢。我当日同李总兵与司徒大人一干人等毕完此事,便知道自己终将遭到报应。这确是我该得的。宋修在此谢过女侠,饶拙荆不死。”云浅不语。
黑衣女人好像笑了一声:“小姑娘还挺倔。”话刚说完便点了云浅心下一寸,云浅从不知这是什么怪穴位,林孤水也没教过她,可这一点却教她顿时觉得心脏一阵剜痛,简直承受不住。她轻声呻吟两声,末了还是不语,只自己忍着。
黑衣人见状,道:“没想到年纪小小,还动了情啊。点你的这穴位唤作‘情思穴’,你们中原没有的,在我们那里,但凡一点此穴会痛的,便是动了情。”
云浅已是痛得有气无力,硬撑着回口道:“多管闲事。”
黑衣人哈哈一笑,居然扯下自己的面罩,果然不是中土人士,倒是长得妖艳风尘异常。她冲云浅道:“反正你也是要杀宋修,我也是要杀宋修。你替我把活计做了,我也就不难为你了。”
说罢便松了手,转身离去。云浅一见时机已到,一跃倒钩上梁,双掌发力,袭向女人胸口。但她还是低估了这女子实力,未想到双掌刚刚碰到女子躯体,女人便化作一团烟雾,整个房内弥漫一股梅花气息。云浅还未来得及想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忽然觉得胸口一阵钻心疼痛,比刚才更烈,支撑不住,翻身从梁上掉下来摔在地上。低头一看,胸口何时不知被插了一根银刺。
暗器她不是没中过,可若这般疼的,她还从来没遇到过。更稀奇的是,这银针从内而外散发一股梅花香气,闻了直教她头晕。
那女人不知从何处又显身,俯下身来盯着云浅道:“小姑娘,我来千里迢迢来长安,是来找儿子的。方才念你还是个孩子,想到你跟我儿子也恐怕差不多年岁,我便没难为你。你自己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也没办法了。”
云浅支撑不住,整个人瘫倒在地:“这是什么暗器,怎么这么疼。”
那女人莞尔一笑,道:“你不消知道这是什么暗器,你只消记得我是谁。听好了,我名唤作陶媚娘,今日留你一命,但日后我用得到你的地方,你务必帮忙,否则叫你命丧黄泉。”
云浅刚要问“凭什么”,直觉心口疼痛更剧,低头一看,那银针正在这女人内力相逼之下缓缓进入她的心脏。她抬头惊恐地看着女人,试图发内力把银针逼出来,而却徒劳无功,银针只是越走越深,最终至完全进入体内,一丝也不见。
而这时候云浅倒也觉得不大疼了,只听那女人笑道:“你若想知道这针叫什么,也无妨。听好:此针名曰梅花针,取自沾血便散梅花香之意。这梅花针有一招叫做‘梅开二度’,便是将梅花针用我们陶家异术逼入敌人体内,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需意念牵动,这梅花针便可在你心脏里开花。现在嵌入你体内,精细避开了你所有细微血道,然而心脏精密,一丝一毫差不得,倒时恐怕一开花,你死得就不知道有多难看了。”司徒璆鸣砸吧了下嘴,对那鸟儿方向道:“要么说还是个雏儿呢。陆大人,我这大理寺主持人间正道是基石,这事不假。可你还得知道一件更基本的事,就是这世上从没有绝对的正义;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所有人能有最好的结果罢了。”
陆扬坐下,只道:“我不懂。”
司徒璆鸣摇摇头叹道:“也罢,要不是你爹的好儿子呢,脑子跟他一样死轴。我找你来不是为了磨嘴皮子给你这朽木上课的,有件事得你去办。”
说着司徒璆鸣把他桌上的一只卷轴扔给陆扬,道:“打开瞧瞧。”
陆扬不耐烦地嘟哝道:“搞什么名堂。”说着便卷开卷轴。卷轴是一副画,陆扬在看到这画的瞬间便愣住了。
画上的人他见过。是那日在醉仙居门口的白衣少女。
司徒璆鸣见他一副出神的神情,问道:“怎么?你认得?”
陆扬下意识里觉出一丝可怖,便装作漫不经心把那卷轴撂在一旁道:“长得挺漂亮,跟您闺女有一拼。”
司徒璆鸣见他一副没正形的样子,问道:“昨天宋修大人的寿宴你可去了?”
陆扬道:“去了。”他想起那位可称儒雅的老头子穿红站在礼品簇成的红堆里忙不迭地跟这个那个作揖道谢,觉得既令人尊敬,又充满可悲。
“今天早上发现他死了。”司徒璆鸣淡淡地说。
陆扬一瞬间只觉得极震惊。昨天的喜宴还历历在目。宋修见了他,只顾握着手激动道:“孩子,改日定要成国之栋梁,才不枉圣上栽培。”那音容相貌俱在,人却殁了。这人虽然迂腐,可是个好人,陆扬想起他大红礼服上一张褶子脸,每个褶子里都有一道故事,可能靠近眉毛的是那年盐运漕船失事,又可能眼角的是凉州地动。这个朝代的岁月,一刀刀刻在他脸上,人们每日庸碌地活着,买菜做饭,养家糊口,只关心自己眼前的事;可他的褶子关心所有人眼前的事。
“这个姑娘杀的。”司徒璆鸣指指那卷轴。
陆扬不信:“大人又不在现场,您怎么能确定。”
司徒璆鸣道:“这女子百密一疏。江湖上有种说法,说剜去人眼,这人便无法辨认出凶手相貌。她杀了宋大人,可却拿了宋夫人的眼,留了她的命。怎料到宋夫人自幼以作画闻名长安,就算是瞎了眼,也能画出她的样貌。”
陆扬喃喃道:“她怎么会这么狠。”
司徒璆鸣道:“今日老夫找陆大人来,是烦请陆大人帮老夫盯好这女子。”
陆扬问道:“凡事都有原因。宋夫人有没有说,这女子为何来刺宋大人?”
司徒璆鸣把脸一沉,半晌才道:“这你不用管。你只管盯好她。”
“把她抓来吗?”陆扬问道。
司徒璆鸣却道:“不。如果老夫所料不错,她下一个会杀李迁武。你盯着她,如果她要动手,就下手杀了她。这人不能留,留了对任何人只能是个祸害。”柒
陆多多最近很郁闷。
他郁闷的原因,还是因为少爷陆扬。打白天从大理寺见过司徒璆鸣回来之后,少爷便一直心思重重。他本想问问,可还没开口,少爷便把他不耐烦地打发走了。结果挨到快傍晚,少爷忽然找他见面,多多高兴坏了,以为少爷终于心情好了,便屁颠颠地赶来,没料到少爷说道:“多多啊,给我找身衣服来。”
锦衣华服?不不不,少爷要多多给他找一套乞丐穿的衣裳。还要“越破越好,最好还臭。”
之后陆多多便看着打小便认得的“嫌贫爱富”的少爷,美滋滋地穿上这乞丐服,饭也没吃就出门了。
醉仙居到了晚饭时分,格外热闹。天色还没转黑,但早已是人满为患。
云浅站在这人声鼎沸的巨大店家前,摸摸自己的肚子,里面空空如也。想想也是,从昨天白天有人送她顿吃食道现在,倒也有一天没进水米了。
心口倒是不痛了。昨夜那女人功夫太厉害,刺了根银针进她胸口,她在那女人走后努力定神运气,才得以翻身逃了学士府。她知道不少江湖故事,可都是见多识广的福叔讲给她听的,她认识的江湖,在昨晚之前,只是故事里跳跃的字,跟福叔那厚重沧桑的声口。可昨晚开始,她第一次认识到江湖。
昨晚的江湖是钻心的疼。现在的江湖是难忍的饿。
云浅看着来往客人锦衣裘马,鱼贯而入,再看看自己,一袭白衣倒是干净整洁,可是跟他们比起来,好像就素净许多了。云浅隐约觉出自己和这些人的不同,他们有银子,而她没有。有银子才能吃饭,不然就同昨天一样,被人拦在门口不让进。
也罢。云浅明白再站多久也不会有吃的,只好离去。
可她还没走,这醉仙居的小二一见又是云浅,尽做了个嫌弃的表情,从门口抄起扫把就要将她往外轰。云浅身形快,扫把尖还没扫到她,她便退了两丈开外了。
醉仙居门口本站着许多客人,还未进门,却都被这小女子的身手吸引住了。个中就有位男子,年方三十上下,蓄短须于唇上,长面狭目,虽是仪表堂堂,可也有股精利之气。那男子似乎思索片刻,笑着朝云浅而来,问道:“小姑娘,是不是想吃饭啊?”云浅点点头。那男子便道:“我家主人正招武师,小姑娘你功夫不错,不如来——”
这精明男子的话还没问完,只听醉仙居里传来一阵乒乓响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一乞丐嘴里叼着鸡腿,左手拎着一只烧鸡,右手扶着怀里,怀里揣着七八个肉包子远远地送着肉香。他正从醉仙居门前的台阶上一跃而下,身后跟着醉仙居众小二的叫喊声:“拦住那个臭乞丐!”
云浅看一眼乞丐,并不觉得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继而转头想问刚才那男子,究竟何处能寻得吃食,却不曾想男子已经不见了。她还没回过神来,忽然只觉得一只温热的手抓住她的手臂,她心下一惊,可还来不及运功发力,便觉得整个身子都给人抱起了。
原来正是那乞丐,从云浅背后将她搂住,把鸡腿送到她口边。云浅闻着那扑鼻香气跟乞丐的声音同时传来:“娘子饿了吧?嘿嘿。”
云浅生气,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混混,可刚张口想反驳一句“谁是你娘子!”,乞丐便把手里鸡腿一塞,把她满口堵上个鸡腿。
小二见状,喝道:“我当你这女子是怎么回事,敢情是这叫花子的婆娘!来人啊,把这好吃白食的两人扭送去见官!”
话音刚落,便从醉仙居里出来几位大汉,为首的提一只狼牙棒,面相煞是凶恶。
云浅只听那乞丐道:“且慢!”
小二道:“你还想干什么?”
这也是云浅想问的,可这乞丐只是双臂将她搂得更紧,让她腾不出手来把鸡腿拿出口中,而且越想挣扎,乞丐便贴她越近,她连运气都不行。
乞丐便对那小二道:“反正我夫妻二人今日落在你们手中,也不会有好下场,就烦请小二哥解答我心中的一个疑问,问清楚了,我跟娘子他日被收监,心里也多少踏实些。”
小二道:“废话不少,那你问吧。”
“我就是想问,”乞丐问道,“为什么这些有钱人,想吃什么山珍海味,不管任何时候都能吃到;而我们穷人,却想填饱肚子都难?”
提着狼牙棒的大汉已等不耐烦,喝道:“臭乞丐,那就怪你命不好吧!”说着提棒而来,别看他身形高大,可这速度却丝毫不含糊,眨眼已跃到两人跟前,正举起棒子要砸。云浅点点头。那男子便道:“我家主人正招武师,小姑娘你功夫不错,不如来——”
这精明男子的话还没问完,只听醉仙居里传来一阵乒乓响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一乞丐嘴里叼着鸡腿,左手拎着一只烧鸡,右手扶着怀里,怀里揣着七八个肉包子远远地送着肉香。他正从醉仙居门前的台阶上一跃而下,身后跟着醉仙居众小二的叫喊声:“拦住那个臭乞丐!”
云浅看一眼乞丐,并不觉得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继而转头想问刚才那男子,究竟何处能寻得吃食,却不曾想男子已经不见了。她还没回过神来,忽然只觉得一只温热的手抓住她的手臂,她心下一惊,可还来不及运功发力,便觉得整个身子都给人抱起了。
原来正是那乞丐,从云浅背后将她搂住,把鸡腿送到她口边。云浅闻着那扑鼻香气跟乞丐的声音同时传来:“娘子饿了吧?嘿嘿。”
云浅生气,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混混,可刚张口想反驳一句“谁是你娘子!”,乞丐便把手里鸡腿一塞,把她满口堵上个鸡腿。
小二见状,喝道:“我当你这女子是怎么回事,敢情是这叫花子的婆娘!来人啊,把这好吃白食的两人扭送去见官!”
话音刚落,便从醉仙居里出来几位大汉,为首的提一只狼牙棒,面相煞是凶恶。
云浅只听那乞丐道:“且慢!”
小二道:“你还想干什么?”
这也是云浅想问的,可这乞丐只是双臂将她搂得更紧,让她腾不出手来把鸡腿拿出口中,而且越想挣扎,乞丐便贴她越近,她连运气都不行。
乞丐便对那小二道:“反正我夫妻二人今日落在你们手中,也不会有好下场,就烦请小二哥解答我心中的一个疑问,问清楚了,我跟娘子他日被收监,心里也多少踏实些。”
小二道:“废话不少,那你问吧。”
“我就是想问,”乞丐问道,“为什么这些有钱人,想吃什么山珍海味,不管任何时候都能吃到;而我们穷人,却想填饱肚子都难?”
提着狼牙棒的大汉已等不耐烦,喝道:“臭乞丐,那就怪你命不好吧!”说着提棒而来,别看他身形高大,可这速度却丝毫不含糊,眨眼已跃到两人跟前,正举起棒子要砸。乞丐这时才松了手,将云浅往前一推,大声道:“娘子保护我!”
云浅恨得牙痒痒,却也只能单掌一顶,替乞丐拦了这狼牙棒。这大汉便打了个趔趄,向后摔去。
众大汉倒吃了一惊,未曾料到这白衣少女倒还是个练家子。那提棒大汉啐了一口痰,道;“教个小娘子替你挡击,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那乞丐笑道:“我要是会武功,自然要帮我娘子。但你一个大汉,还要打个小娘子,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这提棒大汉一时语塞,径怔住不知如何回答。趁此间隙,乞丐忽大叫一声:“跑!”云浅还未回过神来,手便被他拉起,倒是一阵温热,紧接着就是挣脱不开的扯动,脚底像被施了咒,不知怎的只有跟着跑的份儿了。
云浅被这乞丐一路拉到城郊野树林里,也该着这乞丐跑不动了,脚步自慢了下来,云浅也才回过神来,怒气冲冲把手一甩,道:“你干什么!”
乞丐丝毫不闹,反而笑道:“我趁机救你出来啊。万一你打不过那几人呢。”
云浅不屑道:“就凭他们…”话说着,云浅忽自己觉得不对,怎么自己呼吸气段变得这么短。她伸两指搭在自己脖子上,只觉得自己脉象微弱,而且急促。虽说刚才跑了不少路,可她的气脉一向是最稳。自从昨夜被陶媚娘这一阵刺入心脏,功夫倒是没退,可身体却容易觉得疲乏了。
那乞丐也微笑,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道:“我说你不行吧。”
云浅奇怪地看他一眼,道:“怎么,你数得出我的呼吸气段?”云浅本身气便轻,别说非习武之人没有数气的习惯,就说这习武之人,也未必能察觉她的。如若这人真能洞察云浅气脉,那这功夫可是了得。
乞丐却连忙摆手道:“哪有哪有,善于观察而已。”
云浅点点头,相信了。她从来没怀疑过别人。因为她常常不知道要怀疑。她只气道:“那你也不能胡闹。我都不认识你,你干嘛要叫我娘子。娘子不是娶了亲的才能叫吗?”
乞丐只觉得她这番话着实有意思。你看她算是个大人了,腔调倒还像个孩子。你说她像装的,可她又不是。乞丐看着她的眼睛,那眸子里单纯的,真的一眼看得到底。他好奇,这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啊。云浅被他看毛了,道:“你干嘛一直看着我?”
乞丐才回过神来,觉得一股热气腾上自己的脸,只得支吾着应了一声:“没看你,没看你。”
云浅却开始盯着他看:“哎,你脸怎么红了。”
长安春日的天说变就变。就在此时,天空忽然集聚乌云。
乞丐抬头望望天,道:“恐怕要下雨喽。”
话音刚落,雨点就噼里啪啦地打下来,敲在叶子上打歪了叶子,敲在林地上扬起飞尘,整个世界陷入一片轰然之中。
这两人也一下变成了落汤鸡。云浅看着雨水顺着乞丐的脸淌下来,把他的头发一缕缕粘在脸上,不由笑了,道:“你的脸被雨洗干净了!”
乞丐见她笑了,就被带笑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挺傻的。
云浅笑着笑着猛地打了个喷嚏。乞丐这才给喷嚏叫醒,回过神来,拉起云浅往林子深处跑,边跑边说:“咱们先避雨!”
没想到在这野林子深处,不知有谁搭了个草棚子,虽然简陋,但多少也是挡雨。乞丐便拉着云浅进去,两人席地而坐。
噼啪的雨落在草棚顶上,发出刺啦的声音。那被干草枝分裂的雨滴,顺着棚顶密密麻麻淌下来,织成漫漫珠帘。隔着这帘子往外望去,整个世界被熏成微青色,混着傍晚的天色,沌沌一体。轰然的雨声填充着整个世界声音的缝隙,觉得声音极大,却又很安静。
地上很凉,云浅刚才的兴奋劲散去,现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下面冲到她头顶。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不想让乞丐看出来,于是她说:“你怎么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的?”
乞丐袜都在鞋里洇湿了,他脱鞋一边说:“小时候老跟我爹吵架,吵完了没地方呆,就跑到这林子里。后来为了方便过夜,我呀,就给自己搭了个棚子。”说完才意识到什么,他便赶快闭了嘴。
他偷偷看一眼云浅。她正点头,“哦”了一声,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的。他暗自松了口气。过了一会,像想起什么似得,从怀里掏出个馒头,递到云浅嘴边,道:“不是饿了吗?吃吧。”
云浅不吃。她看了眼馒头,又看了眼乞丐,说道:“我没银子。”
乞丐有点迷糊。这女孩说话真奇怪,他把馒头递在云浅嘴唇边上,道:“吃吧吃吧,我不要你的银子。”云浅喃喃道:“你的爱很多吗?世界上这么多人,你的爱,够分给所有人吗?我认识一个女孩,如果说,她的爱有一百份,那这整整一百份,她都曾经送给一个人。不管后来怎样,她高兴过,她很高兴。你又怎么能说,她是错的。”
乞丐看着云浅小小地蜷缩在那里,白白的像一朵温柔的云。可她这么难过,难过得连太阳也不舍得出来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觉得这不对,可真的不对吗?他和云浅沉默着,任凭外面雨一直下,声音隆隆。
过了很久,云浅忽然问道:“你饿吗?”
乞丐觉得很意外,道:“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云浅不语。方才跑的时候,她知道乞丐怀里揣着的馒头早掉得差不多了,手里的烧鸡也给半路丢了。刚才她吃掉的这个,她知道很可能是最后一个了。但这个浑身是雨,个子高高壮壮的乞丐,还是把自己怀里的白馒头递给她了。现在她吃饱了,不饿了。可她想到乞丐可能也会跟她一样饿,她心里又难受了。她从来没因为过林孤水以外的人而难受过,今天不知怎么了,感觉内心攀出了一株温柔的藤蔓,爬满那些她没充血的心房。
乞丐见她不说话,问道:“你不是说,你不关心的吗?”
云浅刚开始不说话,只是半垂着眼睛,下巴搭在自己膝盖上,双手抱腿,看着地上一队蚂蚁正排着队搬家。云浅看着蚂蚁悠悠说:“我方才还怪你利用我。你只不过见我会武功,非要叫我娘子,好让那些人以为我们是一伙的,就来打我不打你了。可现在就剩下一个馒头,你还给我了。现在我饱了,你饿着,我又不能怪你了。人世怎么这么复杂。”
乞丐听了这话,沉默片刻,叹口气道:“本来就很复杂。庙堂之上,江湖之中,多少人此发达,又有多少人因此丧命。这件事情,不是非黑即白那样清楚,相反,只能靠自己的内心,来做每一次判断吧。”
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雨还没有停,却只觉得树林中越来越冷了。乞丐站起来在草棚一角的杂堆里翻出一大把干草,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两块燧石,两人便在草棚里生起了火堆。火堆很旺,虽然乞丐记忆里应该有更通明的陆家灯火,虽然云浅记忆里应该有过年林孤水给她点的一整晚焰火,可是他们两个仍然觉得火堆很旺。火光摇曳,映在他们两个的脸上,火堆寂寞地毕毕剥剥地叫着。
云浅忽然说道:“昨天晚上我杀了宋修。”
乞丐心里一沉。他想说,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但云浅还是说了:“他死之前,我其实不想杀他了。因为他看起来,也没有我想得那么坏。但他还是死了。我明明应该恨他,可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我又下不了手。我那时才觉得,原来外面的世界,比我想的要难很多。”
乞丐的声音越过跳跃的火光,好像变得遥远,又好像很温暖,就像谁在你心里说一样:“那你下一次,就问自己的内心,到底要不要这个人死。”他不敢多说些什么,尽管他想,想得心都要炸了,可他不能说。他只希望旁敲侧击后,这女孩就不会再去杀人了。至于宋修,他回去就帮她善后,他自觉朝中还有些关系,不管费多大力气,都要保她,哪怕最后把她送出长安,她一辈子不再回来。
可云浅接着,用小小的声音说道:“下一个我要杀李迁武。李迁武之后我要杀司徒璆鸣。杀了他们之后,我再杀一个人,我就不用再杀了。其实我也不想,因为真的下不了手,再恨也下不了手。可是我必须去。”
说到李迁武的时候,乞丐心里沉了一下,说道司徒璆鸣的时候,他吃了一惊。他想问,可是只能听着。最后云浅说完,他便站起来,对云浅道:“今日你说的,我都没听到。杀人枉法,我虽然一介草民,也不能置之不理。等雨停了你便出长安,不管去哪儿,都别回来了,也别再杀人了。”
云浅看着他,不知怎的心里有点慌,不是怕他告诉别人,居然是怕他站起来是要走。于是她也站起来,但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只有说:“我叫云浅。你叫什么。”
乞丐道:“我叫陆扬。”
说话这档,雨渐渐收了。乞丐见雨要停了,再一遍嘱咐说:“听着,雨停了就出长安,别再回来,啊。”
云浅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她只低头想了想说:“那我欠你一个馒头。你记着,以后我还给你。”陆扬一怔,忙将身子从墙上抬起来,伸出手来在墙壁上敲了两下。
声音还是“咚,咚”。
墙是空心的。
他低头四下寻找。休德间四面墙同一扇天花板都是纯白无装饰的,不可能有机关,只有地上铺着毯子。他掀开毯子,果然地板里嵌着一只红色圆环。他伸手扳动圆环。
过了片刻,他左手的墙壁竟然传来吱呀呀的声音,接着竟自下而上洞开了。墙洞里自是黑漆漆一片,他摸摸怀里,却想起因为晌午起来匆忙,没带着火折子,心里不免一阵懊恼。
墙里是一条极其逼仄的通道,不知何故暴热,陆扬刚进去没一会儿便觉得满头是汗,只好退出来将外衣褪去,再重新进去。通道看不到尽头,陆扬前胸后背都贴着墙壁大约走了有一炷香,忽隐约看到前方有光亮。
陆扬朝着那光亮走去,到了跟前,方发现是这通道里开了一条缝隙,光便从缝隙里流出来。仔细一瞧,原来这缝隙是条门缝。陆扬伸手扒开,本以为这门是石头制成,如同这通道墙壁一般,却不曾想这门极轻,想要推开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门里别有洞天。待陆扬眼睛适应了光线,上下打量,方才发现这是极大一间屋子。不出他的估计,这地方一定还是在陆府,可他从小到大从没来过。屋子里摆设着一排排书架,有纸书,有竹简。所有书架围成四方,四方中间搁着一张红楠木书案跟一只椅子,书案上置着文房四宝。
房间里没有人,可却明着灯火,灯火明亮至极,陆扬心中却暗自生了一丝可怖:他方才四下寻找,均不见火源。只道这灯火跟鬼火似得,不知从何而起。更奇的是,房间里倘若用单灯,是为点光,按照这么密集的书架的摆放,总会有阴影投射,然而他仔细看去,没有一排书架后面,甚至书本之间是有阴影的,整间房子亮堂得诡异。
陆扬在心中默默推算方位。陆府坐北朝南,秉德堂是进门第一间,位于南方陆府正轴线上,休德间与之相对,应该在北方正轴上,几乎是最后一间。暗道是休德间内西壁,暗道方向一路夹道向西北。这一炷香里,因为通道逼仄,陆扬走得很慢,所以他估计自己并未走很远。所以这间大房,应该便是位于陆府最北点与最西点连线上,靠近北方的位置。陆扬手里不由慢了一下,接着又快起来,声口还是笑着,问道:“哟,你家人给你叠过?”
云浅瞧着陆扬手里的纸燕儿,忽伸手打开他的手,道:“你叠得不对。应该这样。”
陆扬凭空给她打了一下,孩子气上来了,有些气恼,一把又把她的手打回去,接着叠起来,嘴里道:“我从小就这么叠的,你说不对就不对,你是公主啊。”
云浅把纸一把夺过来,大声喊道:“我说不对就不对!他不是这样叠的!”
陆扬本来很气,就个纸燕儿,至于吗?要不是她是云浅,他估计早急了,一直为她忍着,她怎么不领情啊。可他又真发不出火来,因为不知为什么,云浅声音的末尾已经带了哭腔,她手里攥着那张纸,立在书架间,明明脸上很气,立场却又是孤立无援。陆扬知道这时候再推她一把,她就真的要倒了。
“好了好了。”他忽然有点怕,只好胡乱安慰道,“那你告诉我,‘他’是怎么叠的?”
云浅忽地垂下头去。陆扬断定她哭了。可当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看不见泪痕,只冲陆扬勉强笑了一下,把捏得皱巴巴的纸递还给他,道:“对不起。”
那纸早不能叠纸燕儿了,陆扬还是接过来,赶紧摇摇头说:“没关系。”
陆扬知道云浅要把话岔开,因为她接下来说道:“那,你一个乞丐,为什么来书房里偷东西啊。”
陆扬一怔,忙道:“哦,我进来,我进来是误打误撞,本来我要偷厨房的,听说丞相家里今天宴请客人,有烧鸡。你饿不饿?我们去偷。”
说着他拉起云浅就要走。云浅轻轻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他觉着了袖子抽出时带的微风,本来想伸手抓,可是却只能僵着,心上也跟着这风疏离一块。云浅道:“我是来找书的。”
陆扬颇是吃惊,这是他家,他都不知道这房间的存在,她一个不知哪里冒出的外人,怎么会知道的。他思索片刻,问道:“那,丞相府这么大,你怎么知道他们家的书房就在这儿呢?”陆扬心道,此前还以为是传说,未曾想是真的。原来陆府这间暗房,从外看并无奇怪之处,也是有门有窗,可但凡进来,便是四面墙壁,密不透风。
陆扬拉起云浅:“换路走!”两人这便回到陆扬进来时通过的逼仄夹道。云浅身形瘦削,穿起来倒是比陆扬快,不过陆扬一把拉住她,把她往身后一放,心道万一追兵先他们逃出去前来了休德间,这么狭窄的通道里,云浅定是插翅难逃,身背两宗命案,对方还是朝廷命官,将她凌迟处死也不为过。不过陆扬嘴上说:“小丫头片子,后面呆着去!”
“说得就跟你年纪比我长多少似得。”云浅气鼓鼓地辨道。
“过了夏至,我便二十二了。”陆扬在前面慢慢挤着走,话说一半回头朝云浅一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云浅自语道:“所以啊,你不是二十九。”
陆扬纳闷这云浅说什么呢,头也不回的笑了句:“你非喜欢二十九不可,别人都青春喜悦,可年轻在你这儿,当真是被嫌弃了。”
陆扬说话时,云浅停住了,就在他背后。前面有一丝微光露出来,越过他的背影,漫过夹道的墙壁,落在云浅眼里。她一瞬间看痴,仿佛认错了。陆扬无意晃晃头,倏然那光没了,她重新陷入黑暗中,墙壁间居然也有寒气渗出。
两人就胡言乱语聊着,便从通道里出来,进了休德间。方待要松一口气,休德间的门却忽被拉开了,来人竟是陆多多。多多一见屋里还躲着个人,吓坏了,手里端着的点心酥饼盘子啪地掉在地上,只顾失声大叫:“刺客!捉刺客!”云水侯往前跺了两步,站在云浅面前,低头看着她,眼里绕着雾气,看不到底,却隐隐透丝眷恋。云水侯道:“那我这身功夫,一定欠别人很多了。功夫我是忘不了了,欠她的,你觉得我应该怎么还?”
云浅忽然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道:“你这样心里想着欠别人东西,别人未必在意,都是你一厢情愿罢了。你若是觉得我说得对,就放我和我男人走,不要在这儿胡搅蛮缠。”
胖子忙呵道:“大胆!这位可是云水侯,林侯爷,你又算哪根葱,敢这么和侯爷讲话!”陆扬倒是听出些端倪,心里只觉得极堵得慌。
云浅不等林孤水讲话,自己却笑道:“哟,原来你便是守着云水湖畔的云水侯,听说你们那湖边都不敢住人,因为会死的,是吗?”
林孤水不答她的问话,觉得应当是生气了,可脸上瞧不出来,只是忽抽身而去,后退几步,道:“姑娘想走,我也不能无凭无据地拦着。这样,你说你不会武功,我们就来验一验,如何?”
陆扬问道:“怎么个验法?”
林孤水道:“倒是容易,我只打一掌,没练过功夫的自然不会挡也不会躲。”
陆扬待要开口辩驳这是什么逻辑,却只见云浅愣了一下,又答道:“好。”
两人这便立于丞相府后园空地上,两相约摸隔了有三丈远,林孤水着黑,云浅着白,一个是气定神闲,一个是了无牵绊。拾暗涌(中)
众人皆生散意,陆扬绕过人群,来到林孤水和云浅面前,蹲下来,拉起与云浅手臂绕住自己脖颈,扶着她的腰站起来,冷冷对那林孤水道:“现在你信了。”
林孤水不语,亦没有相拦,只是眼睛一直追着云浅,云浅的眼睛也看着他。陆扬看到了,骗自己什么也没看到,将自己立在黑暗里,道:“浅儿我便带走了。”说罢便扶着云浅转身离去。
林孤水忽站起来,站在两人背后问道:“陆扬,我从来没骗过她。你根本不够资格带她走。”
陆扬头也不回,脚步也不停,丢下话来:“那侯爷把她的世界封锁起来,关了她十六年,教她只能爱上你。侯爷便高尚吗。侯爷的纸燕儿,只敢畏畏缩缩在院子里飞,而我的纸燕儿,当真自由自在。”
陆扬聪明,他很聪明,他一开始见这二人对话便猜出端倪。他不管心里多不愿意承认,可这是事实。他看一眼半依偎在他肩头,撑着一口气走路的云浅,知道自己心里很难过。什么纸燕儿,什么二十九,想来原来是说林孤水。可打小他下决心的事情,没有人能改变。你教我不往虎山行,我便不往虎山行了吗?笑话。看来,林孤水身上第二个迷便破了,这位隐世王爷的情人,便是云浅。
陆扬也担心林孤水在他身后追来,要硬抢云浅。要真打起来,他不定能接住这人三招,拼命都是徒然。他倒也是赌。还好林孤水没追来,他便扶着云浅来到醉仙居,跟门口小二使了个眼色,小二便将他引到他长订的包间清漪阁。他进门,扶云浅躺下,道:“左右也没其他归处,便带你来这儿了。我有个有钱的朋友,他会帮忙付账的。”
云浅点点头,倒一路运过气也能说话了,便道:“那,你怎么会是丞相府的家丁啊?”
陆扬道:“呵,什么家丁,我是同那个陆多多私下交好,所以当时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骗那胖子的。其余人嘛,你也知道,丞相府家丁众多,我是不是之一这黑灯瞎火也想不起来,何况还有多多证明,自然没人怀疑了。”
云浅笑笑,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我当你一个不会武的乞丐,怎么能出入丞相府。”
“因为他是陆扬,是陆正灵的儿子。”说话者正是林福,不过这二人却听不见,因为林福正是在隔壁的房间,对着面前林孤水讲话,“主人是因此不能除了他去?”
林孤水坐在黑暗中,道:“你问我是不是要借陆扬稳住这中立派陆正灵。不,你以为他和李迁武今日约我一聚,真是为了向我投诚吗?错了,错了,李迁武今日带的兵,前前后后将丞相府围了个水泄不通。看来,还是要杀我。不过没想到,他自己倒先遇刺,这帮带来的军士,便只能改捉刺客。”
林福恍然大悟,道:“那,可是云小姐给您解的围?”
林孤水道:“不是她行刺的。那女人身手跟她不是一个路数,比她厉害。浅儿是带着必杀李迁武的心来的,可还没找到李迁武的位置,这女人便先得手了,浅儿自己也误撞陆扬,恐怕之后再想行刺,也被陆扬拦下了。”
林福便问道:“那说起来,这李迁武功夫不差,当真被那女人杀了?”
林孤水道:“重伤,倒没死。后来我去了,那女人跑了。”隔壁那清漪阁中,烛火一直明着,陆扬守坐在云浅身旁。云浅也醒着,伸手推推他,道:“时候不早了,臭乞丐你也去歇着吧。”
“你干嘛叫我臭乞丐,我有名字的。”陆扬假装生气道。
云浅有些无措,赶紧拉拉他的袖口,道:“不要生气啊,我开玩笑的。我总不能叫你陆扬吧,听起来倒是很生分。”
陆扬眼睛一亮:“哎,你也知道不应该叫名字?”
“我不叫你名字,你有什么可高兴的。”云浅问道。
“你知道叫全名显得生分,说明你还是有感情的。不是像你之前说的那样,真的对什么事情都不在乎,你只是不知道什么要在乎而已。”陆扬分析道,“我猜,你管教你叠纸燕儿的人,也不是叫全名吧。”
云浅把头往他这里偏了偏,好能更听清他的话:“那你告诉我,活在世上到底要在乎什么?”
陆扬见一缕头发粘着汗贴在她额上,忍不住替她拂开,道:“其实你得在乎很多东西,但最基本的,你得在乎爱和自由。你得知道谁是爱你的,谁应该是你爱的,你也得在乎自己是不是自由,是不是拥有一切能拥有的可能。”
“听不懂。”云浅道。陆扬笑笑,道:“我是个臭乞丐,说话你都听不懂,也罢。说起来,你要乐意,就管我叫臭乞丐,我不介意,可我该管你叫什么呢?”
云浅想想,道:“你叫我云浅我也是不在意的。不过我之前住的人家里,有个老妈妈,小时候一直叫我‘小浅’,我倒是喜欢。”
陆扬有些不甘心,问道:“那原来,教你叠纸燕儿的人,管你叫什么?”
云浅愣了愣,把脸转过去,过了一会儿才答道:“我恨那人,日后你不要再提了。”
“就因为他打伤你?”陆扬一字一顿地问道。
云浅“嚯”地坐起来,因为牵动伤势,猛烈咳嗽好几下,不过待那咳嗽声过去,她瞪着陆扬问道:“你早知道这人是谁,干嘛还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一直说‘叠纸燕儿叠纸燕儿’。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扬扶着她道:“好了,看你咳的,快躺下吧。我啊,是怕提了他的名字又惹你不开心,才一直没说的。再说了,江湖上都传说,云水侯金屋藏娇,有个情人,他仇家一定不少,这种事情,你以后也少对别人提起,省得给自己惹麻烦。”
云浅一点也不想躺下,撑着床边站起来,踉跄走到窗前,推开窗子,道:“我才不是什么情人,我是他仇人。他勾结恶人,害我全家,杀我父亲。他狠心骗我十六年,我跟他有世仇。”
陆扬沉吟片刻,道:“你父亲,莫不就是前朝左丞云束清?”
云浅点点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陆扬早听闻过云束清这名字,听说云陆两家很多年以前便是世交,从小偶从父亲只言片语中也听说过云家的历史,不过父亲倒是从来也没提过,云家跟云水侯有什么血海深仇。方才在那间神秘书房,他读书时又见云束清这名字,所有的一切,似乎才朦朦胧胧在他心里串出来。但他仍然有许多不解,恐怕真相,远远比他想象得要复杂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