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2章 番外八百三十一 落花录3
“我问的是这姑娘,公子不用替你的小可人儿答。”陶媚娘笑道,“上次跟姑娘过招,只知姑娘是动了情,却不知是什么样一个人。没想到今日得见,倒是般配。”说罢又是一阵媚笑。
云浅道:“你说的《华筑辞》不在我手上,我连见也没见过,不知道你听谁瞎说的。”她倒生气了,不若方才,言语中还有同陶媚娘的翰旋之意。
陶媚娘道:“姑娘说没有,媚娘可不信。媚娘的上家说,货就在姑娘手上,让我日出之前务必取来,我也是奉命行事。姑娘既然已经受伤,我更懒得以大欺小,你现在乖乖把那破书交出来,我是不会取你和小情郎的性命的。”
陆扬忽道:“这么说,你是木刺夷的人。”在他记忆里,木刺夷的确是众杀手的集结之地,西域各国,乃至中原人士都乐得出钱请木刺夷的杀手替他们铲事。此人又西域口音,颇似那日他在街上逮的木刺夷小偷。
“小情郎倒是十分聪明。不过,你不该问这么多。”陶媚娘道。
陆扬却止不住地想,当日从大理寺救走木刺夷使者的,正是朝廷,那这么说来,莫非朝廷便是这次木刺夷人远赴中原来见的上家?那么,来向云浅索要《华筑辞》的,正应是朝廷?
云浅却道:“你这贼婆,就算杀了我,我也变不出《华筑辞》来。你就拿着我的尸首去见你上家吧。不过有一件事,这位是我朋友,不是我的什么小情郎,他不会武,也没什么身份,你杀我便是,不用难为他。”只听陶媚娘冷笑一声道:“阁下未曾出手,下人倒已经这么厉害了,想必你就是那位云水侯了。”
不错,方才说话的人,正是林孤水,此前他同林福一直听着此间的动静。林孤水也不点灯,却凭着陶媚娘的呼吸声,轻易辨得她倒下的位置,她话音刚落,他已经来到她面前,蹲下身子道:“方才就是你问候了李将军罢。”
陶媚娘道:“不错。只可惜你这人多管闲事。”
林孤水道:“木刺夷从不为自己行动,你也是受人收买。我之所以留你活到现在,是要问你上家是谁?”
陶媚娘笑了一声,那声音倒是带着丝悲惨,道:“我不说,你杀了我。我说了,上家也不会放过我。横竖都是死,我陶媚娘,为何要你得了痛快!”
林孤水站起来,黑暗中对着云浅的方向问道:“《华筑辞》是不是在你手上?”
云浅冷冷道:“若真在我手上,我不肯给你,你是不是要杀我以取之?”
林孤水道:“不,我只是确认一下。”说罢便又对陶媚娘道:“你听见了,《华筑辞》不在这女孩手上。我留你一条命,你回去告诉你的上家,他们被人耍了。有人想害这女孩,便四处散布《华筑辞》的谣言,好教天下有欲之士皆来抢夺。”拾白瓷
时维四月,从南方运来献春宝来长安的樱桃正个个老实地堆在篮子里待买,篮子旁边站着长安城醉仙居的老板郁九爷,连同随从打手十余人,正同卖樱桃的小贩讨价。不,说是讨价,不如说是强买。只听那郁九爷道:“这二十两银子是我郁某的一番心意,您得务必收下。”
小贩一脸犯难,本想辩驳几句,却见个个打手面露凶光,本到嘴边的话便又跟口水一起强咽下去,只得点头哈腰道:“是,是。”
郁九爷一抬眉毛,手里的核桃拨得吱吱响,道:“瞧你这意思,还嫌多?那九爷我便成全你。十两。”说着摆手示意下人丢了十两银锭给这小贩。
小贩“扑通”一声跪倒,抱住郁九爷的腿连声哭道:“九爷饶命!这么一车樱桃,我光从苏州运至此处便要花费二十余两,您抬手便丢与我十两银子,我连本都回不了啊!”
郁九爷身后跟着的打手之一嘲讽一笑,道:“寻常中等人家一年到头不过三十两银子过活,你仅春日做番生意便二十两往来,真是大富大贵啊。”
那小贩脸上尽是泪涕,哭得岔了气,只听他大喘一声方道:“这怎是我的二十余两!我们一村指着这一车樱桃过活了!自从易帝迁都以来,朝廷苛捐杂税,你们京城贵胄,怎知我们难处!”
郁九爷伸手在自己小胡子上一捻,笑道:“呦呵,天子脚下,竟有人口出诳语呵。易帝,那是圣上天注定!迁都,那是陛下施恩泽!你等刁民,竟敢如此放肆。来人呀,将这混厮捉去见官!”而郁九却一句话准确地道出了他的名字:“飞,飞笑垣!”
司徒瓷微微蹙眉,怀着敌意上下打量着来人。这青年看到司徒瓷盯着自己,潇洒一笑,折扇展开,顿添翩然,直教长安人都愣直了眼。
“我当是谁,原来是江湖人称的飞天大盗,飞笑垣。”司徒瓷有些不快,冷着脸道,“只是你这盗匪,登场也未必太隆重了吧。”
“小贼一名,大盗不敢当。”飞笑垣笑道,“隆重与否,全看目的。今日既然是搭救朋友而来,当然要隆重一些了。”
司徒瓷气得笑道:“你说的朋友,该不会就是这位郁老板吧?”
飞笑垣折扇一合,拍于掌心,缓然道:“司徒小姐所言极是。飞某同郁老板虽然不是什么八拜之交,同席之爱,但也算是喝过酒听过曲儿的好朋友,我见他落难,实在是于心不忍啊。”
司徒瓷瞪他一眼道:“飞笑垣,你少跟我绕些废话。今天这郁九,是我非带走不可,你和樱桃大叔,谁也别想乱来。”
买樱桃的小贩此刻也暗地发了狠,压低声音道:“郁九必须跟我走。”
飞笑垣乐了,道:“怪哉。方才我还以为你们是一伙儿的,可没想到,司徒大人的女儿,心不在锵石里啊。”
买樱桃的小贩剑眉一竖,倒是杀气腾腾,却听口中仍是低声问道:“你听过锵石?”
飞笑垣伸手掏掏耳朵,道:“哟,这话该是我的台词吧。锵石是什么不重要,关键是,你听过我飞笑垣就行。”拾壹暗算
又歇了两天,尽管伤势未痊愈,云浅倒也恢复得差不多了。陆扬看着逐渐好转的云浅,心里暗自松了口气。打从她被林孤水打伤以来,他便一直也没真正躺下来歇息过,一直是支着桌子便睡了,夜里云浅总渴,却也不好意思说,陆扬于是守着,见她醒了便递水过去喂她。
“你不用管我了,”云浅靠在床上,看着正给她倒水的陆扬,道,“你也去休息吧。”
陆扬却端水过来笑道:“你从前没怎么受过伤吧。”
云浅只好接过水杯来,啜了一口,点点头道:“从前听福叔给我讲江湖故事,觉得江湖也没什么难闯的。怎么我这刚刚进来,就接二连三地要把小命丢了。”不错,先是陶媚娘,后是林孤水,她自以为功夫不错,原来江湖之大,山外有山。
陆扬笑道:“你是大富大贵,不死之身。虽然几经险境,但是啊,一定能够化险为夷。”
云浅抬头看着他嗔怪道:“又瞎说。”
陆扬却认真地看着她,说道:“怎么瞎说,我学过相面的。”说着忽然把脸凑过去离她很近,眼睛热烈地盯着她,似乎连眨都不眨。云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忽然着了慌,她不敢看自己在陆扬瞳孔里的倒影,慌忙把眼睛避开,视线却又落在他嘴边的绒毛上。
陆扬缓缓说话,热气顺着云浅的脖颈攀上来,接触她冰凉的脸颊:“你看你长得,五官标致,眉清目秀。更关键的是,你有一颗纯净的心,这颗心能让你一直拥有好命。”
陆扬也许还絮絮叨叨说了什么逗她,她都没留意,只是觉得那热气腾得她无处可藏,想把眼睛挪开,可他又离得太近,教她不能不看。她只觉得连呼吸气段都乱了,心里一慌,手上的杯子便洒了水出来,泼了他二人一身。这水方才把陆扬泼醒,他才反应过来是离得太近了,忙讪讪地退后,一不留神撞在背后八仙桌上,疼得他叫了一声。
云浅本来是尴尬,但陆扬却又真的有趣,她一时绷不住,又笑了出来。陆扬也挠挠头,跟着笑了。
陆扬在笑声里想得很透彻。云浅可能会爱他,但也很可能永远不会爱他,他前方的爱,犹如迷雾盘绕的深渊,一眼看不到未来。
可他一定要试试。人世间不是所有事情的出发,都是为了结果。如果可以,他觉得飞蛾扑火也是一种壮烈的美。
云浅在这笑声里偷偷看了眼陆扬,想了很多,却都不透彻。她有些迷惑,像是站在沼泽地里,脚下是冰冷的黑泥,周围是没有方向的雨林。她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慢慢舒展开了,可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她只知道这不同以往。
她怕吗?她并不怕,因为她什么也不知道,她也不想要去估量根本无法估量的人生。也许在之后漫长的时光里,她会后悔,会想抓住这个瞬间,但那是之后的岁月了。
公鸡唱晓,天亮了。陆扬走到窗边,推开一条小缝,向初夏清晨的长安城大街投去打量的目光。这真是一个柔软的早晨,稀疏的阳光温柔地照在地上,像母亲般轻轻抚摸着这块即将苏醒的大地。
“我中午回来找你,”陆扬回头对云浅道,“我们一起吃饭。”
这样他便离开云浅出了门。他要去找司徒璆鸣,怒火是藏在他胸膛里的,他并不否认,但此刻也仍然需要理智,并不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云浅。
司徒璆鸣昨夜并没有回司徒府,而是在大理寺休息。司徒家看门的家丁说,最近大理寺似乎出了些紧急的情况。陆扬便辞了司徒府,来到大理寺。
可大理寺并不像他想象中的一样正在人人皆兵的状况中,倘若这般,他身为大理寺少卿也是必须知道的。看来出事的不是大理寺,而是司徒璆鸣一个人。陆扬这么想着,推门进了正厅。他本来以为司徒璆鸣一定在什么地方趴着睡觉,没想到他却醒着,就坐在正厅的正椅上,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前方,像是在想什么事。
看到陆扬进来,他抬起眼睛来淡淡看了他一眼,破天荒地主动对他说道:“你来了,坐吧。”
陆扬坐下,开门见山道:“我是为了云浅来的。你能不能放过她。”
司徒璆鸣淡淡道:“我也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啊。”
这话有些激怒陆扬,可他知道不能生气。情绪在谈判中是多余的武器。陆扬顿顿,不温不火道:“你身为大理寺卿,朝廷臣子,竟然欺君罔上,向朝廷散布假消息,说《华筑辞》在云浅手里。你这么做,无非顺便昭告天下,引各路杀手来杀她。这样兵不血刃,她也难逃一死。”
司徒璆鸣忽然笑道:“欺君罔上,罪名不小。可恐怕我司徒璆鸣这辈子犯的欺君罔上,你陆扬数一天一夜也数不过来。”
陆扬从未听过司徒璆鸣说过这样的话,纵然他平日桀骜不驯,可从不说这大逆不道会惹麻烦的话来。如今,这是怎么了。陆扬微微皱皱眉头,道:“我只是不知道,你为何要死咬她,不肯放过。”
司徒璆鸣站起身来,走到房间一隅,那里正巧有一片黑暗。陆扬听司徒璆鸣问道:“你爱上她了?”
陆扬沉吟片刻。这件事情到现在,承认与不承认没有什么差别,于是他冷然道:“是。”“可她根本没有反的意思。”陆扬平息心情,道。
司徒璆鸣漠然摇摇头,道:“上面的人不会在乎。其实我也不在乎。一个本该死的人,她不应该活着。”
陆扬感到脸颊有些湿润。他竟然流泪了,他恍然间才明白为什么。他不是在心疼云浅,而是在扼腕他自己。一直以来他只信仰爱和自由,这一刻他一直信任的老师忽然告诉他,还有一个东西叫做壁垒。壁垒这样东西,围堵了所有的爱和自由。
“如果我保护不了她,你们也不会得手。”陆扬喃喃道,“林孤水不会让你们伤着她,就算有天我死了,倒也能放心。”
司徒璆鸣听到这话,忽然回头看了陆扬一眼。那眼里意味深沉,让人揣摩不出什么意思。他似乎沉吟了一会儿,开口却说的是另外一件事:“你不好奇锵石吗?我应该从未对你提起过吧。”
陆扬缓缓道:“大人不曾提过,可我无意看过别处的记载。现在想来,锵石最初恐怕是由令兄司徒玉锵所立,后不知何故为云相所散,再后来大人您便接手了。这就是我对锵石的全部猜测。”
司徒璆鸣道:“你知道的,比我想象中的多一些。锵石,是朝中的暗杀组织,多年来一直为朝廷所用。成立之初,最大的反对者就是云束清。他是个磊落的人,见不得一点不光彩的事,按他的意思,甚至连杀人也都改成决斗才好。可是任何事情都是两面的,政治也如是。你以为光明为什么存在,其实光明本身不存在,我们之所以能看到它,是因为衬托它的黑暗。朝廷明里不说,暗里却还是需要锵石的。锵石,是朝廷的根基,是朝廷背光处的依靠。”这些话都是陆扬之前从未想过的。他仔细想想这么多年一直效忠的,究竟是什么呢?
“那朝廷,何故还要请木刺夷呢?”陆扬问道。
司徒璆鸣眼神忽然变了,半晌才暗哑着嗓子,说了句:“信不过。”但凡力量太大都使人恐惧。朝廷一面依靠着锵石,一面又不敢让它过分生长。
“我司徒璆鸣,表面上对什么也不在乎,”司徒璆鸣接着恢复了之前的声音道,“我也的确不在乎。我不在乎朝廷,不在乎官职。李迁武和宋修杀了云束清回来都升了官,我没有,因为我不需要,况且跟你爹那酱牛肉色的官服也挺难看的。可我唯一在乎的,就是锵石。因为锵石是我哥给我留下的,它不能死。如果它死了,那我们的朝廷也活不了了。人们怨恨它也好,唾弃它也好,它本来就是黑暗里腐臭的尸体,不需要人们注视。”
司徒璆鸣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陆扬忙起身扶他。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司徒璆鸣,俨然就只是一个干巴瘦的小老头,扶着桌子似乎都快把肺咳出来。他身上的锦衣盖着他精条的骨肉,而他枯槁的手从宽大的袖管里抽节出来,像一只发育不良的鸡爪,落在陆扬青春的手里。
司徒璆鸣咳着咳着,忽然笑道:“老喽。陆扬,你愿不愿意娶司徒瓷?”司徒瓷?陆扬摇摇头,尽管他已经不怎么忍心拒绝这么个小老头了,但是司徒瓷他打小认识,他知道自己不爱她。
司徒璆鸣大笑起来,笑声本意是自嘲,可听着总有些怆然。他笑道:“也难怪你不想,我真是老糊涂了,你当我没说!”
“爱女之心,大人不必自责。”陆扬扶他坐下。
“陆扬,锵石现在遇到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司徒璆鸣道“关乎它的存亡。但是我也病了,跟我哥哥一样。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长时间,只想求你一件事。”
“但说无妨。”陆扬道。
司徒璆鸣慢慢道:“其实这件事,在你到我身边第一天,就在我心里打好底了。等锵石过了眼下这道坎,我想让你接我的班,管理锵石,为朝廷效力。陆扬,你和我很像,锦衣玉食长大,对很多事情都毫不在乎,而对很多更珍贵的东西,你知道它们的分量。我之所以栽培你,也是在你身上看到了年轻时我的影子啊。”
陆扬沉吟,似乎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司徒璆鸣看着他,道:“如果你答应我,我便放过云浅,不再杀她。”
陆扬点点头。好。
他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意,究竟是想,还是不想。但他无法拒绝眼下的司徒璆鸣,更无法忽视他夹带着云浅的条件。
于是他辞了司徒璆鸣,从大理寺出来,朝着云浅走去。
而在他走后,司徒璆鸣呷了一口茶。茶前甘后苦,却叫司徒老儿苦笑出来。他何尝不想做个磊落的人,可如若不提司徒瓷,他怕后面他真正的要求,陆扬不会答应。而不杀云浅,也早在他算盘之内。陆扬说得不错,她是不会反,可留着她,还要拿捏更重要的人。
两个年轻人浑然不知,原来真正的危险,这才开始步步逼近。拾贰郁九
陆扬走了之后的房间,其实有点空荡荡。
云浅躺着无聊,便起身坐在八仙桌前饮茶。她握着那只杯子,慢慢旋转着手弧口的方向,回忆着陆扬是怎么握的。
隔壁间却忽然传来人响。她收了手里的动作,屏息静听。那边却是一个玲珑清脆的女声道:“郁老板可让我一通好找。”
紧接着便是个连连求饶的男声,听声音气息弱而不稳,知道人入中年,且不傍武:“司徒小姐,前儿您让我做的事,我都照做了,您这找我,还要干什么啊?”
那清脆女声道:“郁老板别忙着给自己脸上贴金。我这首先呢,不是找你,我是要找那位飞天大盗,你可知道他现在何方?他竟敢当街劫了我司徒瓷的人,这面子我要是不挣回来,以后怎么在长安混!”
那男声苦饶道:“大侠救我,无非看在我二人一些过往人情上,救完便走了,怎会知会我他去往何处!”
云浅凝息听着,忽然“刺啦”一声,该是那女子抽出刀来。可这下云浅却禁不住摇头笑了笑。这用刀到此地步的,功夫不会深。
只听那男声求饶声更急,软绵绵道:“哟哟,司徒小姐手下留情,我,我给你跪下了——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那女子笑了,笑声倒甚是好听,接着便道:“看来郁老板当真不知道那飞天小贼人在何处。那么也罢,本小姐不难为你,不过呢,除了找他,我还是得找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男子道:“在下不知啊!”
那女子笑道:“因为呢,我爹也找你。我得拿了你,来当要挟我爹的筹码。不过呢你放心,我心情好的话不会杀了你的,我只是想从我爹嘴里问出来我娘在哪儿,你郁老板就当帮我这个忙了吧!”
说着云浅便听隔壁一阵扯动,方知那女子定是擒了这不会武的男子。云浅呷了口茶,站起身来准备走到床上歇一会儿,却忽然觉得心里一沉。
她再低头看看手里那杯子。要是陆扬在的话,这闲事他一定会管的。
她皱皱眉头,可心里又倏忽间觉得很畅快,一方面嫌弃自己多管闲事,可一方面又觉得好像碰见一件极有趣的事来。她决定顺手救了那男子。
正这么想着,脚步已经不自觉地挪动了。这决定刚落下敲在心里,她便已经来到隔壁门前,破门而入。
房内二人显然是吃了一惊。云浅也这才见到二人相貌。那女子穿着件水红团锦凤尾裙,上披梅红烟月罩衫,青春年少,玲珑身材,眉眼透股古怪精灵。而这男子约摸四十来岁,身材微微发福,却挡不住一脸的富贵相。
“这位姑娘,进错房间了吧你!”那红衣少女见来着不善,便趁其不备甩了桌上一只琉璃茶杯,朝云浅掷去。云浅的功夫怎可能躲不过这种水平的暗器,伸手便给拂了。那琉璃杯子便摔在地上,碎了个七零八落,也看得这红衣姑娘目瞪口呆。
云浅不言不语,却瞥见男子手里夹着个包袱,心下觉得奇怪,难道在这女子寻来之前,他已经准备逃跑了?
他是谁?他在害怕什么?云浅微微皱了皱眉头,不错,这人看到云浅也是脸色大变,如果说他对这红衣姑娘还有些敷衍之意,可看云浅的眼神便是真的恐惧了。他似乎很怕云浅杀了他。
“我说,姑娘你什么来头?”那红衣姑娘却并不知男子正心惊胆战,吓得片语不讲,只顾瞪着云浅,没好气地问道。
云浅倒被她给逗乐了,居然笑了出来,道:“明明没什么本事,还这么蛮横。”说着便踱步走来,拿了桌上另一只琉璃茶杯,倒了杯茶自己喝了起来。
红衣姑娘倒是十分不买账,生气道:“那这姑娘的意思,你是要跟我比比功夫了?好啊,我从小呢,对大部分事情都没有兴趣,除了打架。这打人啊,我最喜欢了。”
云浅意外地觉得她很熟悉,倒有些像陆扬,于是笑道:“你倒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的。他是功夫全然不会,但还爱强出头的人。”这男子观察半天,却见云浅似乎并不是来杀自己的,暗自松了口气,终于敢开口翰旋道:“那,这不知侠女,是有何贵干?”
云浅呷了口茶,道:“救你。”
那红衣女子一听,柳眉一扬,翻了个白眼,嘟囔道:“碰见个飞笑垣还不够,现在又来个白婆娘。郁九啊郁九,你的朋友可真多。”
被她叫做白婆娘的云浅看了看自己,不错,倒是一身白衣。她亦听到红衣女子提起飞笑垣,这名字倒是熟悉,可惜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的了,正努力回忆之时,那男子讨好道:“这位姑娘倒是和郁某素未谋面,不知又是哪里的朋友啊?”
云浅还未来的及回答,忽然听到背后房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她旋即警觉起身,放了手里那只杯子,退到红衣女子身边,道:“手里不管是刀是剑,拿来给我。”
红衣女子耍着小性子,道:“才不给呢。”
云浅懒得再和她计较,劈手夺了她手里的兵器。正巧是把剑,还挺轻,看来姑娘来头不小,因为功夫不深,却使得一把好剑。
红衣女子刚待要气得嚷嚷,背后的窗子忽然被狂风吹开,墙角矮桌上放着的摆瓶“咣当”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床上缀着璎珞的帘子也被风卷起,上下浮动。
空气里透着杀气。连迟钝如这红衣女子都觉得了,小声道:“我觉得有点不对。”
风忽然全停了,床上的纱幔慢慢停下摆动,可就在这风卷帘的起伏中,三人发现不知何时多了个身影,端坐床上。
云浅心里暗下一惊,这人何时进来的,她都不知道。可还未等她回过神来,却见那人忽从床上一跃而起,纱幔起落,半遮半挡,转眼这人居然已经来到云浅身前。一道白光划过,云浅才见到他手里握着把短刀。
来杀我的?云浅想道,却也来不及深思,只顾使剑一挡,那人一击未成,后退数步。
这下两边分开阵营,云浅才分清出形势。原来这人方才的攻击方向并不是云浅,而是云浅身旁这位四十来岁的男子。而这位男子早已经吓得哆嗦起来,云浅瞥见他脖颈处有一抹血印。她本以为方才自己已经出手够快,看来还是差点就来不及。
“不知英雄是哪路的。”那男子哆哆嗦嗦道,“倘若,要,要钱,郁九有,有的是。”
来人并不言语。而云浅这时才将他看清。这人她从未见过,他的功夫路数她也从未听说过,只见他同云浅一样一袭白衣,只是胡子拉碴,头发披落,形状若疯。此外,此人身上还有股不可估量的杀气,使他显得阴森森的。
对方不动,云浅不敢先发制人,毕竟不是冲着她来的,如果伤到这武功不高的红衣姑娘和这位郁老板可就不妙。况且她也替自己的功夫捏把汗,来人的功夫,她竟然一时估量不出深浅,看来又要遇到一桩险情。
来人一动不动,却只听他阴沉道:“让开。”
这话恐怕是对着云浅和红衣女子说的。因为此刻她俩正挡在这郁九身前,心照不宣似得要保护他。
那红衣姑娘似乎迟疑半晌,问道:“你是锵石的人?”
锵石?又是这个名字。云浅心里暗自思忖,之前在云水庄,林孤水也曾经误以为她是锵石的人。可这锵石,究竟是什么呢?云浅内功尚可,可使这剑气合一还差些火候,被这人一制,顿时难以把控,剑气倒流,一股凉气刺入她的腕骨,极痛。但她仍然死不丢剑,咬紧牙关运气,这人便也松手不能,两人便僵持起来。
“司徒家的丫头,”云浅撑着一口气道,“带着郁老板先走!”
红衣女子急切道:“那你怎么办!”
云浅只觉手腕疼痛更剧,并且凉气顺着手腕攀上胳膊乃至整个右躯。那白衣来人道:“你快松了手罢!再不松手,整个手都会废掉!”
云浅不理会这人,只顾吼道:“快走!”
红衣女子便护着郁老板快步离去,留了云浅和这白衣男子在房中。
“我还未加内功,倘若我一发力,你必剑气反上,气血攻心,必死无疑。”白衣来人道,“你这是何苦,多管闲事到要把命都搭上。”
云浅不理会这人,反而在心里默数了三百下,之后浅然一笑,知道红衣女子带着郁老板已经走远,方才一撒手,昏了过去。